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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豪而艳、宕而丽 ——试论杜牧咏史诗 [打印本页]

作者: 蓝格子 时间: 2004-6-7 10:41
标题: [原创] 豪而艳、宕而丽 ——试论杜牧咏史诗
　　在我们这个以“诗言志”、“文以载道”为创作一尊的诗歌国度里，尽管“诗缘情而绮靡”的理论主张早在东晋就经陆机提出，但却总是处于边缘的、被忽视的地位。历代诗人在诗歌创作上往往以言志载道为标榜，对缘情绮靡的创作方法“舍鱼而取熊掌也”。可是有这样一位诗人，不仅留恋青楼，相伴歌妓，写了一批缘情绮靡的诗歌，还关心时政，以凭古吊今、感时伤世之慷慨，给世人留下了大量豪而艳、宕而丽的咏史诗。他就是一代风流俊爽才子杜牧。

　　杜牧在诗歌创作上不模仿前人，不追逐时尚，独立特行，有其独特的艺术特点。对诗歌创作，杜牧有着明确的目的和追求。他在《献诗启》中谈到自己的创作动机：“某苦心为诗，本求高绝，不　务奇丽，不涉习俗，不今不古，处于中间。”据缪钺先生考证，所谓“奇丽”，可能是指李贺的诗风，而所谓“习俗”，大概是指元慎、白居易等“杯酒光景间小碎篇章”的“元和体”。李贺与元白“元和体”的诗风，在晚唐时是颇有影响的，所以杜牧特别提出这两个方面，说明自己不受他们的沾染；所谓“不今不古，处于中间”，就是说自己不囿于时尚，不因袭古人。对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杜牧主张文章应“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词彩章句为之兵卫”（《答庄充书》），他把内容放在首位，指出形式是从属内容的，即文章应为事而作，不作无病呻吟，因此，杜牧的咏史诗有着强烈的现实针对性。

　　从诗歌发展的历史长河中考察咏史诗演变的历史过程，我们可以发现它具有两个不同的层次或阶段。一是狭义的，那就是单纯歌咏某一历史事件或人物，它们大多以咏史直接命题，是最原始的形式和意义。在这类诗中，虽也有诗人的感怀和对现实的影射，但以对史实的咏叹为主，左思以前的咏史诗比较典型。一是广义的，除了狭义咏史诗，还包括那些对某一历史阶段的
整体历史印象思考、探索的诗，以及立足现实、缅怀历史的怀古诗，这种诗是对历史现象的一种纵深透视，是咏史。杜牧的咏史诗属于后者。清冯集梧注本《樊川诗集注》，共收录杜牧200多首诗，其中咏史诗有近40首，占总数的六分之一。这些咏史诗内容丰富而深刻，显示了杜牧诗歌形式的灵活性和多样性，也显示了其艺术特征的多样性和深刻性。

　　杜牧对历史有着特别的关注。在《自撰墓志铭》中，他自称“某平生好读书”，而对经、史又格外留心，因为“经书括根本，史书阅兴亡”。杜牧还很注意研究财赋兵甲之事，所写的《罪言》、《论战》、《上李司徒相公论用兵书》、《厚十六卫》等，都是讲治乱守战的道理，并曾注过《孙子》。从此我们可以发现，杜牧的咏史诗是建立在对历史的深刻理解上，有着强大的历史根基的。杜牧一生仕途不得意，这就使他的作品能够揭露当时政治的腐败，同情民生疾苦，并能借古喻今对现实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和讽刺情绪。杜牧生活的时代，恰值唐王朝盛世已逝，内忧外患，矛盾重重，他站在维护唐王朝利益的基础上，关注和研究时政，力图改善晚唐的社会政治面貌，并提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就是“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因此，从思想内容上讲，他的诗歌表现出较浓厚的史论色彩，善于总结历史经验教训，影射现实，抒发感慨。以下笔者详论述之。

　　首先，杜牧的咏史诗与其历史观有着密切的联系。

　　从杜牧的诗歌中，我们可探究一下指导其创作的历史观点。杜牧认为国家败亡的根本在帝王的荒淫。因此，他的诗歌常写荒淫误国，遗恨无穷。如《隋宫春》：“龙舟东下事成空，蔓草凄凄满故宫。亡国亡家为颜色，露桃犹自恨春风。”《悲吴王城》：“解舞细腰何处往？能歌姹女逐谁回？千秋万古无消息，国作荒原人作灰。”这种“亡国亡家为颜色”的历史观和李商隐“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几乎如出一辙。但是杜牧更偏重于咏史诗的社会性，他的兴趣不在单纯地言情，主要在资政，笔端直指政治的黑暗。再如《过勤政楼》：“千秋佳节名空在，承露丝囊世已无。唯有紫苔偏称意，年年因雨上金铺。”勤政楼是唐玄宗用来处理
朝政，举行国家重大典礼的地方。皇帝生日千秋节是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然而政楼作为前期隆兴的一个物证，现已杂草丛生，人迹稀少，重门紧闭，一片凄凉。诗歌追忆往昔之盛，极写今日之衰，在古今对比中，揭露了当政皇帝奢侈淫逸，昏聩无能，不务国事，致使国运衰落的事实。

　　其次，杜牧的咏史诗也有不少作品是借助古人古事抒发其政治理想的。

　　咏史诗的特质，在于通过艺术的穿透力表现历史的表象及其背后隐藏的实质，抒发诗人的思想、感受和见解。因而，我们诵读杜牧的咏史诗，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诗人激烈跳动的脉搏，可以感触到诗人从历史的回顾中审视晚唐现实的那种揪心的痉挛和沉痛的悲哀，更可以看到诗人为了挽救正在挣扎中下沉的唐朝破船而竭力地、真诚地抗争着的俊伟的身姿。如《题木兰庙》，作者歌颂民间传说的女英雄木兰“弯弓征战作男儿”、代父从军的故事，抒发自己的豪情壮志。“拂云堆上祝明妃”，在国家危机之时，国难竟然由女子（木兰、昭君）来承担，自然不能不令人感慨。由于生逢末世，理想难成，杜牧诗歌中常带有深刻的悲哀情绪，如：“长空澹
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可怜赤壁争雄渡，唯有蓑翁坐钓鱼。”在这些诗句中，杜牧对历史陈迹都怀有无名的惆怅，这正反映出他因世事难料，而心生茫然空虚之感。

　　咏史诗不仅有特定的内容，也有独特的表现形式。杜牧咏史诗的思想内容反映了时代的大事，抒发了个人的情怀，也在艺术上形成了杰出的成就。

　　唐朝是咏史诗的黄金时代，象陈子昂、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柳宗元等都堪称大家，而到了晚唐，则以杜牧、李商隐为代表。在杜牧、李商隐之前，咏史诗还多为古体，律诗较少，绝句更罕见。相对而言，其中以七绝怀古而获盛名的只有刘禹锡。到了杜牧手中，古体诗已经很少见，甚至连诗味较古朴、质多文少的五律也为数有限，而大多采用七律、七绝的形式。特别是七绝的大量运用及其取得的艺术成就，是此时咏史诗形式发生变化的标志。

　　杜牧对于咏史诗的主要贡献正表现在他的论史绝句上，他的七绝也最为后人激赏。前文提到的缪钺先生认为“大凡作律诗与绝句，劲健者容易失于枯直，而有韵致者又多流于软弱，杜牧的作品尤能于拗折峭健之中，有风华流美之致，气势豪宕而又情韵缠绵，把两种相反的好处结合起来。” 如《九日齐山登高》：“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抑郁之思以旷达出之，音节高亮。正因为如此，有学者认为：“杜牧的七绝在王昌龄、李白等人的作品之后能自成一家，以清新俊逸的风格见长。”

　　具体而言，杜牧的七绝具有以下特点：

　　首先，杜牧的诗歌善于选择最典型的重大事件，寓意刻划，侧重社会性，诗歌意境雄浑，在不违背历史真实的情况下，又能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杜牧这类诗歌如《赤壁》、《题魏文贞》、《春申君》、《云梦泽》、《题乌江亭》等，都能在短小的形式中表现出一幅优美的画面，用精练清丽的语言传达出含蓄的情思，造成一种风
流自赏而又绰约含蓄的深远意境，使人玩味不尽。这其中最著名的是《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诗以赤壁大战时周瑜乘东风纵火烧毁曹军战船为背景，表示了诗人对吴国取胜事出侥幸的看法：东吴本是系千钧于一发，东风幸而方便了周郎，否则亡国的命运就要发生。该诗构思巧妙，既不作正面的评说，也不作大而无当的概说，而是从“东风不与周郎便”这一点上开拓生活的意蕴，深入历史的本质。诗意是尖新明快的议论体，却又不完全是史论，而是将议论融入“铜雀春深锁二乔”的意境中，这就能引起读者无限的联想，使读者从场景、物景中领会作者的意旨。春深，表面上似乎在写自
然界春意正浓、铜雀台浓荫四合，实际上暗示了新欢相悦、情意正浓的意思。二乔，据《三国志·周瑜鲁肃吕蒙传》记载：“时得乔公二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小乔”，这些富有美感的形象却和一个不协调的“锁”字联系在一起，于是这幅“铜雀春深锁二乔”的美景，对于小乔的丈夫、吴军的统帅周瑜来说，就是最不堪的亡国亡家的耻辱。再有《西江怀古》：“上吞巴蜀控潇湘，怒似连山净镜光。魏帝缝囊真戏剧，符坚投棰更荒唐。千秋钓舸歌明月，万里沙鸥弄夕阳。范蠡清尘何寂寞，好风唯属晚来商。”诗人将抒情与写景结合起来，情景交融，涵浑一气，非常生动自然。诗歌的基调苍凉悲壮，所抒发的又是关于历代存亡兴废的大感慨，这样的气量“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刘勰语），如
果没有宏大的背景，是不足以融此情怀的。所以，杜牧咏史诗中的景色都是恢弘开阔的，写时间是“千秋”，写空间是“万里”，写行宫是“重门”、“深殿”。虽然沙鸥舞于夕阳，青春
锁在重门，草侵御路，泉咽宫墙，一片苍凉的景色，却是悲哀而不绝望。因有年年花发，满山香遍，更有诗人的豪爽精神和旷达心胸充斥其中，使诗歌显得清爽俊拔。

　　其次，杜牧的咏史诗用典较少，即使用也是众所周知的熟典，通俗易懂。如《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一，通过送荔枝这一典型事件，含蓄地揭露了唐玄宗劳财伤民的行为所带来的灾难，鞭挞了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纵情享乐，荒淫误国。再如《题桃花夫人庙》中“可怜金谷坠楼人”一句，引用了“绿珠坠楼”这一典故，然而贬褒俱在其中，令人觉得寓意深远，使诗意升华到更高的境界。

　　此外，杜牧在运用比喻这种艺术手法上，更显示出诗人高超的技巧和过人的想象力。请看《登乐游园》中：“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沈向此中。”把鸟的消沉与王朝的消沉这两件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放在一起。这一点和李商隐咏史诗引用许多生僻的典故和晦涩的隐喻大不相同。

　　因此，杜牧的咏史诗，深为古今读者喜爱。宋《陈氏书录》曾评价杜牧：“杜紫微才高，俊迈不羁，其诗有气概，非晚唐人所能及。”总之，杜牧以自觉的创作意识和多方面的艺术探索，丰富了咏史诗的题材及表现手法，成为晚唐咏史诗集大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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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冷眼看 时间: 2004-6-7 13:48
楼主把杜牧研究得很透彻哟，佩服！

作者: 刑天丁 时间: 2004-6-8 15:14
资料翔实,足见功力不浅.

请作者注意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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