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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微型小说二题 [打印本页]

作者: 妖魔的狂笑    时间: 2012-12-4 10:42
标题: 微型小说二题


    雨说下就下了,猝不及防的。我刚进小区大门,雨点就密集起来。感觉这雨,就像专们等我一样。

    我头一缩,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楼洞逛奔而去。

    突然有人喊:嗨嗨。

    是女声,尖锐而迫切。

    我一眼就看到女人的位置——从摇下一半的车窗里跟我招手。同时,我也发现她惊人的美丽。我认识她吗?不认识。她在喊我吗?肯定的。我没有丝毫犹豫,钻进她车里。还好,我身上虽然落满疯狂砸下的雨点,也算没有成落汤鸡。而就在我钻进车里的一瞬间,雨势如瓢泼一样。车顶上响起连成一片的啪啪声,已经听不到“点”了。

    女人年轻(真实年龄无从判断,也许二十八,也或三十二),叫女孩应该更为恰当。她清丽、妩媚,虽然坐在车里,也如夏日荷花一样,给人亭亭玉立之感。我上车后,她不再慌张,而是微微笑着,半隐半露着白玉般的牙齿,两手自然地搭在方向盘上,穿很小的藕荷色T恤,一条七分牛仔裤。她是邀我躲雨吗?不太可能吧?

    果然,她明媚的笑只是开场白,接下来便是略显羞涩地说,你看,我开不出去了,前边的车……还有左边这辆……请你帮帮忙……

    原来这样啊。我也看到了,可能是大雨临来时,车停得慌张吧,左边这两车斜在车位上,前轮还扭着;右边那辆又紧贴着;前边防火通道对面,是一排几辆的车。她的车,出去真的很难。我坐在车里观察一下,透过雨雾,目测几辆车的距离和空间,还是能勉强通过的。我点点头说,可以。她说太好了,太感谢了。随即打开车门,撑起伞,钻出去,又从后边上了车。

    哇,这雨。女孩收着伞,感叹着。

    我从副驾驶位上,移到驾驶位置,再次目测车距。一把肯定出不去。我想,我要在她面前展示一下车技。

    还好,只用三把,就把她车开到可以畅通的通道上了。

    她再次说谢谢。我听出来,她的谢谢是真诚的。她要把伞借给我用。她说,带上伞,这雨太大了。

    我是打着她的伞,走在雨中的。我不用狂奔了。雨势较刚才也平缓了些,路面上的水花像精灵一样跳跃。我心情特别愉快,甚至有些美滋滋的。助人为乐,而且助美女,更乐。只是伞太小,是太阳伞,浅蓝色,还有水绿色花边,一看是女孩专用伞。

    乘上电梯,来到二十一楼我居住的出租屋,站到窗口,向女孩停车的方向望去。那儿一片雨雾迷离。我觉得今天虽然遭了雨,也是好运。我运气一直不好,去年租住在这里,给一动漫公司写动漫脚本,一直不顺,第一稿基本报废,第二稿,制片人是免强通过了,导演又来了病,认为我的作品,有成人化倾向。甚至我还听她和制片人讨论退稿费的事。现在这段时间,又没有动静了,可能是把我的本子送给那些狗屁专家审去了。今天的奇遇(也或许是艳遇也未可知),能改变我的处境吗?

    我把女孩的伞支在阳台上,淋下的水在阳台上汇成一汪,把我散乱扔在阳台上的几双脏鞋泡了。我也懒得去收拾。我看这把漂亮的太阳伞,在我阳台那堆乱物间,极不协调,甚至是怪异。接下来,我如何把伞还给她呢?一来,这是一把女式的太阳伞,不适合我用;二来这把伞显然是新伞,我不能帮人一个举手之劳的小忙,就赚一把伞啊;三是,借伞和借书一样,在归还时,可以借机多见一面。但是,女孩住哪幢楼呢?她的车我记得,一辆白色小宝马,停在十八号楼(也就是我住这幢楼)下边,靠水池的绿地旁。

    几天后的一个周末,我到粥鼎记吃晚饭。我有这家饭店的饭卡,充五百送二百的那种,临出门时,天色阴晦,有下雨的迹象。我顺手就带上那把太阳伞。

    吃完饭回来,天还是阴晦的天,并没有下雨。

    我拎着这把伞,进入楼厅时,看到电梯门正打开,等电梯的一男一女刚进入电梯。我急忙喊道,等等。

    我冲进电梯,顺势对按住开门按纽等我的男人点点头,以示感谢。再一看他身边的女孩,我惊住了,这不是那天请我帮她开车的女孩吗?我手里正拿着她的伞呢。正好可以把伞还给她。但是,女孩不经意看我一眼后,立即扭过头去,把脸埋在男人的肩窝里。我笑了一半的脸僵住了,伸出去一半的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好在,我还知趣,对于假装不认识我的女孩,没有自讨没趣地多嘴。我也把头扭到一边。我看到他们是到十五楼。

    第二天一早,我利用晨练时机,把女孩的太阳伞,挂在她小宝马的倒车镜上。

    吃过早饭,回到房间。好奇心趋使我坐在窗口的露台上。因为我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那辆小宝马。我要看看她是如何对待那把伞的。

    不出我所料,她是七点五十分,和男友(大概是吧,也许不是,反正我是头一次在小区里碰见他)走到车旁。女孩显然看到那把伞了。那是她自己的伞。我看到她从倒车镜上取下伞,走几步,扔进了垃圾桶。

    她不认她的伞了。她把她的新太阳伞,当成了垃圾。


小巷里


    滕士花原来不是拉三轮车的。她买这个机动三轮车,跑黑客,也就是这个月的事。

    一个月之前,滕士花在街上摊煎饼卖,一块煎饼能赚一块二毛钱左右,如果巧妙躲过城管的追赶,能卖五十张到六十张煎饼,六七十块钱啊,这个收入她已经很满意了。

    但是城管很难躲过。城管的那拔人,社会上招来的,训练有素啊,要跑能跑,要追能追,要打能打,要骂能骂。滕士花不止一次领教过城管的厉害了,被掀过摊子,被踢过腿,被几个彪形大汉架离过,甚至被煸过耳光,那记耳光清脆而嘹亮,她一直记忆犹新。

    城管再厉害,滕士花也得摊煎饼啊,不摊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十二岁的弱智儿子,就没钱在特殊教育学校读书,没钱读书就更弱智,将来怎么混社会啊,连城管都当不上。滕士花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城管从东边来,她就往西边跑,城管从西边来,她就往东边跑,总之,条条大路都能躲,她不相信就没有一条自己的路。

    她哪里知道啊,她的那条道,还是走到头了。那天,她被城管抓住了。那天的城管搞了个迂回战术,或者叫声东击西,明明城管是从东边上来的,她按照正常战术,向西逃,没想到落入了城管的包围圈。一个胖城管逮住她的龙头把,另一个更胖的城管憋着劲,给他一耳光,喝问她:“以后还来不来?”她眼冒金星,睁眼一看,果然是上天打她耳光的那位。她心一横,说:“我不来吃什么!”更胖的城管说:“还敢犟嘴。”同时又是一耳光。这下她疼得受不了了,双手抱住脸,蹲到地上。她摊煎饼的三轮车,连同炉子和半盆煎饼糊糊,被胖城管掀到了身后的黑水河里。

    滕士花脸肿了好几天,躲在家里没出门。滕士花再次出门时,她换一辆三轮车了,烧柴油的机动三轮车,同时,也改变了经营策略,搞起了客运。

    滕士花是个讲信誉的女人,长相也诚实,馅饼嘴,短鼻子,黑红脸堂,牙齿特别白,拉客时,再友善地一笑,都能赢得顾主的信任,所以,生意也不坏,起早贪黑,一天也能有个七八十块钱的收入。

    有一天晚上,下着小雨,雨虽不大,却“刷刷刷”不停。滕士花披着雨衣,在火车站接夜班火车,看到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着不少行李,一个人歪歪扭扭地走出车站。滕士花看他一副左顾右盼、无所适从的样子,便迎上前去,问他去哪里?老人疑惑地揉揉眼,说:“我走亲戚。”滕士花说:“我送你去吧?”老人问:“多少钱?”滕士花说:“是市区吗?十块钱”。老人说:“贵了,便宜点大姐。”滕士花笑吟吟地说:“你说多少钱?”老人狡黠地一笑,说:“十块就十块,不过你要包我送到。”滕士花说:“市区就巴掌大地方,一定送到,送不到不要线。”滕士花把老人扶到车上,还给他穿上雨衣。

    路上,滕士花问老人:“你去哪里啊大爷?”老人说:“我去我兄弟家。”滕士花又问:“你兄弟家住哪里啊?”老人说:“我兄弟家……哪里我也记不住了,姑娘你前向走,我认识那块地……从百货大楼往前,一条小路向右拐,进去再左拐……到了我就告诉你。”

    滕士花觉得老人还不糊涂,一边开着三轮车,一边和他聊天,得知他是来新浦看望分别多年的弟弟的,弟弟也是近七十岁的老人了,二十年前住在百货大楼以北这片区域,现在是不是还住在这里,也拿不准了。

    由于老人实在记不住弟弟家的街巷叫什么名字,再加上市区二十多年来变化大,滕士花在老人的指点下,转了好几条巷子,也没有长到。

    滕士花急了,跑这么多路,就十块钱,夜已经很深了,路上除了雨,还有几个狐独的路灯,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但是,滕士花跟人家打个包票的,也只好跟着老人走大街串小巷。

    老人凭着模糊的记忆,指东忘西,一会儿说是这里,一会儿说是那里,感觉哪条小巷都像,哪条小巷又不像。滕士花陪着老人,叩开一家又一家的门,打听着,询问着,有时候还受到不明真相的人的呵斥,更有个别人,把她当成骗子。

    滕士花停下车,真想像城管那样,把他推下车。

    但她还是忍着气,老人交谈,询问老人二十多年前对他兄弟家周围环境的印象。

    老人说:“上哪里记啊……好像不远处有一个公共厕所。”

    这可是个重要信息。滕士花对这一带较熟,公共厕所只有四五个,虽然都改成水冲厕所了。但原址她都有印象。她根据老人的描述,判断老人的弟弟家很可能住在建国路一带的老街上。

    果然,深夜两点多钟时,在新浦建国路一条小巷里,找到老人兄弟的家。

    滕士花接过老人的十块钱时,心里一委屈,眼泪涌出来了,比天空的雨汹涌多了。

    折腾了大半宿的滕士花,这时候突然感到又饥又渴又冷,十分疲惫,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更为凑巧的是,三轮车没油了。滕士花只好蹬着三轮车,艰难地在小巷里骑行着。小巷还是五十年前的石板小巷,多少年没有整修过,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滕士花知道,这一带号称棚户区,要不了多久,就要改造成廉租房了,所以,她也没有去骂该死的小巷。但是小巷还是和她过不去,一块水泥板断了,她没看清,车子一歪,跌进了下水道,虽然不算重,还是摔得她很疼,关键是,摔得她动弹不得了,三轮车前轮还压在她身上,一动,肋骨像裂开来一样。筋疲力尽的滕士花心想,坏了,不会死在这里吧。小巷里没有路灯,两边的人家也是黑灯瞎火的,她只好喊救命。谁知,救命也不能喊,嘴巴一动,就疼得受不了。受不了也得喊啊。

    “救命……”滕士花的喊声,还不如猫叫。

    当拐弯那儿的路灯在雨中熄灭的瞬间,雨势突然大了,滕士花也实在没有力气喊了。

    至于第二天,城管在清查机动三轮车非法营运时,已经和滕士花没有任何关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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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妖魔的狂笑 于 2012-12-4 10:48 编辑 ]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2-12-4 11:11
冷峻的笔触写出了人情的冷暖。美女求人时与过后的相逢陌路形成鲜明对比,读罢让人哽喉;小市民滕士花在城管的围追堵截下,悲剧结局,但她的善良真诚让人感动,对比之下的城管只能让人愤怒。小说立意不错,构思很巧,视角独特,有着丰厚的社会意义,同时也对社会时弊、人性沦丧进行了不露声色的批判!!
作者: 摇曳风铃    时间: 2012-12-4 13:11
我们身边不乏这样的人,需要时甜言蜜语,用过置之不理,人情轻薄。滕士花在困苦中生存,却因向善的举止丢弃了自己的生命。
读毕心情沉重。
作者: 妖魔的狂笑    时间: 2012-12-4 21:16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2-12-4 13:11 发表
我们身边不乏这样的人,需要时甜言蜜语,用过置之不理,人情轻薄。滕士花在困苦中生存,却因向善的举止丢弃了自己的生命。
读毕心情沉重。

谢谢朋友阅读拙文。一定记住你的鼓励
作者: 妖魔的狂笑    时间: 2012-12-4 21:20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2-4 11:11 发表
冷峻的笔触写出了人情的冷暖。美女求人时与过后的相逢陌路形成鲜明对比,读罢让人哽喉;小市民滕士花在城管的围追堵截下,悲剧结局,但她的善良真诚让人感动,对比之下的城管只能让人愤怒。小说立意不错,构思很巧, ...

版主辛苦了.

[ 本帖最后由 妖魔的狂笑 于 2012-12-5 07:37 编辑 ]
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12-12-5 08:48
叙述洗练,寓意深刻,好小说,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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