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弦上的桃花源————民乐《云水逸》通感

敬一兵

　　　　　　筝弦上的桃花源
　　　　——民乐《云水逸》通感

　　　　　　　　敬一兵

　　只要秉承天籁的元素，人就可以在歌曲和音乐的道路上，从一个桃花源来到另外一个桃花源。然而，现在我听歌曲和音乐，歌曲和音乐没有把我带进桃花源，而是带进了喧嚣和化学味道充斥的城市。对于歌曲而言，我们把歌曲演唱分解成了美声咏叹或者流行的分类形式，彰显而出的人为肢解和支配天籁的情形都不说了，关键是我们还要让摇滚成为重金属、高楼、汽车、立交桥和工业竭斯底里的代表。让R&B歌曲中充斥着机器节奏、浮躁潦草的人语碎片和类似高烧病人的迷糊感。让音乐多了电子合成器的技术元素和制造出来的伪自然成分。这样的事实使我觉得歌曲和音乐越来越假，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的泥土气息越来越少，离桃花源的距离越来越远。情形如同我居住的城市到乡村的地理位置和海拔没有变，但时间却被高速公路和成片成片的楼房缩短了，地面上的东西也变了。我还来不及打盹，就感觉是从一条街来到了另外一条街上。过去风尘仆仆的异乡人情怀，已经被多如牛毛的商铺，私家车和各种喧嚣挤到了周围的山峦上。即使在乡村，音箱里放的也是流行歌曲或流行乐，刻意描述着穿越逼仄的乡村水泥路和参差不齐的砖房，人们心里想象的城市景象。乡村的太阳一当头，还是那么明亮和温暖，但色泽已经不如原来那么浓艳。山峦的线条和轮廓经阳光照射仍然有层次感，但被商铺和喧嚣一映衬，就少了原先野生的味道。桃花源必不可少的浓艳色度和野生味道，没有留在人的感官里，而是留在了泛黄的老书，尘封的记忆和民乐中。

　　中国民乐种类繁多，各有各的韵致。就我个人的性格和爱好而言，我更喜欢古筝演奏的《云水逸》。虽然前面的路深远曲折和冰凉，古筝舒缓的弦音还是会像长了眼睛扇动翅膀的精灵飞跃山峦峡谷，绕开森林里重重交缠的枝桠和藤蔓，携了《云水逸》的音符遽然而至。一方面拓展了我听觉上的愉悦宽度，一方面又延伸了我感觉上的深度。我无从考证是谁最先用古筝来演奏《云水逸》这首民乐，但我相信古筝与《云水逸》的邂逅，绝对是一个天才的选择。天才性不仅体现出了古筝演奏《云水逸》能够凸显民乐的共性和通感，还明晰地呈现出了一条通向桃花源的捷径。桃花源存在的形式不同，人进入其中的方式不同，自然也就决定了其意义的不同。

　　听西方的交响乐、独奏曲和音乐剧的调子，我总是会陷入音乐制造的幻觉深渊中难以自拔。生活习俗以及文化背景的差异，特别是审美情趣上的差异，让我一下子就在音乐设计出来的迷宫中傻乎乎地消耗自己的智力，既无法唤起情感上的共鸣，还要面对激昂抑或幽深的旋律进行猜测揣摩，像听天书一样悲惨地沦为一场音乐盛宴中事实上不存在的参与者。而听古筝演奏的《云水逸》情形就不同了。我不再是曲子的旁听者而成了曲子里的主人翁，在一个个情节彼此联系的过程里，在一个个生活已经消失或者终止的地方，重新找到了一个未被现实污染的纯净世界。弹拨弦鸣乐器古筝好像专门是为《云水逸》而降生的，《云水逸》又好像是专门为等候古筝的到来而准备的，而二者水乳交融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就是专门为我这个徘徊者终于打开了桃花源的一扇门扉。

　　《云水逸》具有典型的中国民乐特征，通感性很明晰。从曲调的表现载体上看，这首民乐整体上呈现出了线型单声织体的音乐表现体系。无论是用古筝，二胡，扬琴，笛子或者葫芦丝来演奏，曲调都像飘飞在风中的蜘蛛丝，透明粘滑而又轻盈婉转。搭载于线型音符上的情愫和意境，由此也变得中庸迂回和悠长。仅以单声旋律就能够完成音乐表现内容的情形，一点也不逊色于西方以旋律、和声、复调共同完成音乐表现内容的方式。不仅如此，《云水逸》更是充分发挥出了线型音符的特色，借助线型易弯转起伏和摇摆不定的性质，将中国传统艺术讲究纵横交贯点面结合的特征有机地融合在了一起，从曲调的韵味处理上轻易就折射出了书法、绘画、文学以及舞蹈所强调的形散神不散的本质和内核。难怪我一听《云水逸》就有回肠荡气、空阔明媚和消魂摄魄的音乐美感阵阵袭来，原来《云水逸》可以说是音乐的雏形，比其它音乐更贴近自然，性质上既属于孕而未化的语言也属于孕而未化的音乐。《云水逸》的曲调和叩哒哒的雨声，如泣如诉的风声，委婉绵缠的鸟儿啼啾，昆虫杳然若天外鸣嘤嘤吟唱一样，没有尖锐暴戾，也找不到朦胧诗的隐喻像利刃一样给人留下的寒冷气息。所谓天籁，便是如此。从旋律上看，这首民乐结合了自然节拍、韵律性节拍和定量性节拍三种基本形式。其中又以自然性和韵律性为重心。《云水逸》的韵律并不刻意追求清丽淡雅、纤巧秀美的风格，而以自然淳朴见长，处处充满了溪水不断的连续感，还有溪水折射出来的深沉内在和恬淡的元素成分。

　　曲调的表现载体和旋律特征，让《云水逸》成了我依恋的对象。即便这首民乐直指远方对我说再见，顿生的怀旧情绪也会像一场老电影那样挥之不去。民乐在我的耳朵里驻足，天籁的美韵就在我的听觉神经上次第绽放开来。倘若遇见知音，这是《云水逸》的幸运更是知音者的幸运。更多的时候，民乐是很难得遇到知音的。这样的结果与其说是民乐的命运，还不如说成是它们与生俱来的秉性。

　　古筝演奏《云水逸》的过程，实质上就是穿过肌肤深入到骨髓中，把民乐的秉性一把一把抓出来让我看的过程。

　　千万不要把《云水逸》当成是旋律和曲调相互叠加起来、仅仅具有水浪般重复性质的民乐作品。记得一位哲人说过，一首抒情诗，通过一组诗句，能够使我们再现一个特定经历的来龙去脉。《云水逸》就是一首抒情诗，其中尽是人对自然的写照和直接反应，还有在自然中获得的灵感经历。并且，这些经历完全出自曲作者的感官体验和内心理解。选择民间乐器来演奏这首民乐曲子，不是用声音来美化感受与体验，而是用声音来放大自然的细节、弥补记忆的缺陷，以及在一连串的音符中反复培养灵感。无数的音乐历史证明，任何一件音乐作品的产生都是一桩不朽的事情。我不想说最初被创作者挑选出来演绎民乐的古筝，是创作者感应到了来自上帝的隐秘召唤。但我不得不说，只有古筝，才能够肩负起作者赋予的使命，让《云水逸》成为不朽的民乐。古筝的音色很特别。低音段沉稳浑厚，高音段清越剔透，中音段则珠圆玉润极为悦耳。随着勾、托、劈、挑、抹、剔、打、摇、撮、按、滑、揉、颤等手法的运用，还让古筝只能轻弹慢揉的局限性得以突破，产生了复调的韵致和进一步提高了古筝音色的丰腴度。细腻委婉、珠圆玉润、缠绵粘稠的音色不仅传递出了《云水逸》民乐美哉荡乎，乐而不淫，怀恩不露，似微风漂裔洁轻浮的美感，更重要的是这些音色组成的七彩画笔，以唯美、空灵、婉约的笔触形式，把《云水逸》民乐的境渐次勾勒在了人的眼前。虽然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云水逸》中云阁凤栖，水周堂下，茅舍柴门，绕指画梁和兰若竹雨繁花香欲砌的近景，也没有遇见过薄暮青黛千层岭的深山幽谷远景，但在古筝的音色里，它们都清晰无比地展现在了我的面前，伸手可触，情形宛如我正在经历的南方地貌风物。

　　这就是古筝的音貌，是《云水逸》的音貌。不绝如缕。有血有肉。栩栩如生。

　　原来我无法解释风的声音，听不懂鸟儿的啼啾，也没有能力辨析出昆虫、溪水和其它许许多多来自于我身体之外的声音旨意和相貌的真实内涵。现在凭藉古筝演奏的《云水逸》我才晓得，自然界的声音和随之呈现的音貌并不是专门为人而降生的。是说我觉得自然的声音和它们勾勒出来的音貌很陌生很朦胧也很纯粹，就跟乐器商行橱窗里铮亮的铜号一样，金黄的色泽从未被人的眼睛看过，挺拔的身躯从未被手指摸过未被嘴唇碰触过。原来没有人染指的东西，才是最干净最自然的东西，才是一段深居简出拒绝世俗尘埃污染的快乐岁月。音貌不仅是用音符表达出来的自然海拔，层次，颜色，厚度，形态和背景，更多的还是人的肉眼看不见的融合，纠缠，消散和瓦解这些心理感官才能够体验到的深层东西。音貌是画在音符和旋律上的自然容貌，不是为人而是为音貌自己提供了一个优雅、清净、轻盈、清凉和高贵的参照体系。即便就是在人的身上，也是这样的情形。人的相貌会变，说出来的话也会在贪婪、倾轧、争斗、自私、享受和一切与物质主义相关联的动机中摇摆不定。但人的声音基本上不会变，始终用自己的秉性拒绝人的意志。

　　无疑，这也是《云水逸》这首民乐的秉性所在。

　　改弦更张遮蔽真实的情形可以出现在我的身上和我的生活环境中，但绝不会出现在音貌里。是的，从音貌的角度上看，只有音貌的透明性可以替代我的语言、文字和照片，用纯真的声音，呈现出被遮蔽、被隐瞒了的种种事实真相和感情真相。《云水逸》这个桃花源，已经消失在了时间的深处，已经被人的行为驱赶到了历史的边缘，只能依凭古筝的琴弦，像一枚野草的种子年复一年萌发而出。

　　面对这样的音貌，我不知道她的出现是要向我展示她的喜剧性还是悲剧性，但音貌确实让我为之怦然心动。这不是假话。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2-12-14 09:29 编辑 ]

敬一兵

敬一兵

万里山水

工业化带来的粗糙以及人的精神的泥沙俱下，带给人们尤其能够安宁下来的心灵很大的冲击和伤害。回归一首古筝的心境和愿望，更像是一种对于美好安宁情愫的钟爱。老师的文字，从一首曲目的细微和感性的体验中，体现出对于真善美的追逐和敏感，精微处显露出对于音乐本身惊人的体会和洞悉。感人心者，皆乎真情。随着老师的文字漫步，感受到了没有领略过的精神之旅，这是一种奔走于音符和旋律间的出游，也是一种美好情愫的照耀和辐射。欣赏好文，体味云水的飘逸和深远。

南山菊

先坐下再听，问好两位版主老师。

敬一兵

想找几找图片来介绍一下，结果找不到，遗憾。

万里山水

万里山水

找几张图片，聊以替代老师的遗憾。

冷若秋水

这是我喜欢的一首曲子。
第一次听到它，是在听《中华文化大讲堂》，当时就被那舒缓悠远的曲脉吸引，查来曲名，反复聆听。
很多时候我说不清那些音乐的实质，只是知道内心有一种鲜明的喜欢，所以不可抑制地沉醉于民乐的悠扬和旷远，也因此把云水逸加为博客里的背景音乐。
敬老师这篇字如此细致的展示古筝与民乐，让秋水受益了！谢谢您！问好。

[ 本帖最后由 冷若秋水 于 2012-12-14 18:52 编辑 ]

敬一兵

原帖由 万里山水 于 2012-12-14 10:26 发表
工业化带来的粗糙以及人的精神的泥沙俱下，带给人们尤其能够安宁下来的心灵很大的冲击和伤害。回归一首古筝的心境和愿望，更像是一种对于美好安宁情愫的钟爱。老师的文字，从一首曲目的细微和感性的体验中，体现出对 ...

十分感谢万版第一时间提读和悉心深刻而又专业的点评，你总是鼓励我，我总是汗颜，呵呵。唯有继续努力了呀。

敬一兵

原帖由 南山菊 于 2012-12-14 10:31 发表
先坐下再听，问好两位版主老师。

欢迎光临并问好！

杨灵燕

原帖由 万里山水 于 2012-12-14 10:26 发表
工业化带来的粗糙以及人的精神的泥沙俱下，带给人们尤其能够安宁下来的心灵很大的冲击和伤害。回归一首古筝的心境和愿望，更像是一种对于美好安宁情愫的钟爱。老师的文字，从一首曲目的细微和感性的体验中，体现出对 ...

好文好评一起学习。

敬一兵

原帖由 万里山水 于 2012-12-14 12:26 发表
28434

28435

28436

这几张图片很合我的心意，感谢万版！

文佳

回来看望老师！

敬一兵

原帖由 万里山水 于 2012-12-14 12:29 发表
找几张图片，聊以替代老师的遗憾。

再次表示严重感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