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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找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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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一孔
时间:
2013-1-1 17:53
标题:
找街
小时候是很少上街的,把偶尔的上街当作一件幸福的事情。
即将逝去2012年,人们曾问过:你幸福吗?结果遇到的是五花八门的答案,这应在情理之中,因为对于幸福这个词语,人们常常发出的是阵阵唏嘘,似乎连定义都难以确定。
什么是幸福?
可是如果换一个说法的话,人们可能更乐于回答了。比如,你这样问:你幸福过吗?或者说你渴望幸福吗?答案似乎明确的多,很多人会说自己幸福过或者说自己渴望幸福。金庸《天龙八部》中的那个和尚就因为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还讨了老婆,如果换作2012年的标准问题,那个和尚没准就会枯守青灯一辈子啊!
似乎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幸福过并还在渴望着幸福,比如我。我同样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否幸福,但是我很清楚自己曾经幸福过,并且继续渴望着幸福。而且我会坚定地推己及人,认为所有人都有或者正在以这样的想法来面对着这个世界。
主要的原因大概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人们更习惯去怀念一些东西,这种心理活动原本就是有感情色彩的,所以会在无意中淡化一些窝心的事情,它们经过幻化都会变成好的东西。回忆中的过去不是真实的过去,就像我们的现在不是以后回忆的现在。
米兰.昆德拉说过幸福是对过去的重复,而时间的特性是直线向前的,所以人们没有幸福!
我不想讨论他的结论,但是面对他的言语你至少会顿一下神,他会触动你许多的思绪,他会引领你去追忆过去来重新认识幸福,渐而也能捕捉一些属于现在的幸福。
就像这个雨天,我忽然想上街了。
有这样的表达我自己都感觉有点好笑,因为我应该就住在街上,这样的表达是不太妥当的,可是却有着强劲的生命力。“街”这个词语在我们的习惯用法指的就是“城”的意思,那么我现在住在城里,理应就是住在了街上,是街上的人,我在街上溜达只是挪动了一个地方而已,就像从左边走到右边,不似幼时从乡下到城里大费周折而显得格外隆重似的。
而且,这个城市我已经落户四五年之久了,它的外延内涵我是了然于心的。加上平时一到双休日就喜欢在四周转悠,一个小时就能把这个小城画个周长过来,渐而就懒得出门了。孩子说我是不是也学着做“宅男”,我笑答就是做,那我也只能算作是“宅老”啊!
的确,就这么个城市与所有的小城市一样,无非是高耸的楼房,拥挤的车辆,刺耳的音乐,穿梭的人群,不出门便知外面的概况,没有事情何必出去呢?
小时候却不是这样。
记忆中上街的次数是很少的,正因为少所以记得很清楚,甚至随着年龄的增大、变老,那些画面越发坚挺地占据着自己的脑海。
上街的性质是跟班,上街的作用是不需要另外找人照顾,上街的收获是在临了的时候有可能打些牙祭以及对下次上街的向往。水果上市的时候父母要去个三两趟,过年的时候为换取一些过年费也会去个一两趟,而我跟班的机会大概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
虽说我家住在山区,交通还算可以,上街的途径有两种:一是先步走一个小时不到来到镇子上,那儿有循环车(反正就是每天都固定地跑几趟,是不是就是现在的公交车我还真说不上来,不过那时大人都那么称呼,我也就原版照搬了),那个车上有座位,还有骄傲的售票员,不过票价应该比较贵,大概一趟要二毛钱的样子;还有一种就是走水路,从家里出发翻过一座小山(也就是一个小山岗),然后再沿着山路走半个小时左右便到了河口,那儿有驻点的机帆船,乘客可以顺着水路大约经过将近两个小时就能来到街上。
坐船的利好是便宜,船票应该只有一角钱,而且小孩可能还不需要钱。此外船的容量毕竟比较大,除了载客之外还能装载大量的货物,且不额外收钱,所以对于上街出卖水果和一些杂货的父母来说,自然选择的是坐船。
不过,坐车要快许多,我后来经常坐车,一趟大约只要半个小时左右。
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坐船的都是左邻右舍,大家同样的装束,同样的言语,坐在一起更加放松,不像坐在车子的椅子上,看着相对衣着光鲜的人,反倒拘束一些。
前两天就听说一位老太太在公交车上指责农民工的事情,网络上很有微词,作为农民的孩子我想这样的事情是很有历史的,老太太做得太过明显,其实还有很多人心里对农民依然缺乏认同感,只不过没有表达出来罢了。真正地将他们从内心深处至于同等的位置上是很需要一段时间的。
其实,人们还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你们不待见农民工的时候你们其实并不知道,咱们也懒得沾你们,不是每个貌似光鲜的人指定就有人跟在后面溜须拍马的。
像那个机帆船,大家随地一摊,张家长李家短的其实很热闹,船舱的空间很大,我们这些孩子在里面可以肆意地玩耍、打闹,在拘谨的循环车上是无法想象的。
坐船的乐趣还有很多,比如可以站在船头看两旁的房屋渐行渐远,可以用手划拉河面,可以遥想着某一个叉河口又会通向何方,更可以为某一个忽然赶来的高大威猛的铁船羡慕不已。
反正,不管遇到什么船,只要比我们的机帆船船身大,我们都会认为那是个军舰。所以我们每坐一次船,都会见过一次军舰,回来能幸福好常时间。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摇曳,终于来到了码头。那时船很多,不能直接靠岸,只能紧贴着另外的船停泊,我们只有跨过别的船才可以上岸。
而与此同时,街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是一条条宽宽的柏油马路,马路上穿梭着扎堆的自行车,成群结队的工人师傅把街道装点成蓝色。父亲母亲一前一后挑着担子,我夹在中间,我们始终走在街道的边沿上。即便这样,父亲还招呼着我不能东张西望,更不能往人堆里挤,生怕走失。
我哪有那样的胆子啊!所有的所有都完全按照父母的意见去办,不敢随意挪动一步,唯一的祈愿就是父母的东西尽快卖掉,然后才有可能顺便把我安排一下。
毕竟不是专业做生意的,山里的东西只要能换一些钱就行了,父母想得倒很开,说这些果子原本是土里长的,卖一分钱都是上天的赏赐,不能太贪心的,所以卖的很便宜,自然很快,八九点就能结束。卖完之后,父母一般会买些东西,主要是农具的零配件以及白膜塑料袋什么的,我在中间有时还会帮他们拿一些东西。直到他们东西全部置办成功之后,才会想起给我安排一下。
对付小孩一般都是从嘴开始,更何况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可以想象的出来吃东西的诱惑有多大,甚至在出门前父母就曾允诺过并当做叫我早起的砝码。首先是包子馒头之类,因为清早为了赶船,四五点钟就得起床,哪来的时间吃早饭?首选肉包子,蒸笼一揭,一股热气扑向脸颊,口水不争气都想往外涌,买两个之后,真有囫囵吞枣的气势,旋即进了肚子,至于味觉只能回味了。然后父母还会买一些发糕、狮子头之类的东西,自己吃一点,还带一点回家再应付姐姐,不至于落下偏心的恶名。
几十年了,那些包子的皮是那么的柔软,馅是那样的鲜美,后期我吃过十块钱一个的蟹黄包,一定是难得的好东西,竟不比那时留下的印象深刻。
那时卖东西的不多,卖早点就是什么工农饭店,卖衣服的叫什么城关大楼,卖杂物的大概就是百货大楼,还有一地地方就是卖书的,自然是新华书店。
我应该进过新华书店,因为我幼时喜欢看一些小人书,多半是在那儿买的,甚至还在无意中学会了一个特长,就是三两笔就能勾勒出一个马的形状,那也是小人书里战马太多的缘故。
现在想来,那时的街还是太小了,因为记不得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了。只有三四条街道连接着这些三层两层的建筑,还有很多法国梧桐树,它们垂着刺球一般的果子分列左右,地下是大片的树叶,夹着微风,缓缓移动,连带着街道好像也在前行!
街道的两边会有流行的音乐从双卡录音机中传出,迪斯科的音乐解析着那个年代的流行,还有支一口大锅沿街炒板栗子的,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锅里为什么要加上黑色的沙子才能炒熟,不过那是绝对体验不到的,因为不能填肚子的板栗对于乡下的孩子绝对是奢侈品;再有就是电影院的面前会张贴着巨大的海报,不是武打就是枪战,至于进去看电影,我们连想法都没有滋生过的。
街上还有一个亲戚,我们去探望过,相互见了一个劲地寒暄,显得很客气,泡茶倒水的一刻不停,可我感觉总是不太熟络,只能涩涩地叫人,换来一些不知名的糖果之类。他家的门口是一条老的街道,全是石板路铺就的,很窄,对面就又是另外的人家,门口晾晒着七零八落的衣裳,不小心头一抬就能看到某一个奇形怪状的裤子或上衣,都是乡里很少见的。他们的房子很小,住得很拥挤,好像家里屋外全部都是人,我们一般只是站站就走,再留一些山里的东西,亲戚会非常热情地留我们吃饭,但是父母的执意和我的别扭还是违背了亲戚的意图。
走出巷子的时候,我回头看到那个巷子里布满了电线,就像后来课文中写道的那样——宛如一行行五线谱,上面的麻雀在上面活蹦乱跳,成就了流动的音乐,可是我实在感受不到那儿有多少美感可言。
还有街道两边的老式楼房的顶端都会有一个独立的天窗,就像一个个小屋站立在楼顶,整齐划一,太阳斜射的时候,玻璃会反射出他们强烈的光芒,不太规则地分布在街道的四周。
有时,更早的时候我们会看到街上有路灯,发出柔白色的光芒,不像我们家的电灯泡发出的是红光般的刺眼。而那些地标性的什么百货大楼以及城关大楼之类,它们的顶端会有一些霓虹灯装饰,那些霓虹灯实际上很简化,应该只是普通的电灯泡涂上了不同的颜色而已!
后来,自己逐渐长大,上街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时常在那儿考试,考完试之后,还会找一些旧巷子炒两个菜、喝点酒什么的,微醉之后,还曾一个人进电影院,不过那时侯的电影院是极其萧条的,我曾经一个人呆在电影院里看了半天,没有任何感觉。
我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可我当时有那样的想法不知出于什么,就像现在,我掏出那堆黄历也不知为了什么。
社会在发展,城市在增容,现在的小城楼房变高了,道路变宽了,路灯变亮了,在我已到中年的时候,我似乎触摸到了现代的脉搏。
我曾把我小时候所有的路途重新走了一遍,除了那个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地名之外,什么都对不上了。尤其是那个亲戚家,那个巷子早已拆了,亲戚家的子女们都单立门户了,分散在小城的某些个不知名的角落。倒是那家的女主人,后来好像是因为儿子结婚要房子之类自缢身亡了。父亲曾经为此站在落日的黄昏里落寞了很久,因为我长大之后才知道,那个亲戚是父亲的亲舅舅,而死去的那个也就是父亲的亲舅妈!父亲小时候曾经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就是跟他的舅舅姓的。
如今,父亲都老了,一个人在家里的集镇上,母亲还在这儿看护我的孩子。曾有劝父亲过来的念头,但父亲把这话当笑话,他的逻辑很简单:我在这儿多少年了,怎么能到你那儿呢?
我理解父亲,父亲在那个地方呆了将近五十年了,还会挪动吗?
就像我现在,经过了几个地方,现在窝在这个小城里。家里的任何一个物件都包含着我的某种辛苦和一些回忆,我还想着别的地方吗?
在这个雨天,我顶着绵绵的水汽在干什么,我说不上来,是在找街吗?未必!无非是把自己放在过去与现在的交错中找一些属于自己的心灵轨迹,默然地思忖着未来。
如果说走在街上找街是对过往幸福的一种回忆,那么守住现在,消费现在则可能就是握住现在的幸福。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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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1-2 17:11 编辑
]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3-1-2 17:36
寻找幸福,很多时候幸福就在身边,在那一抹记忆和回味里。走一路,找一路的结果,正是拥有和释放的结果。以平等祥和的心态看这个世界,看一切的人与物,那么这世界也会还你一份同样的平等、祥和。守住现在,把握自己,他人幸福自己也会幸福着。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3-1-2 17:38
http://www.house365.com/admincb/tools/typeset.html
欢迎新朋友,以后发帖子先一次性排好再发。问好!
作者:
剑鸿
时间:
2013-1-2 18:22
扎实的笔力,悠长的回忆,质朴的情感。欢迎新朋友。老街确乎成为了一个温馨的集体记忆,全文散发出理性的回望气息,文笔似乎还可以集中一点。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3-1-3 13:33
标题:
回复 2# 木门长子 的帖子
谢先生!“走一路,找一路的结果,正是拥有和释放的结果”这样的语言很受教益的。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3-1-3 13:34
标题:
回复 3# 木门长子 的帖子
也是,我是先排版好的,可是一到预览的时候,首行就没有缩进了,应该是操作的问题。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3-1-3 13:39
标题:
回复 4# 剑鸿 的帖子
一直想用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去客观地记录什么、叙述什么,进而撇开所谓主体的约束,进而在整合材料的时候淡化主体的因素。可如何又能做到,如何能把自己摘出来,也就松散而凌乱了,指教,日后多交流!
作者:
李兴文
时间:
2013-1-3 13:57
先记住,有空,再细心阅读。
作者:
红秋叶
时间:
2013-1-3 14:30
是的,关注现在,那么幸福会更新鲜温暖。问好!
作者:
欣欣向荣
时间:
2013-1-3 16:27
标题:
回复 1# 一孔 的帖子
随着年纪的增长人们更习惯去怀念一些东西,这种心理活动原本就是有感情色彩的,所以会在无意中淡化一些窝心的事情,它们经过幻化都会变成好的东西。回忆中的过去不是真实的过去,就像我们的现在不是以后回忆的现在。
所以,过往的事情即使苦涩,回味起来也有淡淡的甜味
作者:
夏冰
时间:
2013-1-3 22:26
绵长的过往记忆里,是经过沉淀的源自心灵的点滴。那些曾经的岁月,那些曾经的物事,都一去不返,却永在心里。幸福就是这么简单。问候!
作者:
于文华
时间:
2013-1-4 09:23
看了发帖数量,初次发稿即被版主精华鼓励,可见实力不凡,关键是持之以恒的坚持下来,就会有所成就……
一边走,一边回味,记忆里的一切印证着幸福的感觉,感慨良多,令人感动……拜读欣赏,问好朋友!
作者:
an安
时间:
2017-10-11 15:24
前年我同学约我去一起走“东沟”那条路,我没去。若是这样一条街,也许我就欣然前往了。回忆过往是幸福,的确,比如那东沟,让我面对了七八年的黑夜,但最后记住的还是美好的那部分,有同伴顶着压力与我一起走过。消费现在也是幸福,现在有点儿太幸福了,幸福得像个孩子。感谢分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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