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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又见二月兰 [打印本页]
作者: 苇岸-弦歌 时间: 2013-3-13 20:55
标题: 又见二月兰
那日,雪薄如傅粉,乘兴去襄城公园寻梅,我遇见了二月兰。梅才打着骨朵儿,所喜有那么一朵两朵性急地开了。历史名人长廊两侧的二月兰,瘦瘦小小的,还没有抽薹的意思,她们的花儿在途中,到了二月,准会赶来次第开放。
说到赏梅,顶好是可辨可认的十来朵花领着一树花骨朵,任人缓缓地看,任人急急地盼,给人日日等日日喜的底气。一朵梅花往往向人展开整个春天的故事,地被植物的二月兰则不能,三棵五棵地开放,极不起眼,千朵万朵的二月兰在视觉上虽有了些气势,在人的心中仍不成其为春天,草花在门第上早注定输给了树花一筹。
这几日气温上升得快,才入惊蛰,气温竟达29摄氏度。怕梅花开全了,没几天赏头,我赶去襄城公园与梅一晤。梅花向来开梅花的花,智者在寂静里很见清高拔俗,若要在热闹里孤标独步,必定会大智若愚起来。果然才几天工夫,艳阳下满树梅花病恹恹,魂枯枝头,连落英缤纷的晚景都不能拥有。年年看梅,总担心一夜冷雨让梅花过早辞枝,而今于梅的早夭里我第一次领略到落英优雅地老去是何等的幸福。花是散落在地上的星子,闪着希望之光,希望从来只传递而不灭亡,所以花谢总是走流星的路子,将希望递送到子房,花以美丽的姿势随风而去,那道光亮的痕迹永存人心。连日来春已由梅香传扬得家喻户晓,大地迎春的幡垂挂在柳绿上了,颂春的语言开满了迎春花的枝,人们早认领到春色了吧。眼前梅花匆匆过,只留迎春花独步,根本不是春的做派,我深信春不会无备而来。绕过梅树,转过石径,长廊两畔夹道欢呼的二月兰冲我奔涌而来,真让我措手不及。
长廊两侧原先瘦小单薄的二月兰哪里去了?如今流淌着两条花溪,紫气氤氤氲氲,花气下波光粼粼,或明或暗。明的浅紫,还有比浅紫还浅的,是月光下的涟漪,一闪,亮人眼;暗的深紫,还有比深紫更暗的,是洄流处的漩涡,一旋,牵人心。原来二月兰的花很有看头。远看,那深深浅浅的紫,朦胧,氤氲,起了雾,腾着宁静的梦,腻住人的脚,哪里迈得开步。近看,一朵花是一只蝶,丽翅张开,飞落丛中,别像个孩子去扑蝶,随它们自自然然、安安静静、袅袅婷婷地去。同是十字花科的油菜花最能耀眼夺目,菜花的色纯净、均匀、稳定,给人白昼的明晰。无边的菜花仿佛是空气染上了金黄,又恰似用阳光裱过的,心有多大画有多大的一幅春天的背景。二月兰的花比菜花安静得多,四枚蓝紫色花瓣舒展有致,脉纹精致,连花萼也美,紫色,细长,拢呈筒状,紧紧握住花瓣基部柔嫩的长爪和花柱花丝。二月兰是集简约雅致与含蓄于一身的小花。二月兰花小,也能像菜花一样以多制胜,一多就抓住了人的视觉。但二月兰的花不是空气,不是阳光下春天的背景,二月兰的花是水面,是月光下的春天的梦境。不信你立于二月兰花前,看能不能跌入梦里去。梦醒或者入梦是一天里不可缺的短暂而美妙的清晨和黄昏,如果把春花看作是一天,二月兰的花恰好是清晨和黄昏。
前几年在太白公园第一次看到二月兰,收获的欣喜只淡淡,不过是将眼前花跟网上图对上了模样和名字。二月兰开在早春二月,也可算得上是迎春辈的花,公园东南角的凉亭下围了一圈二月兰,有些古代民间作兴出东门去迎春的意味。只是那些二月兰瘦小独茎,稀稀落落,散落一地。又逢去得早,花儿只是零星地开着,很美的紫色,却见不出深浅层次,远不及小时候见惯的三五棵萝卜花成气候。那次初见二月兰,二月兰自然没入我的眼,当时不太留意二月兰这野花级别的草族,更谈不到错不在我的层面上来,以后也没特地应时去那一角看应景之花。偶尔春日里有一次在亭畔凭栏,想起二月兰来,于杂草中竟然找寻不到哪怕一棵两棵了。公园初建时,人们是何等的费尽心思,叠石成山,掘地成池,差不多将二十四番花信里的花都移来了,二月兰因别于早春多柠檬黄系列的花色也入选为公园一景。三年一过,公园不用接参观视察了,二月兰也就不被殷勤培育了。是外来的草族患了水土不服之疾,还是土著草众的竞争激烈,或是人对平民花草族的漠视乃至踩踏?公园一角的二月兰终归是销声匿迹了,见惯类似的事情,人们也就心安或者不足为奇了。这公园似乎成了一幅旧了的广告牌。如果人们能像造化那样许以二月兰流域,二月兰必定流成河,汇成江。
造化创造百草万花的时候必是赋予她们同样的尊荣,让每一块土地都有花驻扎,让所有的季节都有花着装。每一种花的成长都得到阳光雨露的资助,每一种花传播种子都有清风、流水或者鸟兽的帮忙,每一种花都得到了蜜蜂和蝴蝶的尊重,每一种花都开出了自己的花朵。所有的花都是知道感恩的,花回报不为交换;所有的花都是执着的,花开放不论有无人赏。蜜蜂蝴蝶最懂花,它们从不论花的大小美丑,更不论花的有名无名。十字形的、斛形的、盏形的、星形的、球形的,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白的,所有的花都入蜜蜂和蝴蝶的眼,所有的花都值得蜜蜂和蝴蝶拜谒。这个世界,谁都不可少,如果人人都有一双俯视寒微的眼睛,便能看到二月兰的美和价值。
花们各开各的花,展示各自的花色花形,因为所有的花都知道自己的价值。二月兰也知道,所以二月兰开二月兰的花,紫色,十字形,给春增添一色一景。树花知道自己的价值是看得远,而看得远源于站得高,站得高乃是众草铺垫和枝叶托举的缘故。没有低处的众花众草,树花也就没了看得远的根基,树花尽力发挥看得远的天赋。二月兰很平凡,很渺小,成就自己的美丽和意义,正是这些平凡大众举起了英雄。
襄城公园是去年新辟的,但愿三五年后还能见到二月兰,我喜欢二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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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3-3-13 21:45
一树很美的花,二月兰,有着季节的色彩和迷人的芬芳。不错的文字。问好苇岸。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3-3-14 04:47
这一篇写寻常草本花卉二月兰,放在公园背景里写,自然融入社会元素,且有自己的思索与考量,不错!
手头正有一本季羡林的散文集,书名就是《二月兰》,他写的是燕园里的二月兰。我写《一树红绒落马缨》、《桃萼竹枝儿女花 》,也与季羡林的《夹竹桃》、《马缨花》撞了车。但角度不同,内容自然会不一样。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3-3-14 04:48
桃萼竹枝儿女花
宋代的沈与求,把夹竹桃称为儿女花,真是敏思神来。夹竹桃,萧影袅姿,翠吐绿云,枝叶有青竹之刚,恰似刚正廉直,节操自守之男儿;夹竹桃,玉照芳青,艳蕾流霞,花瓣有桃红之柔,宛若婀娜多姿、豆蔻妙龄之少女。枝为君子,花为佳人,绿红相映,刚柔相济,桃萼竹枝,绸缪结好,难怪沈与求为之神思妙开了。
夹竹桃为夹竹桃科,夹竹桃属,常绿灌木或小乔木。原产波斯和印度,唐宋时期引栽我国,《花镜》中称它枸那;《植物图考》中称它枸那卫;《花历百咏》中称它椇那卫、柳叶桃;《竹谱详录》中称枸那夷、枸拏儿;《中国树木分类学》称它为叫出冬;《湖南药物志》中称它为九节肿、大节肿;《云南中草药》中称它白羊桃。我怀疑枸那、枸那卫、椇那卫、枸那夷、枸拏儿这名称,就是最初引进中国时的音译名称。《群芳谱》中云:“夹竹桃花五瓣,长筒,瓣微尖,淡红娇艳,类桃花;叶狭长,类竹,故名夹竹桃。”或许,只从《群芳谱》这样记录之后,夹竹桃的名称才被人们认可的吧?拟或夹竹桃本是“假”竹桃之笔误?
母亲生前,极爱养花。门前曾种有花赛牡丹,迎日而开的半支莲,曾种有朵似丁香、浓香袭人的夜来香。而盆中养的花,除了碧蝉花,除了韭菜莲,就是夹竹桃了。母亲居处之北,有对看大门的夫妇,养了五六盆夹竹桃。母亲前去赏花,顺便捎了把半支莲,诉说这花俗名“死不了”,又叫“龙须牡丹”,还帮着人家种进盆里。礼尚往来,看门的夫妇就送了母亲一盆夹竹桃。母亲如得了宝贝,养到半人高时开了花,重叠的桃红瓣,艳丽。俊秀。清香。邻居家养了小鸡,不知深浅地跑到花下啄食掉落的夹竹桃花瓣,回去便有一只蹬了腿,母亲从此知道夹竹桃花叶有毒。每有花叶掉落,就赶紧扫了埋进垃圾堆中。
母亲晚年,腿脚行走不便,就把夹竹桃送给了我。春天里移到院内养护,从5月下旬开花,一直开到深秋。去花卉市场选花时,发现师傅养的夹竹桃,盆盆都是树冠整齐美观,花朵分布匀称。一问才知这树形叫“三杈九顶”,经修剪得来。养花师傅告诉我,夹竹桃三叶轮生,每修剪一次,茎节上都能生出三个新枝。主杆长到40厘米时打顶,待3个主枝长到20厘米时再打顶,就形成了“三杈九顶”的树冠。如果多年不修剪,夹竹桃叶都集中在顶端,下部空虚,花少叶稀,就影响观赏效果了。回家后,狠心剪断已长到一人多高的夹竹桃。按照养花师傅的吩咐养护,我的夹竹桃终于也养成了“三杈九顶”式漂亮树形。
去厦门旅游时,发现公路两旁有高大的洋紫荆花,橡皮树、垂叶榕,还植有成丛的夹竹桃,花色有粉红、桃红、深红、乳白、米黄、紫红,还有的花朵红白相间,有的叶面上有斑点,称得上五彩缤纷呢。导游介绍说,夹竹桃对氯气、氟化氨和二氧化硫等有毒烟尘,有较强的吸滞力,是美化环境,净化空气的理想花卉。南方花卉,数不胜数,选择夹竹桃种植在马路两旁绿岛上,就是为了让它来吸收有毒气体,来保护素有“海上花园”盛名的厦门城市环境。导游一番话,让我对夹竹桃又有了新认识。
夹竹桃,花似桃花,叶像竹叶,春夏秋冬,青容不改,花开花落,吐艳争芳。古往今来,一直受到人们的喜爱。沈与求在《夹竹桃花》中比喻它:“妾容似桃萼,郎心如竹枝;桃花有时谢,竹枝无时衰”;李开先在《夹竹桃》中赞扬它:“阶下竹抽桃,雨余生意饶。日留丹灼灼,风散绿萧萧。”;王世懋在《咏夹竹桃》中描述它“布叶疏疑竹,分花嫩似桃。野人看不厌,常此对村醪。”;归有光在《房东夹竹桃花》中叹问它:“奇卉来异境,粲粲敷红英。芳姿受命独,奚假竹桃名?”阿仲在《咏夹竹桃》中吟记它:“孟夏百花多寂寥,碧池小荷才露角。隔街雨过睛方好,但见妖娆夹竹桃。”……夹竹桃茎叶清秀挺拔,姿态高雅,花朵雍荣富丽,姿色俱丽,平凡中现伟大,朴实中含坚韧。引得文人为之目迷心醉,自在情理中矣!
夹竹桃,喜肥怕涝,盆栽宜选肥沃疏松的土壤作盆土。我一般是在夹竹桃春季开花之前,为其追施腐熟液肥,这样才能保证它花繁叶茂。夹竹桃叶,表面有腊质,比较抗寒,但在鲁北依然要入室养护,但只要保住零上温度,既可安全过冬。夹竹桃花开繁艳,却极少结果。我只有一次见过它豆荚状的果实,长约一柞,开裂后种子顶端有黄褐色绒毛,可以借风飞扬。夹竹桃花叶有毒,捣烂浸水,几天后便可杀灭蚜虫。切碎搅拌在甜食中,可以诱杀苍蝇。切碎撒入有孑孓的污水中,可以消灭蚊子幼虫。夏秋时节,蚊蝇猖獗,夹竹桃年年都能为我帮忙除害呢。辛劳一生的母亲走后,这盆夹竹桃便成了留给我的念心儿。今日花自好,亲人已远行。为夹竹桃浇水洗叶时,每每闪念母亲呵护此花时的情景,不由我心戚然。
桃萼竹枝儿女花,竹叶抱枝,峻节显刚;桃瓣拱蕊,丹彩蓄柔,故而夹竹桃的花语寓意:刚柔相济。刚强与柔和相互补充,且恰到好处。形容夹竹桃“一见适相逢,绸缪洁深好”,足见沈与求摹写细腻 。神奇大自然,让刚与柔在夹竹桃这里显示和谐,显示完美,显示出一种使人心平气和的力量。我们人类,不应该从一株植物身上学到些什么吗?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3-3-14 04:48
季羡林散文:《夹竹桃》
夹竹桃不是名贵的花,也不是最美丽的花;但是,对我说来,它却是最值得留恋最值得回忆的花。
不知道由于什么缘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我故乡的那个城市里,几乎家家都种上几盆夹竹桃,而且都摆在大门内影壁墙下,正对着大门口。客人一走进大门,扑鼻的是一阵幽香,入目的是绿蜡似的叶子和红霞或白雪似的花朵,立刻就感觉到仿佛走进自己的家门口,大有宾至如归之感了。
我们家的大门内也有两盆,一盆红色的,一盆白色的。我小的时候,天天都要从这下面走出走进。红色的花朵让我想到火,白色的花朵让我想到雪。火与雪是不相容的:但是这两盆花却融洽地开在一起,宛如火上有雪,或雪上有火。我顾而乐之,小小的心灵里觉得十分奇妙,十分有趣。
只有一墙之隔,转过影壁,就是院子。我们家里一向是喜欢花的;虽然没有什么非常名贵的花,但是常见的花却是应有尽有。每年春天,迎春花首先开出黄色的小花,报告春的消息。以后接着来的是桃花、杏花、海棠、榆叶梅、丁香等等,院子里开得花团锦簇。到了夏天,更是满院葳蕤。凤仙花、石竹花、鸡冠花、四色梅、江西腊等等,五彩缤纷,美不胜收。夜来香的香气熏透了整个的夏夜的庭院,是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的。一到秋天,玉簪花带来凄清的寒意,菊花报告花事的结束。总之,一年三季,花开花落,没有间歇;情景虽美,变化亦多。
然而,在一墙之隔的大门内,夹竹桃却在那里悄悄地一声不响,一朵花败了,又开出一朵,一嘟噜花黄了,又长出一嘟噜;在和煦的春风里,在盛夏的暴雨里,在深秋的清冷里,看不出什么特别茂盛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特别衰败的时候,无日不迎风弄姿,从春天一直到秋天,从迎春花一直到玉簪花和菊花,无不奉陪。这一点韧性,同院子里那些花比起来,不是形成一个强烈的对照吗?但是夹竹桃的妙处还不止于此。我特别喜欢月光下的夹竹桃。你站在它下面,花朵是一团模糊;但是香气却毫不含糊,浓浓烈烈地从花枝上袭了下来。它把影子投到墙上,叶影参差,花影迷离,可以引起我许多幻想。我幻想它是地图,它居然就是地图了。这一堆影子是亚洲,那一堆影子是非洲,中间空白的地方是大海。碰巧有几只小虫子爬过,这就是远渡重洋的海轮。我幻想它是水中的荇藻,我眼前就真地展现出一个小池塘。夜蛾飞过映在墙上的影子就是游鱼。我幻想它是一幅墨竹,我就真看到一幅画。微风乍起,叶影吹动,这一幅画竟变成活画了。
有这样的韧性,能这样引起我的幻想,我爱上了夹竹桃。
好多好多年,我就在这样的夹竹桃下面走出走进。最初我的个儿矮,必须仰头才能看到花朵。后来,我逐渐长高了,夹竹桃在我眼中也就逐渐矮了起来。等到我眼睛平视就可以看到花的时候,我离开了家。
我离开了家,过了许多年,走过许多地方。我曾在不同的地方看到过夹竹桃,但是都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
两年前,我访问了缅甸,在仰光开过几天会以后,缅甸的许多朋友热情地陪我们到缅甸北部古都蒲甘去游览。这地方以佛塔著名,有“万塔之城”的称号。据说,当年确有万塔。到了今天,数目虽然没有那样多了,但是,纵目四望,嶙嶙峋峋,群塔簇天,一个个从地里涌出,宛如阳朔群山,又像是云南的石林。用“雨后春笋”这一句老话,差堪比拟。虽然花草树木都还是绿的,但是时令究竟是冬天了,一片萧瑟荒寒气象。
然而就在这地方,在我们住的大楼前,我却意外地发现了老朋友夹竹桃。一株株都跟一层楼差不多高,以至我最初竟没有认出它们来。花色比国内的要多,除了红色的和白色的以外,记得还有黄色的。叶子比我以前看到的更绿得像绿蜡,花朵开在高高的枝头,更像片片的红霞、团团的白雪、朵朵的黄云。苍郁繁茂,浓翠逼人,同荒寒的古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每天就在这样的夹竹桃下走出走进。晚上同缅甸朋友们在楼上凭栏闲眺,畅谈各种各样的问题,谈蒲甘的历史,谈中缅文化交流,谈中缅两国人民同胞般的友谊。在这时候远处的古塔逐渐隐入暮霭中,近处的几个古塔上却给电灯照得通明,望之如灵山幻境。我伸手到栏外,就可以抓到夹竹桃的顶枝。花香也一阵一阵地从下面飘上楼来,仿佛把中缅友谊熏得更加芬芳。
就这样,在对于夹竹桃的婉美动人的回忆里,又涂上了一层绚烂夺目的中缅人民友谊的色彩。我从此更爱夹竹桃。
(一九六二年十月十七日)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3-3-14 04:50
马缨花 季羡林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孤零零一个人住在一个很深的大院子里。从外面走进去,越走越静,自己的脚步声越听越清楚,仿佛从闹市走向深山。等到脚步声成为空谷足音的时候,我住的地方就到了。
院子不小,都是方砖铺地,三面有走廊。天井里遮满了树枝,走到下面,浓荫匝地,清凉蔽体。从房子的气势来看,从梁柱的粗细来看,依稀还可以看出当年的富贵气象。
这富贵气象是有来源的。在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是明朝的东厂。不知道有多少忧国忧民的志士曾在这里被囚禁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受过苦刑,甚至丧掉性命。据说当年的水牢现在还有迹可寻哩。
等到我住进去的时候,富贵气象早已成为陈迹,但是阴森凄苦的气氛却是原封未动。再加上走廊上陈列的那一些汉代的石棺石椁,古代的刻着篆字和隶字的石碑,我一走回这个院子里,就仿佛进入了古墓。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把我的记忆提到几千年前去;有时候我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历史里,自己俨然成为古人了。
这样的气氛同我当时的心情是相适应的,我一向又不相信有什么鬼神,所以我住在这里,也还处之泰然。
但是也有紧张不泰然的时候。往往在半夜里,我突然听到推门的声音,声音很大,很强烈。我不得不起来看一看。那时候经常停电,我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摸索着找门,摸索着走出去。院子里一片浓黑,什么东西也看不见,连树影子也仿佛同黑暗粘在一起,一点都分辨不出来。我只听到大香椿树上有一阵????的声音,然后咪噢的一声,有两只小电灯似的眼睛从树枝深处对着我闪闪发光。
这样一个地方,对我那些经常来往的朋友们来说,是不会引起什么好感的。有几位在白天还有兴致来找我谈谈,他们很怕在黄昏时分走进这个院子。万一有事,不得不来,也一定在大门口向工友再三打听,我是否真在家里,然后才有勇气,跋涉过那一个长长的胡同,走过深深的院子,来到我的屋里。有一次,我出门去了,看门的工友没有看见,一位朋友走到我住的那个院子里。在黄昏的微光中,只见一地树影,满院石棺,我那小窗上却没有灯光。他的腿立刻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量,才拖着它们走了出去。第二天我们见面时,谈到这点经历,两人相对大笑。
我是不是也有孤寂之感呢?应该说是有的。当时正是"万家墨面没蒿莱"的时代,北京城一片黑暗。白天在学校里的时候,同青年同学在一起,从他们那蓬蓬勃勃的斗争意志和生命活力里,还可以汲取一些力量和快乐,精神十分振奋。但是,一到晚上,当我孤零一个人走回这个所谓家的时候,我仿佛遗世而独立。没有人声,没有电灯,没有一点活气。在煤油灯的微光中,我只看到自己那高得、大得、黑得惊人的身影在四面的墙壁上晃动,仿佛是有个巨灵来到我的屋内。寂寞像毒蛇似地偷偷地袭来,折磨着我,使我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在这样无可奈何的时候,有一天,在傍晚的时候,我从外面一走进那个院子,蓦地闻到一股似浓似淡的香气。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遮满院子的马缨花开花了。在这以前,我知道这些树都是马缨花;但是我却没有十分注意它们。今天它们用自己的香气告诉了我它们的存在。这对我似乎是一件新事。我不由得就站在树下,仰头观望:细碎的叶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层粉红色的细丝般的花瓣,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了一团团的红雾。香气就是从这一片绿云里洒下来的,洒满了整个院子,洒满了我的全身,使我仿佛游泳在香海里。
花开也是常有的事,开花有香气更是司空见惯。但是,在这样一个时候,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的花,有这样的香,我就觉得很不寻常;有花香慰我寂寥,我甚至有一些近乎感激的心情了。
从此,我就爱上了马缨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知心朋友。
北京终于解放了。1949年的10月1日给全中国带来了光明与希望,给全世界带来了光明与希望。这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在我的生命里划上了一道鸿沟,我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可惜不久我就搬出了那个院子,同那些可爱的马缨花告别了。
时间也过得真快,到现在,才一转眼的工夫,已经过去了十三年。这十三年是我生命史上最重要、最充实、最有意义的十三年。我看了许多新东西,学习了很多新东西,走了很多新地方。我当然也看了很多奇花异草。我曾在亚洲大陆最南端科摩林海角看到高凌霄汉的巨树上开着大朵的红花;我曾在缅甸的避暑胜地东枝看到开满了小花园的火红照眼的不知名的花朵;我也曾在塔什干看到长得像小树般的玫瑰花。这些花都是异常美妙动人的。
然而使我深深地怀念的却仍然是那些平凡的马缨花,我是多么想见到它们呀!
最近几年来,北京的马缨花似乎多起来了。在公园里,在马路旁边,在大旅馆的前面,在草坪里,都可以看到新栽种的马缨花。细碎的叶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座的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层粉红色的细丝般的花瓣。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了一团团的红雾。这绿云红雾飘满了北京,衬上红墙、黄瓦,给人民的首都增添了绚丽与芬芳。
我十分高兴,我仿佛是见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但是,我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马缨花同我回忆中的那些很不相同。叶子仍然是那样的叶子,花也仍然是那样的花;在短短的十几年以内,它决不会变了种。它们不同之处究竟何在呢?
我最初确实是有些困惑,左思右想,只是无法解释。后来,我扩大了我回忆的范围,不把回忆死死地拴在马缨花上面,而是把当时所有同我有关的事物都包括在里面。不管我是怎样喜欢院子里那些马缨花,不管我是怎样爱回忆它们,回忆的范围一扩大,同它们联系在一起的不是黄昏,就是夜雨,否则就是迷离凄苦的梦境。我好像是在那些可爱的马缨花上面从来没有见到哪怕是一点点阳光。
然而,今天摆在我眼前的这些马缨花,却仿佛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在黄昏时候,在深夜里,我看到它们,它们也仿佛是生气勃勃,同浴在阳光里一样。它们仿佛想同灯光竞赛,同明月争辉。同我回忆里那些马缨花比起来,一个是照相的底片,一个是洗好的照片;一个是影,一个是光。影中的马缨花也许是值得留恋的,但是光中的马缨花不是更可爱吗?
我从此就爱上了这光中的马缨花,而且我也爱藏在我心中的这一个光与影的对比。它能告诉我很多事情,带给我无穷无尽的力量,送给我无限的温暖与幸福;它也能促使我前进。我愿意马缨花永远在这光中含笑怒放。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3-3-14 04:51
一树红绒落马缨 高迎春
真真切切在记忆里的树,莫过于那“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的绒花树了。那开阔呈伞形的树冠,那昼开夜合令人疑惑的羽状复叶,那状若簇绒红若云霞的花朵,自然潇洒,清奇美观。
小时候的学校,是一处地主家的宅院。漆黑的廊柱,漆黑的门窗、青灰的脊瓦,四合院的构造锁紧一方天井,进校门就让人有一种肃穆的感觉。单檐庑殿式屋顶,由古瓦合盖成一行行规则的瓦垄,出水的檐头,瓦当有花鸟图案,有福寿字形。高高的屋脊上,古瓦构成的四瓣花形,宛如透雕般大方美观。建于台基之上的正堂与东西厢房,由圆形木柱撑起前廊。拾级而下的天井呈长方形,天井内砌有青色条砖。窗櫺是老式木条格子,糊上窗户纸,再加之前廊遮挡,屋内总让人感到有些昏暗。堂屋和东厢房,三间打通后做教室,西厢房打通两间做教室,留一内间做老师的办公室。学校大门外,有处开阔的空地,自然成了学校的操场。村里唯一的那株绒花树,就长在操场南侧人家的院墙内。
就在这座老式四合院学校里,我从一年级读到初中毕业。堂屋及东西厢房共计七间教室,往往是几个年级混合编班在同一教室里。课桌也是由五花八门的门板、木板搭建,清楚记得,还有一张地主家用来陈列物品的条几。凳子以长条的居多,夹杂有方凳和圆凳。从我家到学校,出门西行至古槐下往北拐,沿苇子湾东岸至四方井处,往西穿越苇子湾中间的小路,再沿苇子湾西岸至学校的操场,再往西走就是学校的大门了。不足华里的路程,如果用草图画出来,呈现眼前的定是标准的梯形。或许那时,这条路就暗示给我人生路程的崎岖与坎坷,只是背着书包的我,懵懂中尚未悟出罢了。
上学路上,湾边伸手可得的苇子叶、狗尾巴草儿,最能激发伙伴们的灵感。一枚苇叶,沿苇鞘处用指甲剔成细密的条状,尔后经纬分明地编织出马肚、马尾、马腿,让苇鞘做马嘴,一只惟妙惟肖的苇叶马儿就织成了。用三个苇叶,能够做出菱角形的绿粽子,把三、五个绿粽子挂在苇杆上,灯笼似的小巧美观。用粗细不同的狗尾草穗结扎,能编出毛茸茸的小狗和小鹿,做成后,托在掌心中让人欣赏,心中就美美的得意。不过,做这些东西,女生比男生做的更美观。
操场边上的绒花树,当然也是我和同学们关注的对象。沿村庄外围,高高的土围墙上,长满了杜梨、榆树、酸枣、椿树、槐树、柳树……众多树叶儿,长相各不相同,但都不及绒花树叶长得漂亮。它羽叶散垂、纷披似瀑,葱茏柔姿,玲珑清秀。最与别的树叶不同的是,绒花树叶每到傍晚就自然合拢,相叠如睡。百思不得其缘故的我,曾问过教语文的张老师。他告诉我:绒花树也叫芙蓉村、马缨树,正式学名叫合欢树。属于豆科合欢属,落叶乔木,花的颜色不止桃红色,还有黄绿色和淡粉紫色。每年夏天六、七月开花,花朵授粉后,结出豆荚状果实。绒花树原产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它的木质坚硬、纹理通直,结构细密,属于优质木材。树皮能提制栲胶,树叶有很强的去污力,可用来洗涤衣物。绒花树叶所以昼开夜合,是因为它的叶柄基部细胞,有个灵敏度极高的储水袋,周围光线的强弱、温度的高低,都会影响它吸水和放水的多和少,树叶细胞一满一瘪,就造成了树叶的开与合。一番细致的讲解,终于拂去心头疑云。没想到小小树叶中,也蕴藏着这么深奥的学问。
有时候我提的问题,也能难倒张老师。学校的屋脊上,长着一种茎杆似马齿菜状的植物,不过叶子是披针形。村里人管它叫“瓦松”,传说采摘下来,用红线吊着就开红花,用黄线吊着就开黄花。受这传说迷惑,曾和几个伙伴冒险上房,偷偷的采摘下来,依照传说的那样,回家用彩线吊在墙壁上。开始植物把下垂的头弯转过来向上长,后来就渐渐的枯萎了,根本开不了花儿。去问张老师,他坦率地说自己不知道这植物叫什么。唉,这事让我纳闷了好多年。直到上了高中,才知道它叫昨夜何草,多年生草本植物,叶肉质多桨,厚而细长,茎的上部开花,总状花序,花为白色,多生在房屋的瓦垄上或山地岩石间。
村里人的传说,多有讹谬,有的就是调侃。小时候,最盼自己快些长高,曾在自家门框上,经心刻下每年长的高度。有几年,年年都长一指高,心中就有些急。母亲就说,老嫌长不高,你去抱椿树吧。到那就说:“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我长长。”来年就会长高的。为此,我去同学家,抱了全村最粗的那棵椿树,可是效果并不明显。现在想来,经历三年自然灾害,能活下来的孩子就属于大命的了,农村生活条件贫苦,五角钱一斤的猪肉,一年里也吃不了几回,小孩子那能不长得慢呀。
碧浪溶溶的绒花树,开起花来红波粼粼,远看状若晚霞,近看散垂如丝。一朵一朵相连,根部浅白,头部肉红,象马缨、象雉尾,更象美人的眼睫毛长长茸茸。如此艳丽醉人,自然令观者怡情悦性。目睹并被绒花打动的唐代诗人元稹,做诗这样吟哦:“绮树满朝阳,融融有露光。雨多疑濯锦,风散似分妆。叶密烟蒙火,枝低绣拂墙。更怜当暑见,留咏日偏长。”
庭院里长着绒花树的人家,有个女儿叫秀生。跟小我三岁的弟弟在一个班级,人长的漂亮,有时候辫子上插着朵红绒花,就显得更加漂亮,都说她象电影《五朵金花》里演金花的演员。曾让弟弟给她索要绒花树的种子,秀生大方地给了一大把。绒花树的种子,呈咖啡色,比绿豆粒略小而扁。在自家院子里挖坑浇水,小心翼翼地把花种埋进去,就天天盼着它出芽。等得不耐烦时,忍不住扒开土看,有几次都把嫩芽扒折了。母亲说象你这样扒来扒去,种子受了风,就出不来了。好象真被母亲说中了,种下去的绒花树种子再也没有发芽。
初中毕业后,考入德州六中读高中,校院内除了有我新认识的樱花树、梧桐树和核桃树之外,也有许多高大的绒花树。或许是因为从小就熟悉喜爱它的缘故,见了姿色俱佳的绒花树,心中总有亲切的感觉。在学校的图书阅览室里,我了解到《养生论》中有“合欢蠲愤,萱草忘忧”的句子,所以学名叫合欢的绒花树,又名叫蠲愤。《和汉药考》则称绒花树为“有情树”。合欢,犹言欢聚,后来浙渐指代男女结合,凡涉夫妇之物,多被冠以合欢之名。如合欢杯、合欢被、合欢带、合欢席、合欢枕、合欢铃等等,不一而足。当读罢清朝乔茂才的“朝看无情暮有情,送行不合合留行。长亭诗名河桥酒,一树红绒落马缨”时,从此牢牢记住了他的这首《夜合欢》。
岁月荏苒三十年,双鬓染霜的我已有了含饴弄孙之乐。带着孙女去公园时,每见那翠荫如幄,伴荷风榴火、缀青囊无数的绒花树,脑海中定会浮现“一树红绒落马缨”的诗句。一树高花、远香清散的绒花树,链接着故乡那么多的童年旧事。所以,它注定是我今世心中永远不老的树。
[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13-3-14 04:55 编辑 ]
作者: 青衫子 时间: 2013-3-14 07:45
见过二月兰。弦歌笔下的二月兰见更具人文气质。想来,一切一切的叙述,无一不是作者自我心性之绽放。
作者: 欣欣向荣 时间: 2013-3-14 08:22
标题: 回复 1# 苇岸-弦歌 的帖子
花美文也美
作者: 袁光熙 时间: 2013-3-14 11:31
“没有低处的众花众草,树花也就没了看得远的根基,树花尽力发挥看得远的天赋。二月兰很平凡,很渺小,成就自己的美丽和意义,正是这些平凡大众举起了英雄。”
——精妙的结尾,点明主题。
问好弦歌!
作者: 潘霞 时间: 2013-3-14 12:52
弦歌老师,好久不见!
这么美的文字,丝毫不逊大家手笔!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3-3-16 02:00
二月兰: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3-3-16 02:02
二月兰: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3-3-16 02:03
二月兰:
作者: 苇岸-弦歌 时间: 2013-3-17 14:43
标题: 回复 7# 高迎春 的帖子
季先生的《二月兰》和《马缨花》最近看过,人生起伏,感慨颇多,而且从他的描写中,搞清楚了北方人说的马缨花就是合欢的花。我的窗前有一排合欢树,夏天很漂亮,很想见识非洲草原上的金合欢,具刺、黄花。
高老师的这几篇,我更喜欢桃萼竹枝儿女花,原来高老师从小就喜欢植物,难怪认识那么多植物,为植物们作传。很多人从高老师的图文并茂里结识了不少植物吧,欣赏学习了。
谢谢高老师贴出的季先生的《夹竹桃》,最近喜欢看丰子恺和季羡林了,他们是多才的。平平淡淡、从从容容、艺术人生地写,又是有味,有看头。
作者: 苇岸-弦歌 时间: 2013-3-17 14:57
谢谢青衫子阅读点评,你们写字为的是写字人的职责,我学着记录,只能修身。
谢过欣欣向荣朋友阅读,问好!
每次写的不像样的东西出来,都能得到袁老师的点评,我想在教育工作中,袁老师必是个诲人不倦的老师吧,你的学生很幸运的。问好!
久不见潘霞老师,我好偷懒的,学写字没有恒心啊。二月兰确实美,我忍不住在水杯里插着几只二月兰,越开越淡,经养。不论何人干好自己任上的事,对社会的价值是没有分别的。二月兰也是。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3-3-17 18:00
原帖由 苇岸-弦歌 于 2013-3-17 14:43 发表
季先生的《二月兰》和《马缨花》最近看过,人生起伏,感慨颇多,而且从他的描写中,搞清楚了北方人说的马缨花就是合欢的花。我的窗前有一排合欢树,夏天很漂亮,很想见识非洲草原上的金合欢,具刺、黄花。
高老师的 ...
人的经历不同,写出来的文章,即便是同一题材,也会有不同的表达。名人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只要踏踏实实的走,剔除浮躁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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