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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陌生 [打印本页]

作者: 缥缈孤鸿 时间: 2004-7-18 00:21
标题: [原创]陌生
　　再次置身于这座城市，叶子已没有了以往曾有过的复杂心情。

　　走出火车站，叶子没有急着去找公交车，而是深深地呼气吸气。然后，用冷冷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城市。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呛鼻的味道，天气预报说今天有轻度扬沙。在这座污染程度在全国排名第二的城市里，除了工业污染，影响空气质量了还有来自北方的沙尘。

　　这座城市依然是多年前第一次看到时的模样，春天的风似乎有些吝啬，没有带来一丝春天的气息；而春天的阳光也似乎不愿明媚这里。穿过尘雾的阳光是那样的苍白而虚浮，天空还是那样的灰暗，身后的山也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云雾之中。一袭灰衣的叶子抬起头看了看没有季节感的天空，发现自己已没有了出发前的犹豫和烦燥，心情出奇的平静，一如她审视这座城市的目光。

　　算来这是叶子第四次踏入这座城市了。

　　第一次，是在十八年以前的一九八五年，带着一种无可名状的心情，叶子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里。长到十几岁，这是她第一次进省城。其实，是不是进省城倒不是最主要的，而是在这座城市里，有着一个与自己血脉相系的人，那个她应该叫做“爸爸”的人，那个只给了自己生命却无视于这个生命的存在的人，一个影响了她一生生活道路的人。这个人在这座城市里居住了十几年，工作、生活了十几年。而在这十几年中，她除了能在过年的时候在小镇的街道上看到那个总是穿着一件黑呢大衣的背影，然后在恐惧中远远的躲开外，几乎再没有任何关于这个身影的记忆－－除了，除了五岁那年在小镇的集市上所挨的一脚，除了初中毕业那年在那坐老院堂屋中倾斜的“谈判”。

　　－－这一次，叶子带着满腹的怨恨和疑问，想要向这个她应该称做“父亲”的人一个说法。然而，最终，叶子在这座城市游荡了三天，还是没有去见这个她下定决心要见的人。因为，在那座著名的铁桥上看着脚下缓缓东去的黄河，再看着 “父亲”所居住的那座楼房亮起的灯光时，叶子突然不知道，如今再去见他，还有什么意义？

　　踏上回程，叶子在列车起程的汽笛声中，没有再回头看看这座城市，只是在暗暗地释放中给自己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这座城市与我无关！这里所有的一切与我无关！

　　远处，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凄叫：不归！不归！不知是在说，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还是在说，不再归来，不再归来？

　　第二次，是在相隔九年后的一九九四年，叶子做为所在小城的代表，参加在省城举办的第四届“中国文化艺术节” 文化知识竞赛。当领队问起叶子以前来没来过省城时，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三天的比赛结束了，领队问叶子还想不想在这里玩几天，叶子还是摇了摇头。领队意味深长地问叶子：“你不想看看什么人吗？” 叶子脱口而出的话里夹杂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冲动：“这里没有我想看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人想看到我！” 泪水夺眶而出的一瞬间，叶子抛开所有的人，冲进了雷声阵阵的雨中……

　　铁桥下的河水挟裹着浑浊的泥沙咆哮着远去，透过雨帘，叶子再次看到了“父亲”所居住的那座楼房亮起的灯光。

　　浑身湿透的叶子回到招待所，队友告诉她，刚才有个瘦高个的中年男人找过他。叶子心里很明白，是那个她应该称做“父亲”的人来过了！

　　叶子问队友：“他说什么了？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队友说：“他说他是你父亲。”

　　“父亲？现在说他是我父亲？哈哈！”叶子狂笑着：“二十多年了！终于有人说他是我父亲了！”

　　“我有父亲了！”在声斯力竭的叫喊中，叶子摇晃着队友的身体： “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很高兴啊？！”

　??……

　　雨季如期而至，山川泡进了水中。初秋的风已卷着阵阵凉意为渗透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车窗玻璃上雾水笼罩，依稀看得见，雨燕向南迁徙。叶子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汽笛声响起了，列车在震颤中开动了。叶子闭上眼，没有说再见。也许，这座城市不再想见到她，而她，也不想再见到这里的一切……
??
　　第三次，又是在相隔九年后，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叶子再次踏入了这座城市。尽管，她曾多次设想过多年后这里的变化，也想象过自己会如何面对这里的一切。然而，当她已不再迟疑的脚步缓缓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任何一种设想与自己现在的心情想吻合。没有。

　　隆冬时节的寒风，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肆虐的呼啸，让人感到格外的凄冷，云幕低垂，叶落如雨。

　　在落叶乱舞的街道上叶子缓缓地走着，似乎是在散步。和那些裹着各式厚实的冬装行色匆匆的人们是那样的不协调。偶尔会有人在匆忙地行走中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一下她，也许会从心里冒出一个关于这个游移的身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的念头，很快，会在擦肩而过后倏然飘散。如同不时从身边刮过的西北风。不会影响自己依旧的匆忙。没有人会在意这个缓缓移动的身影在想些什么，要去做什么。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要去做些什么。

　　在潜意识的牵引下，叶子再次来到那座著名的铁桥旁。

　　也许是天气寒冷，空气凝重的缘故，黄河的水流似乎更加缓慢，给人一种河水不愿流动的迟滞感觉。这种季节，应该是冰冻的季节。而河畔停靠的游船，却好象变成了颐和园的石舫。

　　开始飘雪了。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犹如凋零的花瓣，风也更加来了兴致。当天地全白了的时候，叶子听到天空中传来了悠扬的哨音。是鸽子，在这样的天气里，在漫天飘扬的风雪中，居然有鸽子飞翔！

　　也许是这傲然翻飞的精灵给了叶子某种启发，也许是昏沉的天空中响起的鸽哨给了叶子某种暗示，也许，只是也许，没有任何注解，叶子做出了一个早就想做的决定，面对——无论会了生什么，她已不是当年的她，她已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
??
　　真正面对的时候，一切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艰难。也许是流逝的时间冲刷了曾经有过的怨愤，也许是走过的岁月踏平了心中的沟壑，也许原本就没有什么也许……

　　而面对的结果是那样的出乎意料，虽然，叶子还是不能平静的与那双曾经让自己害怕的眼睛对视，却在游移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是的，她在心里再次确认：是怜悯。

　　这一时刻，叶子突然感到，三十年多年的距离，在突然之间拉近了。但是，仅仅是拉近了而已，虽然，距离的双方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做着同一种努力，距离，却是显而易见的……那是岁月的鸿沟，永远都不可能逾越！脑海突然浮现出一句歌词：“你是我心中最深的伤疤，让我明白爱恨的落差。”

　　这一次，在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叶子对自己说：这座城市不属于自己，自己也不属于这座城市。但是，我还会再来这里。是的，还会再来。

　　又一个春天来了。在降临这个人世间又多出一条印记的日子过后的第二天，叶子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同以往一样，她还是先踏上了中山桥。

　　桥下，黄河水泛着绿波静静的流淌。桥上，车流在城市特有的喧嚣声中铺成了一条蜗牛的长龙，听不到河水的心声。

　　抚摸着天下黄河第一桥冰冷的护栏，踩着在无法计数的脚下越来越锃亮的钢板，叶子在心里说，我来了，沉默的铁桥。你是我最忠实的见证者。而谁，会听懂你伫立百年的心思？

　　一个带着明显南粤口音的游客突然放声大喊：黄河啊黄河，你为什么不是黄的？见惯不惊的当地人，没有任何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叶子看看他，笑了笑，算是对他的回答。而这一声叫喊，惊起了河堤上几只觅食的鸟儿，在它们飞起、换了停留地的时候，叶子才看清，这是一群麻雀！虽然用一群来形容有点牵强，但是，她知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到过它们的身影了！记忆中的麻雀总是一大群一大群的飞来飞去，就连休息的时候也总是停在同一棵树上或者相邻的树上，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和小伙伴在雪后扣麻雀，也总能一次扣住好几只。而现在，城市的钢筋水泥，疏远了鸟儿与人群的距离。

　　一声叹息，幽幽地，从心底发出。

　　是距离让本不该陌生的人陌生，还是陌生让本不该有距离的人产生距离？

　　是任这不该存在的距离继续拉大，还是应该让这种人为的距离缩短？

　　拉大距离会有伤痛，而缩短距离就不会衍生伤痛？

　　……

　　一连串的问号涌现在眼前，叶子突然感到头痛欲裂。

　　这一次，叶子明显感觉到的角色在不知不觉着已被互换。在这应该算是最长的一次对话中，叶子更多的时候只是默默地听着。岁月已经白了头，所有的日子都在渐渐远去，无法忘却的只能忘却，不能追悔的不必追悔——叶子的心头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

　　只能如此。

　　远处的灯火已亮起，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风，无端地，就惹哭了满天的云。隔着玻璃，叶子用一种说不上是冷漠还是麻木的表情，看着站台上一个个忙乱的身影，在心底轻轻的问道：这些忙乱的人们，是不是属于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对于他们，是熟悉还是陌生？答案是未知的。其实，对于他们来说，也不需要什么答案。

　　这座城市，依然陌生，对于叶子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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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吴安臣 时间: 2004-7-18 00:24
占一楼先读了，孤鸿是准备写个系列吗？

作者: 缥缈孤鸿 时间: 2004-7-18 00:36

最初由吴安臣发表
占一楼先读了，孤鸿是准备写个系列吗？

一直想写成一个故事，可能力有限，只能以碎片的方式做一些记载罢。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4-7-18 08:58
读来心情沉重，写出了一种人心灵的东西。看过之后，也觉得碎片这个称呼较好，给人一种更大的想像空间。

作者: 张时胜 时间: 2004-7-18 12:21
碎片的方式也挺好的嘛……
问好！

作者: 缥缈孤鸿 时间: 2004-7-18 17:39

最初由袁和鲁发表
读来心情沉重，写出了一种人心灵的东西。看过之后，也觉得碎片这个称呼较好，给人一种更大的想像空间。

谢谢袁版再次关注！也许会将碎片和陌生揉成一篇，但现在还只是个设想。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7-18 19:33
苦难的心灵历程,俺真的对这种亲情和感情两方面的不如意充满了理解!!问好!!

作者: 半树 时间: 2004-7-18 20:47
提上！！

作者: 缥缈孤鸿 时间: 2004-7-19 12:47

最初由山里娃发表
苦难的心灵历程,俺真的对这种亲情和感情两方面的不如意充满了理解!!问好!!

权当苦难作财富吧！谢谢理解！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7-19 15:23

最初由缥缈孤鸿发表
权当苦难作财富吧！谢谢理解！

希望这些情感经历只是一段记忆，并成为推动你奋发的动力！！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4-7-19 23:25
这是作者蕴藏在心底的异常沉重的悲伤，读来亲切感人！

作者: 缥缈孤鸿 时间: 2004-7-20 13:01

最初由山里娃发表
希望这些情感经历只是一段记忆，并成为推动你奋发的动力！！

谢谢！无论如何，生活总得继续。

作者: 缥缈孤鸿 时间: 2004-7-20 13:03

最初由一楠发表
这是作者蕴藏在心底的异常沉重的悲伤，读来亲切感人！

藏在心底是碎片，潮湿而沉重。但晾晒它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回味痛苦。

谢谢！！

作者: 谬斯之剑 时间: 2004-7-21 07:51
好文！欣赏并学习了！

作者: 缥缈孤鸿 时间: 2004-7-23 00:53

最初由谬斯之剑发表
好文！欣赏并学习了！

谢谢阅读！愿你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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