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孕营养智慧的地方 - 中财论坛

从不算繁华的鄄城县城到孙膑城，汽车九曲十八弯地飞驰了好长时间，使人越来越感到，著名的人物越是著名，他的诞生地就越偏僻。不是吗？诸葛丞相既然被他的政敌呼为村夫，当然就是生在穷乡僻壤的农村了，至于管仲、乐毅、吴起诸人，大概也不是生在繁华的都市吧？汽车九曲十八弯地转向又转向，也仿佛使我们渐渐看清了隐于千百假障迷阵后面的、那个韬略玄机包容天下的伟大智者神秘莫测的笑容。孙膑，盖世的军事奇才，你的崇拜者，我，来参拜你的诞生地来了。

??汽车终于在一道河的桥下停住了，河对岸就是孙膑城，即我国著名军事家孙膑诞生及童年幼年学习、生活的地方。地平如镜，遥无边际，树木葱茏，蔚成大海，海面之上，琼楼亭阁，三三两两，如同浮物，天地平阔，心旷神怡。我站在这里，顿感天地一下子聚拢来，把我紧紧地抱拥在怀里；三千多年前的天地风云，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也一齐向我呼啸涌来，于是我一下子明白了孙膑这位杰出的军事大家所以具有超人智慧的原因了。他是天地的宠儿，大自然的宠儿。天底下有一个辽阔的鲁西南大平原，大平原上有一个名叫孙庄的破败的小村庄，小村庄上有一个破烂的茅草小屋，小屋里有一个叫孙膑的孩子，孩子透过草屋的缝隙，正面对面和日月星辰谈心，和风霜雪雨玩耍，他深刻地理解了雷电的暴烈、迅急，酷霜的残忍、萧杀，春草的可爱、美丽，星空的神秘、深邃。他躺在母亲怀里时，飞舞在齐国大地上的皓雪，纷纷挤过破屋顶或破门缝来拜访他，教他忍耐、冷静、沉着和无情。门前旷野里的虎豹蛇狼，让他明白了世界的残忍，而天鹅、白鹤、鸽群又教导他和平的珍贵。他饿了，就猛吮天地星辰、芸芸众生的精华灵气；他冷了，就投到风雪雨霜的怀抱里去取暖。这个鲁西南大平原上的穷孩子，比别的婴孩看得多，想得多，因而得到的也多，大自然养育了他，天地万物的浩然灵气赋给他超群的才智，大平原上的饥寒贫穷营养了他天下无双的智慧。大平原的广阔，又引领着他的智慧辐射四面八方，继而充塞于天地之间。

??平原悠悠，绿野一碧，远方大片大片的浓云在城里煌黄的殿堂顶上缓缓移动，威严而高傲，勇猛而坚定。三千年前，我想也是这些云，缓缓地接近一座破烂不堪的小茅屋，走进一个凭窗而坐凝神呆想的名字叫孙膑的儿童的眼里，形象地教授给他如何布阵、进军、作战，如何变化、分解、聚结等，几十年后，他就把这些天上的云变成了地上的漫山遍野的千军万马。隆隆的战车，林立的刀枪，海潮般的战旗，雷鸣似地呐喊，都随着他聪慧无比的大脑的运转，演变出千奇百怪，五彩斑瓓，惊心动魄的攻必克、战必胜的神奇军阵。

??走进孙膑城左侧，见一双层高大宏伟亭楼，楼体下部纯白而顶盖青灰，亭楼内有孙膑塑像，楼顶盖斗拱飞檐之上为一钝角顶尖，八个翘角飞檐如八条苍龙向八个方向探首苍天，整个亭楼的形体像举起两个重叠在一起的金字塔，或者如上下两把张开的巨伞，给人一种笼盖大地而又超拔大地的感觉，联系亭楼内凝神深思的孙膑塑像，就感到这无疑是个象征，象征着孙膑的智慧产生于这块土地，继而迷漫笼盖这块土地，继而超拔提升到无限高的天空。亭楼既给人稳重、坚实之深沉，又给人以飞腾、超越的激情。把它作为孙膑塑像安放的处所是再恰当不过了。青少年时期的孙膑和庞涓一起跟鬼谷子学习兵法，孙膑虚心学习，埋首攻读，像一座山似地伏在知识的大地上吮吸智慧，而庞涓则不然，他中途退学，脱离产生智慧的大地，而轻飘地飞起来，到魏国追求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去了。他脱离了大地，大地也抛弃了他，智慧也抛弃了他，智慧终于让他在马陵道上尝够了爱好虚名浮华、践踏仁义而断首流血的味道。呈金字塔形状的孙膑亭楼，底盘很大，说明了一切高、精、尖的东西，必须有一个庞大、雄阔的坚实基础。一切优秀的人物必须是大地的儿子，然后是大地的庞儿。孙膑终于以他的“田忌赛马”“围魏救赵”“桂陵之战”“马陵大捷”精彩军事杰作，技压群雄，超凡脱俗，驰名天下，靠的就是这个雄阔得笼盖大地的基础，他终于在这个最宜于包孕、营养智慧的大地上，虔诚地跪下来，婴儿般地伏在她的怀抱里，贪婪地吮吸智慧，智慧也终于黄河一样地奔腾倾泻，飞溅而下，润泽整个世界。

??漫步至孙膑城中间的一个白玉跨桥上，见左右有两片面积颇大而形状很像梅花一样的湖水，我感到在这里设置湖水，是非常恰当的，“智者乐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嘛，导游说这是孙膑放生地，并说当年孙膑常在这里放鱼儿逃生。说这话时，见清澈的湖水里，几尾金鳞大鲤鱼，仪态万千地缓缓游来，从古代，从三千年前缓缓游来，用他们并不很灵便的游姿证实导游者的导游。孙膑是孙武的后代，肯定受其影响，“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兵，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孙武的这些话肯定在他头脑里扎下了根。孙膑是鲁西南土地的儿子，土地赋予他智慧，也给了他善良，土地的左邻右舍，可爱的村女，活泼儿童，都在他头脑里植下了和平的信念，他加入战争，谋划战争，是为了消灭战争，是为了保护他的父老乡亲。和那些奇策异谋，诡伪欺诈一起进入他头脑里的也有深深的火热的爱，对土地及土地所繁衍的芸芸众生的爱，一方是杀戮，另一方是被杀戮，两者并存，这是一个很难相容的复合概念。一个胸有雄兵百万、万千奇谋的执长剑的军事奇才，同时也是一个悲天悯人、心慈手软的姁姁大儒，这正是人杰，正是孙膑最可贵的地方，是特别令人起敬的。作家韩念霆先生的一篇小说，把晚年的孙膑描绘成和平主义者，是十分正确的。晚年的孙膑先生不为非正义的战争设一谋。当时齐王想吞并邻国，力请孙膑领大军前往，孙膑力拒，齐王说你不亲往也可，但必须为设一取胜之策，孙膑当然已成策在胸，但未吐露半字，齐王命人把他放到枯干的荆棘上，让长长的尖利的棘针，刺他的皮肉到骨头，他佛教徒般盘腿而坐，闭目合十，一脸静穆，一言不发；齐王命人点燃荆棘，浓烟和火的毒舌，舔去他的长衫，舔去他腿部的皮肉，他仍佛教徒般盘腿而坐，闭目合十，一脸静穆，不发一言。大火把荆棘烧成灰，而把他烧成一座荆棘时，他仍是这副坐姿。我不知什么时候流泪了，我走下桥去，掬起一捧池水，高高举过头额，撒手，池水和我的泪水，流过我身体。孙膑先生啊，恨历史不能使我仰瞻您伟大的尊颜，拜您为师！或者当您的马前卒，牵着您的战马，让您的战马、战车踏遍天下，踏平天下。一代奇才就这么被当权者杀害了，能够驾驭战争、战胜战争的人，终究没躲过统治者的刀斧。或许他能躲过去，他的智慧足以把齐王及齐王所发动的战争置于死地，是他想念他的大地母亲太长久了，他渴望尽快地到母亲的怀抱里去寻找永恒的安宁及和平。

??孙膑城的其他部分，无例外的是一些传统式的古典型宫殿，数目很多，很像一个城的规模，表达了他的后世子孙们对他的无限崇拜及敬仰。导游说这里在汉代是一个大佛院，香火极盛。但我认为，这些宫殿不如改塑成孙膑的各式塑像及再现当年战争的群塑，以此希望大地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战争，我想这也是孙将军本人的衷心希望。那时，这块土地所包孕营养的智慧不再是人斗人，人杀人，人吃人的智慧，而是繁荣、自由、富美、幸福的智慧。那时大地上生长的朵朵鲜花都是孙膑先生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