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九龙源去 - 中财论坛

　　说到源，自然有水。这里是九龙沟的第一条支流。九龙沟因“九沟九槽九条龙”的传说而得名，素有“人间龙宫”之誉。这里是龙门山脉断裂带，山高林密，地质构造复杂，到处是悬崖峭壁，原始林木葱葱郁郁。大山深处，九条沟涧迂回盘旋，若龙，在崇山峻岭间似隐似现。
　　
　　这些深涧大都是由雪水融化，靠雨水补给。因为落差太大，大雨过后，条条山涧，雾汽翻腾，水石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响彻整个山谷，赛虎啸，似龙吟。那水，野马一样从大山深处一路奔腾咆哮而来，龙腾虎跃之势撼人心魄，震耳欲聋。其他时候，溪水清澈，映照着崖畔绿树野花，山水碧绿一体，潺潺淙淙，若一曲筝乐，洗耳净心。
　　
　　因为今天进山尚早，路边的花啊，草啊，树叶啊，都还挂着昨夜的露珠。那细细密密的水珠，像大地上长出无数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你，那样纯洁，那样清澈，令人生出无穷的爱意。真不忍用手去碰，生怕一碰即碎。这稍纵即逝的美丽啊，她属于花儿的，属于大山的，属于自然的。
　　
　　路边有一种草，叶片碧绿，经脉淡红，如人曲张的血管。山里老人给她一个好听的名字——“花脸王”。这种草，很不起眼，像柔弱的女生，毫不张扬地悄悄居于一隅。她不足半根筷子高，开浅紫色小花，躲在那些趾高气扬的野花野草背后，静静地生，静静地长，静静地开花。我把镜头对准她，我感觉她害羞得脸都涨红了。叶片上晶莹的露珠，孩童的眼睛般，闪亮，清澈，无邪，若冰，若玉，灿若星辰。那是特别的语言，只有用心，方能读懂：那是对生命的礼赞！在它的生命中，什么样的风雨没经历过，山洪、泥石流、地震，山体滑坡，它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迁，见证了生命的伟大与渺小。静静，匍匐于地，生命可以低到尘埃里，可那不屈不挠的抗争，从没停息过。
　　
　　山崖边随处可见的一种植物，我叫不出它的名字。依稀记得，我们小时候喊它“蛇葡萄”。初夏，正是蛇葡萄挤眉弄眼的季节。你从它身边走过，它总是那样笑盈盈地看着你。自然会让你想起小时候和邻家小妹的“过家家”游戏来。那时候，小孩子总是有些馋嘴的，贪恋它那红通通、水灵灵的样子，还有那一丝儿微甜带酸的滋味，可大人们总说那是蛇爬过的，不能吃。孩子们就小心翼翼地摘下它，选一两颗大的，擦去满身的小芝麻样的软刺，扔进嘴巴里。只需一两颗，舌头和牙齿就会浸染得血红血红的。那些小一点的，就穿在早准备好的长满刺的树枝条上——那是最原始、最幼稚的插花。这花枝插在一个酒瓶子里，三五天都如新采回来一样。
　　
　　九龙源，山高林密，动植物种类繁多。山谷间行走，绿色包围着你，洗涤着你满是尘嚣的凡心；鸟声，蝉声，水声，时时点击着你的每一颗细胞，拨动着你心上的每一根琴弦。这些独特的音符，奏出一曲家乡如画的最强音。
　　
　　几声布谷的鸣叫，脆脆地落在溪旁的青山背后，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余音袅袅。“——布谷黄——布谷黄——”，奶声奶气，尾音长长，听不出一点急躁，倒多了几分自由歌唱的欢喜。想来该是无忧无虑的雏鸟儿吧。“山间又闻布谷催，杜宇声声不忍闻。”小时候在乡间，每至春末夏初，都可以听见布谷催耕的急切。城市里，多年未闻布谷声。如果不是身处蜀地，时时感念蜀帝化鸟催耕之恩，恐怕都忘记世间还有一种叫“布谷”的鸟儿。
　　
　　布谷时紧时慢的音符，撩拨着我的神往。我追逐着那稚嫩的声音，平举双手转了三百六十度，头仰到几乎与地平行，脖子都仰酸了，连它的影子都没看见。问一路过的老人，他说活了八十多了，只看见过几次，它短嘴长尾，灰白的羽毛，飞行速度很快，胆子小得很。我再问“望帝春心托杜鹃”的典故，他就只笑不答。我忍不住给他讲起了杜宇化鸟催农事的故事，说起宋人王令《送春》中“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他就呵呵地笑，我问他笑什么，他说，现在农民还有多少地可种哦，望帝又不懂，还催啊催的。这些故事，都是你们这些爱看书的人编出来的。我心里忽然一沉，望着前面那座布谷唤醒的山峰，无语。
　　
　　一行人沿着溪流，默默转过一个山口。这里坐落着一个十来户人家的村子。山里人不会让自己闲着，他们因地制宜，满山坡都种着棕树。他们的生活就与棕树结下了分割不清的缘分。年轻人出外谋生，老年人就守着一片山，种棕树，砍棕叶，编棕具。一天天，一年年与大山为伴，与棕树为侣。
　　
　　村子背后，山坡地比较平缓，棕树一株挨着一株。不管高矮胖瘦，棕树们都尽力散开蒲扇般的叶子，争着报恩似的努力生长着。它的年轮，全部暴露在外。一圈圈年轮，都记载着它曾经的奉献。
　　
　　我站在一株碗口大的棕树下，数它的年轮。一节一节，一直数到五十三节。那是每年一次剥离棕丝留下的痕迹。你一边剥它的皮，它一边忍痛从心里往外长新叶。再剥，再长。剥落，捶打，梳洗，晾晒，编织成拖鞋、鞋垫、毛刷、床垫，搓成细长结实的棕绳，编制成各种各样的工艺品，布置家居，或者赠送亲友。一份浓浓的亲情友情便弥漫整个心田，心暖着心，岁月从此多了牵念，多了难以割舍。抚摩着棕树枯瘦的干，心底油然生出几分敬意。世界上，有一种情，叫全身心付出；世界上有一种报答，叫至死无悔。
　　
　　喜欢九龙源！这里的一切，少有人工斧凿的痕迹。天然去雕饰，美在自然。走得匆忙，我竟忘记了带相机，多少有些遗憾。朋友说，如画的风景都在心头呢！下次，一定多约几个朋友，告诉他们——走，九龙源去！
　　
　　 2013-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