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的罹难和摊贩的死刑

剑鸿

　　
　　  剑鸿
　　
　　公元2009年5月16日，那个阴雨连绵的一天，在繁华喧闹的沈阳街头，有三个正值盛年的男人，偶然相遇。
　　
　　这是整个事件的起点。
　　
　　三个男人都是普通人，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耀眼的经历，他们都在三十出头，为了生活，为了父母妻儿，生存并拼搏在同一块土地上，操着一样的方言。不同的是，夏俊峰是每天忙于生计，养家糊口的无证小贩，而申凯和张旭东是背负管理使命、负责维护城市形象的城管。这一区别，让他们无法成为朋友像其他年轻人一样手挽手走进酒馆喝酒聊天走进茶馆品茶闲谈，也无法像大多数陌生人一样在街头擦肩而过。他们必须驱赶与逃跑、罚没和哀求、辱骂和扭打。
　　
　　这是一场冥冥之中的相遇，是一场演绎苦难和无奈的相遇，这样的相遇每天都在发生，而且是在光天化日、平静的街头发生，只是地点、人物和时间不同而已。这样的相遇，让摊贩和城管这对名词，或者说这两种职业，成了猫和老鼠的的隐喻，具有了非同寻常的时代意义。只是，这一天相遇的三个男人，都没有意识到，这场相遇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更不会想到这一天会成为决定命运的节点。因为，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以及经由这个故事延伸开来的痛苦和悲伤，愤怒和同情，喧嚣和沉寂，即使再有想象力的人也无法预料。当申张二人倒在夏俊峰的刀下，当四年后夏俊峰被明正典刑，妻子张晶捧着他的骨灰盒回家时，世界仍然喧闹。
　　
　　三个鲜活的生命，因为一场偶然的街头相遇，又因为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因，先后消失于茫茫人海，余下一大堆苦痛和悲伤，涂抹在作为环卫工人的父亲脸上、涂抹在妻子儿女的生命里，涂抹在无数敏感的事件关注者心里。时光永是流驶，街市照样太平。这样的一天，注定要淹没在时代和历史的滚滚车轮之下，注定要消磨在茫茫如烟的人们的记忆里。时代和历史拣选记忆的手指，不会在意微尘一样的草根，不会因为苦难和悲怆指向卑微的命运。
　　
　　关于苦难的新闻，关于汹涌的议论，我向来不善于激愤和言辞。作为和事件主人公同龄的一个遥远的局外人。我和他们一样，感受着这个世界的艰难和欢欣，怀着热情和梦想，奋斗在无法回头也无法预测的生活之路上。琐碎和卑微，使得我们每个人大多时候都只能沉浸在自己的悲欢里，无暇顾忌那些遥远的地方遥远的生命中发生的故事，无暇去观照那些遥远的悲伤和哀痛。关于新闻舆论所呈现的是与非，曲与直，追踪与疑问，我也从来没有兴趣，因为这样的事件太多，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观察者，你的意见毫无意义，你的观察无关紧要。至于由此所激发的道德评判和社会认知，虽然我经常感到这个时代需要的东西太多，但并不认为缺乏道德裁判，并不缺乏默默守卫道德底线的人群。在这个道德被大声呼吁并不断拿出来作为精神标高的时代，引领道德走向的那些无形的力量构筑的航道，才真正值得期待。然而，在看到铺天盖地的照片和当事人的愁苦面容时，我还是忍不住眼热鼻酸，不是为了死者和被死者，而是为了死者留下来的悲苦和眼泪，为了被他们留下的更为艰难的生存者，失去儿子的老人，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孩子。
　　
　　死亡，是团圆和缅怀的界点，是撒手归冥和现实承受的分水岭。活着，却是长久的煎熬和面对。事件中的三个男人，都走向了这个界点的另一端，无论是被杀罹难，还是受审判决接受死刑。在活着的时日，他们都活得不容易。夏俊峰是家中单传，父亲是环卫工人，母亲退休在家，下岗之后打零工，摆地摊，卖烧烤。申凯16岁参军，退伍后，通过考试进入沈阳市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沈河分局。期间，获得了中央党校的本科文凭。2008年年初升迁为中队长，还没生孩子就与妻子离异。张旭东的女儿和夏俊峰的孩子差不多大，他带着老婆孩子与年迈的父母、还有因病至今未婚的哥哥，一直挤在一处五六十平方米的房子里。他们的父母都很老，孩子都很小，所走过的生命印记都充满了无奈。
　　
　　然而，就是这样三个年轻人，只因为街头的偶然相遇，就酿成了令人扼腕的人间悲剧。悲剧的实质，并不属于这三个普通人物，而属于不断生长的城市，属于遭受集体无意识创伤的整个时代。天真的人们也许会这样去想，如果没有2009年5月16日，如果那天夏俊峰没有临时决定提前出摊，如果申凯和张旭东去喝同事的喜酒，如果……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果”发生，一切都在而且都将以现在进行时的形式发生和延续。如果一定要有“如果”，那么我们可以换一个方式，如果城市的治理方式不依靠城管，如果城管的生存不依靠罚款，如果每个小贩都有自己的摊点，如果执法能付诸于更加文明的方式……
　　
　　任何关于过往事件的零点假设，都是毫无意义的，它只能使事件朝着个人恩怨的个案梳理。相比于在事发之后当事人家属作出的求情反应、各方好心人给予死者亲属的同情和关注，甚至人道援助，对于城市治理方式的探讨，对于执法利益的权衡与改善，对于弱势者生存状态的周全和保障会更有实际意义。无论是以往的案例，还是在当今的现实，都有许多难解难分似的问题，这些问题由点及面的延伸和放大，可能上升为阶层与阶层之间的对立和矛盾。就像过去一个雇员与一个老板之间的关系，可以生发出阶级斗争的理论；如今一个叫做阿卜杜勒的阿拉伯人与一个叫做亚当的白人吵架，可以引申为阿拉伯文明和西方文明之间的文明冲突。如此等等。夏俊峰案带给人们的关注和讨论，可能还要在这个世界继续下去，甚至类似于夏俊峰的案件还可能再次发生。人们在这种案件的背后看到的东西也各有不同，管理与被管理，侮辱与被侮辱，伤害与被伤害，强势与弱势，所有的仇恨和对立，都是因为一些无形力量的规训。
　　
　　假如说夏俊峰案真正摧毁了什么的话，其直接摧毁的就是三个家庭的幸福和梦想。被摧毁的幸福和梦想，也许可以重新确立。但藉以确立这种幸福和梦想的基本价值和信仰，比如公平、正义、安全，尊严，美好，却可能在同类事件的不断重复下，随着生活倒塌的一声轰响，应声而倒。其实，我在想，透过沉痛的泪光，死者的父母妻儿们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3-9-27 22:50 编辑 ]

夏冰

先提读。问候剑版。

剑鸿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9-27 21:00 发表
先提读。问候剑版。

夏冰兄辛苦，你忙，我再打磨一下。:handshake

夏冰

沉重。除了沉重，还是沉重。
有着真实的感性认识，也有着明晰的理性判断。文本或许不会产生什么意义，但是，说出来，总比压抑着，好些吧。何况，是立足客观辩证下的言说。

李兴文

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可能具有偶然性，但是事件发生本身具有多种动因的积累过程，比如性格，比如涵养和气度，比如心理定力，比如个人自制能力，等，都是决定人的行为结果的重要因素。
文中写到的事情令人扼腕叹息，应该成为所有人的人生教训。此类问题深究起来话题颇长，简而言之，生活、工作各方面的压力不应该是人的过激行为的客观理由，无论何时，人的社会适应能力都需要自我增强，责任意识和自护意识需要不断加强，这是当今社会对人提出的新挑战。
欣赏新作，问候剑版！

木门长子

明再瞧，好像是旧案子了，０９年的！

高骏森

对于夏俊峰的死，我心里非常难受。难受的不是因为他死了，而是他的死，是否真的如人说尘埃落定？还是故事刚刚开始？这已经不单单只是城管跟小贩的深思的问题，而是整个国家乃至全世界都值得思考的问题。

文中剑鸿版主所看待的问题，跟我的看法是一致的。本来我也是想写点文字的，但实在是不忍心，就放弃了。

  对于城管，说句心里话，我是憎恨如仇的，因为，曾经的我跟他们有过3年的猫捉老鼠游戏，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他们的无情与残忍，甚至比抗日战争日本鬼子进中国一样还要猖獗，我右手臂上到今天还留有伤疤，被他们打了的，整整十年了，记忆仍在。

夏俊峰跟他们力争抗拒自卫，刺死城管纯属意外，这个我完全相信，但我奇怪的是，夏俊峰能意外同时刺死两个人，还有一个刺成重伤，这就让我很有点儿想不通了，我没有看过他们的新闻，所以，我不敢乱说话，但针对夏俊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不服判决，我在想，事情绝对有冤情，否则，他不会这么坚持，也不会四年前的岸今天才有结果，我们期待真实的答案水落石出。

三个年轻男人死了，人间仅匆匆一聚，转眼就是黄泉路上相随，或许，对三个男人来说，没什么痛苦与牵挂，但留给活着的亲人，是罪，是痛，是苦，是愁，是仇……

社会道德，社会治安，到底是城管！还是城管？夏俊峰之死，应该留给那些执法行政人员理性深思，否则，我敢说，夏俊峰的死，绝不是尘埃落定，而是后面相似的悲剧会继续上演。

我们除了悲伤与叹息，剩下能做的，就是祝福三个男人活在世上的亲人，能用理性的头脑去善待生命，善待生活，为死者的后代做好正确的人生教育，让他们拥有一颗正确的思想去成长，去面对社会做人。

夏冰

热烈欢迎散文版四位管家驾临杂文版。

一孔

只能说，生命有时候很贱价，很贱价，很贱价！
不该的！
可从哪儿说起呢？
哎！
活着的人会活得更好吗？

二哥哥

善待生命，善待生活。
敬畏生命，敬畏生活。
虽说是沉重的话题，但愿不要让我们的心麻木

何义钦

三个普通男人成为两个对立的阶层，并因此而陨命，既偶然，又必然。其中蕴涵的宿命，马克思首先在哲学和经济学的层面上作出了解释，绝非靠“修身养性”之类的麻醉剂能够解决。如果中国能有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之类的作家，就可以文学表达。
关注过这个新闻，心怀同情。

摇曳风铃

昨天和朋友散步时，言及新闻暴露的无数事件，和无数事件中的当事人，的确可恶可憎。但我想，真是这些人可恶可憎吗？是谁让他们变得可恶可憎？是时代，是社会。我没有敌视社会的意思，但这个时代所倡导的价值观，人生观却改变了一代人或者可能改变中国几代的命运，掌控着他们的行为规范。没有信仰不可怕，可怕的是信仰沦陷了。教育的职能正在发生根本的变化，它教会人的除了书本的知识，还有人生的歪理。让人痛苦的不是三个人仅仅死于犯罪，而是背后看不见的操纵者。

剑鸿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9-27 21:48 发表
沉重。除了沉重，还是沉重。
有着真实的感性认识，也有着明晰的理性判断。文本或许不会产生什么意义，但是，说出来，总比压抑着，好些吧。何况，是立足客观辩证下的言说。

谢谢夏冰兄，这种沉重其实每天都在堆积，都在刺激人们的痛感。

木门长子

罹难与死刑之间有社会的根源也有个人的因素，在这个越来越喧嚣和浮躁的时代，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少了信任和宽容，以个人利益为目的，以私有利益为目的展开的维护与所谓的捍卫很多时候已危机到人文的安全。城管，这一新生的群体，有其管理上的漏洞，小贩这一比较弱势的群体因为生活和经济上的原因也在变得越加焦燥。个体的牺牲应该成为公权管理者的警示，同样的事情希望不再发生。
回复晚了，抱歉！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9-29 09:33 编辑 ]

清风舞雪

与此案同步的另一个案子的判决，也很引人瞩目。某二代，那个小皇帝，被判了十年。舆论的力量有时候是无法扭转乾坤的，有时候也还是不容小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