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

苏忠伟

苏忠伟

       在我们村子的最南端，有一所小学校。

      学校只有两幢房子，一幢座东朝西，另一幢座南向北，两幢相连，呈“丁”字结构，是土木结构瓦房。学校场院里有一棵根部有水桶粗、高达一丈多的火把花树，这是村里唯一的一棵火把花树，已有上百年树龄了。学校周围是核桃树林，树枝从房顶上伸长到院上空。

       一九七三年初秋的一天早饭后，风和日丽，父亲把我送到小学校读书，我背着一个蓝布书包，里面装着两本作业本和一支铅笔。从天天干农活的孩子到一名小学生，我心里有一种激动与兴奋之情。一年级的教室在南边那间房子的楼上，全校有五个年级、一百三十多个学生，有三个老师，一个姓杨，大理师范毕业，是公办老师，另一个是本村的民办老师，小学毕业，另一个就杨老师的妻子，姓茶，当时可能是代课老师。一年级时，没有课本，老师叫同学们向二年级的学生借用，借不到的，就和同桌用，当时正是“抓革命、促生产”的运动时期，学生的课本与作业本供不上是常有之事。到二年级时，我们才用上了新课本。

       一二年级只有语文和算术两门课程，课本的扉页上印着《毛主席语录》和教育方针：“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学生也是这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听村里读过书的人说：他们读小学时，是六年才毕业，我们是在“学制要缩短”的情况下，将六年制改成了五年制。

      两间房子只有三个教室，一年级教室在座南那间的楼上，黑板放在东面靠墙边，学生坐在西面，老师面西讲课。楼板是当地产的松木板，变形后，楼面高低不平，松明节子脱落处，有很多洞，有的有茶杯口大，课桌很破旧，桌面的裂缝也多。一年级因为学生多课桌少，有三个人用一张的，最多有五个同学用一张桌子，教室里显得拥挤不堪。每周上一节音乐课，五个年级的学生都挤在一年级的教室里。

       一年级的老师是茶老师，据说是初中生。上语文课时，先是学习读写拼音，然后再学用拼音拼字，学完拼音后才学习课文，要求会读会写生字。放学时背诵当天学的课文，背得一个走一个。对记性不好又不用功的学生，常因背不得课文而被留下。到饿得受不住了，老师也会开恩将学生放回家，我背课文很轻松，未出现过留校之事。因为生活极为困难，人们以吃杂粮为生，缺粮时就以瓜豆等蔬菜甚至野菜充饥度命，很容易放响臭屁。有一天，从县城来了一个“知识青年慰问团”，有一个团员来一年级教室参观，才走到楼梯上，就闻到臭屁，小声说道：“茶老师：你们一年级教室屁要臭死了”！

       二三年级在同一个教室，老师也是茶老师。每天上四节课，前两节上三年级的，后两节上二年级的。因为我读书很用功，成绩特好，在上算术课时，三年级的同学还经常请我给他们做作业，看着他们做不出作业的着急样子，我心生同情，也乐意帮他们做，他们很高兴得一百分。一至三年级，作业是在学校里做完的，对学习用功的学生，回家后一般是复习当天学过的内容与预习第二天要学的课程。从四年级起，增加了常识和政治课。老师是一个从村里请的姓杨初中毕业的男老师，是民办教师，这位老师把我们教到毕业。政治课本中有讲“批林批孔”的内容，自然就学到“克己复礼”（克制自己，符合周礼）这个名词。有一次政治考试，出了一题名词解释，解释“克己复礼”的意思，有个学生的答案是：“克己复礼是我的理想”。这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当然是错的，现在说来则是正确的。每次考试，老师都是将试题抄在黑板上，到升初中考试，才第一次用上铅印的试卷，心里有一种兴奋与激动感。

       我们村子离学校最近，这对我们上学读书来说是很方便的，有时在家里忙着做活，听到上课铃响了，背上书包飞快地跑到学校，也还不会迟到，放学后几分钟就赶到家了。下午三点半放学，放下书包吃过晌午，就忙着去干父母安排下的农活了：或是放猪，或是讨猪食，或是上山砍柴，多数时候是参加生产队的农活，挣几分工分。那时农村孩子读小学，干农活的时间多于读书时间，因此后来我有过“读书是副业”想法。有一个星期六早上，我在鸡叫头遍时出门，一连背了三背柴后才赶到学校上早课。

       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孩子们一年四季只穿着单衣，星期六上早课时十分寒冷，同学们会用一个铁盆，拴上铁线，从家里带上一盆炭火到学校里烤，在上课前，有时也会用学生砍给老师的柴烧起一灶火，成群的同学围着烤火。到二年级时，学校又盖起了一间座西向东的教室，由每个学生拼两根椽子、学生动手上山砍山竹扎楼扳。但房子盖起后，一直没有栅隔，成为教室，直到我们读到四年级时才住进了新教室。

      我的父亲读过初中，但因为家里很穷，未能毕业，我母亲不识字，但她很关心我读书，希望我成为一个有化的人。在村里，不认字的人很多，由于受母亲的影响很大，我十分敬重有文化之人，对村里识字的人很是羡慕与尊敬。因为我的记忆力好，又刻苦用功，读到三年级时，已经成为被师生公认为全校成绩最好的学生，家里参加生产队干农活的工分，每天都由我记录在工分本上，从一到五年级都是三好学生。老师可能都有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学生的心理：学校老师遇到我的父母，总是很热情客气地打招呼，对我也很关爱。

       由于家庭十分困难，我上学读书很节约：得到一张纸，若是用作写字、做算术的草稿纸，先是用铅笔写，写满后再用水笔写，而且两面都要用，于是在我的手中，一张纸就用成了四张。铅笔用到短得手捏不成了，还舍不得丢掉，就绑在一根竹棍上再用。能有人给我一张考试用的信笺纸，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在学生时代，一位堂哥给过我五角钱，我至今未忘，一个亲戚给我一支拾到的圆珠笔，我也记得。小学五年，每个学期的学杂费是一元二角钱。书费一年级最高，是三角多钱，作业本五分钱一本。那时孩子多，少则三五个，多的有十多个，每个孩子的年龄一般只相差一岁，要供这么多的娃娃读书，对父母来说是不小的经济负担，懂事的孩子自然会做到节约。学生在教室里朗读课文时，书声在村子上空传扬，村子里弥漫着浓厚的书香气息。因此我说过我们村是光明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在小学时代，我对学过的寓言故事《农夫和蛇》、《小马过河》、《郑人买履》、《刻舟求剑》、《守株待兔》、《矛盾》、《盲人摸象》、《亡羊补牢》、《狐狸和小鸡》等很喜爱且记忆十分深刻，至今仍能背诵。

       一九七六年，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毛泽东主席于九月九日去世，全国人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二是粉碎了“四人帮”，举国上下一片欢呼。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了因文革被取消的高等学校招生考试。一九七八年的夏天，当学校里的火把花开得鲜艳夺目之时，我小学毕业了。升学考试结果，我们班有三十二个学生，有三人考入了县一中，获得了小学历史上最好的成绩。

       回想我读小学的经历，并不是为升学、考大学而读书，只为自己成为一个有文化之人，做一个普通劳动者，读书生活轻松而快乐。看到如今的学生为升学而承受如此大的重负与压力，心里充满了困惑。

                                                                                  二0一三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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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苏忠伟 于 2013-10-10 08:08 编辑 ]

李兴文

以年代事件为序，兼写人物。笔法自然，语句晓畅。行文平实沉静，落笔大显宏旨。
欣赏新作，即颂秋祺！

苏忠伟

原帖由 李兴文 于 2013-10-9 12:49 发表
以年代事件为序，兼写人物。笔法自然，语句晓畅。行文平实沉静，落笔大显宏旨。
欣赏新作，即颂秋祺！

感谢李老师指导。
祝金秋好心情。

从容

平实的语言叙述那段难忘岁月里的学习生活，自然淳朴。多好。

苏忠伟

原帖由 从容 于 2013-10-9 13:25 发表
平实的语言叙述那段难忘岁月里的学习生活，自然淳朴。多好。

谢谢从容老师。
问好。

苏忠伟

如今我们村里的小学校，房子已经变成砖混结构的了，学生人数大减，学习成绩也不尽人意。我国的教育体制与教学模式，值得引起人们反思。

静默的百合

回想我读小学的经历，并不是为升学、考大学而读书，只为自己成为一个有文化之人，做一个普通劳动者，读书生活轻松而快乐。看到如今的学生为升学而承受如此大的重负与压力，心里充满了困惑。

赞成这段小结，回首以往艰苦的求学生涯，我们能够快乐地学习，看现在负重前行的学生甚至为学生所累的家长，真的令人不胜困惑。这样的文字翔实而有现实意义，发人深思。

木门长子

详尽的述说，再现了那段读小学的时光，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童年的感怀和感悟，忆旧的意识很浓。结尾不错，凸现了主题。

苏忠伟

原帖由 静默的百合 于 2013-10-9 17:27 发表
回想我读小学的经历，并不是为升学、考大学而读书，只为自己成为一个有文化之人，做一个普通劳动者，读书生活轻松而快乐。看到如今的学生为升学而承受如此大的重负与压力，心里充满了困惑。

赞成这段小结，回首以 ...

谢谢百合。
问好。

苏忠伟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10-9 19:59 发表
详尽的述说，再现了那段读小学的时光，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童年的感怀和感悟，忆旧的意识很浓。结尾不错，凸现了主题。

感谢木门老师指导。
问好。

房子

简明的文笔，叙述了个人经历的小学时光，凸现出特定年代的求学与生活状态，有着清晰的时代印记。

刘彦林

这是令人怀念的。

苏忠伟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3-10-10 00:24 发表
简明的文笔，叙述了个人经历的小学时光，凸现出特定年代的求学与生活状态，有着清晰的时代印记。

感谢房子老师指导。
问好。

苏忠伟

原帖由 刘彦林 于 2013-10-10 08:49 发表
这是令人怀念的。

谢谢彦林老师。
问好。

欣欣向荣

那时读小学，并不是为升学、考大学而读书，只为自己成为一个有文化之人，做一个普通劳动者，读书生活轻松而快乐；现在越减负学生越沉重也越来越厌学，是中国教育的悲哀呀！特别是今天中午看电视上记者采访了很多80、90后，他们连九月九是重阳节都不知道，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