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

暴雨迎风

　　　　
　　　　　　　　　　　　　　　　　　　　　　文／暴雨迎风
　　
　　向起来死了。瘦小的母亲进屋搁下背篼喊了一声，嘴上就开始幸灾乐祸地咒骂：活该！歪心倒肠，烂肝烂肺，注定命不长。母亲的骂声里全是带毒的刺。
　　
　　父亲听了一怔，正在编箢篼的手突然停了。
　　
　　父亲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拉了件外衣罩在身上就出了门。
　　
　　站住！不许去！母亲呵斥。
　　
　　父亲是要去帮忙，这是村里的规矩，不管谁家死了人，是不用人叫的，都会自觉上门听从安排帮忙直到将人送上山烧了灵房才算完。
　　
　　但母亲是真的将向起来恨到骨髓里去了，她第一次有悖常理地要止住老实巴交的父亲。
　　
　　母亲恨向起来，那得从四十年前说起。那时候，父亲、向起来、王正果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人，栽秧搭谷犁田耙地三人都较着劲，谁也不服谁，特别是向起来和王正果都喜欢的母亲嫁给了我父亲，他们三人的关系就更紧张了。
　　
　　突然，父亲得了一场大病，在床上一躺三年后下地只能干轻巧活儿。
　　
　　没想这时向起来和王正果也跟着喊有病，队长派活时都嚷着要跟父亲一样干轻活。
　　
　　时间长了，队长很恼火，说带到医院查查，看看是不是真病。他妈的！
　　
　　卫生院一个老中医让父亲躺在木椅上折腾了半天，说是肝硬化，可对向起来和王正果检查了后正准备说没事，没想向起来抢先说，我们是胃病，并不停使眼色。因为医生跟向起来有点亲戚关系，于是医生就对队长说三人都是重病，要尽快去大医院检查治疗，否则有性命之忧。
　　
　　队长又骂了声他妈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中医对父亲说省城有一个医疗专家队到了县城，去确诊一下。
　　
　　向起来和王正果约父亲去县城检查，父亲没钱，不想去，母亲把父亲骂了个狗血喷头，母亲向亲戚走了一圈下来，凑了十元钱，让父亲跟向起来和王正果一起赶去了县城。
　　
　　三人像鬼子追赶游击队似的，从县城到乡下，追了三天后终于在山区一个区医院追上了医疗队，医疗队已经收起器械行李准备返省城了。
　　
　　一个教授看了父亲几眼，首先喊父亲过去，他让父亲躺在椅子上边问边按着父亲的胸部，问疼不疼，父亲喊疼。教授说是早期肝硬化，要及时治疗，建议在医院验血确诊一下，他们已经送了些设备给医院，可以检查的。
　　
　　向起来和王正果也被另两个教授望闻听切了一番，都说无大碍，注意下饮食就行。但两人喊胃疼，于是教授叫他们去医院确诊一下。
　　
　　向起来、王正果拉父亲去复查，父亲不去，他们就说你不去我们回去就说你装病，父亲终于一起去了。
　　
　　中午三人一同去医院看结果。医生说了报告就在门诊室外面的窗台上，到点自己去拿。
　　
　　父亲有点紧张，临时去了厕所，回来检查报告已在王正果手里了。父亲去抢自己的报告单，两人说，你根本没病，都写着正常呢，你看我们，真正是胃炎。
　　
　　父亲不信，将检查报告看了又看，按着隐隐作疼的肝部，盯着两人，不知所以。
　　
　　回村后，向起来和王正果四处宣扬父亲的病是装的，想逃脱干重活，他们才是真正有病需要照顾。
　　
　　从此，队长派活就不再照顾父亲，让父亲跟其他青壮男人一样挑、抬、犁田、搭谷，母亲哭骂着扯了很多次都无济于事，老实的父亲没法只得咬牙撑着。向起来和王正果常常跟那些妇女老人一起干轻活，看着父亲吃力地挖泥挑粪，心里乐开了花。
　　
　　可没想才十年不到，向起来就病情恶化医治无效死了。当时土地已承包到户，家家都忙得陀螺样转，可向起来病恹恹地只能在家做点家务，于是向起来就被妻子天天骂得头都抬不起。相反，父亲的身体却一点事都没有，似乎早已忘了得过啥病。
　　
　　后来，父亲抚育我们四姊妹相继长大，家里也修了新房，我和大妹二妹都上了大学，小弟也上了中专，让村里人羡慕不已。
　　
　　一次，父亲在路上遇上了卫生院的老中医，他背着药箱去了王正果家出来。他陡见了父亲，很吃惊，说你还在呀。父亲说我没事呀，一直好好的。
　　
　　医生丢了药箱说，来，我给你看看。他边按压着父亲的胸部边说，奇怪，你的肝完全软化了，奇迹！
　　
　　医生问父亲吃的啥药，到哪去就的医，说自己的肝现在出了问题，正四处求药。父亲摇头，说没吃药。
　　
　　王正果的儿子专程喊父亲去一趟，说有非常重要的事。
　　
　　父亲没顾母亲的骂，去了王正果家。没想王正果曾经很精干强壮的一个人头发已经掉光，身子在床上像一个小孩一样缩成一团，一问，说是在家养了三年病了，已是胃癌晚期。
　　
　　父亲一听很感伤，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说，没事，现在医学发达了，会治好的，我这个几十年的肝硬化，不照样活得活蹦乱跳的。
　　
　　王正果拉着父亲的手，满脸羞愧地说，老六（我父亲排行第六），对不起呀，那年检查我们把你的报告藏了，给你的是别人的，我和向起来是想整你多干活，没想……
　　
　　父亲很吃惊，他甩了王正果的手立即跑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了那份检查报告给我看，彭月月，因为医生写得太潦草，看起来也有点像胡朋。
　　
　　父亲听了跺脚大骂卑鄙小人，母亲更是把向起来和王正果两人的祖宗十八代又日掏了八百遍。
　　
　　我说，爸，你该感谢他们两位才是，不然你早已……
　　
　　父亲想了想点了点头，于是从家里提了我刚给买回的一箱牛奶专程去看望王正果，不久王正果也死了，死时不到六十岁。
　　
　　父亲已过古稀之年，但他依然在乡下种着三亩田和三亩土，身子骨硬朗得很。每逢清明，他都要在母亲的咒骂声里去向起来和王正果的坟上烧两串纸钱，并叽叽咕咕说上一大堆谁也听不明的话。
　　
　　（2025字）
　　
　　

刘满园

黑白颠倒的年月，黑白颠倒的人和事。好在，时间往往能化解一切，当初过不去的许多坎儿，时光轮转，一切就都释然了。何况，谁又能断言，作品里那样的误诊，仅仅就是人心叵测所致。对“父亲”真正误诊的可能，也会存在。这种目的性忒强的故意，倒很淡然了。令人感叹的，当然是那种歪打正着，那种适得其反，那种出人意料。没有那样现实的功利，一切还会峰回路转吗？还会有其他可能的结局吗？这样悖谬的因缘关系，确乎难以厘清。作品还是这样冷静的叙述，还是这样牵动人心的故事，富有哲理，也有意趣，令人深思。人物塑造可感可触，呼之欲出。好小说，会有更多解读。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3-10-31 20:07 编辑 ]

若水

俗话说，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好人多磨难，但苦难过后便是一片艳阳天。人算不如天算，害人终害己。还是阳光点好。学习！

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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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进修

语言生动利落，人性世态揭示深刻有力！矛盾冲突激烈真实可感！欣赏！

木门长子

无为之病，世事之道，令人唏嘘的同时也展示了人理的所在。病者，非病者，有喜亦有忧。

暴雨迎风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3-10-31 19:54 发表
黑白颠倒的年月，黑白颠倒的人和事。好在，时间往往能化解一切，当初过不去的许多坎儿，时光轮转，一切就都释然了。何况，谁又能断言，作品里那样的误诊，仅仅就是人心叵测所致。对“父亲”真正误诊的可能，也会存在 ...

呵呵，刘老版主的评论比我写得精彩，谢谢鼓励，谢谢支持！！

流浪流浪去吧

迎风版主老师的正能量小说。学习。圣经有言：神叫聪明的中了自己的圈套哦！谢谢你和秋风老师 的支持，问好。

暴雨迎风

原帖由 杨进修 于 2013-11-1 08:36 发表
语言生动利落，人性世态揭示深刻有力！矛盾冲突激烈真实可感！欣赏！

呵呵，谢谢你的支持！！你也是高手了。向你学习！

暴雨迎风

原帖由 流浪流浪去吧 于 2013-11-1 18:51 发表
迎风版主老师的正能量小说。学习。圣经有言：神叫聪明的中了自己的圈套哦！谢谢你和秋风老师 的支持，问好。

谢谢支持，常来交流！

昨夜秋风

阴差阳错，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让我想起了余华的《活着》。

田瞳

好小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篇两千字的小说，写了三个人物不可捉摸的人生，意味无穷。作者只是在冷静叙述，并不表达自己的倾向，任由读者去体会其中的妙趣。因而，读者尽可作出各种各样的解读。这也许便是小说写作的诀窍。

暴雨迎风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3-11-3 13:16 发表
阴差阳错，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让我想起了余华的《活着》。

谢谢秋风版主鼓励！辛苦了。

暴雨迎风

原帖由 田瞳 于 2013-11-3 15:00 发表
好小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篇两千字的小说，写了三个人物不可捉摸的人生，意味无穷。作者只是在冷静叙述，并不表达自己的倾向，任由读者去体会其中的妙趣。因而，读者尽可作出各种各样的解读。这也许便是小说写作 ...

谢谢田老师的肯定，你是专业的，请多指教。

万里

行善者自得善果，为恶者恶运即来，迎风版主好小说。
题目《误诊》，是否不太贴切？似乎是小人从中换了诊断书，而非误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