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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小姨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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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9 09:5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上午的火车站,阳光灼热地黏着皮肤,如同一个拉着人的手啰嗦不断的中年妇人,令人避之不及。不过,在这里,再灿烂的阳光冷眼看,也带着伤感。站台,离别的代名词,站上这里的地面,那些与离别相关的情绪和记忆就会忽然间生了根,从地底下冒出来,抓住人的脚腕一路爬上全身。
  
  我摇了摇脑袋,将那些试图爬上来的记忆摇散震落。今天我的小姨,要从遥远的新疆回来了。正值暑期,来车站接她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我这个从事教师职业,三十三岁仍未婚配的闲人身上。
  
  小姨的回乡,和她感情生活的波折有关。听母亲说,似乎是偶尔翻看姨夫的手机,发现了不能够接受的东西。她性格一贯强势,耻于质问,单方宣布离婚之后,就独自甩袖回老家来了。
  
  我是晚辈,自然不便做任何评论,只装作不知道,认真地履行接待的职责。我站在出站口围墙边的阴影里,百无聊赖地低着头,打量周围人的鞋和裤脚。
  
  朋友老舒来了电话,问早上干什么。
  
  在车站,接一下小姨。
  
  怎么不早说,我开车去。他语气里有种表达亲密的责怪。
  
  反正也没事,我坐公交来就行了。
  
  车头挟着一股风,飞了过去,火车进站了。
  
  接站的人都伸脖子,都拉长了几寸,目光更是从出站口的铁栅栏门里长长地伸出去,一起抓住仍在前进的车身,用力拽。车停稳了,到站的旅客从那封闭的车厢里下来,走向出站口,渐渐地汇聚成了一条人流。
  
  绝大多数的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倦意,我认真地注视每一张脸,甚至连一个女人脸上麻点儿多,一个男的鼻子旁边长着痦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了,我的小姨,穿着条及膝的黑裙子,单肩背着一个大包,身后的拉杆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蹦蹦跳跳地,牵在手上的孩子一样。
  
  小姨,我夸张地叫了一声,又抬起右手对着人群挥了两下。七年未见,不可否认,小姨的确看上去比上次见面老了许多,但是整个人的感觉并没有变,脸依然算得上漂亮,白,五官清晰分明,只是人到中年,昔日的窈窕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再紧致的腰身,以及手肘和膝盖处打着的白色肉漩涡。这些变化足以掩盖一个女人的灵性。我可怜的小姨,我想,在被无数岁月叠加起来的丰腴躯体中渐渐地归拢到了一般妇女的行列,离她的封号越来越远。
  
  国王。国王是从前大家给她的封号。不用多说,她的智慧,勇气和能力充分地涵盖在这个封号里,也因为这个称号给她的正能量,她一路努力,从一个小学教师,干到了教育局的副局长。
  
  一路上还顺利吗?我接过她手上的箱子。
  
  人太多,挤得,身上的汗就没干过。她眼神一直躲闪着,语气轻而低。
  
  回来就好了。我一语双关。两个人就这么提着箱子,并排出了车站,然后打车,直奔城郊的姥姥家,母亲已经在那里等着。
  
  从老路走吧。小姨看着窗外说。
  
  也好。我理解她的意思,久不回家的人,都希望再走走记忆里的路,以找到记忆里的那种温暖。于是叫司机把车开上一条村道。还是沙石的路面,两边是高大的槐树,荫翳蔽日。正值开花的时节,满树的碎花朵,也有早败下来的落在地面上,一树一树地,成了形状。
  
  还是不一样了。小姨偶尔感叹一句。
  
  那是自然,如果还和七八年前一样,怎么证明时代在发展呢?我努力地表达一种喜悦的情绪。
  
  是啊。她淡淡地回应。
  
  下了车,还有差不多四五百米的路程需要徒步,才能进村子。跟在小姨的身后,我发现人的情绪其实不仅是语言目光能够传达,因为我能感觉到有种失落或类似于惶惑的东西挂在她后背上,甚至连同走路的姿势里,都渗透着。
  
  这里有几颗老树,好像不见了。小姨略站了一下,幽然地说。
  
  大概吧,谁知道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想起哪里有一棵或几颗树。我只有小时候在姥姥家玩过几年,后来上了学,就不怎么来,对于这个第二故乡,缺少关注与琢磨,基本也只剩下一个概念了。
  
  继续前行。她不住地左右上下打量,那些已经结了棒子的玉米,挂了果子的老梨树,即将散架的温室墙,被青草覆盖边沿的水沟,以及地里拔菜的年轻村妇,都成为她目光触摸的对象。
  
  下了一道坡,两边白墙的村舍便整齐地排列开来,几家门口,都坐着老人或媳妇。路上脏着两只小手玩耍的孩子,以及谁家毛色晦暗的小狗叮当响着脖铃,极其经典的村景,一种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然而看见村人齐刷刷的目光,小姨似乎突然局促起来,步伐有些慌乱。我作为一个大龄未婚者,自然也时常接受众人毫不礼貌地注视,所以对她的感受非常理解。
  
  玲玲来了吗?是玲玲吧?路边一个黑脸的婆婆认出了小姨,叫她的小名。
  
  惠婶婶,我是玲玲。小姨认出了对方,站下来问候。
  
  玲玲!惠婶婶从坐着的树墩上站起老身体,伸出两只晒得粗黑的手,拉住小姨,不断地摹索,如同见到了自己久别的女儿一般。
  
  多少年都不见了,回家来了。惠婶婶翕动着发紫的干嘴唇动情地说。
  
  寒暄几句,惠婶婶松开手,说,去吧,快去看你妈妈去吧,多少年了不见,想呢。
  
  这样的老太是村里常见的,一生勤苦,养育操劳,儿女大了,还要帮着照料孙辈。她们老来大多一身病痛,煎熬着度日。
  
  走出几步再回头,我看见惠婶婶在拿手掌擦眼睛。
  
  看见你回来,她倒哭了。我语气里带着些不理解的嘲笑。
  
  是想起艾娃了。小姨黯然地说。
  
  艾娃是她女儿吗?
  
  是。
  
  哦。我感觉得到小姨并不想多说什么,也就不再问。
  
  转过个街口,就到了姥姥家。门口的两颗槐树,长得很是齐整,茂密的树冠,仿佛一小片落下来的天空,高的树荫里,有不知名的鸟儿对答鸣叫。
  
  妈妈!小姨紧着脚步踏进院子,在窗跟下叫了一声,听得出泪水的质感。姥姥和母亲从屋里迎了上来,母女三人,在屋子中央相遇。姐妹之间毕竟更加亲密一些,母亲先迎上来,和小姨拥抱在一起。松开了,又转向姥姥,伸出两只手,和姥姥的两条手臂握在一起。我拎着箱子站在一旁,笑着,心上酸酸地。
  
  姥姥自知小姨伤心,便不问其他,只问一路上的情形。母亲则打水,让小姨洗手洗脸。
  
  洗完了,喝了杯水,小姨起身在屋子里细细地查看。屋里的陈设,一如当年。靠墙角的方桌上,一副桃木的插屏镜子,一对荷花纹的双耳花瓶,都是姥姥结婚的时候太爷爷给的陪嫁。对过的墙上,挂着老镜框,里面镶嵌着姥爷姥姥以及母亲和小姨姊妹小时候的黑白照片。还有用了几十年的铝壳暖瓶,红漆剥落的碗柜,锈迹斑斑的洗脸架等等,这些东西安静地散发着温暖的光,勾起了小姨无数的回忆,看着,像又要流泪。
  
  再次坐下,小姨坐在中间,母亲和姥姥在两边,一人握住一只手说话。从上回的分别开始,拉拉杂杂,想到什么说什么,喜的,悲的,夹杂在一起,一忽儿笑,一忽儿难过,一忽儿又感叹。
  
  门开着,院子中间那颗老梨树,皴裂的树皮上写满沧桑,但是抬头,却能够看得见一树新鲜的树叶,如同老人的手上牵着个孩子,阳光穿过层叠的树叶,撒落在地上,仿佛地面上无端地开出了发光的花朵。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轻轻唱和,诉说着时光的故事。
  
  老舒又来电话,问人回来了没有。我说来了。
  
  那你有什么事儿打电话,啊。他的最后一个啊字表达了一种亲密和关怀。
  
  嗯,我也用一个字表达了我的接受和顺从。
  
  有可靠的男朋友了吗?挂上电话,小姨问我。
  
  也有,就是没个可靠的。
  
  多大的人了,还挑三拣四的,不知道要在娘家赖到什么时候呢。母亲不失时机地数落了我一句。
  
  遇见差不多的,就好好谈谈,日子过起来了,都一样。小姨说。
  
  嗯,知道了。我回答完,便跟去找姥姥。
  
  天色晚了,我们围坐在姥姥的炕上,翻看姥姥前些年绣的枕头顶子。
  
  玲玲,三喜如今是什么态度啊?母亲终于切入了正题。
  
  他能有什么态度。说到姨夫,小姨立刻眼神灰暗下来,背靠着墙,眼神空洞。
  
  男人,都一个样,哪家的好。母亲叹了口气。
  
  小姨还是不接腔,这时候,如果她能把心里的委屈和郁结说出来,也许就好办了。
  
  睡吧,小姨说,坐了两天火车,怪累的。
  
  也好,有什么,等缓好了再说。
  
  关了灯,睡了。
  
  我今天,看见惠婶婶了。沉默了半晌,小姨说。
  
  惠婶婶?还好吗?
  
  看样子也是一身的病。
  
  哎,那样的境遇,不病反倒奇怪呢。
  
  小姨的声音幽幽地,燃起的一只香一样。
  
  可能是想起艾娃了吧。
  
  二十多年了,那时候,两人好的比亲姐妹还要好。
  
  香升腾上来,在似睡非睡之间,艾娃的故事袅袅地在暗夜里散开来。小姨玲玲和艾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对好朋友,又在同一个班级读书,在当时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女学生中,是最出众的两个女孩子,艾娃是长相,小姨是才干,当然小姨长相也不差,小时候姥姥家里贴着一张明星画,我一直误以为那是小姨的照片。两个人因此也成了周围的男孩子们瞩目的焦点,各自拥有众多的仰慕者和追求者。豆寇的年纪,一切都那么美好。两个人虽然脾性不同,但是惺惺相惜,往来都在一处。于是,村人眼里时常地出现两个美丽的女孩子背着花布缝制的书包,挽着胳膊走在村道上。一个谈论着什么,一个细密地笑。
  
  那是我小时候唯一的好朋友。小姨的声音幽幽地飘出很远。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女孩子挽手走路的样子,都梳着两根辫子,发黄的底色,老照片一样。一阵夜风,把树叶吹的狠响了几下。姥姥翻了个身,荞麦皮的枕头沙沙地响,已经听得见轻轻的鼾声。
  
  那时候我要是不去新疆,现在会是怎样?小姨和母亲坐在院子里。
  
  现在的事情,那时候怎么能知道,
  
  也许那时候不去新疆,现在就是另一个样子。
  
  如果不去,肯定是另一个样子,但是,不去,也不一定比现在好。
  
  你说的是,就那么些事情,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其实都是一样的。小姨双臂搭在膝盖上,十指垂地。如果艾娃那时候没有找那个小伙子,情况肯定也不一样。
  
  嗯,应该是吧。
  
  不过按你说的,也不一定就好。
  
  好不好的,就看怎么说了。你如今这样,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人都是看着别人好,真正自己到了那一步,才能知道,什么都是浮云。小姨说。
  
  故乡的确是个疗伤的好地方,小姨自回来,就和母亲一起,四处闲逛,那些童年时代一起玩过的老地方,虽然已经变了模样,但是,依稀地,都还认得出来,于是,每走几步,便有一个和童年有关的故事,需要讲述一遍,讲述的过程,就是一个回忆快乐的过程。
  
  其实我那时候挺嫉妒艾娃的。小姨坦白地说。
  
  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嫉妒她呢?
  
  又说起了艾娃。
  
  原来中学毕业后,小姨考上了师范,艾娃则辍学回乡了。宛若天人的女孩子,父母哪里就能舍得让做苦力,只在家里烧饭打扫,偶尔帮着做点什么,也是围巾包的严严实实,唯恐太阳晒黑了皮肤,风吹乱了头发。这样做法,若在别的女子那里,一定是会被人耻笑,担忧今后嫁了人如何担当重任,但是在艾娃,似乎大家有的都是疼惜。“那样的女孩子家,怎么受得了苦呢”。
  
  同时,上门说媒的,求亲的,也络绎不绝。然而,不管来的是何人,艾娃的父母一律以女儿年纪尚小回绝,其实在心底里,是想为女儿谋个与众不同的人家。
  
  后来,村子的路上经常出现一个小伙子的身影,白净,十分面善,来来去去地,再后来,就看见艾娃时常同行,大家便知道事情的大概。这小伙子是村子附近造纸厂的工人,城市户口。艾娃若能够找到这样一个人家,也不算辜负容颜。于是,在小姨师范刚刚毕业的那年冬天,艾娃便嫁给了工人小伙,成就了一段乡下女子人人羡慕的姻缘。
  
  都是女孩子,她凭着自己的美貌,轻易地就得到周围人的宠爱,而我,虽然大家叫我国王,但是,我还不是得整天起早贪黑地拼命读书,才能得到大家的赏识。小姨大概是第一次对母亲说起这些。
  
  没办法,女人的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无奈。
  
  不过,艾娃真的嫁的太早了。小姨感叹。
  
  你要不是上学,说不定那么大也该嫁了。母亲笑道。
  
  就是,还不知道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就你那个脾气,肯定嫁的不是杀猪的就是钉碗的,好人家谁要啊。母亲玩笑。
  
  姐,小姨在一个树桩上坐下来,眼睛看着远处。其实艾娃嫁的那个小伙子,我之前就认识的。
  
  什么时候?
  
  就是在她认识艾娃之前。你听我说。小姨说下去。
  
  在初中的时候,他就常来我们学校打球,他知道我,我也知道她,我那个时候,一直挺喜欢他,但是,你知道,我一直还有其他的想法和目标。在师范里,我拼命地学习,一心想着要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但是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地址,来找我,一见面,他就抱住我亲了我。小姨说这些的时候低下头,显得羞涩。他说他一直喜欢我。我一下子懵了,你知道吗?我觉得那才是我真正的初恋。
  
  可是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理智。他是个工人,我不想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寄托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我还有更大的理想。于是我拒绝了她。
  
  这像是你,国王。母亲看着小姨说。
  
  你听着,还没有结束,我不但拒绝了他,还告诉了她一个虚假的消息,我说,我的一个回到乡下的女伴,一直都在喜欢他,并且一直在等待着他去找她。
  
  你是说艾娃。
  
  是的。小姨说。你们都以为我和她就像姐妹一样,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我对她,有着深深的嫉妒,她的美丽,她的柔弱,让我都想时刻保护她,和她在一起,我时刻感觉到自己的粗鄙和笨拙。而我拒绝了这个男孩,却把他推向她,也是对她的一种报复,我要把自己选择剩下的东西给她,并且看着她把他当成个宝。
  
  姐姐,我是不是太阴暗太卑鄙了。所以现在,我觉得我的报应来了。
  
  不,不会的。母亲站起身来,抱住小姨的肩膀。
  
  如果不是我,艾娃也许就不会是那样。
  
  不大一会儿,忽然听得门口有停车的声音,然后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就是这里。站起身来往窗外看时,才发现是小姨夫带着表妹来了。
  
  母亲第一个迎上去。三喜,你来了。说着接过姨夫手上重重的行李。
  
  姨夫略微尴尬地与母亲问好,再上前问候姥姥。说话的空当,眼睛直奔炕沿上坐着的小姨。
  
  小姨面无表情地坐着。
  
  姥姥忙着倒茶,又拉着姨夫嘘寒问暖,问表妹学校里的情况。都围着才进来的人,倒把小姨忘在了一边。
  
  姨夫带了许多新疆特产,拿出来热热闹闹分给大家。他的样子倒和我印象里非常一致,热心热情又和气。
  
  大家都在,一起包饺子吧。姥姥提议,对于女婿,似乎从来没有从姥姥嘴巴里说过什么不是,任何时候有了问题矛盾,姥姥都是先指责自己的女儿。
  
  父亲也来了,又叫了二舅,一顿饺子吃得非常热闹,吃完了,父亲姨夫和二舅喝酒,我们祖孙三代五个女人在一旁聊天。
  
  老舒打电话来,说他到了村口。
  
  有什么事情这么急吗?我疑惑地问。
  
  也没什么,我来给姥姥送西瓜,放时间长了不好,大家一起吃。他说。
  
  谁来?姥姥问。
  
  一个朋友,说给您送西瓜来。
  
  啊,知道了。表妹调皮地坏笑。
  
  我也不解释什么,出去门口看着。等他来了,一起把一袋西瓜抬进来。老舒挺自觉,一一地问候完,就起身要告辞,但是他既然来了,哪里有就能走的道理,硬被按在椅子上。也许,我这个老姑娘的婚事确实让大家感到需要操心了。
  
  老舒表现还是不错的,放得开,又有礼貌。
  
  因为老舒的出现,小姨和小姨夫之间的问题倒被忽略了,大家都开始谈论我和老舒。
  
  小伙子人挺不错,再别挑了。老舒走了之后大家一起教导我。
  
  没挑啊,我挑什么了。我红着脸说。不就来送个西瓜,你们就都被收买了。
  
  第二天,大家提议一起去小时候玩过的湿地逛逛。那里本来是野地,这些年经过整治和开发,变成了环境优美的天然氧吧。
  
  到处走走,回去也有个念想。姥姥眼睛有些湿润。小姨看见了,也不忍再惹姥姥伤心,便一路装作欢喜。
  
  自然之美,可以让人忘记自身的渺小情感,成片的芦苇菖蒲,以及白鹭野鸭的鸣叫,让人顿生清凉之感。真想不到,从前的荒野如今竟变成了这样的美景。大家感叹道。
  
  表妹拉着小姨,不停地拍照,芦苇,野花,木桥,摆着不同的姿势。姨夫则陪着姥姥,一直走在最后面。
  
  走到一丛黄色的旋复花前,小姨忽然站住,伸手摘下一朵来。定睛看了看,抬头四顾,然后说,不知道艾娃的坟,还找不找得见。
  
  艾娃的坟?我大睁着眼睛,惊讶地问,你是说艾娃已经……
  
  是的,艾娃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说着,小姨讲完了最后的故事。
  
  艾娃嫁给工人小伙之后,引得众人一致羡慕。好些女孩的父母教育未出阁的女子都会以艾娃为例。然而,事情华丽的表面背后却有许多旁人不知的隐情。那位工人小伙的父母都是有文化有工资的人物,对于儿子的婚事,他们其实是极其不满的,媳妇果然是漂亮,但是漂亮不能当饭吃,他们内心里是希望儿子找一个有工作有本事的媳妇,而不是找一个花瓶来家当摆设。所以虽然结了亲,也是疼爱儿子,顺从儿子的意见,实际上他们从内心里对这个姑娘和她的家人都是看不起的。自艾娃进家,就一直不见公婆的好脸色,丈夫在家时还好,每时丈夫出门去上班家里剩下公婆二人,基本是拿她当佣人使。艾娃天生柔弱,自己既没有工作也就没有收入,自觉理亏,只能忍耐着,也不向丈夫诉苦,只有回娘家来,对着父母流泪。父母纵然难过,但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也收不回来了,唯有劝女儿再忍耐些时日,好歹年轻人的日子总是长过老人的。
  
  艾娃的公婆总不甘心儿子就这样在厂里一辈子,想尽办法寻到一个外出上学的名额,将儿子送了出去,小伙子新婚不久,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也奈何不了前途事大,便依依不舍地去了外地的大学。哪知他前脚走了,后脚家里就发生了事情。起先艾娃腹部隐痛,也不敢在公婆面前说,只悄悄忍着,以为忍过几天就好了,然而过了几天,不但不好,反而愈加严重,她本来孱弱,一有疼痛更是连床也不能起了。婆婆见状,刚好寻的机会出气,便冷言冷语一顿数落。再是穷人家的女孩子,自尊也是有的,便挣扎着起来洗衣煮饭。一拖再拖,有天早上,竟昏迷着不能醒来,婆婆感觉事态不妙,才回艾娃的娘家来,叫亲家去看。可怜一个仙女一样的姑娘,只见了母亲最后一面,送去医院后就再没有醒来。宫外孕造成的大出血。
  
  等那小伙子赶回家来,丧事基本已毕,只抱着棺材痛哭了一场。下葬时同样凄冷,因未曾生养,进不得家坟,而在娘家,已然出嫁,也不能进家坟,便在一片荒地里起了穴,埋下了。
  
  如果不是我,也许艾娃也不会那么早就死了。小姨说。
  
  婚姻这东西,都是前世注定的,定下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儿,不管什么样,珍惜着过就好。姥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小姨身旁。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是啊,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于是,小姨走到一条小溪旁,扬起手臂,把采在手上的花朵洒在水里。水流很缓,那黄色的花朵,在水上婀娜摇摆着,渐渐流向远处。
  
  有风缓缓地吹过来,带动芦苇的叶子,发出微微地沙沙。
  
  小姨,你还和姨夫离婚吗?我侧耳倾听风声。
  
  再说吧。
  
  风好像无休无止地吟唱,从此处到彼处,从耳边到遥远的天际。
  
  小姨他们走的时候,是老舒和我开车送的。我们一直送到站台,帮着把东西递上去。车走了,我忽然有一些说不出来的难过。老舒看出来了,拿手使劲攥着我。
  
  走吧,我说,就一直被他攥着,站台,被一步步抛弃在身后。
  
  过两天我奶奶过八十大寿,你来吗?他在路上问。
  
  得去吧,奶奶都那么大年纪了,不去该说不过去了。我回答。
  
  真的!他转过来,一脸惊喜。
  
  看路!我打他胳膊说。
  
  
2#
发表于 2014-1-9 15:23 | 只看该作者
对一个人物的叙述,绵柔、细腻,故事的布局形色兼备。
3#
发表于 2014-1-9 15:37 | 只看该作者
一个委婉的故事,小说舒缓有致,节奏控制的很不错,如果说一点意见的话,有的地方我觉得还可以简略。个见,田老师勿怪。
4#
发表于 2014-1-9 19:43 | 只看该作者
田老师的小说很见功底,学习。
5#
发表于 2014-1-9 21:59 | 只看该作者
田老师的小说叙述不是一般的直叙,而是讲究虚实结合的,很显技巧。就本篇里,三段感情,写得云遮雾绕,很美,近似于散文的质感!
6#
发表于 2014-1-10 00:4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4-1-9 21:59 发表
田老师的小说叙述不是一般的直叙,而是讲究虚实结合的,很显技巧。就本篇里,三段感情,写得云遮雾绕,很美,近似于散文的质感!
支持,好文好评,问好二位。
7#
发表于 2014-1-10 05:03 | 只看该作者
让人品味很有看头的小说。欣赏小说烘托人物的的场面描写,几个人物的形象鲜活生动,生活气息浓厚,情感真实,赞 问好
8#
发表于 2014-1-10 09:31 | 只看该作者
因为一个人物而牵出三段情,个人的也好家人的也罢,文字叙述委婉,始终牵着读者的心,那些场景就像是在眼前一般生动。问好!
9#
发表于 2014-1-10 20:38 | 只看该作者
提一下
10#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 10:1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1-9 15:23 发表
对一个人物的叙述,绵柔、细腻,故事的布局形色兼备。

木门版主雅评!
11#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 10:1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4-1-9 15:37 发表
一个委婉的故事,小说舒缓有致,节奏控制的很不错,如果说一点意见的话,有的地方我觉得还可以简略。个见,田老师勿怪。

谢版主阅评指点!
12#
发表于 2014-1-11 14:58 | 只看该作者
语言富有质感,有较强的感染力,以人物带出小说情节线索,所见所感所思,情感纷繁却叙述从容,生活“五味”俱全,使人如临其境。
13#
 楼主| 发表于 2014-1-12 09:1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4-1-9 19:43 发表
田老师的小说很见功底,学习。

互相学习!
14#
发表于 2014-1-12 17:02 | 只看该作者
好文好评一起欣赏,让人很享受的作品!
15#
发表于 2014-1-12 20:45 | 只看该作者
曲曲折折,波澜起伏不断。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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