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满园
华给儿子娶媳妇,非得先邀请老乡们撮一顿不可,说是尝菜,其实也有临时抱佛脚的意思,毕竟平时联系少。我和咏几个仗着跟华是初中同学,也不客气,老早如约而来。
华,你真行,年轻轻的都有儿媳妇了。照当地人的习俗,娶亲那天,得把公公绑在树上。你可别摸错门,弄混要给儿子检讨的。嘿嘿,哈哈哈,老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闲聊,高一声低一声坏笑。
华赶忙岔开话题,要说写检讨,还是满园行,黑的白的,方的圆的,长得短的,鸡蛋里找出骨头来,哄得薛老师高兴。
华一句话,大家立马想起那个动不动就大打出手的薛老师。咏说,是啊,当年三天两头写检讨,烦死人了。华说,薛老师太过分了,有回好像打了咏数十耳光呢,如今你还恨他吧?
打是心疼骂是爱,感恩啊。咏回应着华,像是真心话。这就对了,如今你们个个吃着一劳永逸的体制饭,还不是薛老师拳脚相加的功劳?华说话还这么爱嚼舌根,尖酸刻薄。
薛老师脾气怪,恨铁不成钢,课堂上要是的得地不分,或者错把补语当宾语,当场就给你两耳光。薛老师长得瘦猴似的,打人也快速敏捷,啪,还没等你反应过来,脸颊上已然留下了指印。有时,薛老师打得学生一脸粉笔灰,像京戏里的大奸臣。
那年华没考上中师,我和咏几个常挨打的,却如愿以偿,薛老师的棍棒底下还真出了人才。随后他吹牛说,娃娃觉不出肉疼,还能下苦功念好书?
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常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嘴上不说,我们心里恨透了薛老师。薛老师可不管学生的死活,连女生都敢打。我帮咏给芳写“情书”事情败露那回,他就打了尹小芳。
那天薛老师正讲《孔乙己》,趁他转身往黑板上写字,咏悄悄把“情书”塞给芳。这个小动作,自然逃不脱薛老师的法眼。徐咏,尹小芳,滚出去!薛老师的厉害,我们都领教过,不敢马虎。
端端正正站在教室门口,咏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薛老师下课走出教室,二话不说,就对咏手脚并用,连踢再打起来。一会儿,咏的鼻血就汩汩流下来了。
薛老师觉着这事似乎有点不对劲,赶紧收了手,嘴上还不饶:回去写检讨,认识不深,别来上课!随即就毫不迟疑地搧了尹小芳一巴掌,芳的脸上立即有了咏的鲜血。尹小芳那天出校门,直接跑河边去了,好在咏及时跟着,没闹出人命。
这回的检讨,我生生儿给咏写了6遍。
薛老师生性懒惰,劈柴打水,甚至好多零碎活,都喊学生干。一天晚上,我奉命给水磨坊里磨面的师母送饭,快到门口,脚底一滑,把一大搪瓷碗饭倒掉多一半儿。当时想都没想,我便往碗里掺了水。送去又想,这样欲盖弥彰,恐怕不行,便主动写好检讨,偷偷塞在薛老师门缝里。大骂自己蠢如猪,笨如牛,狗屎不如。听说薛老师看着检讨,扑哧一声笑了。
原来薛老师也会笑?这晚,我睡了个好觉。听着我的叙述,咏和华也放声大笑,华笑得更加野道。
有回薛老师的巴掌,眼看又要落在自己脸上。我当即挺身而起,一把捏住了那枯瘦如柴的手。薛老师挣扎半天,无济于事。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想想,薛老师多狼狈。从此往后,他再也没戳过学生一指头。华留了级,这事发生在我们离开之后吧。
华说得眉色飞舞,房间里却安静下来。华这酒菜,我当即咽不下去了。
悄然溜出酒店,一种莫名的愤怒笼罩了我。20年前,华的父亲在石寨子镇信用社工作,就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华才会那样神气活现。20年过后,华又子承父业,青出于蓝,当了信用联社主任,令我们永远望尘莫及啊。
正这么思忖着,凑巧跟上街的薛老师撞了个满怀。薛老师的儿女外出务工,他退休一直在城里领孙子借读。同居小城,我们经常见面。
薛老师,真对不起!突然这么客气,薛老师瞅我半天,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