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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心疼的田野 [打印本页]

作者: 澧水寒儒    时间: 2014-6-17 15:33
标题: 心疼的田野
 
                             心疼的田野

    曾一直天真地以为,田野是不老的画卷,是大地的赤子。但枯瘦和缩水成了田野的形容词后,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失败者

    从某种意义上说,爹是失败者。

    爹对田土是有深厚感情的。他从十五岁开始使牛打耙一直延续至今。几亩薄田被他整
得让人心生羡慕。地里的庄稼侍弄得井井有条。秧苗长势喜人,爹汗珠子摔成八瓣,一股子牛劲使不玩。田间地头,坎上坎下,草不是爹的对手,爹一把锄头将草斩尽杀绝。禾苗知恩图报,奋力拔节,一串串稻穗沉甸甸,把季节修饰得名副其实,也把爹弄得喜上眉梢。爹就这样欣喜。一直在田地里劳作,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农民。爹说,仓里有粮,心中不慌。爹说得有理。那一波波翻腾的稻浪,在秋阳下熠熠生辉的时候,刈到一地金黄,脚踩夕阳,面朝谷仓,爹就有无尚的荣耀。

    我们在爹的辛勤劳作里,身心获得了满足。禾苗是田野的表情,它的一颦一笑,它的低头弯腰,姿势让我们铭记深刻。我想,绿色和金黄色应该是田野亘古不变的色调。三十年来,我一直沉浸在这种画面里。

    但我的判断却被现实归结于假命题,时光是最有话语权的。自二0 0八年以来,田野已经开始没落,许多人已经不再耕种。一方面是受产业结构调整的影响,改为种植其他的经济作物。这是田野的另一种活法,我相信穷则思变的义理。另一方面是不少青壮走向了千里之外的南方,这也在意料之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抱残守缺,是痴顽和愚昧的。当田野无法承载太多希望的时候,部分人走出田野无可厚非,生存的要义直击本质,这也是无可挽留的事实。

    但我没有想到,爹也会就此罢手。爹一手拓宽、整理的田地,归于寂然。爹不舍,但他必须舍。爹患支气管哮喘,一发作就气喘如牛,一包五十斤的肥料都搬不起。一说到肥料,爹就满脸无奈,爹耕种的六亩田买了八百斤肥料,花费五百多块。从未沮丧过的爹一说到农业成本,就仿佛刺痛一般,继续他的诉说:买种子花费五百多,买除草剂花费了两百,请人栽秧花了七百多,还要打两次农药。最后,到收割的时候,还要请人割,有钱都请不到人。

    爹顿了顿,气咻咻地一吐不快。爹的脸由于语速过快和愤慨的原因,脸色变得通红。爹继续说,田地搞不好啦。

    我以为爹要完全放弃,但爹说明年搞外面的两个田。其他的田种苞谷。

    我和小弟均不在家,也无法帮上爹。小弟说,我帮你干一天工夫要损失两百多。爹没有做声,到栽秧的时候,就再没有给小弟打电话。

    爹无法坚守,以失败告终。爹总是自责。我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安慰他,我说田野的去留,非他能挽留。他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但爹说,他不是称职的农民,是一个失败者。

    我说,要是这样讲,那就不止是你。听了我的话。爹愁眉不展。

                            田野的插画

    禾苗一直
田野的骄傲。但绝对没有想到,禾苗居然会成为插画。

    望了一眼田野,有一种几近落泪的感觉。眼底的禾苗,依然壮硕,只是星星点点地残存着。刀剪良苗出水齐的视觉效果和辽远的感觉已经远去了。我的视线被大棚和烟草、西瓜、玉米等高低不一的身影截住了。绿色的平面的质感也变得崎岖畸形起来。这不是经典的禾苗的视觉和心理感受。我的怀旧立即涌起。

    一碧万顷的禾苗,在初夏季节,迎风而动,绿色的波浪绵延着奔向远方。时有滑翔的白鹤,一展纤细的腿,合上翩然的羽翼,隐遁在禾苗里了。不时,秧鸡又咕咕地叫了起来。阳光普照,蓝天炫蓝,白云悠悠,田间的音乐会就那样开演,禾苗是听众。

    我想象着由此及彼,试图完成一次大彻大悟。但我的想象缺乏现实的根基。看到一小块一块的稻田,已然支离破碎的稻田,我就失去了想象的翅膀。

    禾苗的主宰地位,已经以插画的形式存在了。禾苗的脸上没有悲伤,它兀自生长着,试图扩张、恢复。但我却无法预料禾苗的前景。爹的陈述再一次在耳边回响。

    花在禾苗身上的财力和物力实在太多了。从犁田开始,就需要付出。没有喂牛的农人,请人犁田三百块一亩。然后买种,育秧,到插秧到管理到收割,每一步都凝结着太多的辛苦。何况,收获有限,其他的开支,一年比一年紧。这都是禾苗无法给予的。但爹说,不种田,但真正的都去买,那又该是怎样的格局。我无法想象那种到来的格局的尴尬和狼狈。

    不是农人不爱禾苗,而是爱之深,责之切。

    禾苗成了田野里的插画。稗子、紫云英、三叶草的群落开始席卷而来,禾苗变得脆弱了。眼眶里,我有些许湿。

                                还原的风景
  
    田野正在还原,像化学教材里的还原反应一样。还原成葳蕤草木、野性的泥土、鸟虫的世界,渐渐与改造自然的人无关,似乎人最终无法战胜自然一样。不过,它还原的步骤由慢到快,由远到近,由山野到平野。

    山坡上的田野,是最先还原的对象,已经不再是稻禾的天地。芳草蔓延,把田野与山林的界限,从清晰明了,变得模糊混沌,直至合二为一。最终,田野踏上了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的归途。农人最终选择放手。还原的过程,在山野最先完成。田野被还原,因为劳作地点太远,因为执业的人年老体弱,因为农业成本太大。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因为从事打工的回报甚是诱人,能解决稻禾所不能解决的问题,能把茅檐低小置换成楼宇屹立,能把别人的故乡变成自己的第二故乡。这些都不是长满稻禾的田野,所能给予的。坚守的人,在证据确凿之下,一次次丧失坚定的意志,成为物欲意义上的叛徒。

    爹说,前山、后山的山坳和山峪的田全部荒完。爹的叙述满带着无奈,大半生与田野为舞建立的感情,已经被现实击退得荡然无存,现在剩下的只是长吁短叹。他说,像我们这一辈人老去之后,你们不种田,不知你们吃什么。小弟在做生意,我做教师,暂时都无法或者根本不想接过爹侍弄田地的接力棒。爹在田野里奋斗,怨艾我们置之不理,爹说好像是我一个人的田。其实我们都没有充裕的时间, 2013年爹强烈要求小弟放下生意帮他栽秧、帮他割稻,小弟给了爹五百块钱,我没有小弟的实力,但还是把同样的钱给爹了。

    爹拿着钱,却阴着脸,再一次重复了他的话。爹的话语里透露着无限担忧。我无法评判爹的认知,但我们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田野不再是田野,而是草的世界。草横冲直撞,渐渐一派繁芜。那不定的风和殷勤的鸟儿也带来了树种,把曾经的田野从里到外变得面目全非。当绿色铺满田野,完全替代禾苗的时候,似乎就身心摇曳,眼底的绿色,也就变得满目凄迷起来。

    但这已然还原成别人眼底风景的田野在农人的心底是藏着哀痛的。爹还固执地养着牛,他把牛放在这些废弃的荒芜的田野里,任它们啃食。牛吃着草,悠闲至极。爹坐在草丛里,抽一根烟,静静地看着牛,牛摔着尾巴,铃铛作响,把时间混淆,爹沉醉着,忘记了归路。

    爹说他被人拍照。爹的叙述,让我顿时明白。那是行走的人们,看着浑身黄灿灿皮毛的黄牛、以稀少方式存在的牛角弯弯的大水牛,心里悸动,眼里闪耀着异样的光芒,单反相机被摁动,嚓嚓嚓,形象尽皆定格,储存卡里一个个成了名不副实的风景。

    他们把爹牧牛当成了风景。我把“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语意化繁为简,爹听了我的解释,爹脸上褶皱的纹理有了简短地舒展,然后兀自吸烟。农人和行走的人们彼此为风景。农人希望像行走的人那样有着物质上的优裕,就进行着不断地突围,幻想能变形成功。行走的人到处行走,用数码相机记录风景,把还原成草木世界的曾经是田野的风景存档,似乎与这个世界两不相伤。

    但爹还在“负隅顽抗”,抵挡着还原的速度。只是他眼里没有风景,只有忧伤。千万个像爹一样的人眼里也没有风景,只有感伤。这种日渐还原的风景,看在他们眼里是心疼的。

    这样的田野,渐近不惑的我,也必然是心疼的。只不过,疼痛还未从我们的远端的神经末梢传导到我们的大脑,只不过人们还未找到有益的解决方式,或许集约化将成为田野的新型主宰,但现在,我开始像爹一样心疼,哪怕是在文字上的,一段时间内,我将陷入忧郁、沉入疼痛之中,为瘦弱不堪名词意义上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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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澧水寒儒 于 2014-6-19 07:27 编辑 ]
作者: 文珺    时间: 2014-6-17 15:40
先跳上沙发
作者: 芳菲    时间: 2014-6-17 20:04
随着农业的机械化规模化,很多农民的土地渐渐失去了意义。却让世代为农的人少了些根基感,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4-6-17 20:05
待细读,问好寒儒老师,版面不太好,我帮你调整呵。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4-6-17 23:40
文本在深刻自省的基础上,构成了认识田野和人的视角。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是外在的,也是内心的。这种描述日常生活现象的统一性,对整个认识世界的还原与接纳。也使得这样的文本更贴近世界在人心的本质。
作者: 潘霞    时间: 2014-6-18 09:35
忧伤、沉重的一篇。
与小时候相比,田野要单调得多了,很多作物已经绝种,大家都说,买就好了啊。
农村无一例外地城市化了,多年以后,只能到文字中寻找小时候的记忆了。
作者: 柔木    时间: 2014-6-18 09:44
很真实的感情,令人读后动容。我以前写过一篇《难舍那一片金黄》中也表达过这层意思:我在欣赏中沉思,眼前这一片金黄色的菜花地,实在有别于当年农村里的油菜花世界,它的背景不是我们以往所熟悉的农舍、老牛、水车,而是高楼林立,是城市建筑群中的一缕金黄,是令人诧异的城市风景,却也是残存有日,消亡在即的落魄黄花。因为看着中南世纪城一幢幢高楼迅速逼近的气势,看着正在堆砌中的像长蛇一样蜿蜒而行的围墙,我明白每年的此时此地将难见油菜花的踪影,它们将会被其他的风景所取代,比如说琼楼玉宇,比如说灯火璀璨,正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乎……
作者: 李兴文    时间: 2014-6-18 09:49
十三亿人口的农业大国正在丢弃赖以生存的农业,不知这种“科学发展观”该做何种解释;一旦遭受战乱和灾荒,国际社会的粮食援助突然终止,十三亿张嘴吃什么?大概不能吃GDP了。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4-6-18 15:55
沉重的话题,有着沉重的思考,农人、土地、社会化的进程,令人忧也令人喜,忧的是未来的走向,喜的是为民的这份心情。文字是弱体的,但为文的人却也是犀利而有型的,所以关注的背后一定会让我们看到农人们的希望。质感丰盈的文字,读来令人感动。
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14-6-18 21:28
最近几天我在参加全国第四届海洋文学大奖赛的颁奖大会并将作大会获奖感言的发言,没有及时回复你的帖子,还望见谅。
作者: 二哥哥    时间: 2014-6-18 23:08
看着田野不再种庄稼,看着不能侍弄田地的老爹去放牛了,沉沉的感觉跌在心底,如同写字的人失去了笔那般,只有把文字里的江山写在心田了。
作者: 文珺    时间: 2014-6-20 12:38
一个土地的挚爱者,一个土地的失败者。田野荒芜,农人放逐,诗意的日子还有多少的梦境。
      充满了疼痛和思考的文字。
作者: 彦凝    时间: 2014-6-20 16:17
田野的消失不会是长久的,它还会回来。随着时代变化,与产业结构的调整,家庭式侍弄田地的模式已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

消失的田野必将随着现代化的农业回来。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楼主相信么?
作者: 欣欣向荣    时间: 2014-6-20 17:19
标题: 回复 1# 澧水寒儒 的帖子
当田野无法承载太多希望的时候,部分人走出田野无可厚非,生存的要义直击本质,这也是无可挽留的事实。

过去,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而今,农村主要是老人孩子,加之投入的费用极多,土地似乎成为一种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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