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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冰 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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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敏
时间:
2014-7-28 16:47
标题:
冰 祭
本帖最后由 阿敏 于 2014-8-8 15:02 编辑
冰 祭
黄河上不知有多少营生,早已被人们忘记……
——题记
1
怎么也想不到,我那九十八岁的爷爷头脑竟然如此清晰,讲起在黄河上跑冰的经历,讲起他和翠儿奶奶因为黄河上大块的冰坨子生发出来的故事,竟然会那么跌荡起伏,那么引人如胜。
爷爷说,很多年前黄河上有一种营生叫跑冰。
爷爷说,民国二十八年腊月,他正生龙活虎地在黄河上做着跑冰的营生。
爷爷说,民国二十八年腊月的天气特别冷,起码有零下二十度。
对了,如今已经九十八岁的爷爷颇有些现代味,讲起他在黄河上跑冰的经历,讲起他和翠儿奶奶因为在黄河上跑冰所生发出来的故事,那样子像极了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里的坛主。要说话的时候,爷爷会将手里拿着的红色木块“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再用手捋一捋花白的胡子,才说:“你看过中央电视台吗?”
一说到看电视,爷爷从来都是用“你看过中央电视台吗”发问,他不问你看过电视连续剧吗?不问你看过电视新闻吗?更不问你看过“星光大道”或者其他什么节目吗?一句“你看过中央电视台吗”包含了爷爷对电视的所有。因此,他一问“你看过中央电视台吗”,我就知道他又要学“百家讲坛”里的坛主们了。爷爷特别愿意学“百家讲坛”里的坛主们讲故事的样子。他就坐在我们家八仙桌子旁边的太师椅上,将手里拿着的红色木块“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站起来说:“你不知道,那一年,黄河里的冰坨子有三间屋那么大;你也不知道,我和你翠儿奶奶就是在那一年的腊月里认识的……”
我当然不知道,因为爷爷在黄河上折腾时候离我出生的年代还很遥远。于是,我才在爷爷的讲中慢慢知道了爷爷当年在黄河上跑冰的经历,慢慢知道了爷爷当年因为黄河上大块的冰坨子与翠儿奶奶生发出来的爱情故事(如果那也算是爱情的话)。之所以说是慢慢知道,是因为九十八岁的爷爷很难一次把他的故事讲完。爷爷每讲上那么一段,就会喝上几口茶,再点燃一袋烟吸上一阵子,然后他会说,我累了,下次再讲吧。所以,知道九十八岁的爷爷当年在黄河上跑冰的经历,知道爷爷因为黄河上大块的冰坨子与翠儿奶奶生发出来的爱情故事,只能慢慢的。
2
爷爷说,那年月在黄河上跑冰实在不容易,是在拿着性命赌博。可是,不拿着性命赌博又怎么办?因为人要吃饭,因为人要活着。活着就是一种折腾,活着就是一种艰难。爷爷说他和翠儿奶奶多亏了黄河上那大块的冰坨子。要不是那大块的冰坨子,也就没了爷爷和翠儿奶奶的故事,也就没了我爹,更没了我们这个家。我,那也一定是要没了的。
爷爷讲的时候,我的翠儿奶奶已经死去了很多年。很多年前,翠儿奶奶在我们那一带的黄河北店子渡口特别有名。方圆几十里地,说起黄河北店子渡口那个茶馆里的老板娘,几乎无人不知,也几乎无人不说好。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小伙子,每每说起翠儿奶奶,其垂涎的样子犹如馋狗爬上腥锅台。当然,那些年像馋狗一样围着翠儿奶奶转的小伙子大有人在,而且有些绝对已经过了小伙子的季节,据说一个已经年近七旬的名叫狗顺子的老头儿还每天拖着沉重的老寒腿跑到翠儿奶奶的茶馆里喝茶,以至于最后连二分钱的茶钱都付不起时,依然天天跑到茶馆门口看翠儿奶奶给人冲茶的样子,脸上显现出十分熨帖的表情。当然,无论哪一个男人对翠儿奶奶垂涎,他们最后都没能与翠儿奶奶组成一个家,他们都没能与翠儿奶奶生下一个娃,只有我那如今已经九十八岁的爷爷,因为黄河上大块的冰坨子与翠儿奶奶生发出了故事,那故事许多年之后听来依然跌荡起伏,依然引人如胜。
“那时候的黄河,那才叫个黄河……”爷爷说。
爷爷每每说起黄河,说起黄河上的故事,都是两眼放光头颅高昂,看上去根本不像九十八岁的样子,整个一年轻小伙子的精气神儿。然而,每一次说过黄河,说过黄河上的那些故事,九十八岁的爷爷便就已然恢复九十八岁的样子,好像他那年轻小伙子的的精气神儿已被黄河拽走了,不,是被翠儿奶奶拽走了。
“就应该被黄河拽走,就应该被你的翠儿奶奶拽走。要不,还能被谁拽走呢?其他一切都不会拽走我,即使他们想拽也拽不动哩。”爷爷说。
“那时候的黄河,那时候你的翠儿奶奶……”爷爷说。
爷爷说的是民国二十八年腊月里的黄河。
民国二十八年腊月,黄河冰封的河道横卧得僵尸一般挺直,仔细望上去,唯有中流那儿,浑浊的河水托着巨大的堆积着灰白色鸟屎的褐亮冰砣子从西南方向缓移而来。来到爷爷常常坚守着的北店子渡口拐了个大弯儿,便又坷坷绊绊地向着东方去了。那时候,黄河的河面不宽,爷爷说两岸相距也就二里,只是浑浊的河水托起的褐亮冰坨子高出水面足足有七八寸厚。不时,冰坨子与冰坨子在缓慢的漂移中相互撞击着,便就插得重重叠叠,随即,就有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发出来。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极度啸叫,直冲耳鼓。爷爷说,那些日子他感觉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就是冰坨子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他在碎裂声中能够获得快感,那快感让他迷醉,让他销魂,让他忘我。
“作为一个跑冰的汉子,如果宽阔的黄河上没有冰坨子,没有冰坨子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证明你这个冰汉已经失去了季节,已经要把自己的脖颈子吊起来,已经开始挨饿了。”爷爷告诉我,因为如此,他才在那样的季节里获得快感,获得迷醉,获得销魂。爷爷说到死他也不会忘记那个寒冷的夜晚。那个夜晚,对于爷爷来说就是人生的一个拐点,有了这样一个拐点,爷爷一生的方向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爷爷一生的方向之所以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还不仅仅是那么一个夜晚,那个夜晚所体现出的仅仅是爷爷作为跑冰汉子的人生方向而已。
黄河里淌冰的季节必定要刮北风。北风呼啸,大雪纷扬,蜿蜒的黄河大堤和宽阔的黄河滩上,雪埋过脚踝,如果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白雪皑皑的大堤上或河滩上就会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那脚印看上去不知道要延伸到哪里去,特别是到了夜间,稠密的黑暗在潮湿凄冷的黄河大堤上,在不断施放着咔咔嚓嚓的像是要置人于死地的黄河河谷深处……聚集着。那一刻,北风也就硬得寒人,敲响了黄河大堤上树木光溜溜的枝条,敲响了凄冷的黄河大堤,一些麦秸、杆草堆就起来的垛子和房舍,宛如深黑色巨大的鸟兽的阴影静伏在幽幽暗暗的堤根里。爷爷说,那堤根儿正是他每一个夜晚的栖息之地,因为他只能也必须在那里栖息。爷爷在那个夜晚望着幽深迷惑的黄河河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也不想说。当然,即便是能够说得出话来,即便是他想把话说出来,也不可能有一个听者。因此,在那样一个夜晚,爷爷只能两眼凝凝地望着稠密的黑暗,无语。
有咔咔嚓嚓的冰坨子撞击声在幽深的黄河河谷里荡起。黑暗中,爷爷说他咧了咧自己那厚厚的大嘴唇,接着就有喘息声从他的嘴里呼了出来。后来,爷爷就开始把手伸到自己的棉袄里摸索。他摸到了烟袋,又摸到了火镰,便打。哧哧,哧哧……火星点点。点点火星中显现出爷爷胴色的眉头紧蹙。后来,爷爷手中的烟便燃了。于是,他用尽气力,狠狠吸了一口,又狠狠吸了一口,接着便把刚刚吸进肺腹的烟喷吐出来,就被呛得大声咳嗽了。
“奶奶个熊!俺怎么老是咳嗽呢?反正,反正就是老在咳嗽。”爷爷说。
爷爷咳嗽的同时,没有拿烟袋的那只手也就很随便很自然地捂在了胸口。
“妈那个蛋!这样的天气,能跑?”爷爷自言自语。
爷爷已经不再咳嗽,但他那颤颤抖动着的烟袋还依然放在嘴边,吸一口,又吸一口。
“冰汉,听说明儿要跑?”
有人沿着黄河大堤朝着爷爷走了过来,脚步声咚咚有韵,不,是咚咚有力,而且是相当有力。那相当的力同黄河河谷里荡起的大坨的冰块相互撞击声交合在凄冷稠黑的夜空里,给人以撕心裂肺的感觉。
“冰汉,翠儿水豆腐一样的身子是不是你馋了?”来人还在和爷爷逗着,那逗没过几句便就走了偏道。
“妈那个蛋!馋也没用,不馋也没用哩,这样的天气怎么跑?”爷爷那颤颤抖动着的烟袋依然放在嘴边,只是烟袋不再闪出星火,自然也不再有烟雾喷吐出来,仅仅是一种颤抖的动作而已。
“那只能看你小子的本事了,反正人家翠儿没来找俺,要是翠儿来找俺,嘿嘿,俺一准儿去好好跑哩……”来人依然在和爷爷逗着,那逗也依然在偏道上狂奔。于是,爷爷把手里的烟袋从嘴上拿下来,放在右手上磕了磕,站了起来。
“老子就是不跑,咋啦?”爷爷说。
“天黑时翠儿可是在黄河大堤上来来回回走了五六趟哩,人家找了你,事儿你又给人家办不了,那你往后怎么……”来人很是疑问,疑问中对爷 爷露出讥讽的口气。
“妈那个蛋!这种天气,你叫我……”
爷爷说话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远。不一会儿,爷爷手中的烟袋又明明灭灭了。顷刻之间,爷爷再一次咳起来,咳声伴着黄河里奔腾撞击的大坨冰块和那凄冷稠黑的夜,十分寒人。
3
其实,爷爷的真名不叫冰汉,爷爷的真名叫福来。那样的年月,黄河上跑冰的汉子被人们统统冠上了一个名:冰汉。爷爷告诉我,在他之前,我们家族里的几辈人都在黄河上做着跑冰的营生。到爷爷这一辈儿,差不多已在黄河上跑了三代的冰。在黄河上跑冰的营生传到爷爷这一辈儿时,爹死娘亡姐嫁人,就剩下了爷爷堂堂汉子一条,他原想成家娶妻过日月,不再与凄楚无情的黄河河谷争高低。无奈,赤条条一个汉子,家贫如洗,为了生计,只能再承祖业继续在黄河上跑冰。于是,爷爷也就不再是福来了,爷爷也就成了人们嘴里的冰汉。冰汉这个名字伴随了爷爷一生,以至于到了后来人们不再喊爷爷冰汉的时候,爷爷自己依然在心里喊自己冰汉。他常常自言自语:“冰汉,你这一辈子,给孩子们置办下了什么样的家业呢?”他还常常没话找话地对自己说:“冰汉,你咋就这么命大啊!在黄河上跑冰那么多年,那大坨子的冰块咋就没把你给吃掉呢?”
谁都知道,在黄河上跑冰如同在阎王爷的鼻子上舞蹈。寒冬腊月,大块的冰砣子从河谷里浩荡移动,船行不得,只有跑冰者从一块漂游的冰砣子跃上另一块同样漂游的冰砣子。一跃一跃,惊心动魄,险象横生。
那年月,黄河上的跑冰生意还算好做,毕竟不像如今有电话可以打,毕竟恶劣的河道再也没有船只行走。跑冰者应下价目,接下别人的事体,必然要到黄河上玩命。价目根据河势而定。河势好,跑一次冰所要价目自然低些;河势恶劣,跑一次冰价目当然就高些。
那一天,爷爷冰汉接下了翠儿的事体。那时候,翠儿还不是我奶奶。当时,爷爷冰汉本来不想接那事体。早些时侯,他去了一趟姐姐家。姐姐满脸愧意地对他说:“这几日黄河里险事太多,你就别跑了。再说,很快就逢咱爹的祭日,还要去上坟……”
爷爷冰汉的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那时候已经死了十年。十年里,爷爷酸酸苦苦,险中度日。即便如此,他依然盼着过冬,有了寒冷的冬才有他冰汉。每一年,冬天去了,爷爷冰汉也就没有什么营生了,只能忍着饥碌碌的肚子等着另一个冬的降临。
爷爷冰汉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曾经的那个寒冷的腊月天。那个腊月天里,爷爷冰汉的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接下为财主刘二过河去济南府送信的事体。当时,黄河里河势颇险,三间屋大的冰砣子冲撞着顺流而下。来到北店子大弯子处,相撞的冰坨子有的撑起瞬间的窝棚又溅起高高的水花落入水中,有的滑溜溜地冲出水面飞剑一般刺向河滩,刺在僵僵的泥地上。这样的河势,跑冰甚难。但铮铮亮的洋钱被抛掷在爷爷冰汉的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面前时,当当作响。许多年之后,九十八岁的爷爷描述洋钱的那种响声时,说:“你都不知道,那种洋钱发出的声响能够把人的魂儿给勾走,那样的勾魂儿甚至都能超过十分惹人眼目的漂亮女人哩……”
“能超过我的翠儿奶奶吗?”我和爷爷打趣道。
“滚一边子去,怎么一说起来就没正经呢?”爷爷捋捋他那花白的胡子,装作生气的样子呛着我。我当然呵呵笑笑,继续听爷爷讲。
爷爷说,财主刘二把洋钱在他的老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面前抛掷的山响:“这是定金,回来之后还要重赏。”
“我……跑!”爷爷冰汉的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咬咬牙,收下主刘二的定金。
“是个雪天,大雪飘飞……”九十八岁的爷爷曾经无数次向我描述过他老爹那天跑冰的情景。他说他和姐姐早早就去了河边,想看看老爹如何跑过恶劣水势的黄河。
“是真的不放心,想亲眼目送老爹安全给财主刘二把信送到,然后安全返回。”爷爷说。
“当时咱人小,不太知道老爹为什么非要去接财主刘二的营生,但心里明白,接下了人家的营生就得去完成,无论有什么样的危险,哪怕是把自家性命搭上。要不,财主刘二可不是好惹的主儿。”爷爷说。
“作为黄河上的跑冰汉子,违约的当然有,可违了人家的约那是要任十倍几十倍罚的!一个跑冰汉子,怎能承受得了那样的罚?没办法,只能拼了性命去跑,因为一家人还等着你拼命挣回洋钱填肚子……”爷爷说。
爷爷没完没了地说。爷爷说他的老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跑冰的过程中,还穿插着讲了一个和他老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一样命运的跑冰汉子的故事。他说那个跑冰汉子叫锁柱,和我们是同村,祖上同样是一个一个的跑冰汉。但到了锁柱这一辈儿,他老爹他大伯和他叔叔,三股子人脉只传下了他一个男孩儿。没有其他手艺,三股子传到他手上的依然是黄河里跑冰的营生。那个冬天,黄河边上写满了的只有三个字:冷,绝冷!绝冷的冬天里,宽阔的河道却难以冻实,伴着呼嚎的北风,大块的冰坨子从上游野马脱缰一般狂奔而来。到了北店子这样的拐弯处,冰坨子一会儿闪起身子,一会儿亮起锋面,刺出的啸叫声不时在水流上扩散,把浑浊的河道填满了狰狞。锁柱就在那样的时刻,撑着长长的杆子在河道的冰坨子上跳跃。
爷爷告诉我,锁柱是想在跑冰汉子们全都歇了营生的时候独发一把。但他没能成功,尽管祖传的跑冰技艺让他在河道上精彩地跃动出美丽的身影,但最后还是在汹涌的大流里被锋利的冰坨子刺成三节,连血带肉与浑浊的河水搅在了一起……
锁柱的故事发生在爷爷的老爹我的老爷爷接下财主刘二营生两年之前的那个冬天。爷爷的老爹我的老爷爷根本不服气,他说不是河道有毛病,是锁柱那小子太不小心,虽然他跑冰的技艺高超,但稍稍一松懈就酿成了大祸。那时候,爷爷的老爹我的老爷好像特别有信心,他自感跑冰技艺早已超过了锁柱。因此,他不怕任何恶劣天气,也不怕任何恶劣河势。因此,他敢答应下财主刘二,冒险跃进黄河河道里。
爷爷冰汉和姐姐都去了河边。天上同样飘着雪花,雪花晶莹的分外剔透,落在头上、脸上,像绒绒羽毛,让人精神。
“孩子,等着。”爷爷冰汉的老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拍拍儿子的头说。
“爹……别跑了……”爷爷冰汉的姐姐拉住爹的衣襟。
“妮儿,带好你弟,爹没事……”爷爷冰汉的老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咧开嘴,笑笑,没再说任何话,很干脆地走进黄河。
爷爷冰汉说他清楚地记得,他的老爹站在一块顺流而下的冰砣子上,飘飘的雪花在他头上罩出一轮银色。爷爷冰汉的老爹如同一只矫健的雄兔,在水面上一跳,又一跳。爷爷冰汉的老爹在水面上跳跃的时候,爷爷冰汉和他的姐姐同时闭眼,又睁眼。爷爷冰汉说不敢看老爹跳起的样子,只敢看老爹稳稳落在另一块冰坨子上的样子。因此,他和姐姐会同时闭眼,又同时睁眼。那一刻,爷爷冰汉的老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站在一块奇大无比的冰砣子上,如同一粒细微的黄色沙粒。
“那么大的冰坨子,那么宽阔的河道,那么汹涌的水流,一个人站在冰坨子上你在远处根本都看不清,感觉好小,好小……”爷爷说。
正是在爷爷感觉他老爹像细微的沙粒一样渺小的时候,他老爹突然从一块奇大的冰坨子上飞了起来,然后落进浑浊汹涌的水流中。后来,爷爷的老爹又用双手攀住另一块冰坨子,身子却依旧在水中泡着。
“爹……”爷爷冰汉的姐姐冲着黄河河道里大喊。
“爹啊……”爷爷冰汉同样冲着老爹高声喊叫起来。
浑浊的黄河河道片刻就把他们的喊叫淹没了,爷爷的老爹丝毫没有听到他们的喊叫。似乎在他们的叫喊声被淹没的那一刻,一股殷殷的红柱突然从汹涌的水流中喷了起来。接着,一块奇大的冰坨子稳稳地托住了爷爷的老爹我的老爷爷的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许多年之后,九十八岁的爷爷告诉我,那一刻他眼睛里映现出的是一面招摇着的红色灵旗,灵旗铺展在浑浊汹涌的黄河河道里,托着殷淋淋的一股血柱,浩浩荡荡地往东奔腾而去。
“爹……”
“爹啊,爹啊……”
喊声凄凄,雪花飘飘,爷爷冰汉被姐姐紧紧搂在怀里,寒硬的北风无情地抽打着僵僵的河堤,抽打着姐弟俩凄凄的喊叫。那股殷殷血柱和招摇的红色灵旗,在爷爷冰汉的脑际划下一道深深的壑沟。以至于过了八十年,不,过了九十年,那道深深的壑沟总也不能被任何东西所填平……
爷爷后来同样成了冰汉,同样接下了人家的事体。但他十分清楚,无论黄河河道里那殷殷的血柱幻化出的红色灵旗如何招摇,作为一个冰汉,所信守的约定是永远的。
“既然成了冰汉,那就得是冰汉。”爷爷说。
4
晨曦微露,河谷啸啸。
爷爷说他踏着茸茸薄雪走下黄河大堤,浑身是胆。但是,那一刻的爷爷很没有出息地在脑际再一次显现出了殷殷红柱和老爹那颗淋淋的头颅。爷爷说老爹出事时给他的感觉是眼球突凸,目光灼灼。他说和姐姐在下游泺口那个叫“晾尸台”的地方找到老爹褐黑色的身子时这样的感觉更强烈了。他望着痴痴的姐姐,眼里无泪,表情淡然,而姐姐却正好和他相反,被泪水冲刷过的脸庞消瘦无比,蓬乱的头发看上去就是一个疯子。
“爹……我们没法……”
泣不成声的姐姐从老爹身上拽下一截条条状状的布块,然后,姐姐依然泣不成声地把老爹那块身子推下了“晾尸台”……
许多年之后,九十八岁的爷爷说他当时看到了老爹那截身子翻入浑浊的水中时正有一块褐亮的冰扇飞奔而来,噌地一下削开老爹还在上下翻动的肉骨,却没有丝毫声响。
“爹……我们没法……”
姐姐紧紧抱着从老爹身上拽下的那截布块,一手拉起爷爷冰汉,回了。回到老家的河堤根儿下,姐姐挥舞着铁锨,艰难地凿开僵硬的冻土,葬下那截布块。当尖尖的坟头耸立起来时,姐姐已哭得死去活来。
“姐姐……姐姐……”
爷爷说他用双手抱起姐姐沉沉的头,边哭边喊。后来,爷爷说他和姐姐都没了眼泪,只是痴痴地望着刚刚堆起的坟包。如此许久,姐姐再一次挥起铁锨,在老爹坟根上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坑。
“爹啊……你的命钱,还是你带去吧……”
姐姐从怀里掏出财主刘二交给爹的定金,葬了。
……
九十八岁的爷爷告诉我接下翠儿奶奶事体的时候,他同样目光灼灼,站在黄河北店子拐弯处满身豪气荡动。那一刻,黄河河道里有冰坨子随了撞击声“嗖”地一下飞到僵僵的泥滩上。那里,已插起叠叠冰堆。冰堆闪烁,同爷爷灼灼的目光相撞,便就映了一个场面:
“冰汉,这天……”
“俺知道……”
寒风呜鸣,河谷凄暗。黑暗中,翠儿奶奶颤颤的话语掷进爷爷的心窝儿。
“俺爹俺妈,就俺一个闺女……爹的祭日,不送些纸钱,心里难受啊……”
话有泪相掺,润湿了爷爷冰汉。
“俺一个寡妇人家,开了这爿小店,也没多少钱……”
“妈那个蛋,要你钱来?”
“可你是拿命去跑……”
“俺知道……”
爷爷冰汉把他那只大手拍在翠儿的肩上。丰胰的肌体没能引起爷爷冰汉丝毫的肉感冲动,他依旧凝视着咔咔嚓嚓的黄河河道。翠儿借了爷爷冰汉那只大手的拍力,柔顺地偎依过来,似乘上一叶稳稳的小舟,撩出嘤嘤啜泣。
爷爷冰汉知道,翠儿是济南府中人士,十八岁嫁到黄河北岸的北店子。不料,还没生下一男半女,也没盼上暖暖的日子,男人便一病呜乎。但翠儿心灵,面善,侍候着多病的公公婆婆,又在北店子渡口开起那爿不大的茶店。平日里,应了翠儿的心灵面善和手巧,茶店里顾客盈盈。南来的,北往的,走下船来必会到此一坐。然而,命薄者多劫。一日,翠儿正跑前跑后照料顾客,财主刘二的公子闯进店里。没喝上一杯茶,财主刘二的公子就对翠儿动了手脚。当着许多客人的面,翠儿没有发作,只用眼睛狠狠挖了刘公子一番,这可惹下大祸。当天晚上,翠儿的茶店便被砸了个烂七八糟。事后,翠儿守着烂摊子哭泣,爷爷冰汉正好从河滩上走过来,问明原委,他二话没说,就将自己三次跑冰挣下的钱全部掏给了翠儿。起初,翠儿死活不收。爷爷冰汉从翠儿凄凄的表情里像是读懂了什么,拾起自己掏在桌上的一块银元,“嗖”地一声破窗扔进黄河,说:“是我瞎了眼!”
“别……”爷爷冰汉又扔第二块银元的时候,翠儿一把抓住他的手,哆嗦着嘴唇说了声“不要”,泪水便就汹涌着滚到俊俏嫩白的脸蛋上。
后来,翠儿几次去找爷爷冰汉,爷爷冰汉总是不理。每一次见到翠儿,他总是眼球凸起,目光灼灼。然后,对着翠儿说:“得明白,咱冰汉是穷,但心里没邪!”
翠儿锲而不舍,无论爷爷冰汉如何说,她依然去求。好话说满几大车,爷爷冰汉终于心软,答应下了翠儿的事体。那一刻,翠儿感激涕零,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俊俏脸上传情的眉目分明在向爷爷冰汉表达着什么。后来,九十八岁的爷爷描述翠儿奶奶当时的样子时,叹出一口气说:“可想她实实地能扑进俺怀里,可她……没有,咋就那么傻呢?男人本就是一块冰坨子,唯有女人能够融化。”
跑冰那日,爷爷冰汉很早就借着微露的晨曦来到河边踱步。爷爷冰汉时而蹲下望望中流相拥的冰坨子,时而摘下翘着翅儿的羊皮帽子抖抖上面的雪。后来,爷爷冰汉便就逆流而上了,他一直走到一个很大的湾子处。河面在那里并不窄,但相拥着的冰坨子漂移极缓。爷爷冰汉便再一次摘下帽子,把翘着的帽翅儿放下,又从挎着的布包里取出一根宽宽的皮带,卯足了劲儿狠狠束在腰间。这时天亮了,黄河的冰势清楚地露在腊月早晨的曦光里。褐亮的冰坨子紧紧相连,托着浑黄的泥沙和鸟的或是其他什么的粪便,如匍匐缓进的队伍,望一眼就能让人想到什么叫壮观。
“冰汉……”
爷爷冰汉将挎着的布包扔掉,伸开长长的杆子一撑,正要跳向一块巨大的冰坨子,忽然听到女人的喊叫声。于是,他住了脚步,两眼露出凶光:“妈那个蛋!不相信老子?”
“不,我怕……”怯怯的翠儿从河堤那边跑了过来。
“妈那个蛋!老子跑冰从来避女人,你想找死?”爷爷冰汉的口气很严厉,也很愤怒。
“俺想,再看你一眼……”
“滚!回来老子把你的臭×挖掉!”爷爷说他那一刻骂得真狠!
之后,河堤上,河道里,显现出万般宁静。
……
5
九十八岁的爷爷说他后来从不敢忆起那日跑冰的情景,因为那日的跑冰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之后,就断送了祖上传下来的独门绝技。
爷爷冰汉说,那时候的他在冰坨子上矫健地跳跃的景象能叫翠儿奶奶惊叹一辈子。他说尽管骂得很狠,尽管已经十分恶劣,可翠儿奶奶却没记住他走进黄河里时掷下的那声骂,依然疯疯地跑到僵僵的黄河冰泥滩上,痴呆呆地望着卧匐在缓动冰坨子上的爷爷冰汉。
爷爷说他心里明白,翠儿奶奶早知道他是一个怪性之人。曾经有人在正常的河势中以很高的价码求他过河去送信,可他望望来人的脸面和眼神,缓慢仰起脸来说:“俺不想跑!”结果,易得的大把钱财被别人挣走了。也曾有人在不正常的河势中不谈价钱求他过河帮忙办事,爷爷冰汉照样望望来人的脸面和眼神,缓慢仰起脸来说:“行!”
这样与无情的黄河争了多年高低后,爷爷冰汉依然还是冰汉。
“咱他妈的就是这熊样,什么时候也变不了!”爷爷说。
“钱啊,女人啊,有时候都是他妈的狗屎一堆!可是,咱却也没能在这狗屎一堆前走开哩。人啊,生来就是一个贱哩……”爷爷说。
爷爷说那会儿翠儿奶奶站在僵僵的冰泥滩上,流着凄凄的泪。翠儿奶奶的眼睛不敢有瞬间的眨动,她生怕漏掉爷爷每一次的精彩跳跃。在她看来,爷爷冰汉的一次跳跃,就是一次投掷,将自己投向心灵中的天国,尽管天国在人的心灵中神圣的一尘不染。翠儿奶奶还是时刻盼望爷爷冰汉远离那天国的边缘。在她做女人的生命旅途中,第一次在意识里为天国边缘筑起高高的栅栏而全身心地投入祈祷。
后来,随了轻颖的一跳,爷爷冰汉站在河对岸的冰泥滩上。即可,翠儿奶奶跪在脚下,面对着河谷中匍匐的冰坨队伍磕了三个响头。她站起来抹去额上的冰泥渣子时,望见了爷爷冰汉在对岸同样跪在冰泥滩上,磕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直到第十八个头磕完,翠儿奶奶才看到爷爷冰汉翻过对岸低矮的河堤,朝着远处去了。
那一日,翠儿奶奶始终等在河边。整个上午,翠儿奶奶被一股气味所笼罩。那股香糊的烧纸气味,使她犹如望见了爹妈接受女儿孝心时的笑脸。神志告诉她,自己陷进了一种魔怔状态,可她偏偏相信那股气味是从河对岸的一片小树林中传过来的。
翠儿奶奶站在冰泥滩上,雪塑一般。
河对岸出现爷爷冰汉身影的时候,翠儿奶奶极利落地又一次跪在冰泥滩上。爷爷冰汉撑着长杆跳上第一块冰坨子,翠儿奶奶便开始磕第一个头。她相信,一切都能感化,哪怕是上帝。爷爷冰汉生生死死那么多年,依然是血肉之躯,她断定就是每一次要磕十八个头的缘故。
雪花扑在脸上,沁沁的凉。翠儿奶奶磕第三个头的时候,爷爷冰汉已经随着一块硕大的冰坨子游进了大流。翠儿奶奶抬起头,目光痴痴。突然,她发现爷爷冰汉飞跃起来落在一块更大的冰坨子上。翠儿奶奶便继续磕头,磕完第四个头时她再抬眼望出去,见爷爷冰汉站的那块冰坨子已经斜立了起来,闪烁着寒光斜成了一块冰扇。爷爷冰汉攀着冰扇的边缘,两腿则泡在浑浊的水流中。
爷爷说那一刻翠儿奶奶一定是打了一个激灵,心脏也差不多快跳出胸膛了。
对了,说到心脏快要跳出胸膛,我那九十八岁的爷爷又恢复了他当年做冰汉时的流皮子劲头儿,呵呵笑笑,说:“你都不知道,那时候你翠儿奶奶的胸可是没得比哩,那可是一个老好哩!”
这样说过,九十八岁的爷爷似乎进入到一种无限遐想中。他想到了翠儿奶奶的美丽无比,想到了翠儿奶奶的俊压群芳。他说后来翠儿成了我的奶奶以后,财主刘二家的公子依然跑到茶店里滋事,还伸出肮脏的手去摸翠儿奶奶的胸。但爷爷那把挺挺的拐杖力大无比,“嘭”地一下就把财主刘二家公子的头打得血流如注。当然,爷爷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使得那条好腿差一点就成了一个摆设。
“值!值啊!”许多年之后,九十八岁的爷爷拍拍自己那条差一点成了摆设的腿,话声朗朗。但忆起他的最后一次跑冰,红黑的脸膛虽然依旧冒着豪气,但却充满遗憾之色。
“冰汉……”爷爷说那一刻翠儿奶奶忽地从河滩上站了起来,目光灼硕地望着爷爷冰汉和那斜立的冰扇驶出湾子,向下游冲去。
“冰汉……”翠儿奶奶顺着河道边跑边喊,但她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爷爷冰汉和那斜立的冰扇。爷爷冰汉和斜立的那块冰扇驶出黄河那个湾子,便就是一马平川的水面上无数冰坨子似骟过的黄狼,野性十足。瞬间,翠儿奶奶看见爷爷冰汉和那块斜立的冰扇顺流到了黄河向东的一个弯子处。那里,插得重重叠叠的冰堆闪闪发亮。气喘嘘嘘的翠儿奶奶只顾盯着爷爷冰汉在水面上奔驰,脚下突然一滑,重重地摔在僵僵的冰泥滩上。等她爬起来,爷爷冰汉已经被斜立的冰扇带着冲出水面,飞到了弯子处的冰泥滩上。
“冰汉……”翠儿奶奶踉跄着奔向爷爷冰汉。爷爷冰汉已经昏死过去。一条腿汩汩淌着鲜血,脚和小腿已不知去向,裤腿和淋淋血水粘糊在一起,空空荡荡。
“冰汉……冰汉……”翠儿奶奶声泪俱下,她伏下身子抱起爷爷冰汉沉沉的头,抹着爷爷那张泥乎乎的脏脸,死嚎。
翠儿奶奶的嚎声和着河道里冰坨子的撞裂声,在凄冷的河谷里荡开,震动了飘飘下落的雪花,也震动了爷爷冰汉。
“妈那个蛋!老子跑冰,从来避女人……”
爷爷微微睁开眼睛,嘴里传出的是微弱的骂声。
……
爷爷说那次跑冰之后,他就成了翠儿奶奶茶店里的伙计。成了茶店伙计的爷爷天天忙着给客人冲茶。他左手柱一根拐杖,左腿下部的裤管随了拐杖的杵动左右晃荡。
茶店依然顾客盈盈。南来的,北往的,各种各样的口音流溢着小店的白天和黑夜。不时,翠儿奶奶照料客人的话语飞出小店,掷进咆哮的黄河。间或,一杵一杵的拐杖声也被抛掷出小店。每每此时,翠儿奶奶总是笑笑,对客人们说:“别在意,那是俺家爷们儿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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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碣石清风
时间:
2014-7-28 18:21
反映黄河边上冰汉苦难生活的故事,也是讲述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感人的爱情故事。小说成功塑造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与命运抗争与自然搏斗,赞美劳动人民大无畏气概,揭露黑暗的旧社会。小说的语言叙述和人物性格刻画合拍一致,这是突出的特色,小说内容厚重,人物个性鲜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有很强的可读性。赞。
作者:
阿敏
时间:
2014-7-28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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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碣石清风
谢谢关注,已经很久没来中财了,今天来了感觉很亲切,发了自己的一个短篇,欢迎朋友们砸砝!
作者:
若水
时间:
2014-7-29 09:13
在冰缝里求生存,冰汉用命跑冰求生存,更用命书写了自己荡气回肠的职业风尚,同时也赢取了自己的爱情,不错,问好!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4-7-29 13:20
欢迎新朋友,原创首发要加声明。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4-7-29 15:44
学习了。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4-7-29 16:03
小说笔法老道雄健,叙述宏大而细腻,感人的细节和独具特色的文字极富感染力,给人以美感,给人以强大的视角冲击和灵魂冲击。小说情节简单,但是以一种惊心动魄的宏大场景展示在读者面前感染、吸引、打动读者的,对人物内心、情感、人性、心里的深层次挖掘,给人悲壮的美感。值得学习借鉴的小说!
作者:
云小诺
时间:
2014-7-29 18:53
语感真好,爽利、不粘滞,让人可以一口气读下去。故事回肠荡气。拜读好小说!几个人物鲜活如见呢。
作者:
五味轩主
时间:
2014-7-30 12:23
一篇描写细致、人物刻画很到位的小说,值得一读!
作者:
阿敏
时间:
2014-7-30 22:18
谢谢诸位朋友关注,欢迎砸砖。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4-7-31 15:11
极富弹性的文字,情节具有感染力,起笔收势皆有可读性。学习。首发文字应该加注版权声明。问好朋友。
作者:
阿敏
时间:
2014-7-31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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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木门长子
谢谢关注,首发不知道怎么加版权了,现在再编辑是不是加不上了啊?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4-7-31 19:51
回复 木门长子
谢谢关注,首发不知道怎么加版权了,现在再编辑是不是加不上了啊?
阿敏 发表于 2014-7-31 16:18
进入“编辑”,点击“文章版权”,或者直接复制粘贴都可。
作者:
阿敏
时间:
2014-8-5 16:45
感觉在中财这样写小说好像太传统,是不是中财的小说写作和平时传统写作有些区别?请朋友们批评。
作者:
碣石清风
时间:
2014-8-5 17:03
你的这篇小说很不错,当时只是因为你没有版权声明,错过了加精华计酬机会。希望你按着中财论坛规定发帖,你写作功底不错,期待你继续把新作发来。
遥握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4-8-6 09:26
同样很喜欢这篇小说,欢迎朋友常来。
作者:
二哥哥
时间:
2014-8-6 11:00
喜欢这样荡气回肠的小说,特定的环境,特别的人物个性。沉浸在小说描写的情境中,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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