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原创]笔 会 [打印本页]

作者: 阿贝尔    时间: 2004-9-25 13:00
标题: [原创]笔 会
  接到市作协邀请参加笔会的通知,我很矛盾,不知道是去还是不去。校长不同意我去。我把盖有作协公章的通知递给校长。校长说,我不看你那个×,你实在要去就当旷工。我说,旷工就旷工。
   
  我虽这样说了,心里还是没有最后决定。天气正热,我下身的季节性湿疹像放学的孩子排着队从皮肤里又钻了出来,出门会很不方便。但我又想,这毕竟是一次高级别的笔会,机会难得。我问自已是不是为文学在活。我自已说是。我问自已是不是为文学已抛弃了许多。我自已说是。于是,我就去邮电所给作协一个写诗的哥们儿打电话,问笔会的地点(通知没说具体地点,只说先到市作协集中,再统一行动)。写诗的哥们儿说,不管在哪里,你一定要来,我给黄胡子和愚猫猫说了,他们要来,你可千万莫错过机会。黄胡子和愚猫猫是当今诗坛的主力诗人。他们要来,我当然要去。
   
  我给我的女朋友也打了电话,说了笔会和黄胡子他们。我的女朋友说她也接到了笔会通知,正准备打电话问我参不参加。我的女朋友是我在一次诗歌创作座谈会上认识的,当时她正在读高二,是个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脸蛋不算特别漂亮,但身体比较性感,有点诗人气质。她父亲是市委秘书长,她说她是高干子弟。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诗人在座谈会上大谈革命诗歌和他反“右”所受的迫害,我的女朋友坐不住了,就问我,我们是站起来抗议,还是撤退?我说最好撤退。我们去郊外一个棉纺厂找她的一个朋友,确切地说是她儿时的一个玩伴,也是写诗的。朋友没找到,我们却在棉纺厂背后找到了一大片油菜花。我们在油菜花的闷香里谈波德莱尔,谈叶芝,谈艾略特和庞德,也谈北岛、顾城和舒婷。我的女朋友很大方,谈着谈着就靠在了我腿上。她的长发黑得泛光。我说,你跟我跑这么远,就不怕我使坏?她说,纠正一下,是你跟我跑而不是我跟你跑。她又说,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是羞涩的,羞涩的男孩不坏。我说,你就那么敢肯定?她说,就算你是个坏男孩,我的纯真也会把你净化。回城的路上,我的皮鞋脱了底,我的女朋友就解下她的发带亲自替我绑上。我的女朋友高三没念完就到成都当兵去了。我的女朋友仿佛说过她厌恶上学。我的女朋友是靠她爸开后门当的兵。我的女朋友当兵走之前转了三次车来到我教书的乡村小镇看我。一个高干子弟跑几百里来看一个乡村教师,让我又惊喜又感动。我的女朋友问我有没有预感到她会来。我说我想都不敢想。我的女朋友说,你应当有诗人的超验感觉。我说在你面前我有些自卑。我的女朋友说,那就怪了,你虽在乡村教书,但你是堂堂大诗人,在《诗刊》上都发表过作品,面对你,我还自卑呢。我说,我算啥大诗人,黄胡子、雨田他们才算大诗人(雨田就是我市作协那个哥们儿)。我的女朋友说话的时候,一只毛毛虫正在她裸露的手臂上蠕动。我的女朋友坐在涪江边的一块大青石上仰望着黄昏的天空,没感觉到毛毛虫。河风从我女朋友的腋下灌进去,鼓荡着她米黄色的无袖衫。我的女朋友在那个黄昏中像达.芬奇笔下的天使。我替我女朋友捉毛毛虫时我的女朋友没有惊叫,她只是用看天空时的那种温情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看出了我的女朋友目光中的渴望,却故意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抓住了个第三者。说过,我把已经被我捏死的毛毛虫给她看。我的女朋友突然说,你不是诗人,你是个乡巴佬,人家千里沼沼来和你告别,你却没一点表示。我的女朋友的话让我有了表示的冲动,我捉住她的手说,你像个天使,我不敢有啥表示。我的女朋友说,是呀,我们只是笔友,没有说过爱,你怎敢表示?我的女朋友走的时候,我把她送到县城。我本来要把她送到市里的,她不让,她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在县城,我给我的女朋友买了白樱桃,我的女朋友给我送了幅罗丹的《思想者》。
   
  我的女朋友在电话中说她给我买了全套《新概念英语》,要我注意查收。我的女朋友还开玩笑说,好好念,念会了好带我去欧洲。我的女朋友说的是去欧洲,而不是去美国。我忘了告诉我的女朋友要是书还没寄就别寄了,笔会时顺便带我就行了。

   
  去县城的车很挤,没坐几里我就出汗了。一出汗我的下身又痒又粘。我满脑壳都是湿疹。想到出了山天气更热,那些像集团军作战一样的疹斑也许会溃烂发臭,我又不想去开笔会了。我怕我的女朋友知道我的湿疹。再说,我也不愿意把如此糟糕的身体和如此糟糕的感觉带到我的女朋友面前去,带到诗的王国去。
   
  在县城转车之前,我到汽车站附近一家皮肤专科买了一支达克灵和一支克酶痤软膏,并在汽车站的收费厕所里擦了一次。
   
  在去市里的汽车上,我下身的感觉好多了,我差不多忘了那些疹班。我希望我下身的湿疹能多为我想想,能埋伏几天,让我在我的女朋友面前、在那些大名鼎鼎的诗人面前,能有一个干净健康的身体。
   
  我的女朋友来信说她在部队掉了9斤肉,皮肤也黑得像非洲人了。我的女朋友鼻梁高,腿杆长,嘴巴偏大,又有些野性,要是皮肤真的有黑种人那么黑,倒很像一个黑人姑娘。我怀疑我的女朋友像所有诗人一样爱夸大事实,就从牛仔包里翻出她当兵前后的照片来比较。结果,我的女朋友瘦是瘦了点,黑是黑了点,但远不至于变成黑种人。从气质看,她比念高中时成熟了许多,脸庞的轮廓和身体的线条更具女性的魅力。
   
  黄胡子愚猫猫他们会不会打我女朋友的主意,这是个严峻的问题。黄胡子爱不爱沾花惹草,我没听说过,但从他发表在《诗歌报》上的写给他妻子阿春的散文诗看,应该说他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人。不过,既然是诗人,就很难说,逢场作戏和感情专一不矛盾。我听人说过,诗人是网的女人越多,诗写得越好,名气越大。例证是郭沫若。愚猫猫见不得漂亮女人,见了就非得搞到手不可。这一点是诗坛皆知。只是愚猫猫衡量漂亮女人的标准与众不同,他喜欢有意味的,有妖气的,野一点的。我最担心的,就是愚猫猫,他不仅名气大,而且人也长得帅,一米七九的个头,抵肩的黑发,修长却不显单薄的腿子。我在雨田家中同愚猫猫喝过一回酒,当时他就带了个美院的女学生。至今我还记得那女画家两个奶子特发达,拱在毛衣里特显眼。我的担心并不表明我对我的女朋友存有疑心,倒是对自身魅力的一种怀疑。我想,到了市里,我得先给我那哥们儿打个招呼。

   
  笔会在南方的一个海滨举行。从深山来到大海边,我有些激动。看海是我梦寐以求的。这个海滨正是我梦想的那种,碧蓝、平静,一望无际。
   
  签到时,我注意到独白已经到了,住2-6。独白就是我女朋友的笔名。我和雨田住一间,另外两个铺是给黄胡子和愚猫猫占的。雨田说,安顿好了,陪我去机场接黄胡子他们。我说我要去见独白。雨田说,干脆把独白喊上。我说,雷哥,你另外找个人陪你吧,你能理解。雨田姓雷。雨田笑了笑说,看来你娃是真的等不得了,那好吧,不过,黄胡子他们来了,你一定要过来。
   
  见到独白,我就像见到大海一样激动。我忘了我在车上的排练,没有凝视就说话了。独白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独白穿着部队的夏装,浅绿的衬衫,草绿的短裙。职业军人的装扮使独白有了几分规矩和老沉。我心里隐隐感觉到一种失落。我似乎更喜欢参军前浪漫、甚至野性的她。房间里没有别的人,我们完全可以接吻,但我们没接,我们只握了握手。独白说她想看看我带的诗。我说诗放在我的房间里,我去给你拿。独白说那就算了,我们去海边转转。
   
  我们在宾馆门口的小卖部买冰淇淋时,雨田接黄胡子他们回来了。黄胡子和雨田走在前面,愚猫猫跟在后头。黄胡子刮了个光头,脸上罩着一层疲倦。听说他上个月才从监狱出来。愚猫猫依旧是长发,依旧那么风度翩翩。我过去和他们打招呼。雨田说,不用介绍了吧,以前都见过面。黄胡子对我笑了笑。我注意到了他眼眸的忧伤。愚猫猫高傲的昂着头,看都不看我。雨田对我说,把你的解放军叫过来,认认几位大哥。我犹豫了一下说,雷哥,算了,以后再说。雨田说,你不叫我叫,我晓得她是你的,我们决不会把她打了吃了。雨田正要叫,独白已跑过来,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喊着我的笔名。跑拢,递给我一个说,走,我们去看海。愚猫猫说,解放军叔叔,光给他一个人吃冰淇淋,不给我们?独白说,我不认识你。黄胡子说,解放军叔叔,你给他买一个吧,他可是大诗人。独白说,大诗人又怎样?你们当你们的大诗人,我当我的兵。愚猫猫说,够味儿,刺激。
   
  出了大门,我隐约听见黄胡子在背后说,愚猫,既然够味儿,有莫得本事叫她下课?

   
  和独白来到海边,我却没了看海的心情,有的只是黄胡子的话带给我的忧虑和失望。独白在沙滩上奔跑,故意让海浪打湿她的脚和裙子。独白在礁石眺望,问我大海为什么永不疲倦,我想到的却是北岛的两句诗:

               对大海的渴望
               使我远离大海

   
  独白换上泳装,要我陪她去冲浪。我从小生活在大山里,特别想畅游大海。听了云南女诗人洋男讲述她在一次诗会上如何与一个真正的男人搏击大海,我更是希望能投入大海的怀抱。何况又有女朋友在身边。但我却说我是旱鸭子,不会水性。独白不信,不依,坚决要拖我下水。我无法开口说出我的难言之隐。我不愿意独白看见我阴部的湿疹。我怕独白知道我不干净。我说,独白,你要是想看到我淹死在大海里,我就陪你。没想到,独白居然说她就是想看到。我说狠毒莫过妇人心。独白说,莫哆嗦,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是不会水性,也该到海里与风浪搏击。
   
  天空虽起了云,但太阳的热力还在。我穿着长裤跟独白下了海。
   
  在海里畅游的独白酷似一条美人鱼。至少在我眼里酷似。我怀疑她本来就生活在海里。
   
  独白钻出水面,转过头对我说,想不到诗写得那么现代的人,观念却这么传统。
   
  我躲过一个大浪说,我虽生在大山里,却一点不传统。
   
  不传统,为啥跟人家姑娘下海还穿长裤?独白踩着假水说。
   
  我也踩着假水说,我怕鲨鱼。
   
  独白游过来紧靠我说,恐怕不是怕鲨鱼吧,恐怕是怕美人鱼。
   
  我说,我是怕你这条我呛水了,没说完要说的话。我是想说我是怕你这条美人鱼。
   
  独白大声说,我说,诗人,还是把长裤脱了,就是美人鱼也不会把你啥吃了,不脱长裤在水里,跟个跳河鬼似的。
   
  我只好脱了长裤。
  
   
  独白边在我的湿疹上掩着灼热的沙子,边说着心疼我的话。她的温柔帮助她的乳房激起了我的爱情。我开始吻她。独白看见了我身上她不该看见的东西,却不回避。我的吻变得热烈而狂乱。
   
  沙子的灼热使我的湿疹又痛痒起来。湿疹一痛痒,爱就跟着结束了。我记起了洋男在她的一篇小说中记述的她为那个真正的男人献出贞操的幸福经历。我不希望独白将来也这样在她的文章中讲述她的贞操故事。所以,当独白不顾我的湿疹要我时,我拒绝了。
   
  在回宾馆的路上,我告诉独白我预感我就要失去她。独白情绪低落地说,你并不曾得到我,也就谈不上啥失去。

   
  笔会就是开会。在宾馆三楼会议室。在主席台上就座的除了作协主席、副主席、秘书长、副秘书长和宾馆经理,还有特邀诗人刘啥子、柯啥子、白啥子、张啥子、孙啥子。别看柯啥子虽已老白了头,砍起诗来却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单一首《小蜜蜂的颂歌》就足足砍了两个小时,到十二点吃午饭时还没收口。柯啥子旁边坐着位戴眼镜的年轻女人,听说是柯啥子的弟子,广东诗坛刚升起的一颗新星。黄胡子和愚猫猫坐在前排(他们不是作协特邀的,只是雨田个人口头邀请的)。愚猫猫一直都在和身边的一位未名女诗人窃窃私语。未名女诗人有一张不好看也不太看的脸。愚猫猫说话时从不看她的脸,却一直盯着她的胸脯。未名女诗人像愚猫猫感兴趣的所有女人一样有一对发达的乳房。整个会议时间,黄胡子都在睡觉。他发出的时轻时重的鼾声,几次打断柯诗人的讲话。十二点,饥饿感让黄胡子准时从睡梦中醒来。黄胡子站起来伸懒腰的时候,愚猫猫正在说话。愚猫猫说,柯老屁眼儿,莫卖你那些小蜜蜂了,现在该宾馆卖饭了,中国诗歌又不是蜂巢。黄胡子瞟了眼表说,时间过得真快,硬是该吃饭了。这时,底下的有名诗人未名诗人都开始起哄。我和独白也跟着起哄。有作协副主席出面招呼说,哪个在冒皮皮?有秘书长出面为柯诗人道歉说,现在好多年轻人反传统反得连人间礼义都不要了,何况他们是现代派,柯老,你千万别往心上记。
   
  中午吃饭前考虑到要喝酒,我回宾馆房间擦了些药。独白也跟着来了,说要看看我的湿疹好没好。我给她看了,没好。我们又接了一会儿吻。来到餐厅,诗人们已开始吃了。雷哥说,独白,这么大一会儿都不放过我们诗兄?雨田和黄胡子愚猫猫他们坐在一桌。独白说,我陪他去擦药了,都像你们?黄胡子边开啤酒边说,擦药?一见面就整起病了?愚猫猫站起来对雷哥说,雨田,叫你诗兄把解放军让给我们一中午,陪我们喝几杯。雷哥说,看他。我看看独白说,看她。独白说,随便。
   
  我被秘书长拉到了柯老诗人那一桌。同桌的有主席、副主席和北京来的刘诗人、成都来的白诗人、上海来的张诗人。我多少感到有些荣幸。这也许就是小诗人和大诗人的区别。柯老诗人挺能喝,几个主席几个诗人都不喝了他还在喝。他的女弟子劝他少喝点儿。他摸着女弟子的手说人逢知已千杯少此时不醉待何时,说得眼流泪泪的。柯老诗人和我干杯时问我多大了。我说二十五。柯老诗人说还年轻前途远大。我说前途碗大干。柯老诗人问我读没读过他的诗。我拍马屁说小时候就读过。柯老诗人问我读过哪些篇章,我却回答不上。柯老诗人问我对面那个女兵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说不是,又马上说是。柯老诗人说,你的女朋友真出得色,我看见她一口气和那个光头诗人干了三杯啤酒。柯老诗人说要是她的诗写得跟她人一样出色就好了。看不出柯诗人一直在注意对面桌上的独白。
   
  柯诗人的话被对面桌上的光头诗人听见了。光头诗人提着瓶白酒过来要为独白讨个公道。光头诗人醉熏熏地说,谁敢说解放军的诗写得没她人出色?你?你?你?还是你?光头诗人的指拇最后落在了柯诗人头上。柯诗人说,年轻人,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算年纪,我可能还是你的爷爷辈。光头诗人给柯诗人倒了杯酒说,莫以老卖老,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以老卖老,不是霉你的话,你们广州只有臭钱,没一个真资格的诗人,来,为以老卖老干杯!柯诗人站起来气愤地说,谁跟你这种下流之辈干杯?柯诗人的口水在我脸上打了许多标点符号。光头诗人说先干为敬,就干了。光头诗人走后,柯诗人对桌子上的人说,现代派如真是这个卵样,文学就太可悲了。
   
  我下桌时,独白她们那一桌还在扯酒筋。我想这都是独白的过。这时天上打起了雷,像是要下暴风雨。雨田说,龟儿,这下过来和几个哥们儿扯几杯。我说,算了,再扯几杯我就只有去洗胃了。黄胡子说,不喝酒也该坐在这儿把你的解放军守到,你不怕她当俘虏?我本来要坐过去守我的解放军,黄胡子把座位都给我搭好了,可是独白不要我守,她说,这里没你的事,你走!
   
  独白的话让我伤心,让我后悔我不该在海边拒绝她的贞操。有湿疹也不该拒绝。
   
  整个下午,我都在写诗。一点酒精,一场暴雨,几声惊雷,一点爱情的遗憾,汇集在一起,激发了我的灵感。我写了《说话》,一共九首。其中一首有这样几句:

          我的杯子碎了,
          我的美酒倒了,
          乌鸦的红唇  粘满青草
          神秘的醉意
          打湿了月亮的背面

   
  我再一次预感到我就要失去独白。我把我的预感写到了《说话》里。十年之后,《说话》在《飞天》发表。外面一直下着大雨。黄胡子愚猫猫他们没有回来。独白也没有来找我。我想独白一定是跟黄胡子他们几个大诗人去了。我去2-6找独白,独白不在,三个女诗人正在交换情人的照片看。我明知道独白早已不在餐厅,却还是去餐厅看了一转。我摸了摸独白坐过的那把高靠背椅子,她的体温荡然无存。
   
  吃晚饭时见到雨田,他正在陪柯诗人。我问他看没看见独白。他说没看见。我说她中午不是和你们在喝酒?他说中午他去柯的房间看稿子了,走的时候独白还在和黄胡子愚猫猫赌酒。我说黄胡子他们下午也不在,会不会是跟他们去了。雨田说那他就不晓得了。我发现雨田的眼睛不诚实,里面隐藏着什么东西。
   
  晚上仍不见独白,也不见黄胡子他们。我心想独白肯定是跟黄胡子他们去了。想到黄胡子蹲过大牢而愚猫猫是情场老手,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想,独白也许会被他们两个打了吃了。
   
  雨田一直在房间里放《哀乐》。那无限重复的悲痛气氛比较付合我的心情。有人听见《哀乐》进屋来问是不是中央又死人了。雨田说,是我死了!我说雷哥你要是知道独白到哪儿去了就给我说说。雷哥说独白已死了。雷哥的话吓了我一跳。我问他啥意思。雷哥说没意思说说而已。雷哥给磁带翻了面儿,开始放《葬礼进行曲》。我觉得雷哥说的有道理,也许我心里的独白真的死了。
   
  我踩着《葬礼进行曲》的节奏去舞池找独白。柯诗人正和他那位戴眼镜的女弟子在黑暗的角度一动不动跳零步舞。有几个女诗人邀我陪她们跳一曲。独白不在,我心里是《哀乐》和《葬礼进行曲》的节奏,无法陪她们跳。我又去2-6和宾馆大门口几家小卖部看了。没有。想起独白昨天给我买冰淇淋的情景,我禁不住想掉泪。我想去海边看看,却不敢去。雨虽停了,风还很大,乌云仍堆在天上,外面一片漆黑。风把潮声带到了我耳朵里,像是在哭泣。
   
  回到房间,雨田还在放那盒磁带。我要他帮我想办法找独白。他说他这段时间天天都听这盒磁带,他的心只想听这盒磁带。我问他在哀悼什么。他说爱情。我说,雷哥,我也该哀悼了。他说,告诉你吧,你还不至于,独白只是跟黄胡子他们去看海了。我说,我开始问你你咋不说?他说是独白不让说的。我说,雷哥,我不放心独白。他说,黄胡子他们是见不得漂亮女孩儿,尤其是愚猫猫,但独白是你的女朋友,他们就是不买你的帐也要买我的帐。我说那不一定,我亲自听见黄胡子问愚猫猫有莫得本事叫独白下课。雨田说不相信就算了。说过,把录音机的声音开到了最大。

   
  半夜间,愚猫猫拖着一身泥回来了。雨田问,你咋弄成了这个样子?愚猫猫说,我跌到稀泥里了,我是翻铁门回来的。我说,独白呢?愚猫猫说,和黄胡子失踪了。我说,你不是跟他们一路?愚猫猫在卫生间边洒尿边说,我掉队了。雨田说,龟儿愚猫猫,莫开玩笑,好生说,独白他们到底上哪儿去了?
   
  愚猫猫说他们中午出去就遇到大雨,他们三个一直在礁石背后躲雨。雨住了,独白硬要他陪她去海里游泳。他不会游。黄胡子主动说他陪她去游。他就在岸上看他们游。等独白和黄胡子从海里出来,就黄昏了。他们说冷,他就给他们捡柴架火。柴是湿的,没架燃。黄胡子问愚猫猫去不去静虚寺听禅。愚猫猫说,你一个人去,我先跟独白回去。独白说她要跟黄胡子去听禅。愚猫猫说独白要去他也要去。愚猫猫说他发现自从游泳过后,独白就喜欢上黄胡子了。开始她喜欢他。一路上,黄胡子和独白又是唱歌又是跳又是谈诗,精神好极了。愚猫猫说,我累极了,脚也打起了血泡,一个人拖在后面。后来,我就掉队了。我知道他们是有意要抛弃我。
   
  雨田说,那他们不回来了?愚猫猫脱了泥衣扔在地上说,也许吧,他们有可能就在寺里过夜,也有可能上别的地方,反正,今晚上那个解放是下课了。
   
  这时,雨田穿着内裤走到愚猫猫面前指着愚猫猫说,龟儿愚猫猫,你们也真他妈缺德,你们晓不晓得那个解放军是我这位诗兄的女朋友?
   
  愚猫猫说,我缺德?又不是我叫他那位解放军下课的我缺德。
   
  我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雨田听见了说,哭啥子哭?起来喝酒!愚猫猫说,对,哭啥子哭?起来喝酒。我哭着说,雷哥,我不喝酒,我要听《哀乐》。
   
  整整一宿我都没睡。我的女朋友被别个搞下课了,我睡得着吗?我的脑壳里一会儿是我女朋友下课的镜头一会儿又是我们接吻的镜头。酒精和坏心情给了我的皮肤致命的刺激,我阴部的湿疹像夏天雨后的蘑菇长又密又壮。
   
  愚猫猫睡着了,没盖被子,两只手摸着下身,像是正做着色情梦。雨田也睡着,轻微地打着鼾。只有我和《哀乐》醒着。

   
  天刚蒙蒙亮,我就去看大海了。在大海面前,我感觉我是个诗人而不再是恋爱中人。彻夜未眠,困倦是难免的。我在目睹旭日东升的那几秒钟里,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
   
  上午笔会继续。我却不想继续了,决定打道回府。回房间收拾行李时,我发现黄胡子回来了,正蒙头大睡。我摸出一直揣在牛仔包里的那把藏刀玩了玩,又装了进去。要回大山去了,我的心思变得单纯了。望了望床上的光头诗人,我想,他可是当今诗坛屈指可数的主力诗人。
     
  我无心与独白道别。我相信她已经下课了。我不想看她那张苍白的脸。我十三岁就知道了失贞后的女人脸是苍白的。
   
  然而在大门口的小卖部,我偏偏又遇到了她独白,她正在买冰淇淋。我发现她的脸确确实实是苍白的,确确实实是那种失血后的苍白。我正要埋头蒙混过关,她叫住了我,问我怎么急着要走。我说我不想在这儿呆了。她说要走怎么不打个招呼。我没说话。她说,她给我带的《新概念英语》还没给我。我说我不学英语了,你留着吧。她问我吃不吃冰淇淋。我说来一个吧路上好吃。接冰淇淋时,我又看了一眼她的脸,那绝对是一张失贞过后的脸。
   
   
  至今我也不清楚那天夜里她是不是真正的下课了。

   

                          -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4-9-25 13:10
读起来挺有味道,不过我理解得还不透彻啊:)
作者: 若荷    时间: 2004-9-25 13:42
读过了,好小说应该顶,那个试一下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4-9-25 15:22
就足足砍了两个小时-----砍?

小说以一种看似轻松的语言,写出了文学圈,准确地说是诗圈里的一些故事。内容兖实。
作者: 汪少潭    时间: 2004-9-25 16:05
我看到了某些诗人的另外一面:)
作者: 葛瑞英    时间: 2004-9-25 23:23
标题: 回复: [原创]笔 会
最初由 阿贝尔 发表
  接到市作协邀请参加笔会的通知,我很矛盾,不知道是去还是不去。校长不同意我去。我把盖有作协公章的通知递给校长。校长说,我不看你那个×,你实在要去就当旷工。我说,旷工就旷工。
   
  我虽这样说了,...
学习,问好,祝节日快乐!
作者: 阿贝尔    时间: 2004-9-26 09:18
感谢版主和朋友阅读,稍微长了点,耽搁朋友们的宝贵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作者: 颖文    时间: 2004-9-26 22:08
小说生活质感厚重

长句也在此有力地衬托出感情的悲伤黯然, 好文
作者: 阿贝尔    时间: 2004-9-27 08:34
谢颖文了。还望多指正。
作者: 马克    时间: 2004-9-27 12:42
实在好文。
作者: 阿贝尔    时间: 2004-9-27 16:27
我要感谢马克读。

放在这里,实在是有些长了。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4-9-27 16:52
至今我也不清楚那天夜里她是不是真正的下课了。

这种排列的文本读起来的确费点功夫,好在作品很有故事性,通过《笔会》非常细致的描写出了我与我女朋友的情感经历,最后以自己缺少信心而“败走麦城”!很有味道的小说!
作者: 阿贝尔    时间: 2004-9-28 08:35
标题: 回一楠
这种排列的文本读起来的确费点功夫,好在作品很有故事性,通过《笔会》非常细致的描写出了我与我女朋友的情感经历,最后以自己缺少信心而“败走麦城”!很有味道的小说!

谢谢你的认可!给你节日问候!
作者: 许也    时间: 2004-9-28 08:55
我说,旷工就旷工。
志气!
作者: 龙侠    时间: 2004-9-28 09:37
时至中秋,对楼主道声祝福~~
作者: 若荷    时间: 2004-9-28 10:07
中秋快乐!




欢迎光临 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