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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弯(修改稿) [打印本页]

作者: 田瞳    时间: 2014-10-23 07:31
标题: 小弯(修改稿)
本帖最后由 田瞳 于 2014-10-23 15:00 编辑

    
  
  
                                           1

      茫茫雨夜。夜行列车在无边夜幕中穿越河西走廊。
  
  车箱里的乘客们睡得东倒西歪,满车箱一片静寂。江小弯孤独地坐在车窗旁边,两眼呆呆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乱如麻,没有一点睡意。
  
  列车从东往西跑。江小弯的心还留在东边,一个叫作会宁的小县城。她的男人还在那儿的病床上躺着,现在离她越来越远了。
  
  男人在会宁打工。是个采石头的小厂子,一个小老板,十几个民工。小老板跟另一个老板闹纠纷,两家打起来,伤了好几个人,小弯的男人伤得最重。
  
  江小弯从千里外赶到会宁,在医院里没日没夜地苦熬了十多天。男人的命是保住了,表面上看着像是个好人,挨了击打的脑袋里边却留下了暗伤,不时的疼痛。
  
  现在,江小弯又坐上了西去的列车,赶往自己的家。她来时把儿子一个人扔在家里,天天牵肠挂肚,也不知儿子在家里怎么样了。
  
  她的家在河西走廊中段的古城张掖。
  
  列车西去,车轮咣咚咣咚无休止地响着。江小弯脑子里一片空白,全是车轮的咣咚咣咚声。男人伤了,留下永远的残疾,她不得不把男人留给那个小老板,男人是为小老板打架受的伤。
  
  江小弯自己也没有工作。十几年前,她原是鞋厂的一名女工,后来厂子倒闭了,几十名工人四散而去。那是个街道办的小厂子,工厂没有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恰在那时,一个意外的急病又夺走了她的丈夫,给她留下一个六岁的儿子。没有了工作,又没有了丈夫,猛然间仿佛天塌地陷,江小弯前边的路漆黑一团。后来她就遇到了现在这个男人。
  
  现在的男人名叫陈东。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很普通的人。那时候陈东在一个林业站上班,拿的钱不多,可也够养活小弯娘儿俩。江小弯没有别的选择,为了生活,就仓促地跟那个陈东住在一起了。
  
  她们没有登记结婚,是那种事实婚姻。江小弯也没有多想,她都这个样儿了,还想什么呢?不就是过日子嘛。那几年,陈东也算是为这个小家庭立了功,每月开了支,都拿回来全数交给小弯,日子虽然过得紧紧巴巴,总也算过下来了,眼望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可谁想到,没过几年,陈东的工作也没有了,原来他只是个临时工。工作一停,立即断了生活来源,困难来到了。从此,两个人东奔西跑找活儿干,只能做些临时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勉强维持着往前走。后来,这个陷入困境的家庭被纳入街道低保户的行列,竟要依靠低保过日月了。
  
  一年前,经人介绍,陈东和另外两个人一起远走千里,到会宁去打工,天天滚在石头堆里出力流汗。苦和累都不说了,总是能挣点钱,工资每月一千,比起月入两千多的人,是够低的了。不过总比没工资强点。
  
  谁会想到,只干了短短的几个月,还没挣上几个钱,就出了这号事!
  
  江小弯不知道也不敢想,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2
      黎明时分,车到张掖。
  
  雨还在下着,从会宁一路下到张掖,满世界水汪汪一片。
  
  江小弯下了车,淋着雨出站。车站外停着一片出租车,司机们大声喊着招徕乘客坐车,江小弯一眼也不看,径直快步向外走,她哪有钱打的坐车呵?车站外边路口上有一辆公交大轿车。打的进城要10元钱,坐公交车到城里只需1元,江小弯只能选择公交车。
  
  没钱的人还是很多,刚下火车的人多半向公交车拥去,车门口挤成一团。江小弯挤上去时,车里人已塞满了,早没了座位,她就夹在人缝里,随着车的行进东摇西晃,挤得喘不过气来。
  
  大轿车走走停停,不停地上人下人,好不容易才开到城里。
  
  江小弯下了车,密集的雨点扑面而来。她顾不得避雨,踩着满地的雨水急忙往家走。
  
  她的家在东街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
  
  进了巷口不远,在林立的高楼后边,隐藏着一座异常破旧的矮楼,只有四层,不知为何年所建,岁月的风雨早已摧毁了它的容颜,暗红色的砖墙落满了尘埃,远远望去显得破败不堪。那是张掖城里最破旧的一座楼房了,在今天的城市里还存留着这样一座旧楼,显得与城市格格不入,极不谐调。可以想象,这楼上的住户,定是最底层最贫苦的人家了。
  
  江小弯的家就在这座楼上。
  
  楼下周围的地面还是土地皮,下了一夜雨,地上十分泥泞。江小弯一步一滑地走到她们那个单元门口,匆匆抬脚上楼。楼梯破损的厉害,不像个楼梯的样子,倒是与楼房的外貌十分相配。楼梯外边的墙壁没有封闭,每层只有一截矮墙,上半部全敞开着,简陋到极点了。
  
  江小弯上到三楼,站到自家门口,不觉透了一口气,总算到家了。小弯敲了两下门,叫道:“平平,开门!”
  
  屋里的儿子还在睡着,过了一会儿,屋门慢慢拉开,儿子平平带着睡意伸出脑袋,叫了声:“妈?你回来了?”
  
  江小弯坐了一夜车,浑身困乏,她进屋脱下淋湿的外衣,伸手掏里边的口袋,不由猛地一惊,脸色刷的一下变了。
  
  那衣服口袋里装有三千块钱,是陈东几个月来在石头堆里流血流汗的全部果实。从会宁临回来时,陈东全都掏给了小弯。现在,那口袋里竟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
  
  江小弯顿时目瞪口呆,心里一下子空了。三千块钱,对她这个贫寒之家来说,就是活命的钱。她是怎么丢掉的呢?是在火车上,还是在刚才的公交车上?那钱究竟是在哪儿丢掉的呢?
  
                                         3
      江小弯在床上昏睡了一天。
  
  她真是乏透了。在会宁的十几天里,没日没夜地照顾男人,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在火车上又是一夜不曾合眼。现在回到自己家里,躺在自己床上,终于能睡一觉了。
  
  刚躺下时睡不着,心上像是有刀子在扎着。她懊悔万分,一遍遍地责怪自己,她怎么能把钱丢掉了呢?她反复回忆,觉得那钱是在公交车上丢的,车上人多,挤得厉害,小偷就乘机下了手,那一时她也忘了提防。她真后悔,怎么就忘了公交车上有贼娃子呢?要是早知道会丢钱,就舍出10元钱打的坐辆小车呀!更痛心的是,她丢了钱,还不能说,说不出来。家里就是她和儿子两个人,她能对儿子说吗?人的心里有了大痛而无处诉说,这痛也就无边无涯了。
  
  后来她在痛苦中昏昏入睡了。睡梦里,她仿佛沉入了深深的海底,怎么也浮不上来。她想,这样也好,就在这海底藏身,远离人间的烦恼,再也不为那些难心的事犯愁,倒也落得清静了。
  
  傍晚时分,江小弯醒来,一睁眼,天色已暗下来了。啊,她整整睡了一天呀!
  
  屋里静静的,那个女孩已不见踪影,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儿子平平在另一房间里坐着,不出一点声响。
  
  江小弯慵懒地坐起来,浑身没一点力气,轻轻叫了声:“平平——”
  
  “噢。”儿子在那边答应。
  
  “你吃饭了吗?”
  
  “吃了,我泡的方便面。”平平说,“妈,你吃啥呀?”
  
  “我不想吃。”
  
  平平不再说话,自己开了电视看,不管妈妈的事。
  
  江小弯下床洗了脸,见儿子两眼望着电视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感觉到妈妈的存在。小弯不觉叹了一口气。她这个儿子,已经十八岁了,还丝毫不知人事,妈妈出外半个月了,从远路回来,也不知道问一声,就像妈妈从未离开过家一样。唉,他什么时候能懂点事呢?
  
  江小弯走到儿子跟前,关切地说:“也不知道对妈妈说说,这些天是咋过的?”
  
  “有啥说的,就那么过的。”平平眼睛不离电视屏幕,应了一句。
  
  “没有想妈妈?”
  
  “我又不是小娃娃。”
  
  “啊,这么说你是长大了?”江小弯不觉苦笑一声。
  
  平平六岁时失去父亲,从小跟着妈妈受苦,因为家庭环境不好,上学也没好好读书,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到职业技校去混了三年,进校时原说毕业后分配工作,哪知只是一句空话,不过是哄着收学费罢了,三年后一出校门就不管了。平平从学校出来几个月了,也找不上工作,整天窝在家里无所事事,江小弯一筹莫展,都愁死了。
  
                                          4
      夜色罩住了破旧的楼房。。
  
  有人敲门。江小弯开门,见是她的好友刘丽。
  
  “哦,小弯你回来啦!”刘丽一看见小弯,就大呼小叫地喊起来,“你这家伙,回来了咋不给我打个电话呀?”
  
  小弯说早晨刚到家,睡了一天。
  
  刘丽和小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她们两个之间,说不上有多深的的感情,关系却极为密切,有事没事常来常往,隔三岔五就要凑在一块儿。她们的这种关系能保持到今天,主要原因是两人的命运比较接近。十二年前,两人几乎是同时失去了丈夫,小弯的丈夫是病亡,刘丽是离婚。共同的遭遇,似乎注定了两人的命运要绑在一起。
  
  刘丽进了门,问小弯去会宁的情况。
  
  江小弯说,真是倒霉死了,两家采石场打架,打伤了几个,别的人都是轻伤,就陈东的伤重,头上挨了一棒子,伤着脑子了。
  
  “唉呀,那要紧吗?”刘丽惊叫。
  
  “咋不要紧?表面上看着没啥,可脑子里还疼着,只怕要留下残疾了。”
  
  “那还不趁机把老板弄住,狠狠敲他一杠子!”
  
  “敲什么呀,”小弯摇头,“这回那个老板够惨的了,伤了好几个,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他那个小厂子,能挣几个钱?”
  
  “管他的!”刘丽一摆手说,“他是为老板打架受的伤,是死是活,就推给老板。”
  
  停了一会儿,刘丽推了小弯一下说:“小弯,不是我说你,这些年你跟陈东在一起,图他的啥呀?弄得日子都过不下去,我说你就是个傻子!”
  
  这样的对话,在她们之间已有过多次,刘丽早就劝说小弯,要小弯离开陈东。刘丽知道小弯和陈东并没有什么感情,两人不过是凑合在一起过日子,可那是什么日子呀?在刘丽看来,陈东可以说是个很差劲的男人,既没多少文化,也没什么能耐,更谈不上有什么趣味,只能东奔西走做个小工,连家也养不住。刘丽不明白小弯为什么还要和陈东一起苦熬下去。
  
  小弯叹口气说:“那你说我怎么办?”
  
  “嘿,你呀!”刘丽哼了一声说,“傻子,你可想好了,这回他又伤了,要是真成了残疾人,能叫他拖累你一辈子?”
  
  江小弯没有接话。
  
  刘丽推了小弯一下,果决地说:“你听我的话,快断!现在的社会,男人还不好找?满大街都是,随便找个也比他强。”
  
  小弯和刘丽,原本不是一路人,两人的性格有很大差异,小弯文静,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刘丽却很张扬,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些年间,小弯和陈东组成了一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庭,一年一年平平淡淡往前过。刘丽则不停地结婚离婚,先后经历了几个男人。刘丽在男女之事上过于随便,婚姻也不能持久,但她总能很快就找上一个新丈夫。近一阶段,刘丽越发出格了,虽然名义上有个丈夫,暗地里却放浪形骸,不停地跟外边的男人乱来一气。江小弯从心眼里看不起刘丽,不过这并未影响她们的关系,两人依旧是朋友。
  
  这些年间,江小弯的生活面很窄,没几个来往的人,刘丽是她交往最多的人了,就因为她们曾经有过相似的遭遇。现在,江小弯与刘丽的生活方式已相距甚远,但她们的关系依然亲密,常来常往,没事就凑到一处。一个人总要有几个能够聚在一起说话的朋友吧?
  
                                       5
      江小弯怎么也没想到,她不在家的日子里,平平竟然给她惹下了大祸。
  
  江小弯回到家的第二天上午,突然来了两个穿警服的人。小弯吓了一跳,惊疑地望着两位警察,不知出了什么事。
  
  “你是周平的家长吧?”警察问。
  
  江小弯说:“我是,怎么啦?”
  
  警察说:“你家孩子没给你说?”
  
  江小弯心头一震,不祥的预感立时袭上心头。她回过头看了儿子一眼,平平低下了头。
  
  “你家孩子和几个同学去黑河里游泳,淹死了一个。”
  
  “啊?”江小弯顿时失色。
  
  警察通知说,今天下午几个学生的家长都去派出所,协商处理这件事,一定要去呵!
  
  江小弯目送着警察下楼,好一阵没回过神来。哦,平平,我的孩子啊,妈妈不在家,你惹的是什么样的大祸啊?
  
  平平早已吓得缩在屋里不敢动弹,低垂着脑袋,等着挨骂。
  
  江小弯回到屋里,一手拧住平平的耳朵:“说,是怎么回事?”
  
  平平喃喃地说:“我们几个同学去黑河滩玩,刚下到水里,一个同学掉到漩涡里了……”
  
  “谁叫你们去玩水?你们会游泳吗?”
  
  “我们说是只在水边上玩。”
  
  “那咋把人淹死了?……昨天我问你有事没有,你咋不给我说?”
  
  “我、我害怕……”
  
  “哼,娃娃,这一回你可把祸闯大了,你妈妈哪有钱给人家陪呀?你不是要害死妈妈吗?”
  
  江小弯说着,不禁失声痛哭起来。这是怎么啦?各样的祸事接踵而来,像山一样压在她的肩上,她可怎么承受得了呵?
  
  下午,江小弯去派出所听候人家发落。
  
  几个学生的家长都到了。去黑河滩玩水的孩子共是六个,三男三女。三个男孩下了水,三个女孩只在河边沙滩上玩。
  
  派出所的民警召集五个同去学生的家长,商量如何给死者家里一个交代。民警说,这样的悲剧,是谁也不愿看见的,但是悲剧既然发生了,大家都要共同承担责任,我们今天就是商量个意见,看看怎么给人家一些补偿,然后我们再和遇难学生的家长沟通,大家都说说吧。
  
  都不说话,一个看着一个。
  
  “说呀,不说话是不行的。”民警催促说,“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呀,你们几家的孩子一起去玩水,把人家孩子的命送掉了,你们说咋办?”
  
  “我家的女孩就没到水里去。”说话的是一个女生的家长。
  
  “现在不要说那个话。”民警马上截断了那人的话,“总之是你们六个学生一起去的,不管你下水没下水,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是那是,”一个模样很朴实的家长连声说是,“谁叫咱碰上这事了呢?就听派出所处理吧,怎么处理下来,我们怎么接受就是了。”
  
  民警说,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作些经济上的赔偿了。
  
  刚才说话的那个家长又接上茬说:“赔是要赔,那没说的。可就是,咱家是农村的,穷得叮当响,拿不出钱来呀。”
  
  民警说:“拿不出来也得拿。人家的孩子淹死了,你的孩子还活着呢。”
  
  这句话就像石头砸在桌子上,不容你再说半个不字。
  
  几个家长哑口无言。
  
  出事的几个孩子都是职业技校的同学。职校招收的差不多全是中考时淘汰下来的次品,这些学生的家庭条件也都比较差,家境好的人家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上职校的。现在出了这样的意外,要给人家赔好多钱,哪一家都难以承受。
  
  最后,费了老大的劲儿,总算商定出一个初步方案,每个男孩家里出一万五,每个女孩家里出一万,二男三女,总共六万元。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六万元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但是对这几个困难家庭来说,这已是极限数字,再多了真的是拿不出来了。
  
  回家的路上,江小弯的心里一阵阵的疼。在派出所时,她原本也想说说自家的难处,最终却一句也没有说。还说什么呢?千说万说,人家的孩子没有了,自己再难也要给人家赔呀,谁叫自家的孩子闯下了祸呢?
  
  对江小弯来说,一万五千元就是个天文数字了。刚刚丢掉三千元,已令她心疼不已,哪想到接着还有个一万五,她到哪儿去弄这么多钱呀?
  
                                                   6
      晚上刘丽又来了,穿得花枝招展。
  
  “喂,快换衣服,咱们跳舞去。”刘丽兴冲冲拉住小弯说。
  
  “不去。跳的什么舞呵?”
  
  “走吧,有大款请客,咱们去好好玩玩。”
  
  “我哪有那心思呀!”江小弯心里不觉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又涌流而出。
  
  “啊?怎么了这是?”刘丽吃了一惊,“有啥事快对我说说。”
  
  “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啥倒霉事都叫我碰上了。”江小弯哭着说,“你说平平这孩子,一点不叫我省心,他跟同学跑到黑河滩去玩水,给我闯下了大祸。”
  
  “闯啥祸了?”
  
  “淹死了一个,同去的人都受牵连,每家要赔一万五呢。”
  
  “啊?我的个妈呀!你到哪儿去弄那么些钱啊?”刘丽惊叫着说,“不管!反正没钱,他爱怎么就怎么。”
  
  小弯说:“那怎么行,人家的孩子都死了。我不吃不喝也要把这钱赔上。”
  
  “你说的容易,”刘丽瞪着眼说,“钱是那么好弄的?你是去偷呀还是去抢?”
  
  小弯说:“世上有的是路,老天爷总有睁眼的时候吧。”
  
  刘丽一笑说:“哎,我给你说,你听我的,别顽固了,还是去舞厅坐台挣钱吧。”
  
  “去你的!”江小弯推了刘丽一把,“我穷死也不会去做那事。”
  
  刘丽也不在意,只是在一旁咧着嘴傻笑着说:“好好好,你贞洁,我看你咋过这一关。”
  
  “自己的路自己去走。”江小弯说。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刘丽又拉住小弯,“今晚上先去快活快活,咱们跳舞去。”
  
  “不去,没心情。”
  
  “去吧去吧,陪陪我嘛。”刘丽摇着小弯说,“人家是两个人,我答应带上个舞伴去的,你不去我多没面子。”
  
  小弯问:“两个什么人呀?你在哪儿认识的?”
  
  刘丽说:“两个老板呀,可有钱啦。快走吧,不会白去的,一定会给你个惊喜。”
  
  刘丽硬是把小弯拉出了门。
  
  舞厅。灯光眼花缭乱,音乐震耳欲聋。刘丽拉着小弯上楼,有两个男人已在那儿等着了。
  
  看样子刘丽已跟那两个男人混得很熟,她只扬了一下手,就算打了招呼,拉着小弯走了过去。两个男人忙站起身,嘴里打着哈哈,眼睛直往小弯脸上扫,弄得小弯很不自在。
  
  他们坐在一个包箱里,茶几上摆着糖果瓜籽饮料。两个男人分别坐在茶几的两边,刘丽也就顺便把小弯推到另一边去,自然分成了一女陪一男的格局。
  
  包箱里灯光暗淡,弥漫着一层神秘气息。小弯一坐下,旁边那个男人就向她靠了过来,小弯有点别扭,可也不好说什么。小弯看见,这时对面那个男人的胳膊已经揽住了刘丽的腰,刘丽身子一歪,倒在了那男人怀里。小弯旁边的男人也跃跃欲试,不失时机地抓起糖果就往小弯手里塞,讨好地说:“吃糖吃糖,别拘束呵。”小弯吓了一跳,慌忙往旁边躲闪,嘴里连声说:“不不,我不吃……”那男人却趁机抓住小弯的手,嘻笑着说:“客气啥呀,来吧来吧。”小弯一时不知所措,对面的刘丽忙给小弯解围,笑着制止那人:“喂,老丁你慢点儿,别吓着小弯了。”又对小弯说:“喂,小姐你放松点,来到这儿都是朋友。”那个老丁就跟着笑:“对对对,朋友,朋友。”小弯的手还一直在那人手里抓着,她抽了几下也没能抽出来。
  
  两个男人开始进入角色,一边向两位女士献殷勤,一边说着粗话挑逗,手里不停地有些小动作。江小弯很不习惯,又不好发作,只能强作笑脸应付着,心里说今天可上了贼船了!
  
  舞曲响起了,人们开始成双成对的拥入舞池。刘丽说咱们也跳舞吧,两个男人立即站起,一人拉着一个出了包箱。江小弯这时已身不由己,只能随着那人转了。到了舞池里,那人抱住小弯,胳膊越抱越紧,手在小弯身上乱摸,小弯左躲右闪,好不容易跳完一曲。舞曲一停,小弯脱开身,急急把刘丽拉到一旁,轻声说:“我不跳了!”刘丽一听急了,拉住小弯摇了几下,说小姐你开放点好不好?怕啥呀?就陪他们玩玩,不会白陪的,完了他们肯定会给钱。你欠了那么多钱,这么好的机会,还犹豫什么呀?小弯放下脸说,你要这样说,我更要走了。
  
  江小弯转身就走,拉都拉不住。
  
                                            7
      日子缓慢地流动着。不管有多少难处,生活还得过着。
  
  江小弯认识人少,生活面很窄,想找个工作也难。她也不出门,天天闷在家里,愁肠百转。
  
  “喂,小姐,你这个样子怎么行啊?”刘丽隔两天来一趟,看见小弯这样子,不觉也为她着急。
  
  小弯说:“那我能咋办?”
  
  刘丽掏出几张票子:“这是五百块钱,你先救个急。”
  
  “不要。”小弯推脱,“你又没工作,我咋能花你的钱?”
  
  刘丽说:“我没工作,比有工作的来钱快。别硬撑了,拿着拿着。”
  
  这时候,屋门吱呀一响,十分意外,陈东出现在门口。
  
  “你咋回来了?”江小弯心口腾地一跳。
  
  陈东一脸疲惫,慢吞吞走进屋,把一个破旧的提包放在地上,没有说话。
  
  小弯问:“你的伤好了没有?”
  
  “要是好了就不回来了。”陈东有气无力的回答一声。
  
  “这是怎么说呀?”刘丽惊叫道,“伤没好,怎么回来了?”
  
  陈东慢吞吞说:“我在那边也不能上班,老板叫我回家来休息养伤。
  
  “回来养伤,他给工资吗?”
  
  “不上班干活,给的啥工资?”
  
  “什么?”江小弯一下急了,“你为他受了伤,就把你一脚踢回来了?哪有这个道理啊?那你靠啥生活?你的伤怎么办?”
  
  陈东一声不吭,坐在床上,低垂着脑袋。
  
  江小弯望着这个窝囊废,一时气得浑身发抖。
  
  陈东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小弯说:“老板给的,三千块钱。”
  
  “三千块钱就把你打发回来了?”刘丽大声叫道。
  
  “那有啥办法。”陈东嘟哝着说。
  
  “你就不该回来。”刘丽训斥说,“你住在他那儿,他就得给你饭吃,给你治伤。这一回来,谁还管你呀?”
  
  江小弯生气地哼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她这是怎么啦?本已走投无路,没想到陈东又回来了。一家三口都没事做,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吃什么喝什么?
  
  生活从此又换了个样子。
  
  陈东在家呆着,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也不出声,跟个植物人差不多。平平从小就不接受陈东,现在长大了,情绪更是抵触,看见陈东在家,就天天跑出去找同学玩,不到半夜不回来。江小弯看着陈东那样子,也是忍不住心烦。日子过得死气沉沉。
  
                                               8
      派出所的民警前来催问:赔偿的一万五千元准备好了吗?
  
  江小弯好不为难,只能恳求说,正在向亲戚借钱呢。民警的态度很生硬,说快点啊,人家的孩子都没有了,你想想是什么心情?你们赔这一点钱,还推三拖四的!小弯连声答应,说我赶紧,过几天就送过去。
  
  难题摆在面前,不能脱延了。小弯没有别的路走,只能给妹妹打电话了。
  
  妹妹比小弯小两岁,姊妹倆前脚后脚一起长大。小时候,小弯是乖乖女,在家听大人话,在学校念书也上路;妹妹小环则很淘气,经常惹祸,闹得家里大人不省心。妹妹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交男朋友,隔几天就领回家一个小伙子,前后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惹得妈妈不停地骂她,说你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做人啊?可没想到,不省心的小环最后却找了个好对象,是农科所的一个技术员,后来调到省农科院,家也搬到兰州,家境十分的好,而小弯却落得如此处境。人的命运真是说不上。这些年来,小弯有了困难,都是妹妹出手相助。
  
  电话接通,听见千里外传来妹妹的声音,江小弯心里一寒,顿时一阵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姐?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说呀!”妹妹一下急了,焦急地问着。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江小弯霎时泪如雨下。
  
  妹妹听了姐姐的哭诉,急忙安慰说:“姐,你别哭,我明天就回去。别怕,天大的事咱想办法解决。”
  
  第二天,妹妹小环就从兰州回来了。小弯见到妹妹,少不了又是以泪洗面,伤心欲绝。只有在自己妹妹面前,小弯才能让泪水尽情流淌出来。
  
  妹妹带了八千块钱。小弯从陈东带回的三千元里拿出两千,凑了一万元。江小弯含着泪,拿着钱去派出所交了,说还差五千元,我再想办法。民警说,剩下的五千要快点啊,一个星期行不行?小弯说我真的很难,你再宽限几天吧,我尽量争取。民警说,你难?我们做工作更难,不能再拖了!小弯无言以对,捂着脸跑出派出所。
  
  小环见姐姐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个味,就说:“明天跟我去兰州吧,到我那儿住几天,散散心。”
  
  小弯说:“我哪有心思去玩呀,要赶快找个工作挣钱,一家人喝西北风啊?”
  
                                               9
      各样的灾难接连不断,陈东的伤又复发了,躺在床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
  
  小弯一看陈东那样子,更是愁上加愁。她陪着陈东去医院看病,医生先开了个单子,叫去做脑CT、心电图、血常规,还要拍片子,这一项那一项的检查,还没治病,就是七八百元。陈东说,啥也不做了,回家吧。小弯说不做怎么行?陈东说做什么做?你有钱吗?
  
  两口子回到家里,陈东两眼发呆,一声不出。小弯说,这不行,咱们到会宁去,找他采石场的老板,叫他给治病,今晚上坐夜车就去。陈东说,去会宁?那么远,怎么去?两个人的路费来回就得好几百。小弯说,那也得去!他把我的人弄成这个样子就不管了?不行,一定要去找他。
  
  江小弯当即收拾,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东西,拿上家里仅有的那一千元,拉着陈东上路了。
  
  夜行列车在无边黑夜中穿越河西走廊。又是夜车,又是无一丝睡意。他们乘坐的是硬座,因为没钱买卧铺票。这漫长的路程,让江小弯的身心都受尽了折磨。这条路原本与她没有一丝关连,可现在,她却不得不在这条陌生的长路上往返,去找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她不知这次前去的结果会是如何,而她只能沿着这条路向前走。
  
  第二天早晨车到兰州,再转乘汽车赶往一个名叫会宁的小县城。会宁,一个隐在山区的宁静小县,是甘肃有名的贫困地区。从兰州到会宁,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那采石场还在里县城百里外的深山之中,他们还要再搭乘进山的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再颠簸两个小时。赶到采石场时,已是下午了。
  
  山窝里,一片简陋的工棚,一堆堆大大小小的石头。有七八个满身尘土的人在那些石头间忙碌着。江小弯和陈东走过去,那些人都停住手往这边看,认出是陈东,都招呼着叫陈东的名字。
  
  “陈东你回来了?伤好了没有?回来上班吗?”
  
  陈东摇着头,说伤情又加重了,问老板在不在。民工们说,这两天就没见过。
  
  陈东借用一个民工的手机,拨打老板的电话,关机。
  
  愣住了。找不到老板,这可怎么办啊?
  
  江小弯四处望望,咬咬牙说:“我们住下等他!”
  
  采石场处在荒山野岭,四周没有人烟,想找个住处也没有。小弯说,我们哪儿也不去,就住在这儿。
  
  民工们都同情陈东,在工棚里腾出一片地方,让两口陈东子住下,开饭时就一起吃。
  
  一连等了三天,不见老板的影踪。是不是他听到了消息,故意躲着不见?
  
  江小弯心急如焚。这样等下去,哪天是个头啊?
  
  第四天,工地上做饭的老头对陈东两口子说:“回去吧,别等了,明摆着,老板是躲你们的。就是他来了,也拿不出钱,这里的情况我清楚,卖出去的石头,收不上钱来,你就是见到老板,又能怎样呢?”
  
  没指望了。这里条件太差,陈东的伤情一天天加重,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江小弯愁肠百转,只能横下心来:回去吧!
  
  两口子走上了回家的路。又是夜行列车,无边的黑夜。夜行列车在茫茫黑夜中穿越河西走廊,不知哪里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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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邱天    时间: 2014-10-23 08:36
学习了,问好田主席!
作者: 琴岛小丫    时间: 2014-10-23 10:31
这篇小说非常引人,读后最最担心的就是女主人翁江小弯的命运,他任凭丈夫出事、儿子涉事的双重经济压力,却又不甘像女好友一样在风月场上混,但是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最大最大的悬念……小说很实在,情节很踏实,写的是平头百姓的喜怒哀乐,写的 寻常人家的悲喜交加,很有现实意义。问好田老师!
作者: 碣石清风    时间: 2014-10-23 11:57
江小弯真是太苦命了,丈夫受伤儿子闯祸,雪上加霜,怎么生活下去?路在哪里?小说写了一个女人悲惨的命运,她,倔强,善良,吃苦耐劳,正派,却不知茫茫黑夜路的尽头在哪里?其实路有千万条,看你怎么走?是自强不息还是沉沦下去?能向刘丽那样生活吗?自强不息对他来说也太难了吧?小说以这样的社会现实,向社会呼唤:这类人群何去何从?彰显了作者为民请命的悲悯情怀。小说意义不言而喻。田老师辛苦了。
作者: 碣石清风    时间: 2014-10-23 12:00
陈东还是何成?有两处出现人称混乱,您改一下。
作者: 一楠    时间: 2014-10-23 12:38
本帖最后由 一楠 于 2014-10-23 12:40 编辑

整体感觉小说是以纪实的手法描写一个在现实生活遭遇多灾多难的家庭,给人无尽的唏嘘感叹,还有无法言说的悲伤。
从情节来看,故事虽有起伏,但起伏过于平淡,容量虽大,但情节衔接的不够好,过度有点生硬,有些人物和事件出现的突兀。
从笔法来看,描写上应该再精简些,有些词句必须细细推敲。比如说小说开场第一句:“茫茫雨夜。夜行列车在无边黑夜中穿越河西走廊。”说实话,我看了这一句,心中有点别扭,也打了阅读的折扣。“茫茫雨夜”已经说明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场景,那么列车还需要标注是“夜行”吗?还有“无边的黑夜”也是重复而多余的场景描写。

还有情节中出现的一句话:“后来她在痛苦中昏昏入睡了。一睡着就不再醒来。”看到这一句的时候,我已经小说结束了,因为主人公“一睡着就不再醒来”了,可能是因为压力过大猝死了,再往后看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还有一些场景描写过于拖沓,小弯在包厢里陪男人而被给“糖吃”的情景太缺少现场实感,有点把戏。

总之这篇小说整体感觉不错,细节还有待进一步把握和斟酌,起伏的笔法尽量大一点。个人管见,不当之处多多海涵!祝好!
作者: 田瞳    时间: 2014-10-23 14:45
学习了,问好田主席!
邱天 发表于 2014-10-23 08:36


邱天兄好!谢谢你第一时间关注支持!
作者: 田瞳    时间: 2014-10-23 14:48
这篇小说非常引人,读后最最担心的就是女主人翁江小弯的命运,他任凭丈夫出事、儿子涉事的双重经济压力,却 ...
琴岛小丫 发表于 2014-10-23 10:31



    小丫让我感动!这篇小说长达万字,你却这么快就读完了,还写出这么好的评论,从内心深处感谢你!握手问好!
作者: 田瞳    时间: 2014-10-23 14:54
江小弯真是太苦命了,丈夫受伤儿子闯祸,雪上加霜,怎么生活下去?路在哪里?小说写了一个女人悲惨的命运, ...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4-10-23 11:57



    清风版主辛苦了,小说字数上万,读一遍很费时间,真有点不好意思,唯能多说几声谢!版主的评语十分恰当,笔者心悦诚服。朋友之间,客气的话就不多说了。笔误处已改过来。问好!
作者: 田瞳    时间: 2014-10-23 14:57
整体感觉小说是以纪实的手法描写一个在现实生活遭遇多灾多难的家庭,给人无尽的唏嘘感叹,还有无法言说的悲 ...
一楠 发表于 2014-10-23 12:38



    谢谢一楠兄写出这么认真细致的点评,过后我会认真修改。久别多年,又见到一楠兄,很是高兴,握手问好!
作者: 万里    时间: 2014-10-23 20:43
回复 6# 一楠


    看了一楠老师的点评,真的让我很是汗颜。很多时候,我们点评文章时候,总是说好的地方,很少涉及不好的地方。甚至没有的好也非得挖掘出好来。这种态度其实是极不认真负责的。当然,这也不是在我们中财这一个论坛,我在很多其他论坛里也都看到了。留评对我而言,其实是件极痛苦的事情,有时候看到一些问题,自己想说,但也不敢说,怕引起作者的不满。似一楠老师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真是值得推广。向您学习!
作者: 琴岛小丫    时间: 2014-10-23 21:07
小丫让我感动!这篇小说长达万字,你却这么快就读完了,还写出这么好的评论,从内心深处感谢你!握手问 ...
田瞳 发表于 2014-10-23 14:48



    田老师不客气,读您和大家的小说作品也是俺学习充电的一个过程!
作者: 一楠    时间: 2014-10-23 22:23
回复  一楠


    看了一楠老师的点评,真的让我很是汗颜。很多时候,我们点评文章时候,总是说好的地方 ...
万里 发表于 2014-10-23 20:43

万里友过奖了,多年来习惯了这样。看过的作品要么就实实在在的说,要么就不说。当然,有时我也矛盾,对一些作品的好坏是不是要直言不讳呢?是不是会伤朋友间的和气呢?不过在太虚多年,有很多熟悉的朋友,都能相互理解的。祝好!
作者: 琴岛小丫    时间: 2014-10-24 10:46
整体感觉小说是以纪实的手法描写一个在现实生活遭遇多灾多难的家庭,给人无尽的唏嘘感叹,还有无法言说的悲 ...
一楠 发表于 2014-10-23 12:38

这位老师好值得尊敬,看的这样认真,评的这样实在!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4-10-24 17:23
看来江小弯这个人物和故事在田老师心里一直是放不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田老师第三次修改发到论坛了。佩服田老师的执着和写作精神。
作者: 田瞳    时间: 2014-10-26 07:38
看来江小弯这个人物和故事在田老师心里一直是放不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田老师第三次修改发到论坛了 ...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4-10-24 17:23



    这篇小说根据真人真事写成,人物原型是我青年时代的文友,因生活道路的曲折,早已离开文学,多年来遭遇了数不清的磨难,所以我执意把她的故事写出来,告诉更多的文友.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4-10-26 17:58
细细品来,意味深长。
作者: 田瞳    时间: 2014-10-27 08:29
细细品来,意味深长。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4-10-26 17:58



    谢木门雅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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