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梅园星语 于 2014-12-18 22:33 编辑
冬 至 文/梅园 哥什么时候给母亲出的主意,用什么样的语调、手式,是不是喷着吐沫星子,我都一概不知。那时候我正与同学热衷跳皮筋踢毽子或者上山摘酸枣。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带着我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了一个叫做城市的地方,去了一个新的学校。 从那天起,我才恍惚觉得那个小山沟的学校不再是我的,那些惹我哭逗我笑唧唧喳喳的女生,那些喜欢聚在一起吹牛,整天你退我搡也不知道疲倦的男生们真得就再也看不到了么?还有那个铁道边上的小站,我的家也要远离了么?在我的眼泪还没有掉下来的时候,母亲就把我交给了一个远方亲戚。 母亲叮嘱我要听亲戚的话,要勤快,嘴甜,还把一大兜礼物放到桌子上。此刻我的离别悲情正酝酿到了一半,马上要换一副喜盈盈亲蜜蜜的模样,我做不到。也许这初识的木然,让亲戚减少了热度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看在眼里。虽然他们满脸堆笑不住地点头,可我还是从飞扬的眉宇间和那上挑的唇角里感觉出了这年秋天过早刮起的冷风。我紧拽着母亲的衣襟不丢手,我希望母亲可以陪我,哪怕是一个晚上。毕竟这是从上海回来第一次离开母亲。 母亲很决然地迈出大门,回望的瞬间,我看到母亲坚定的目光里充满了希望。我被这样的眼神淹没了。之后便是听从亲戚的摆布了。 与这个亲戚的关系到底绕了几道弯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母亲让我叫舅舅,舅妈。舅舅是那个学校管总务的,舅妈是老师。舅舅个子不是太高,但体态丰满,小平头,圆脸,眼睛小鼻子大,像把两个人的五官搞错的一样不贴切。他皮肤白净,甚至比舅妈还细腻,他的笑好像从来不露齿,很斯文的模样。只是那身衣服感觉不像是他的。虽然板正笔挺,却觉得空荡荡的少了贴心的内衣。舅妈我以为就没有看仔细过她的样子,她戴了一副白色的眼镜,总会有剑光从镜片后面射出来,让我不敢接近她。家里有两个上学的孩子,一男一女,几乎没有讲过话。因为很难遇见。他家住在学校家属区,是一排排平房,他们家在第二排第三户。有三间房还有一间额外的厨房,院子也很大放着自行车还种着花草。 这个学校全部是初中部的学生,大都是本市的也有极少数的是来自近县区的。这样住宿生不多,一间屋子就能装得下,然而我没有走进她们的世界。因为舅舅给我安排了一个“总统套房”。 我的居所被舅舅安置在了这个学校的校工厂的门卫室,是一个有套间的十几平方的平房。斑驳脱漆的木门和很小的木头窗户,已经被钉死了。有一张三斗桌子临窗摆放着。里屋是用了四张课桌拼凑一起的床。我把带来的行李一摊开就有了床上用品和生活用品。这样我的第一个晚上就有地方居住了。 从第一天走进这个校工厂到最后离开,我住了一个学期,也没有看见从工厂里生产了什么东西。车间大门总是闭着眼睛,偶尔睁开也是有人从里面推出一辆自行车或者把自行车再送进去。工厂是有一个大铁门的,舅舅把我领过去的时候,铁门是被一把生锈的大锁锁着的。从我到来之后这扇门就再也没有上锁。我曾经想锁起来,大门内这个门卫房里的我或许更安全一些。不过庆幸的是没有上锁的大门里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仅仅上演的是唯一一个女生早出晚归的情节,连舅舅,舅妈都没有再来看过这场演出。在别人眼里我的确有独来独往的权力。 我来到学校的时候,初三班已经上课一个礼拜了。到底去哪个班呢?我想母亲或许就已经安排好了。所以第二天我被舅舅直接领进了一班。班主任是个刚刚从师大毕业的女老师。她个子不高,满脸稚气,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人觉得亲切。我被安置在第三排一个很瘦的男生旁坐下。老师把我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的时候,教室里响起了“哦.......”的大伙同时发出的气息声,一二排的同学也一起扭转头,投来很多滋味混合的眼光来。要看看唤着男生名字的女生到底是个怎样的模样。从此我便成了这个班备受关注的一名插班生。 关注我的大都是女生。起初很腼腆的来到桌子旁,三个人一起笑不说话。而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可笑的事情啊,就假装没看见。终是有个大胆地问?“你家在哪里啊?”“你是坐火车回家吗”“坐火车是啥滋味呀?和汽车的感觉一样不?”“可以带我们一起坐火车吗?”,最后我被她们团团围住,听我讲家里山上的野鸡,在火车上可以睡觉的舒服,等等,所有她们感兴趣的事情。 男生似乎也在关注,但是不能走近,不能交流,只能用目光来发现他们所需要的信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班的男生与女生正在冷战,大家谁也不与谁说话。课桌也是很标准地从桌子中间用粉笔划开,谁也不可以越界。只是学校配置的凳子无法体现对立的绝对。一张长条凳,一头男生,一头女生,都只是坐在凳子头,经常有一个起来另一个翘起了凳子摔在地上的经历。尽管如此,人们之间还是保持漠然。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孩子生理期的反应吧。 经过一次单元考试之后,人们对我的关注度更高了,因为我的成绩全年级第一。他们没有想到一个从距城市很远的小山沟出来的家伙可以独占鳌头?于是女生出现了两种现象,一种是问问题,要求抄我的作业;一种是不再与我说话甚至路过我身边就往地上吐口水,以示不屑。男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偶尔在追跑其他同学不小心碰着我时,会很脸红的说对不起。所有这些我都习以为常,唯独不自在的是班主任格外的看重。 这个小小的班主任叫杨彬,我印象深是因为我把彬搞成了杉。她教语文。她喜爱鲁迅先生的文章。所以她在课堂上总也离不开要主动讲上十几分钟的鲁迅先生。而且要求我们写日记。每个周四要交上去,她亲自批改。全班50几个人,都会留下她的要求和祈望。“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都是她留在我日记下面的文字。后来她总是在我的日记上画圈圈,而后拿到班上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懂得了什么是可圈可点,什么是读书,写字。 我写道:打开房门有薄雾迎面而来,湿润清爽像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我的脸。我又写道:今天的数学课,王瑞雪和杜婷婷上课老说话,影响了周边同学听老师讲课。我还写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虽然很想妈妈,但是这个周日我还是忍着没有回家,目的是想考个好成绩,让妈妈高兴。在我用成语或者比喻的句子下,杨老师总是用红色的笔点上圆圈。评语会很认真地写道:多读书多练习,才能进步! 我在班上如此多的关注下送走了秋天迎来了入冬。天气渐冷,我的一床被子显然不够御寒了。我想向舅舅家借一床被子。舅舅说:“你舅妈没在家,也不知道她把多余的被子放到哪里了?等她回来吧。”可是舅妈老是不在家,天都飘小雪了,还是没有见到可以拿来的被子。我只好坐火车回家,把家里的被子又拿来学校,同时还给舅舅捎来酒和烟,还有牛肉丸子和烧鸡。那天去家送东西的时候,舅妈在家炒菜,但没有留我吃晚饭。我去食堂买的玉米汤吃的是咸菜。 尽管我的学习并不感到吃力,只是这全年级第一还是很“亚历山大”的。这样我决定利用周日再多复习几遍课文,所以没有回家。早早地回到了我的“总统套房”静静地读书做练习。可是才看一会书就觉得浑身发冷,躲进被窝里也无济于事。我又起来去热水房打来开水泡脚,身子才暖过来。人也迷迷糊糊的,这样学习的计划也随着梦境的来临荡然无存了。 谁知这种怕冷的症状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的一整天。不仅怕冷而且是一会冷一会热,鼻子呼出的气息热辣辣的烧起来一样,而四肢却是冰凉。口干舌燥想喝水,但是水被连洗带喝的也见了瓶底。实在难耐,才爬起来一软一软地去开水房打水。水却是温温的。可我却不想走过操场去不到一百米处的舅舅家敲门。折腾一天,到了傍晚才感觉身子有了一点力气,这时候似乎有饥饿袭来,想起妈妈做的榨菜泡米,香香的,是自己发烧时候专门点的饭食,不禁泪如雨下,抽泣着在练习本子上写:妈妈,爸爸,想......爸爸,妈妈,想...... 渡过漫长无眠的黑夜。 我硬是支撑着自己熬过了一个星期,周六匆忙回家。一进门,母亲就问“怎么上周没有回来呀?妈妈给你包了你最爱吃的饺子呢。”我问“怎么想起包饺子了呢?好麻烦的,还得早早排队去买肉,剁馅,包饺子,你忙过来了?”母亲笑着说:“傻孩子,上周日是冬至呀,大家都在吃,妈妈提前割的肉,好肥,剁馅时都粘着刀呢,很香的。你没有在舅舅家吃吗?” “哦,你看我忙考试忘了,我也在舅舅家吃了饺子,白菜大肉馅的,好油好香的,我吃了一大碗呢。”我赶紧地说,怕母亲看出破绽来。母亲这才欣慰地笑了。而我的心好慌,神情定是不怎么自然,因为我生平第一次骗了母亲。 临返校时,我对母亲说,想要让母亲用毛线织一个很宽很厚的脖圈,因为老觉得往脖子里灌风。母亲答应了,说下周来拿吧。其实我是想用脖圈护住我的耳朵,不然说不定真会掉下来的。这便是我最难忘的一个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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