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做一头驴

李祥林 · 发表于 2004-12-1 22:35

　　　　　　　　　　　　做一头驴

　　在村庄里生活，只有驴时刻都昴着头，站得端直。做一头驴，低头吃草，抬头吼叫，从不卧倒，对于一个村庄里的人、猪、羊和其他成员来说，驴子的生活真是不易。

　　一头年轻的驴子或许还有点脾气，缰绳总是拴不住，重物总是驮不稳。驴在年轻的时候，性子里总会有许多叛逆的因子。它不屑于站在驴圈里啃干草，它总觉得山野这么大，青草这么多，这么美的世界应该是它驴子的世界，它有的是才华和力气。所以它会在深夜用嘴解开缰绳，踢开圈门，循着山路小跑着远去。这时的村庄、主人和隔壁圈里的猪都是鼾声如雷，只有大睁的驴眼是醒着的。驴子撒腿跑动的蹄音空荡荡地敲在了驴子的心里。但这样一头出走的驴子不外乎换来三种结局：第二天天明不是被一辆突突喷烟的拖拉机吓回来，就是主人沿着蹄印和粪便一路寻来，或者被路人认出来，截住了送给原来的主人。

　　出走的驴子最轻也要迎来一条牛皮鞭子的猛抽暴打。当驴子认清了这条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鞭子后，即便没有人，挂在圈门上的一条牛皮鞭子，也可以将驴子死死地看住，让它再也不敢轻易出逃。年轻的驴子时刻在抵抗着人的使唤，驮在身上的粮食和肥料，它会因不堪重负而用力抖下来。这样非但不会减轻它的负担，在一顿毒打后，加倍的重物又会压在身上。这样折腾几次后，驴子只有埋头赶路，尽快将重物运到目的地，才可以舒一口气。所以驴在驮粪、拉车、拉犁的时候，从不停歇和后退，它知道那都是徒劳，它的使命只能是站直身子，往前走。

　　一头小驴子改变性格最关键的时候，是在犁地的时候。驴子扛着肩头的长绳，拉着犁，宽阔的犁铧划开坚硬的地皮，跟在后面的人则用力压着犁铧，掌握着前进的方向。就这样一道道，一遍遍，反反复复，才能将偌大一块地换一层皮，翻个松软。驴子不懂人到底在干什么，不堪重负的驴子会突然扭头跳开，暴跳弹踢起来，但它的驴头掌握在人手里的缰绳上，扶犁的人一只手轻轻一拉，驴头就会被拉到犁口上，紧接着驴屁股上会有狠狠的一记响鞭，驴虽然耳朵奇长，听不见主人恶毒的骂语，但这一记重鞭却抽得驴子浑身一抖，夹紧了屁股，盘顺了尾巴，弓起腰，把头弯到两条前腿中间，迈力往前拉犁了。看来驴眼虽大，却是凹着的，在驴的眼里，人比驴还大。驴害怕眼前的人，但驴最怕的还是驴屁股后面的人，人在驴眼前是和善地添草加料、为驴饮水的人，但转到驴身后，驴就只能感觉到火辣辣的鞭笞和恶毒的话语，人的这种背后治驴的办法，是最让驴防不胜防的，也是最让驴心惊肉跳的。

　　犁完一亩地，一只年轻的驴子甚至会被抽得屁股开花，驴和人的斗争最终以驴的驯服而告终。一头成年的驴子，一头懂事的驴子，它不会与人争执，它只会负重埋头，拉车赶路，这不是最笨的驴子，这是聪明驴子的表现。直到累得气喘如吼，热汗顺着脖胫流下来，主人才允许它叉开屁股，当路拉一堆草粪，或者找一块平地，舒坦地打一次滚。一头驴摆正了自己的角色，意味着它就成为了一头真正的驴。一头真正的驴没有驴的性格和思想，它只是人除了手脚以外用于出力的另一部分，是人的力气和意志的延伸。属于驴自己的，只有它的仰天长吼：嗷啊嗷，嗷啊嗷。尽管发泄着满腔不屈和悲辱，但这样没有利益冲突的叫声，主人是可以不屑一顾的。看来驴之所以是驴，就因为它不是人，这是驴的命。

　　做一头真正意义上的驴，比做人还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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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丁 · 发表于 2004-12-2 10:42

刘亮程？？

李祥林 · 发表于 2004-12-2 18:46

最初由刑天丁发表
刘亮程？？

刘亮程是我崇拜的大师，祥林比起他老人家，还差十万八千里啊。

刑天丁 · 发表于 2004-12-2 19:38

呵呵，有很相似的风格哦。农村乡土中的灵性
不错不错~~

李祥林 · 发表于 2004-12-2 20:02

最初由刑天丁发表
呵呵，有很相似的风格哦。农村乡土中的灵性
不错不错~~

谢刑版赏识呵！

冷眼看 · 发表于 2004-12-2 20:54

确实不错，精华鼓励！

西北狼 · 发表于 2004-12-2 22:32

可以学习刘亮程，但千万别崇拜他，他不值得崇拜，为文如此，为人更是如此。
深圳的一个朋友，是新疆人，曾和刘有一段时间的接触，知道他的一些事情。
就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写作者来看待就好了。
倘若你要崇拜某某人，你势必要折下自己的膝盖。没必要的。

李祥林 · 发表于 2004-12-2 22:42

最初由冷眼看发表
确实不错，精华鼓励！

谢冷版鼓励！

李祥林 · 发表于 2004-12-2 22:46

最初由西北狼发表
可以学习刘亮程，但千万别崇拜他，他不值得崇拜，为文如此，为人更是如此。
深圳的一个朋友，是新疆人，曾和刘有一段时间的接触，知道他的一些事情。

谢狼兄提醒啊！其实我不认识刘亮程，只是他的一个普通读者。文字中的刘亮程，是语言的魔术师，至于生活中的刘亮程，我无从得知，也管不了那么多，呵呵，，，

毕四军 · 发表于 2004-12-3 00:28

角度比较新颖，这种写作风格俺非常喜欢！

戈眉 · 发表于 2004-12-6 09:11

做一头真正意义上的驴，比做人还要难
铿锵有力的语言,好!!

李祥林 · 发表于 2004-12-6 21:23

毕四军：只要你喜欢，就是我努力的动力！

戈眉：实话总是有力量的。

叶梓 · 发表于 2004-12-9 10:12

好文。
我真是喜欢这样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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