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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高山顶上的那一师一校 [打印本页]

作者: wwmi06 时间: 2004-12-28 08:24
标题: [原创] 高山顶上的那一师一校
　　　　　　　　高山顶上的那一师一校

　　光棍阿林，有好几次想离开这所滇西北深山老林里的由本主庙改成的教学点，也就是一师一校（顾名思义，就是一所学校只有一个人，这人上至校长，下至炊事员）。

　　阿林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时光，如今已经是接近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无情的岁月，将他的青丝染成了白霜。他十八岁师范毕业后，背上简单的行李，就来到这个一师一校教学点干上了。阿林就这样二十年如一日地在这里奉献着自己的青春，挥霍着自己的生命。

　　这里离乡里，也要走上五个多小时的山路，就是从乡里出发，一天来回的话，要马不停蹄地走上十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行。这除了土生土长，在山里长年赶马的马哥头（方言：赶马人）能做到外，一般人是很难做到的。

　　阿林就在这深山老林里干啊干，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教了两代人。他刚来教着的学生，他们的儿女又来读书了。好在他的家在另一个山头上，可以利用星期天，回家看看老父老母。从这所一师一校回到阿林的家，也就两个多小时的山路。这让他心里感到有几丝宽慰，因为每一星期的星期天，他都可以回家尽尽孝道。

　　一师一校的每一天开始，是在阿林的那个破嗓门旧铃铛声中重复着的。这所一师一校的星期一升旗仪式，也是非常特别的，旗杆是阿林到深山箐里，选了一棵标直的云南松树杆做成的。这里因为风大，五星红旗容易在半夜风吹跑了，阿林在竖旗杆的时候，就在那根旗杆的顶部，钻了一个深洞。升旗开始，同学们开始唱国歌了，那旗手便将五星红旗别在腰杆上，几下子爬到了旗杆顶部，等国歌的“进”字一结束，就准确地将五星红旗插到旗杆的顶部，干脆而有力，等插好后，五星红旗就迎风招展了，旗手也已经滑下来到地面上了。到降旗的时候，也如法进行就行了。新的一周也就在这国歌声中开始了，开始就开始吧，反正这里很少有上级领导来看的，阿林也乐得个不需要随时迎接上级检查。上级检查的日子可不好过，一些喜欢指手画脚的领导，动不动就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行，弄得你不知如何是好？阿林的教育教学工作完全凭良心来进行着。

　　可认真得有些呆板的阿林，每天都认真地按照自己排好的课程表，来进行三级复式教学，每天都按部就搬，决不含糊。

　　就在阿林在这所一师一校呆足了二十年零１８８天的时候，杜鹃花开满了所有的山坡，阳光一泻千里地将自己最柔美的金光，撒满了层林，真是毛泽东他老家的诗句：“层林尽染”的真实写照啊，这正是山里最美的春光景色，新当选的教育局长，就在这样美妙的日子里，来到了这座一师一校教学点。

　　怪不得，今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在山顶上的一师一校的上空，两只喜鹊清脆地在跳来跳去地欢叫个不停。阿林想一定是有什么喜事了吧，可再想想自己干了这二十来年，从来没有什么喜事降临到自己头上来，难道今天真会有喜事吗？

　　想了一会儿，觉得也没有必要那么较真，见学生还等着自己上课呢，也就没有再细想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反正想了也没有用，也想不出来个名堂来，还是上课吧，上好课比什么都好，自己的主要任务也是上好课。

　　这三级复式教学班的课，也是阿林在这里摸索了好几年，才找出点门道来。这一师一校学生的年龄也是参差不齐，小的有五岁，大的有十三四岁，一年级有１５个，包含预备生７人，二年级有８个学生，三年级有６个学生。他在一张过时的报纸上，看到了《一个不能少》的故事，他也想让这些山村的孩子一个不少地进学校里来。阿林记得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连续十多年他真的做到了“一个不能少”，这几年听说大学毕业生也不包分配了，有几个十二三岁就辍学的孩子，阿林到门上动员了好几十次，父母死活就是不让他们来上学，有一个还是阿林的远房亲戚呢？可人家一口咬定，自己的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只要认得“男”“女”两个字，到街上不走错厕所门就行了，还振振有词地说：“我们祖祖辈辈都这样过来的，要靠那几个字吃饭，祖坟还没有葬好呢。”阿林差点要跪下去给他这家亲戚磕头了。阿林还打包票说，只要他们将孩子送到学校，书费他来出。那亲戚更是破口大骂：“你不要把我们看扁了，不要以为你领了几文臭工资，就以为了不起。那几个供书的小钱，我们什么时候都拿得出来。只是现在供书用处不大，我们才不供呢。”

　　话讲到这份上，阿林便没有什么办法了，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他家，只是心里堵得非常荒，总觉得对不起他领的这份工资。

　　这三级复教学，好在阿林已经干惯了，一般人还干不了呢！单式班级，一个学期，大家最多只完成一套课本。而阿林要完成三套课本，学生数虽然少点，可那三套书的任务是必须完成的。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啊！

　　阿林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出来，一开始搞复式教学的时候，他将三个年级分别安排在三个教室里，这样他想互相影响少一点。那时候教室不够一间，他把自己的宿舍也腾出来当教室，有一间就成了教室兼他的宿舍了。结果一上课，他就成了大忙人。三年级班还算好，可一、二年级两个班自制力极差，他顾了这头，又顾不了那头了。他就在那三间教室之间，跳上跳下。因为关于复式教学，理论上也没有什么书籍，实践也才开始。常言说：“万事开头难。”才一两个星期，阿林觉得这样干下去是不行的。一个是累得一下课连饭都没有力气煮了，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另一个是课程简直不能赶朝前，这样下去一半的课程都上不完。阿林想，无论如何都得摸索出一条规律才行，否则自己枉做这群孩子的老师了。热爱是最好的老师，阿林爱这些孩子，他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只有这样才觉得对得起山里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后来他又把孩子们并在大一点的教室里，让这二十多个孩子分别面向三个方向。这样一来，孩子们就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他就能够进行正常的教育教学活动了。当然，自己摸索出来这点东西，真是太令人兴奋了。有了这样的经验，阿林教书育人的劲头更足了，他不断地总结经验，探讨一些复式教学的方法，他把自己的心得体会记下来。记了厚厚的三大本硬面抄，只是他太远离现代生活了，否则只要经过名家指点，就可以发表在教育杂志上了。

　　虽然面向各个方向，学生的纪律不需要再去维持了，可是也有个别学生，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免不了把手伸到抽屉里玩，因为尽管阿林在这一头上课，还要跑到那一头去干涉学生，就会耽误上课时间。对他来说，上课时间本身就非常金贵，再去浪费时间干涉学生的纪律，是绝对不允许的。于是他又让学生按照一年级在中间，二、三年级在两边的方式，进行上课，用以控制一年级爱玩爱乱的学生。

　　每一节课开始，就先给一年级学生讲课，让二、三年级的同学预习或者复习。到二、三年级上课时，让一年级的学生面朝后面做作业，然后再给二、三年级上课。这样阿林感觉轻松多了，学生的学习也进入了正轨，他们的学习信心和干劲也就出来了。这时阿林老师也品尝到了教书的甜头，他就这样没日没夜地苦啊，干啊！教育真是良心事业啊，只要你愿意付出，每时每刻都有做的事情，就这样把自己的婚姻大事也给耽误了。

　　不过，阿林因为和外面的接触太较少，知识老化得也就快。二十年来，他的水平退化成了只有三年级水平了。所以古人才总结出：“读万卷书”的同时要“行万里路”。可他窝在这深山沟里，一干就是二十年。深山沟里的变化实在太慢了，比老牛拉破车都还要慢。

　　正当阿林蹶着屁股，在他那小火塘上吹火做饭的时候，突然就进来了三个陌生人。一抬头，阿林因为烧火，鼻子上画了两大撇隶书体的锅烟子（方言：锅底上火烟熏出的黑色物质），把那三个已经爬得气喘吁吁的陌生人也给逗乐了。

　　笑着笑着，为首的一位突然将笑意凝固在了脸上。握住阿林的手说：“林老师您辛苦了！”这人的喉咙有些沙哑，看到阿林所在学校的条件这么差，就说不下去了，他是被小林的这种奉献精神所感动的。

　　后边的一位胖子介绍说：“这是局长，局长来看您来了。”

　　阿林有些反映不过来。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春日的阳光，懒懒地照着外面的场子和几个回到学校来玩的学生。那胖子有些眼熟。哦！阿林想来了。这不是教师节那天在台子上讲话的那位中心学校的校长吗？怎么一下子就摸到这儿来。他一激凌，差点就哭出声来了。这是他做梦也盼望的事，能有一天上面的人来看看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今天怎么就这么不经意间实现了自己多年来愿望，怪不得今天早上喜鹊叫得这么欢快呢！

　　尽管阿林在深山峡谷里长大，小时候就与猎人们在一起出生入死，那性格的刚毅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可两滴清泪，还是止不住从阿林的眼窝里滚了出来。

　　到他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失态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一下子就问：“你们一定没有吃饭吧？”

　　心里还是在想，自己在这里二十多年了，没有哪一位教育局长，来到这么偏僻的一师一校教学点来看过自己。阿林激动得不知所措，但还是说：“局长、校长，还有这位同志，真是太难得了。你们一定要在这里吃顿饭，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说完，他就出去了。阿林平日里不抽烟，只好去借了一包比较差劲的“春城”牌香烟。又到附近的农户家里，捉了一只原汁原味的土鸡。

　　局长一再表示，他们带了干粮，只要有点开水就行了。阿林说：“早饭一下子也做不出来，还是先吃点干粮吧。”

　　局长说：“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还是听上一节课吧！”局长非要听一节阿林老师的课，可阿林老师紧张极了，把７×３也讲成了２４，把不能拼的自成音节sh ，读成了sh－－－－。局长归结了一下，也认为阿林太紧张了。这些错误，他平时里是从来没有犯过的。因为学生在小心地提醒阿林老师读错了的地方，这就可以证明阿林平时不是这样讲的。连他从一字不识带上来的孩子都知道他错，肯定是因为紧张的原因。局长只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要这么紧张嘛！”

　　他们宰了鸡，那局长、校长和随行人员，都认为近十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土鸡了。阿林又到老乡家捉了两只，让局长、校长和随行人员，带了回城里熬成鸡汤喝。

　　那天是无法回到乡上去了，阿林让局长和校长在学校里自己的床上睡，他领上随行人员，到附近的学生家里住。那些孩子的父母，都非常敬重阿林老师，第二天家家户户都争着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捎给阿林，让阿林送给局长、校长和随行人员。

　　第二天清早，局长、校长和随行人员，在感谢了阿林一番后，并给阿林留下了５０元的招待费，同时也对他能二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在这里传播文明和文化知识，为改变这里山民们的生存方式，而深受感动。５０元钱阿林执意不收，还是犟不过局长、校长和随行人员，其它山民送来的土特产，他们更是一概不要，让阿林退还给山民们。令阿林欣慰的是，这个小山村从九十年中期开始到现在，已经考出去了五个大学生，八个中专生。目前，正在就读高中的就有三个，初中有五个。山民的思想和生活方式都在改变着，只是阿林一直找不媳妇，大家都感到有些替他惋惜。

　　三人一行执意一样不带，就要下山了。阿林心里非常怅然，不是听说，现在的官们都贪得很吗？可这几个官一样也不图啊！正想再往深处想一想，看看表，上课时间到了，不管怎么说，得给孩子们上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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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南岸 时间: 2004-12-28 10:57
是一个好文，问好！

作者: wwmi06 时间: 2004-12-28 15:08
谢谢南岸支持！

作者: wwmi06 时间: 2004-12-29 18:39
谢谢大家阅读！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4-12-30 22:47
小说以纪实手法描写出了一个在穷山区默默献身教育事业的教育工作者，很真实感人！

作者: wwmi06 时间: 2004-12-31 08:39
谢谢一楠版主的真诚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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