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好一朵茉莉花

陶然1963

好一朵茉莉花

　　天下所有的鲜花最终都插到了牛粪上。刘茉莉也是这样。

　　刘茉莉本来不想这样的，她一直有自己的打算。初三的第二学期，她读了一篇叫《汉家女》的小说，汉家女是个乡野的女子，长得不算漂亮，但是胆子够大，敢脱。有一年征兵，带兵的人来到汉家女所在的那个乡。一个月圆之夜，蓄谋已久的汉家女将带兵的堵在了乡武装部大院的旮旯里，解开了衣襟，两只鼓胀胀的嫩奶子比月亮还白。汉家女说，带我走，不带我就告你强奸。汉家女果然当了兵，后来还嫁给了那个带兵的人。因了这个小说，刘茉莉也想当兵，刻骨地想。可她一直也没遇到汉家女那样的机会，带兵的现在都两个人了，在两个大男人面前宽衣解带，即使看了也是白看，白白的自己吃了亏。但是泥鳅当了兵。泥鳅是刘茉莉的同学，个头不高，脸色苍白，背有点驼，走起路来脖颈子显得很长，脑袋鸵鸟似的傻楞楞地伸着，一副受压迫、受剥削的样子。尤其是他的头发，一年四季母鸡尾巴似得乱，那条蓝咔叽裤子屁股上打了个白补丁，远远地看像瞪着的白眼。初中三年，在刘茉莉的记忆里那裤子从来就没有洗过。事实上确实没洗过。泥鳅这样的狼狈和落魄，在刘茉莉的心里，除了能记住泥鳅成绩不错这点好之外，剩下的就是他的邋遢，他的脏了。喜欢是无从说起的。全校那么到学生、老师，刘茉莉喜欢完200个，第201个也轮不到泥鳅。

　　那时刘茉莉是校花，美艳动人，骄傲得很。教物理的关老师喜欢上了她，老是借着机会给她补课。刘茉莉不傻，她知道关老师想干什么。关老师给她买大白兔奶糖，买巧克力、瓜子，还悄悄给她买过胸罩。刘茉莉笑咪咪地吃，笑咪咪地拿，就是一样，别想近了她的身，这一点，她明白着呢！因为她不喜欢关老师。关老师有口臭，出奇地臭，那样子，好象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没刷过牙。这还不重要，重要的是关老师是个已婚男人，他的老婆是县城商场里的营业员，长发披肩，圆圆的小脸，长着两颗虎牙，笑起来有些色情，特腻味。刘茉莉是见过她的，刘茉莉还知道她和关老师已经有了一个5岁的女孩。有一次，在关老师的房间补课，一阵风突然将房门关上了，这使得两个人都尴尬起来。刘茉莉红着脸去开门，却被关老师顺势抱住了。刘茉莉不挣扎，也不忸怩，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槐木桩子立在那里，瞪着关老师长久地看。关老师就毛了，他看见刘茉莉的眼睛里冒着不屑的寒光，关老师哀叹一声就放开了刘茉莉。刘茉莉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再也没进过关老师的房间。

　　武装部敲锣打鼓给学校也送来了喜报。泥鳅穿着还没有上领章、帽徽的军装，戴着大红花，肥大的裤子折叠的痕迹异常明显，让人感觉那裤子确实是新的。脸色依然苍白，但是，和那身新军装搭配起来，忽然就多了几分帅气和清秀。刘茉莉站在人堆里，第一次发现泥鳅竟然是个美男子。此时的泥鳅很自得，满是微笑，那微笑有些矜持，有些高深莫测，鸵鸟似的脖子左右扭动，频频向着热闹的人群颔首点头。刘茉莉想，这么多同学报名参军，只有泥鳅一个人成了，泥鳅是有资本傲气一回的。

　　人生是个微妙的东西，很多事可能就因为你多看了几眼或少看了几眼，遭遇了或错过了，全是眼睛惹得祸，主观得很。刘茉莉就是这样。如果她那天没有多看泥鳅几眼，我们这个故事就没办法再继续下去。刘茉莉决定在泥鳅走之前去看看泥鳅，她没和任何一个同学结伴，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有话要与泥鳅说。

　　泥鳅住王庄，离刘茉莉住的茉莉庄相距约五公里，同属一个乡。刘茉莉骑着向她堂姐腊梅借的金狮牌26女士自行车，到王庄的时候太阳还没升到正中。

　　刘茉莉正在向人打听泥鳅家的住址，一抬眼就看见了泥鳅牵着牛过来了。
　　刘茉莉就喊：“泥鳅，王二举，我来看你！”

　　王二举是泥鳅的大名，这个大名是泥鳅认识刘茉莉以来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叫。泥鳅觉得挺新鲜，拽着牛就过来了。

　　刘茉莉惊讶道：“你都快走了还干这个，你家里没人了？”
　　
　　泥鳅说：“就因为要走了才想多干一点呢，将来到了部队想干也干不上了。”

　　泥鳅拽着牛的胳膊没有松懈的准备，有继续往前走的迹象。

　　刘茉莉说：“你不欢迎我来啊？”

　　泥鳅说：“哪能呢，进家吧！”

　　刘茉莉想了想说：“我不进去了，有些话想给你说。”

　　泥鳅说：“那你说吧！”

　　刘茉莉四处张望了一下说：“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这里人杂，
不好说呢！”

　　泥鳅就栓了牛，用手一指说：“那就到那边大路上说吧，人少。”

　　两个人来到大路上，站在了树阴下，互相看了一会儿，忽然都笑了。

　　笑够了，刘茉莉说：“你笑啥？”

　　“你笑啥？”泥鳅还是想笑。

　　“我没笑啥！”

　　“那我也没笑啥！”

　　随后两个人又继续接着笑，引的几个过往的人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我要跟你！”刘茉莉终于止住了笑声，脸色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笑的缘故红得很。

　　泥鳅楞住了，他没想到刘茉莉会说这话，更没想到她这么大胆。泥鳅不笑了，他的眼睛开始盯着脚下的树叶，那里有几片树叶，逗号的形状，在他的脚下。      

　　“你看不上我？”刘茉莉见泥鳅长时间不说话终于忍不住了。

　　“不，不是，我觉得这不是真的，我好象在做梦。”泥鳅也红了脸。

　　刘茉莉伸手掐了泥鳅的手一下问：“疼吗？”

　　泥鳅吓了一跳，像蝎子蜇了似的缩了手说：“疼！”

　　刘茉莉说：“那说明你不是在做梦！”

　　泥鳅又不吱声了。

　　“你不喜欢我？”刘茉莉试探着问。

　　“不是！”

　　“我配不上你？”

　　“也不是，我觉得我们都还小，还小……”

　　“我也没说现在就跟你，我等着你！”

　　泥鳅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也不行！”

　　“为啥？”

　　“俺家穷呢！”

　　“俺不嫌！”

　　“你不嫌俺嫌，俺娘是个傻子，一身病，俺三个哥哥都是光棍，你不嫌？”

　　刘茉莉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她没想到的。她一愣神的功夫，泥鳅已经开始转身往回走了。

　　“王二举，我不嫌，你娘就是俺娘，我侍侯她。”

　　泥鳅没停步，但是速度慢了下来。

　　“再不信我明天就搬过来，我侍侯她。”

　　泥鳅站住了，头也没回地说：“你疯了，你图我个啥？”

　　刘茉莉推着车子向前几步说：“图你当了兵，图你有出息，图
你……”

　　泥鳅没等刘茉莉说完就打断了她：“那也不行！”

　　刘茉莉听了这话，先是胀紫了脸，接着就哭了。她没想到自己
的骄傲和自尊会在泥鳅面前全部丧失掉。

　　“你哭啥，其实，我是喜欢你的，初一的时候就喜欢。可是，我心里别扭。”

　　刘茉莉收住了哭声说：“你别扭啥？”

　　泥鳅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小声嗫嚅着说：“关老师，你和关老师，我们都知道，都知道……”

　　刘茉莉的脸这回算是红透了，憋了半晌才说：

　　“泥鳅，我跟你保证，我跟关老师啥事没有，就他那个样，我还没看上。我跟你说，你要是怀疑我，你随时都可以验证，我是个完整的女儿身，你信不信？”

　　泥鳅也憋红了脸，他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对面说着这些隐私的事。

　　“怎么验证？”

　　刘茉莉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导他，就气呼呼地说：“你想不想？”

　　“那你家里反对怎么办？”

　　“老天爷都做不了我的主，我就等你一句话。”

　　“我怕你后悔呢！”

　　刘茉莉不再说话，推着车子就走。泥鳅跟在她身后问：“你到哪里去？”

　　刘茉莉说：“到你家里去，我先认认门。”

　　晚上，刘茉莉没走。泥鳅的娘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嘴里咕咕噜噜唤着鸡，可是，她面前并没有鸡，她就一直这么唤着。泥鳅的三个哥哥躲出去了，家里地场小，怕这两个年轻人说话不方便呢！

　　泥鳅忧愁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娘对刘茉莉说：“你看见了，俺娘就这样，很多年了，一直这样，你不嫌？”

　　刘茉莉就叹息，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泥鳅，你家怎么这么穷呢，怪不得你三年就穿一条裤子，洗都不洗。”

　　泥鳅不说话，他的目光一直在他娘身上，那执着劲，像是要从他娘身上盯下二两肉。

　　“你回吧，这么晚了，家里人要着急了呢！”泥鳅目光散乱，他不敢正面看刘茉莉。

　　刘茉莉就站了起来，站着，看着泥鳅，两个人都长时间没再说话，刘茉莉能听见自己心窝子里的声音。

　　“那你要不要我？”刘茉莉觉得还是应该说话。

　　泥鳅不抬头。他娘还在唤鸡，声音不到不小，恰到好处，可是，鸡在哪里呢？

　　“你都看见了，这个家，俺娘、哥，你行么？”

　　刘茉莉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沉默了一会说：“那我回，你不送送吗？这么黑了，我一个害怕呢！”

　　走到三十亩田，刘茉莉突然不走了。泥鳅只顾推着车子，头都没回，他真没在意刘茉莉站在那里不走了。

　　“泥鳅，你个死心眼呀，你不管我了？”

　　泥鳅慌忙站住了，扭着脖子说：“你怎么不走了？”

　　“不走了，累了，想歇歇！”

　　泥鳅就扎了车子，远远地站着。

　　现在还是上弦月，光亮弱得很，所以泥鳅并知道刘茉莉此时在做什么。

　　刘茉莉在路边的干沟底撒尿呢！呼拉拉一大片，冲的下边的泥土起了泡泡。

　　“泥鳅你过来！”刘茉莉蹲在那里就喊。

　　泥鳅过来了，还差两步远，泥鳅见刘茉莉蹲在那里，问：“你肚子疼？”

　　刘茉莉差点就想骂“泥鳅你是个傻逼，白长了一根鸡巴。”但她没这样，她觉得应该温柔一点，于是，她说：“对，好疼，你来给我揉揉。”

　　泥鳅又进了一步，再也不动了，他看见了刘茉莉雪白的屁股。

　　他立即红了脸，并且转过了身子。

　　“刘茉莉，你怎么这样，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刘茉莉迟疑片刻，只得拉起裤子。

　　“泥鳅你别这样，我……”

　　“我不想听！”

　　“你当我是什么？”

　　“是什么跟我都没有关系！”

　　刘茉莉就哭了，哭得很委屈。

　　泥鳅最怕女人哭了，可是刘茉莉一直哭，他不知道怎么样哄她
才好，他又怕路上来人，所以他一急也跟着哭了。

　　刘茉莉说，你真不像个男人，说哭就哭，我呸！

　　泥鳅本来就没用心哭，见刘茉莉这样说，立即停止了哭声。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个有腿。”

　　“我怕你出事呢！”

　　“没有人吃我。”

　　“那怎么办？”

　　刘茉莉叹息道：“别说了，当我没来过，你我不认识。”

　　刘茉莉推起自行车就准备骑上去，泥鳅又叫住了她。

　　“到部队我给你写信，写很多信！”

　　刘茉莉顿了顿说：“随你，想写就写。”

　　刘茉莉走了，她的影子在月光下忽悠忽悠就不见了，很远了，自行车哐啷哐啷的声音泥鳅还能听得见。。

　　泥鳅说话算话，真给刘茉莉写了信。此时的刘茉莉已经上了高一，班里一帮同学知道是泥鳅的信，就背着刘茉莉将信拆开了，并且在讲台上大声读了出来。信的内容很朴实，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复杂，无非是一些问好，怀念同窗之谊的话。可是，话怕传，一传多了就变味。等传到校长的耳朵里，已经变成刘茉莉与泥鳅私定了终身，而且还那个了。这还得了，学校立即找刘茉莉谈话，问她是不是真的和泥鳅那个了。刘茉莉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说到最后，她说，我退学，我不上了，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校长笑得很奇妙，说，刘茉莉同学，干啥想的那么极端，办法总是有的，是不是？你到里间办公室，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办公室除了刘茉莉和校长没有其他老师。校长先进去了，刘茉莉迟疑一下，也进去了，然后她就看见校长的笑容与刚才完全不一样，带着钩子，有毒。刘茉莉立即明白了，校长在想她的好事。果然，校长开始拉它的手，刘茉莉和他对拽，不干。校长说，你还想不想上学？刘茉莉没说话，趁校长一个没注意，一脚踢向校长的裤裆。然后她就跑了，丢下校长在屋里妈呀娘呀地嚎叫不停。

　　刘茉莉彻底不上学了，背着自己的几件衣服来到了泥鳅家，进门就跟泥鳅的三个哥哥说，我是泥鳅的人，我要住在这里。泥鳅的哥哥吓得不行，赶紧给泥鳅发了电报，叫泥鳅回来处理。泥鳅是新兵，当然回不来，但他给刘茉莉写了一封加急的长信，其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你不能这样，我不会要你的，你要是害得我穿不成军装，你就是我一辈子的仇人，我会恨你一辈子。想在我家可以，我几个哥哥都没有人，你随便挑一个吧！反正我绝对不要你！”这些话，严重伤害了刘茉莉，她哭的像个泪人，加上她母亲来闹过两次，就坡下驴，趁一个晚上回了自己的家。

　　没过几个月，刘茉莉就嫁给在镇上煤炭公司上班的李春了。李春才1米五高，面黄肌瘦，还秃了半个脑袋。他父亲得癌症死了，他就顶了班。刘茉莉嫁给李春有几方面的因素，一是因为自己跑到泥鳅家人家不要，丢了脸，再也称不起架子。二是孬好李春有个工作，吃商品粮，比找个泥腿子庄稼汉好许多。还有一个原因，刘茉莉还是有些赌气，赌谁的气呢？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泥鳅退伍回乡，有一次拉着板车到煤炭公司买煤，遇到了刘茉莉。刘茉莉变了很多，原先标致红润的脸现在已有了细细的皱纹，腰身肥大，两个硕大的乳房隔着衣服就开始跳跃不止。泥鳅主动和她说了话，刘茉莉也没装孬，还嘻嘻哈哈要留泥鳅吃饭。泥鳅问她过得怎么样。刘茉莉大着嗓门说，我都是三个娃的娘了，老了。接着，刘茉莉的男人出现了。泥鳅并不认识刘茉莉的男人，当然也不知道刘茉莉的男人长什么样，是刘茉莉的骂声给泥鳅当了解说员。刘茉莉骂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嘴角还挂了白沫：“婊子养的李春，你死你妈逼里去了，叫你买粮食你怎么还不买，你晌午吃粪？”

　　骂声刚落，一个瘦小的男人嘴里回着来了来了，一路小跑带着惊呼，从一处房子的门里钻出来。泥鳅想，这就是刘茉莉的男人了。
　
　　刘茉莉裂嘴冲泥鳅笑笑，就和她男人拖着板车走了。泥鳅站在那里，望了很长时间，直到他们的身影模糊在赶集的人流中，才回过神来。那一刻，泥鳅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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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荷

终于再次看到陶兄的小说，有些地方没有排好，您慢慢排，不要着急的。

若荷

语言流畅，描写真实，情节曲折。是泥鳅的虚荣，校长的淫思破灭了纯洁茉莉的理想，这样的情形在当时的乡下很多的。喜欢最后的结尾，作为女人，我能感觉到茉莉的笑声里含的泪。

陶兄的小说写的真好。

还有，这一脚踢得也好：

刘茉莉没说话，趁校长一个没注意，一脚踢向校长的裤裆。然后她就跑了，丢下校长在屋里妈呀娘呀地嚎叫不停。

陶然1963

别那么小气啊，好坏给句话，俺还想进步呢！

裙裾飘飘

这样的故事我喜欢：））
流畅生动真实：））

若荷

精华小说！

陶然1963

最初由 若荷 发表
精华小说！

请多关注！

素心一点

流畅自然,看了又让人莫名的觉得悲哀,一个乡下女孩子的幸福观原来如此简单,而现实的生活却如此残酷,简单的愿望都象是奢望.唉

陶然1963

谢谢你阅读！

君山听雨

兄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