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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断手 [打印本页]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2-22 10:34
标题: [原创] 断手
                一

  小翠是被一辆车送回村里的。

  小翠刚在门口叫了一声妈,妈的眼尖,一眼就发现小翠的右手上好像少了点什么。妈突然惊惧地喊起来:小翠,你的手呢?

  小翠扑向妈的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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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翠是年前跟着村里的姑娘们出去打工的。小翠走的时候,爹刚做完胃癌切除手术,躺在床上不能下地,是妈把小翠一直送到了乡里。小翠才十六岁,初中还没读完,可是爹动手术已经欠下了一万多元的债,小翠这会儿就当起顶梁柱,要替家里还债,还要给弟弟挣学费。

  妈的心一直放不下来。小翠临上车了,妈还大声地朝她叮嘱:小翠,出去试试,要是干不了,就回来。

  妈又叮嘱:一个女孩子,在外边要多留点心啊,现在坏人多啊,晚上千万别一个人出去啊。

  小翠向妈招招手说:有村里姐姐们和我做伴,你就放心吧。

  小翠和村里的几个姑娘跟着招工的人来到了南方的一个小县城,进了一家纺织厂。这是一家挺大的私营企业,有一千多工人。厂里大部分都是女工,童工也不少。小翠被分到了弹花车间。只休息了一下午,第二天早上就跟着领班的主任上班了。领班的主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姓王。王主任给她们几个新来的工人每人发了一个白围裙,一个大口罩,就领她们进了车间。车间很大,但里边摆放着几十台弹花机,就显得很拥挤。机器声很响,轰轰隆隆的,两个人面对面大声说话都听不见。车间里还到处飘飞着棉花絮,工人们的头上,眼眉上和身上都披着一层白白的棉花絮。工人们把口罩捂得紧紧的,不捂紧了,一呼吸,细细的棉花絮就往鼻孔里钻。车间里的温度也很高,大概有三十八九度,热得小翠都喘不上气。王主任把小翠带到了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姑娘面前,然后对小翠说:她姓于,是你的师傅,她会教你怎么干的。

  于师傅就朝小翠笑笑说:这种活儿很好学,你一干就会。

  小翠果然一干就会了。就是把一团团皮棉喂进弹花机的那张大嘴里,那张大嘴轰隆一声把皮棉吞了进去,从那边吐出来的就是雪白的棉花了。小翠只学了一会儿,就已经非常熟练了。小翠还觉得这个工作很有意思,喂进去的是皮棉,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雪白的棉花,小翠知道了皮棉变棉花是一个什么过程了。

  小翠就跟师傅学了一天。第二天,王主任就叫她单独上机了。按理说,小翠应该学三个月才能单独上机的。可是,老板的算盘打得很细,一个机器上占着两个人,他就要多发一个人的工资,老板千方百计想着节省开支。

  小翠单独上机以后,王主任就给她下达了指标。指标是与工资挂钩的,完成了指标,才能发全工资,完不成指标,要从工资里扣除的。

  小翠一上机,就被沉重的任务压得喘不上气来。她没有想到王主任定的指标是那么高,她总是完不成。没有办法,小翠晚上就得加班,每天都要干十多个小时,中间连吃饭上厕所都要计算好时间,就是这样,干完活回到宿舍也是半夜了。小翠一回到宿舍,就不想动了,感觉到腰酸腿痛,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好好休息一下。


                二

  小翠住的宿舍,是一排简易的油粘工棚。

  老板为了省钱,就给她们盖工棚住。反正这些打工妹们都是从农村招来的,她们对住的好坏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她们就盼望每个月能按时领到工资,然后好把那点钱寄回家里,家乡的爹娘天天就盼着她们的汇款。

  工厂里一共临时搭建了十多排这样的工棚,能住几百名工人。工棚里又矮又暗又潮湿,有的工棚下雨天还漏雨,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小翠的宿舍虽然只有十多平方米大,里边却住了十二个打工妹。她们就像沙丁鱼似的被挤在一个小小的罐头盒里。每个人头顶着头,脚挨着脚,屋里汗味,脚臭味混合在一起,空气又不流通,简直使人感到窒息。

  小翠是刚来的,睡的是上铺。刚开始的时候,小翠觉得很不习惯,每天都要爬上爬下,特别是晚上起来上厕所,摸黑下床上床,如果不小心,一脚踩了空,不是踩了下床姐妹的胳膊,疼得姐妹惊叫一声,就是自己扭了脚,瞌破了皮。

  小翠的下铺,是一个从河南驻马店来的打工妹,叫刘珍。刘珍比小翠大,有二十五六岁了。小翠有好几次晚上上厕所回来后上床踩空了脚,踩在了刘珍的胳膊上,把刘珍从熟梦中踩醒。不过,刘珍是一个挺和善的姑娘,虽然胳膊被小翠踩得生疼,却从没怪罪过一声,她总是朝小翠笑笑说:没关系,不疼。

  小翠也不好意地说:我总是太冒失了。

  刘珍说:我刚来的时候,也睡上铺,也是经常踩着下铺姐妹的胳膊,多爬几次就有经验了。

  小翠以后就格外的小心。她上床的时候就先用手在床架上摸好,摸到那个脚蹬子,再轻手轻脚地爬上去。这样,小翠就踩不到刘珍的胳膊了。

  小翠一般晚上只能睡五六个小时。早上七点钟吃饭,七点半钟就要进车间。工人们上班是不准迟到的。王主任管得很紧,她每天都站在车间门口等候,谁来晚了,她就在小本子上记下名字,到了发工资的时候,就会扣下你的工资。工厂也不准工人请假,请假或者旷工,一天要扣两天的工资,扣得特别狠。因为都是一个人顶一台机器,老板不希望他的机器停下来,停下来就要少挣一天的钱。这样,工人们就是有了病,也不敢请假,实在是不能上班了,也要找一个姐妹替她一下,替的人就要上连班。

  小翠没有生过什么病,平时很少感冒发烧什么的,除了来例假的那几天肚子有点疼,挺一挺就过去了。刘珍的身体就不行了,也不知道她身体为什么那么虚,有一次她在机器前干着活就晕倒了。幸好刘珍的机器挨着小翠的机器,小翠发现的早,马上喊来姐妹们把刘珍扶回了宿舍里,让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给她喝了一碗糖开水,她这才好多了。可是她的脸色还是那样的苍白。姐妹们劝她上医院里去检查一下,但她就是不去。她说:没有关系,一点小病,一会儿就好了。刘珍还叫姐妹们为她保密,千万别对王主任说。王主任知道了,就会把她解雇回家的。

  刘珍出来打工,是想挣一点钱,回家好帮男朋友把房子盖起来。刘珍的男朋友叫张明福,和刘珍是一个村的,两人还是同学。上学的时候,他们就爱上了。原来两家大人都觉得两个孩子挺相配,连订婚酒都喝了。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张明福的爸爸在石窝里开石头,想给儿子盖房子好结婚,可是石窝子塌了,把他砸死了。办丧事花了一万多,家里欠下了债,房子也盖不起来了。刘珍的爸妈就反悔了,坚决不同意这门子婚事,要给刘珍重新找一个好主。但刘珍喜欢张明福,不听爹娘的,就跟张明福跑出来打工。刘珍已经在这家工厂打了五年工,张明福也在这个县里的一家白酒厂打工。

  小翠没有见过张明福,因为张明福很少有时间来看刘珍。大家的工作都很紧张,不能经常见面是很正常的。不过,小翠还真想见一见张明福,看看他是什么模样。小翠想:像刘珍姐这样和善的姑娘,能对张明福爱得那么痴情,说明这个张明福一定是一个很帅的人。


                三

  日子过得很快,小翠一算,来了一个多月了。

  也许是工作太紧张、太劳累的原故吧,小翠来了一个多月,还没想过家。是啊,整天上班,没命的干活,干到半夜,然后是困得两个眼睛都睁不开,只想睡觉,哪还有时间去想家呢。没来前,小翠还担心想家怎么办呢?要是想得憋不住了,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去哭一哭。

  小翠来了一个多月,厂里还一直没有给工人开工资。原来听招工的人说,工厂的效益很好,工资能按月发。工厂的效益确实不错,厂里生产的产品都供不应求,一些商家天天住在厂里等货,他们一年前就把货款付给厂里了,可厂里却对工人说:货款收不回来,工资还要拖几天。

  小翠因为听招工的人说能月月按时开工资,来的时候,也没有带很多的钱,现在手里剩下的钱也不多了,她虽然非常节省的花,吃最便宜的饭菜,但手里的钱最多也只能维持十天半月的。小翠的心里很着急,离家这么老远,要是钱花了,哪可怎么办呀?小翠便天天盼着厂里快点开工资。

  这一天,厂里终于开工资了。

  小翠正在干活,王主任提着一个包,走到小翠的跟前,大声地喊她:小翠!来领工资吧。

  小翠没想到发了五百多元钱。她高兴地拿着五百多元钱,跑到弹花机后边偷偷地数起来。她一口气数了好几遍,倒不是小翠怕王主任给她发少了,就是那么五张一百元的大票子,谁也不会数错的,是小翠觉得数那么多的钱真幸福啊。小翠的爸爸没有生病的时候,每年能养两头猪,等猪肥了,赶到屠宰场卖了,也不过卖五六百元钱,但小翠一个月就能挣到五百多元钱,如果挣上一年的钱,够爸爸养上多少头大肥猪啊。小翠想:怪不得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出来打工,还是打工比种庄稼挣钱多啊。

  可是,小翠也被这五百多元钱愁坏了。她把钱藏在内衣的口袋里,干一会儿活,就摸一下,生怕那钱长了翅膀飞了。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小翠干完了活,可以下班了。小翠和姐妹们走出车间,但走到厂门口时,又被厂门口的保安拦住了。这是老板订的制度,出厂门的工人一律要接受保安的检查。因为近段时间发现有的工人偷厂里的棉纱,那些工人把棉纱掖在裤腰里,偷出来织成线衣线裤线袜子什么的拿到集市场子上卖。那些工人就像老鼠偷粮食那样,天长日久,能把厂里给偷空的,所以老板加强了防护。

  小翠被挡在厂门口要接受检查,只好解开了衣服扣子,让那个女保安在她的身上乱摸。那个女保安先摸了摸小翠的裤腰,又摸摸了小翠的后背,还摸了摸小翠藏钱的那个口袋。当女保安的手指触到小翠藏钱的那个口袋时,小翠的心猛得惊跳了一下。

  接受完检查后,保安才让她们出厂。

  走在路上,有几个姐妹就很不满意地说:我们得告老板,他叫保安搜我们的身,这是侵犯了我们的人权,污辱我们的人格。

  是啊,我们联合起来,上县里去告他。

  小翠不懂得什么叫人权,也不懂得什么叫人格,所以她没有像那些姐妹们那么气愤。她想:有工人偷老板的棉纱,老板叫保安搜身,这是很在情理的。

  小翠想起在农村的时候,也经常有人半夜跑到别人的栏里偷猪啊羊啊鸡啊的,遇到这种情况,被盗的村民找到村支书,村支书就会派民兵连长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搜。搜查是经常的事,没有那个村民觉得为奇。全村搜了一遍,一般都是搜不到脏物的,但村民们还是没有什么意见,相反觉得这样很好,这样不就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了吗。

  小翠对搜身没有表示异意。但对那个女保安的手在小翠的身上乱摸,还摸了她的乳房一下,感到很不自在。小翠觉得那个地方是人家的隐私,是不应该摸的。

  回到了工棚,小翠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她困死了,就想快点睡觉。她爬上了上铺,把衣服裤子脱了,钻进了被窝里。但她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刚要打架的时候,她又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藏在内衣口袋里的工资。小翠伸手摸了摸了内衣口袋,工资还在里边。可是小翠却担心晚上睡着了,翻身的时候把钱弄丢了。小翠觉得应该把钱藏好了才能睡觉。但是把钱藏在哪里好呢?小翠又犯难了。小翠没有箱子,不能把钱锁在箱子里。小翠来打工的时候,就背了一个铺盖卷儿和一个小书包。小翠想了想,决定把钱压在枕头底下,晚上用头压着,谁要动枕头就知道了。可小翠又觉得放在枕头底下也不保险。她睡觉不老实,乱蹬乱踢的,有时把被子和枕头都弄到床下来,没准也会把钱弄到床下的。小翠忽然想起来,她从家来时,妈妈给她了一个针线包,妈妈说带着它有用,预备着纽扣儿掉了或者衣服破了自己好缝补。小翠忽然有办法了,把钱缝在内衣口袋里,不是很保险吗?

  小翠就坐起了床,从书包里找出了针线,怕姐妹们看见,又躲进被窝里,悄悄地把钱缝在了内衣口袋里。

  小翠缝好了口袋,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她已经困得直打哈欠了。周围的姐妹们早就进入梦乡了。小翠就用双手捂着内衣口袋,眼睛一闭,也香甜地睡着了。


                 四


  小翠没想到,看着挺面善的王主任,发起火来,还是那么吓人啊。

  那天,王主任发火,是因为小翠不小心把混在皮棉里的铁钉喂进了弹花机里,结果造成弹花机的两个铁齿子打断了。机器不能开了,必须停下来修理,要把坏铁齿子换下来,换上好铁齿子。换铁齿子要把机器的盖子全部拆开,耽误很长时间,还少弹不少的棉花。

  于是,王主任就火冒三丈,瞪着很大的眼珠子,朝小翠说:你知道这个损失有多么大啊?你这台机器停一天,就少挣几百元啊!我告诉你,这两个铁齿子要扣你的工资的!

  小翠吓得浑身直打抖,一句话也没敢说,只是不停地流眼泪。

  小翠也不知道,皮棉里怎么会有铁钉子,难道棉花地里也长铁钉子吗?小翠被铁钉子吓坏了。机器修好后,她也不敢马上开机器了。她先把皮棉从麻袋里倒出来,检查一下里边还有没有藏着铁钉子。小翠把皮棉从麻袋里倒出来一看,竟然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看见那些皮棉里不光掺有铁钉子,还有石头和破碎的酒瓶子。小翠又连忙倒了几袋,里边还是有铁钉子酒瓶子和石头。

  小翠不知道,这都是那些黑心的商人有意往里放的。要知道一斤石头和一斤皮棉,是不同的价格概念。黑心的商人不管你会不会打断铁齿子,他们想的只是自己怎么能多掺假多挣钱。可是他们的掺假却害苦小翠了,王主任这个月要扣小翠的工资,小翠是多么的伤心啊。但谁又叫小翠不小心呢?有经验的老工人,都知道皮棉里经常会掺一些铁钉子酒瓶子石头什么的。她们一边往弹花机里喂皮棉,一边瞪着大眼警惕地注视着那些可怕的铁钉子石头酒瓶子。她们都眼尖手快,一但发现喂进了铁钉子石头和酒瓶子,就立刻像抓坏人似地把它们揪出来。

  小翠有了这次教训,也不敢再大意了。她想活干的慢一点不要紧,就是多加一会儿班,可是再损坏了机器,就是很严重的事情了。

  小翠再给弹花机喂皮棉的时候,心里就有些胆胆怯怯。她好像觉得眼睛老是发花,满眼都是铁钉子石头和酒瓶子。有几次皮棉里明明没有铁钉子石头酒瓶子,可是小翠还是觉得好像有,直到皮棉从那头变成 白白的棉花,小翠悬的那颗心才好像落了地。小翠都有些神经质了。这也不奇怪,要是再打断了铁齿子,还要扣工资的。两个铁齿子就扣五十元钱,小翠真是心疼死了。在家的时候,爹种一亩地,才打四五百斤麦子,卖三四百块钱,而这一亩地,从耕地、播种、施肥、浇灌、锄草,到收割、晒场,再用手推车推到收粮站,最后换成钱,要付出爹的多少心血呀。

  小翠又想到,现在爹已经不能下地干活了,家里的重担就全落在了娘的身上。可是,娘对种地是外行,那几亩地还不知能打多少粮食呢?所以,就靠小翠打工挣钱了。小翠每多挣一快钱,就能帮家里很大的忙。小翠不能再让铁钉子钻进弹花机的肚子里,让老板扣她的工资了。

  小翠一整天精神都十分紧张,她似乎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绷得越紧,时间越长,小翠就越觉得不但浑身很累,心也很累。小翠如果不是这次打断了铁齿子,有了这次刻骨铭心的教训,小翠还以为打工是很轻松的。但是有这了这次教训之后,小翠才真正明白,打工是很艰辛的。


                五

  小翠只从进厂后,厂里的生产就一直很忙。工人们都紧张的上了三个多月的班,可是工厂也没有放一天假。

  王主任对工人说:这几天厂里又接来了一大批的订单,还是出口产品,客商要得很急,所以大家再辛苦几个月,等把这批订单完成了,一定放你们几天假。

  姐妹们连班转感到很疲累了,都想放一天假休息一下。但听王主任说还要辛苦几个月,大家的心里都有些凉了。小翠本来并不盼着放假。她想不放假更好,多干活多挣钱。当工人不就是来干活的吗,如果整天没活干,谁给发工资呢?可是,前几天小翠收到了妈妈的信,说欠村里的土地承包费有两年没交了,这几天村干部们挨家挨户的催要承包费,看来拖是拖不过去了,不知小翠开工资了没有,如果开工资了,能不能尽快把钱寄回来。

  小翠只从收到妈妈的信后,知道家里急等钱用,心里也急了,也盼着厂里能放上一天假,好把钱寄回家。小翠上次发的五百多元钱只花了一百,还剩四百多,前几天厂里又发了一次工资,加起来有九百多元钱了。她这两天都跟刘珍说好了,如果厂里放假,叫刘珍领她上邮政局把钱寄回家。小翠还一次没上过街呢,还不知道邮政局在哪呢,更不知道钱怎么往家里寄。刘珍寄过钱,会写汇款单。刘珍也答应了,说等放了假,就领她去。刘珍还说,还要领小翠上她男朋友那里去玩,让她的男朋友请小翠吃汉包包。小翠惊奇地问了一句:刘珍姐,汉包包是啥东西呀?

  刘珍说:是西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于是,小翠盼放假的心情,竟然比任何人都迫切了。

  说来也巧,大家本来都以为没有希望的事情,结果希望就来了。那天早上,县供电公司突然下了通知:说经济技术开发区供电线路老化,要停电一天,进行检修。

  工厂停了电,机器就转不动了,厂里只好宣布放工人一天假。
小翠简直高兴得想跳起来。刘珍也高兴极了。她们回到宿舍里,就忙着换衣服。因为刘珍还要去见她的男朋友,所以就特意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她从纸箱里拿 出了一件非常漂亮的白色连衣裙,换在了身上,又换上一双高跟鞋,还描了眉,抹了口红。小翠惊讶地瞅着刘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刘珍这样一打扮,竟然跟城里的姑娘没有两样了。可是小翠没有漂亮衣服,还是穿着从农村带来的那身土里土气的红褂子和蓝裤子。小翠过去没有发现自己土,这会跟刘珍一比较,才发现自己真是一个土老冒啊。小翠心想,等以后自己手头宽裕了,也要买条连衣裙,还要买双高跟鞋。别看小翠才十五六岁,但发育的已经很成熟了,有一对高高挺起的乳峰,还有一双对异性有着特殊敏感的眼睛,这些都标志着小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们出了工厂,就直奔邮政大楼走去。因为小翠此刻最想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上邮政局,把钱寄回家。

  工厂离邮政局不远,沿着那条宽阔的大道走上四里多路就到了。她们来到邮政大楼,小翠在刘珍的指导下,很快就办完了汇款。接下来是刘珍带小翠去看她的男朋友张明福。但张明福打工的县白酒厂在县城外,有十多里路。刘珍想坐三轮过去,一问要六元钱,小翠就拖着刘珍的手说:这么贵,咱们不坐了,一边说着话,一边逛县城,走着去吧。

  刘珍说:也好,反正去早了,他不下班,也见不到他,咱们晚点到,正好去赶午饭吧。

  这座南方小城虽然不大,且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到处都是一大片花园似的居民小区,还有一片片星罗棋布的工厂,就是来到郊外,农民们住的也都是四五层的高楼。可以发现这里的一切建设都远远发达于内陆城镇。

  刘珍和小翠一边看风景,一边赶路,也不觉得累,不一会儿就来到县白酒厂。她们在厂门口先叫保安给张明福车间打了个电话,一问才知道张明福昨晚上加了一夜的班,今天休息。刘珍就激动地说:太巧了,他今天不上班,能陪我们好好地玩玩哩。

  刘珍和小翠就没进厂,直奔张明福的住处。张明福住在厂区外的单职工宿舍,不很远。刘珍领着小翠来到宿舍门前,一敲门,果然张明福还没起床,揉着一双惺忪的眼睛起来开门。

  刘珍就笑道:赖虫,快穿衣服吧,我领客人来了。

  张明福一见是刘珍,也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见刘珍身后还跟了一位陌生姑娘,就忙朝她俩说:你们快进屋吧。喔,我的床还没叠,屋里太乱了,真不好意思啊。

  小翠站刘珍的身后,却偷偷地啾了张明福一眼。她看见张明福果然长得眉清目秀的,说话也彬彬有礼的,是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怪不得刘珍姐对他如此痴情。

  刘珍和小翠进了屋。刘珍帮张明福叠好被子,然后就朝张明福嚷道:呀,我都快饿死了,你快找一个地方,请我们吃一顿吧。

  张明福说:让我洗洗脸,换换衣服吧。

  刘珍说:你快点啊,我今天领小翠来,就是想叫你请客的。

  张明福便抓紧洗脸换衣服。他换上一件白衬衣,系了一条猩红色的领带,外边又套上一件深蓝色的西服。小翠发现张明福这一打扮更帅气,他和刘珍姐都像城里人了。

  张明福领她俩来到一家快餐店。刘珍笑道:你就认准这家餐馆了。

  张明福说:怎么,想上五星级宾馆?

  刘珍说:今天有小翠呀,你不能再叫我们吃快餐了吧。

  张明福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五星级宾馆我请不起,不过,今天有小翠,我怎么的也要大方一次吧。

  张明福就点了几个菜,还要了几瓶啤酒。刘珍又要了三个汉包包。

  小翠喝了一口啤酒,猛皱了一下眉头,觉得又苦又涩,像喝中药似的,要命也不喝了。

  张明福笑笑说:喝喝就习惯了。

  刘珍便说:不爱喝就不喝了,小翠你吃汉包包吧。

  小翠嗯了一声,埋头吃汉包包。小翠发现,其实汉包包和面包差不多,只是汉包包在内容上要比面包丰富,里边还夹了一些馅子,有果酱啊肉啊鸡蛋啊蔬菜啊什么的。味道也不一般,甜的,咸的,辣的各种味道都有,比面包好吃多了。小翠一边吃汉包包,一边拿眼悄悄地瞅张明福和刘珍。见他俩正头贴头的亲呢地交谈着什么,小翠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刘珍和张明福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要不是小翠在身边,两人真想好好地亲呢一番呢。

  这一顿饭,三个人吃的很愉快。吃完了饭,张明福又领着她俩逛了一会儿商店,买了些日用品,然后又来到娱乐城,坐了一会儿碰碰车。他们都玩得非常开心,特别是小翠,她还是第一次坐碰碰车。

  晚上,张明福又请她俩吃了羊肉串。

  他们一直玩到很晚,天黑得都伸手不见五指了,小翠和刘珍才回纺织厂。


                六

  转眼间,小翠进厂有半年多了。这时候,小翠已经不像刚来时那样陌生了。小翠渐渐地知道,这个厂有好多车间,有清花、前纺、后纺、准备、织布、整理,还有精纺、染纱、电气、机修等,反正有十多个车间,数都数不过来。小翠这个车间原来是厂里的第一道工序。把皮棉弹成棉花,纺成纱,再织成成品布,还需要七八道工序呢。

  小翠还细心地观察到,在一进工厂大门的右边,还有一座僻静的小院,院里有一座很神秘的德式三层小楼,门口每天都有保安站岗。小翠听说那就是老板办公的地方。但那座小院里经常是空的,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只是偶尔停一辆黑色的轿车,然后那辆轿车很快又消逝了。小翠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小院里经常没有人。后来才知道,她们的老板是一个香港人,一般厂里没有重大的事情,老板是很少来的。

  小翠还听姐妹们说,老板在大陆投资建了好几家工厂,这家纺织厂还不算最大的,老板还建了一家很大的造纸厂和服装厂。老板建了这么多的厂,他自己是管不过来的,他有一个董事会,他只负责一些重大的决策问题。

  小翠进厂半年多了,还一次没有见过老板。

  但是,前几天,厂里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这件事件惊动了当地政府,也惊动了在香港的老板。

  事件的起因并不复杂。那天中午,精纺车间的一名怀孕女工下班时,厂保安发现这名女工肚子鼓鼓的,怀疑她腰里藏着棉纱,就把女工领进了保安室里,逼她脱光衣服检查。结果保安的行为引起了女工们的愤怒,她们本来就对搜身检查表示不满,又遇上这件事情。于是,精纱车间的姐妹们先带头闹起罢工抗议。后来清花、前纺、后纺、织布等几个车间的姐妹们也都跟着罢起了工。姐妹们一致要求工厂停止对工人的搜身检查,不准再污辱人格,侵犯人权。
妹妹们还上县委上访。县里很重视,派来了工作组,对事件进行调查。

  那天,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还来找过小翠调查。她问小翠对这个事件有什么看法。小翠想了半天,却答不上来。

  那位妇女见小翠这么无知,只好摇摇头走了。

  后来,在县工作组的协调下,厂方答应取消搜身检查。但是姐妹们仍然不同意复工,她们一致要求老板亲自出面向工人们道歉。
那个香港老板也急急地来到了厂里。

  小翠就是那天,见到了老板。老板确实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老板从那辆黑色的轿车里钻出来的时候,便有一群人马上围了上去,有人给老板开车门,有人给老板引路,还有一个金黄头发的漂亮小姐专门为老板提着提包。那是老板的私人秘书。在老板的身后,还跟着四个保镖。

  老板是用香港话向工人们道了歉。可是,老板说的话,小翠一句没有听懂,那些姐妹们也一句没有听懂。

  老板简单地说了几句,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

  后来工人们又复工了。


                  七

  小翠的那只手,就是在复工的那个晚上,被弹花机压掉了。

  小翠那个晚上是替刘珍上班。刘珍又在弹花机前晕倒了。这次病的很重,送到医院里,医生说她患的是白血症。医生没有对刘珍说。刘珍还以为住一天院就好了,明天就可以上班了。于是刘珍担心老板扣她两天的工资,就叫小翠先替她上一个班。

  小翠没敢对刘珍说出病情。

  小翠那天晚上也是很累了。由于工人们罢工耽误了很多订单,王主任又把指标增加了。小翠已经工作了十个多小时,晚上还要完成刘珍的指标,小翠就困得眼睛也睁不开了。

  可是,就在小翠的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的时候,小翠突然发现皮棉里好像有一个铁钉子,眼看就要钻进弹花机的肚子里。

  小翠的脑子突然炸了。就像电影里出现的那种镜头似的,先是铁钉子一闪,然后就听见“嘭”的一声,是一排铁齿子被打断了。

  小翠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想那么多了。她把手伸进了弹花机的肚子里,去抓那个铁钉子。其实,小翠是看花眼了,皮棉里根本没有铁钉子。皮棉里什么也没有,皮棉里只有皮棉。但小翠就是看花眼了,就是被铁钉子吓怕了,她要从皮棉里把那个铁钉子抓出来。要不打断了铁齿子,老板又要扣她的工资。小翠就怕扣工资。

  小翠伸过手,但是没有抓到那个铁钉子。小翠的手却被皮棉缠住了,竟然是那么快,连抽回来的功夫都没有,小翠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痛。等她苏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她那只右手已经被弹花机咬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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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扶摸着小翠的那只断手,眼泪也像珠子似地落下来。

  母女俩哭了一会儿,小翠从袋里摸出了三千元钱,递给妈妈说:这是厂里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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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2-22 10:35
没有排版程序,编辑一篇稿件是真麻烦啊。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5-2-22 10:46
看完之后,我在想,在当下的社会,有多少个小翠仍在为了生计而忙碌?
社会是无情的,竞争是残酷的。小说描述了打工一族,他们有着辛酸的血泪史,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面对生活,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小说站在社会这个大环境下进行创作,增强了其社会性,所选的人物也比较有现实性。创作就是对生活的写真,我觉得不错。
作者: 若荷    时间: 2005-2-22 12:02
很沉重的小说,小翠的处境让人担心。
提示一个不大的问题,小翠的工作单位是绵纺厂,那里一般都是八小时三班制,想加班都没有机会啊,要想完成任务而加班是不可能的。完不成任务,就只好让老板扣工资,因为工厂本来就不想让你将任务完成,本不想让你拿走多少血汗钱~~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2-22 16:44
谢袁斑和若斑点评。
作者: 葛瑞英    时间: 2005-2-22 22:13
学习木屋老师作品,问好!元宵快乐!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2-23 07:49
最初由 若荷 发表
很沉重的小说,小翠的处境让人担心。
提示一个不大的问题,小翠的工作单位是绵纺厂,那里一般都是八小时三班制,想加班都没有机会啊,要想完成任务而加班是不可能的。完不成任务,就只好让老板扣工资,因为工厂本来...


谢谢点评
作者: 云水苍茫    时间: 2005-2-23 12:25
看后感到心酸,同时想到很多社会问题.
作者: 素心一点    时间: 2005-2-23 12:43
标题: 看到沉重的变象剥削
看到贫穷与无知恶性的循环.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尤其是结尾三千元钱的结局,真是叫人叹息.让人产生共鸣的小说,就是最好的小说,学习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2-23 21:43
最初由 葛瑞英 发表
学习木屋老师作品,问好!元宵快乐!


问葛老师好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5-2-24 00:11
“小翠的脑子炸了”,善良人的脑子是不能炸的。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我以为不能简单的做出回答。不错的小说,学习并问好!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2-24 11:38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小翠的脑子炸了”,善良人的脑子是不能炸的。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我以为不能简单的做出回答。不错的小说,学习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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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友的点评,问好!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5-2-24 21:03
描写出了一个打工女孩的不幸经历,很细致,也很现实!
作者: 马克    时间: 2005-2-25 00:59
  一篇关注社会与农民工命运的现实作品。不错!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2-25 18:23
最初由 马克 发表
  一篇关注社会与农民工命运的现实作品。不错!


谢马克友的关注。
作者: 云蒙庄主    时间: 2005-2-27 21:48
关注社会与农民工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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