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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鸡瘟   (小说)   [打印本页]

作者: 陈元武    时间: 2005-2-22 11:14
标题: [原创] 鸡瘟   (小说)  
            一
   
  郭水平早上在门口那棵柳树下刷牙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当时他听到树梢有只什么鸟叫了一声--“嘎呀呀”,然后就觉得后脖梗里一热,他顺手一抹,是一团热乎乎的鸟粪。郭水平当时就急了,仰头朝树上寻去,嘴里含着牙膏沫子骂了一句:“我日你这鸡巴鸟!”,一边放下牙杯,想拾块土扔这鸟。可他一转身的当儿,一脚就踩到了土坎的边沿,差点摔下去,那底下是村里的道。结果人拉住柳树没事,牙杯摔下去了,顺着有点斜度的道一直滚下去好十几米才被一块挡道的石头拦住了。郭水平站稳脚跟后,抓起地上的一把砂砾就往树上的鸟扔去,“我让你这瘟鸟再往我头上撒粪!”。那鸟受惊,呼地飞走了,落了对面山垄上的一棵柞树上,砂砾箭似地穿过柳树枝飞了上去,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郭水平还不解气,再抓起一块石头,往那鸟扔去,可离着太远了些,石头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后落了下来,砸在了一群鸡中间,鸡惊得咯咯咯四下奔逃而散。

  郭水平拾起摔下道去的牙杯,抹了抹沾上的泥星,发现杯底的搪瓷碰掉了一块皮,凹进去一个坑。“呸,真他妈的晦气!我日你瘟鸟的祖宗十八代!”然后他一想,那鸟的祖宗十八代还不是一只鸟,怎么个日法?他朝土坎踢了一脚,蹭掉的泥星纷纷撒在他的鞋上和裤脚。郭水平越想越有气,前些天他家的鸡一只接着一只莫名其妙地瘟死了,其实他也摸不准是不是得了鸡瘟,这一段电视上一直在说哪儿哪儿禽流感暴发流行,死了多少多少鸡鸭鹅,他家的鸡会不会得的也是这什么禽流感?他虽然心疼得直跺脚,却不敢碰那死鸡肉,本来他想拉到道底下的刘门板家,让他弄成烧鸡去卖,后来看了电视,他心怯了,怕到时弄出人命来,可就不是玩的。他只好全扔到茅厕里让它们沤肥去。郭水平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家那些鸡是怎么得的瘟疫?好好的关在自己的鸡棚里头,也没有随处放牧,不可能吃到什么沾了流感或是鸡瘟的脏东西啊。这下鸡棚里就剩下三四只鸡了,多半还拉着白屎,一只只没精打采的。离过年不到半个月了,照这样下去,连年三十晚上祀年都没有鸡用了。他仔细回想起第一头鸡死的日子,正好是他老婆回来的第三天,他老婆秀红跟着他小舅子在城里开饭馆,该不会是从那里带回来的病菌?他想起来了,的确是的,秀红回来时还带了一袋饭馆里的泔水,是她喂给鸡吃的,肯定是。郭水平想到这,就骂了秀红一句:“操,都是这多事的骚娘们干的好事!”他想到这,就发狠:“改天得力好好收拾这臭婆娘,我不日得你求饶我就不姓郭!”。

  难怪郭水平有气,秀红一回来那晚,他就要和她做那事,可是因为太激动了,还没有进入就跑水了,结果秀红嘲笑他那玩意像猪尾巴一样耷拉着,还不如没有了好。郭水平当时就恼了,说,我日你下边不行,就日你上边,我让你满嘴喷粪!秀红却当真地要他这么做,倒把他吓了一跳。他也就是看多了那些毛片,嘴里说说而已,哪想秀红竟也知道这些。当时秀红就端来一盆热水,给他的“猪尾巴”洗了又洗,然后真像那毛片里的那样,把他按倒在床上,狠命地弄他,直弄得他求饶了方罢。第二天,他的“猪尾巴”又红又疼,上边留着秀红的牙印呢。害得郭水平好几天不敢和秀红一张被子里睡觉。他晚上睡不着,一直想着秀红怎么也会那么淫荡?她在城里到底还做了些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的,想着想着,他才想起秀红是变了不少,她竟穿那种内衣和内裤,镂空还绣着花边,这哪像是秀红该穿的啊!郭水平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着秀红的变化,感觉有许多蹊跷让他心里直发堵。秀红被他弄醒了,说怎么啦你,是不是烧得慌想再让我弄弄你才好舒坦睡觉?郭水平当时就不敢动了。嘴里依然不饶:“怕你咋地?还风了你,改日我再好好收拾你!”。

  第一只鸡死的那天,他正想着上后山的王宏家去讨工钱,那是前年跟王宏去厦门打工时的工钱,这不,看看年关又近了,去年王宏答应说明年年关就能还上,郭水平估算着整好快到王宏说的那个还款期限。他顺手到鸡棚里抓了一只拉白屎的公鸡准备送给王工头。这姓王的在厦门搞小姐搞太多了,把好好的一副腰子给弄亏了,三天两头要吃公鸡卵子炒韭菜。郭水平想,狗日的王宏,缺大德了,活该!人家小闺女让他睡大了肚却一甩了之,还经常去歌厅发廊里嫖小姐。郭水平说的那小闺女是个四川民工的女儿,姓屠,人家不是被生活所逼也不会一家子来厦门干苦力啊。那姓屠的闺女才十九岁不到,不知道啥时候让王宏瞄上的,就对人家下了黑手,说是提携她过好日子,整天带着她上酒楼宾馆,没有多久,就搞大了她的肚子。那姓屠的四川民工原先想让王宏娶了她,王宏死活不肯,给了那姓屠的三万块钱私了,让他带着女儿去医院做掉胎儿然后回家。王宏风流快活,对自己从家乡带出来的几十个弟兄倒还算是关照,粗活重活比如挖沟填石方全让四川民工去干,郭水平他们就是干点太阳照不到雨淋不着的活儿,比如开挖掘机或是塔吊等等,然后是装修之类的细活。可是,就是无法及时拿到工钱,王宏说他也没有办法,逼急了,人家开发商就不肯雇他们干活了。万佳房地产开发公司的那个老板万胖子就欠了王宏他们八十万块工钱,至今三年过去了,还是拿不到那笔钱,结果万胖子把两套房子抵押给了王宏,让他自己卖了凑钱。可是王宏没有卖成,因为万胖子早就已经把那两套房子抵押给银行了。王宏再去找万胖子,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汤的架势,说他也是没有办法,钱全在里头滚着,人家也欠着他的钱呢。他让王宏耐心等下去,反正我万胖子不会赖你那区区八十万块钱。这么一折腾,王宏实在干不下去了,只好收摊回家。可是,欠乡亲们的工钱让他难受了,讨工钱的人几乎把他家的门槛都要踩塌了。乡亲们骂他,他老婆也骂他,把王宏骂得像穿过街的老鼠一样。乡亲们骂是因为王宏欠他们钱,他老婆骂他,却只有他们夫妇俩知道什么原因了。原来王宏把脏病传给了他老婆,害得她又是打针又是吃药,王宏的底儿当然全让她知道了,他老婆差点拿菜刀剁他的命根子,吓得王宏在她弟弟家躲了好几天。王宏对她说,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不信你问你的亲弟弟!她哪儿知道正是她的弟弟整天和这个姐夫在厦门花天酒地,才搞了一身问题回来。后来,脏病总算是治好了,可腰子坏了,那玩意儿不灵了,王宏又去找他的小舅子想办法,他小舅子托人去问土医,说是要吃二百付公鸡卵子,炒韭菜炝老酒趁热吃,一个礼拜十付,在此期间忌一切房事。一个疗程后,还要视情况,吃牛肾或是狗肾、牛鞭狗鞭什么的,实在不行,还得吃从荷兰进口的海狗肾丸。

  郭水平到王宏家的时候,正是近晌时分,王宏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这些天天气不错,大晴天的,正好洗晒准备过年的物什。王宏远远地看见郭水平拎着一只公鸡走过来,脸上立即就没有了刚才悠闲的表情了,他的眉头微蹙,脸上板了起来,立即躺在了靠背椅上,装做刚刚生病不久的样子。

  “水平你来了?怎么还带只鸡干什么?美玲,你把茶具端出来,水平来了。”王宏的老婆从门口探头望见郭水平,就笑了说:“大哥来了就来了,还带什么鸡啊!”。郭水平笑了笑说:“王老板,你看这年关就快到了,上回你说的那事儿,今儿个该兑现了吧。”王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哈哈哈地应付着。美玲把热热的茶水沏了上来,还把香烟递给郭水平,“来来,抽一支烟,他身体不行了,你就自个儿抽吧。”郭水平把公鸡放在了地上,摆摆手说我也不抽了。
  
  “王老板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啊?”
  
  “别一口一句老板,有像我这样的老板吗?郭兄弟今天来的意思我明白,可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无法去厦门找万胖子讨要那笔钱。你看,是不是这样,过一个礼拜,美玲他弟弟就从厦门回来了,到时多少都会给你些钱的,好不好,到时先给你个五千块,先给你,我一定留着给你,好吗?”

  “那好吧,不过美玲弟弟一回来,你就叫他先到我那儿。今年确实不好办了,我养的鸡都贱卖处理了,没有挣几个钱,我去年盖的房子还欠着水弟他们钱呢,我姑家还有我姐家也还欠着钱呢,虽然是亲戚,嘴上不好意思向我讨,今年天这么旱,她们的水塘也没有打上多少鱼,你是知道的。”郭水平不敢说自己家的鸡得瘟了。
  
  “当初要是不揽上万佳公司的活就好了,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万胖子把我坑苦了,我自己一分未赚到,还倒贴上我的老底儿,结果还欠着乡亲们这么多钱。唉……”王宏叹了一口气。

  郭水平一看这个样子,只好起身准备回家。王宏说你等等,美玲她早上多割了些肉,我们吃不完你带一块回去,顺便问好秀红嫂子。郭水平说不了,留着你自己吃吧,赶紧养好身体,好去厦门找万胖子讨钱。美玲拎着肉跑出来,硬是塞给了郭水平。


             二


  临近年底了,宏村的气象毕竟不同平常。道上不时有走亲戚的男人、女人和孩子,男的骑着摩托,女的坐在后背上,还有孩子,后驮架上拴着鸡或是鸭,以及一两块布料,男的一边骑一边抽着烟,烟灰往后飘着。宏村这里有女儿女婿年底给丈母娘家送年货的风俗。郭水平拎着肉走到村口时碰到了水弟他哥哥水生,水生也参与了水平家盖新屋的活,于是,水生就和水平找招呼,怎么,你一个人上丈母娘家?水平说不是的,上王宏家要钱去的,没有要着。水生说:“对啊,你欠我和水弟的工钱啥时候给啊?都欠一年了,你讨到王宏的钱就赶紧和我吱声啊,我们也紧巴得很!”

  “是是,那一定,怪不好意思的,欠了你们一年了!”郭水平脸上不自然地笑着说。“要不这肉你拎回去给孩子们吃吃?”

  “不了,人家是给你的,还是你拿回去吧,你家孩子多。”
  
  “听说你们家秀红在城里可挣到钱了是吧?”

  “谁说的,她只不过给她弟弟打工,能挣什么钱?”

  “我昨个还看见她脖子上挂着一条好粗的金链子,她自己说有六钱重。还有,她手上戴着好几只戒指呢,包包里还有一架手机哩,还说没有挣到钱?”

  “我咋不知道?真的?”郭水平真的不知道他老婆秀红有这么多值钱的玩意儿。

  道上的树基本落光了叶子,只有柏树除外,从王宏家到宏村的道上有不少这样的柏树,虽然让尘埃扑得灰头土脸的,可依然精神地挺立在那儿。峭直地指向蔚蓝的苍穹。郭水平家的果园里就剩下一些橘子还没有摘了,已经红得璨若朝霞,星星点点地缀在四下倒伏的树梢上。可郭水平此时没有心思去看柏树是否还绿着他家的橘子园里还有多少橘子没有摘。他加快了脚步,踏得道上的尘土“卟卟”地溅腾。他早就就怀疑秀红在外边有什么事,这么说,果真让他猜着了?要不她怎么不把有金戒子、金项链和手机的事情告诉自己呢?这臭娘们,胆子真大,竟敢背着老公在外边挣风流钱!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一点这方面的证据,一切都是据于猜测的前提。到底秀红在城里怎么啦?郭水平决定先去小舅子蔡勇那里探听一下虚实。

  蔡勇那里离郭不平家不到五里地,郭水平拎着肉到了蔡勇家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郭水平的岳父正在院子里铡牛草,看见郭水平拎着肉走进院门,他朝郭水平打了个招呼,然后朝屋里喊:“水平来家了,你进屋喝口水吧,我铡草哩。”水平气呼呼的闷着头,不搭理老丈人的招呼,只是说了句:“阿勇在不在?”水平的岳母正在蒸年糕,回头一看水平进屋,就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肉,“怎么才你一个人回来?秀红和亮亮他们呢?”她拎了拎那肉,拿眼一瞧,就嘴角一撇,意思嫌那肉不好,多半是肥膘,份量也好像没有多少斤。蔡勇正在里屋看电视,听到姐夫的声音,已经走了出来。“我姐呢?亮亮他们没来?今天蒸年糕呢。”郭水平尽量静下心情来对着小舅子点了点头说:“她没有空,正在忙过年的东西呢,亮亮和春妮上他姑家玩去了。”他扯着蔡勇进了里屋。

  “啥事,神经兮兮的!”

  “我想问,你姐一直和你在一起吗?我是说,她一直在你的饭馆子里边干?”
  
  “是啊,怎么了?”

  “那她有金戒指和金项链,还有手机,你知道不知道?是你给她买的吗?”

  “戒指和项链是我给她买的,手机不知道,或许是她自己买的吧,怎么了?”

  “那你知道她住哪儿?是不是在饭馆里头睡?”

  “不是,原先她是睡在饭馆里头,后来她嫌那里味太大,就自己租房子住。”

  “那你们饭馆就光给人吃饭?没有别的什么其它服务?”

  “你、你这话是啥意思?原先是那样的,可客人们吃饱了要玩,后来只好在三楼开了KTV包厢,让客人们吃完了在里头唱唱歌,饭馆赔钱,可楼上的KTV是赚钱的。如今城里头生意真难做啊。”

  “那是,我明白了。那你给你姐多少钱回来?”
  
  “啥意思你,你自己不会问问她?”
  
  “人家水生水弟兄弟俩去年盖咱家屋的工钱还没给呢,我就想问问。刚才在道上还碰见人家,正找我要呢,我才问你这个。”
  
  “那王宏欠你的钱还你了没有?”
  
  “还个球球,我中午还去他家讨呢,他说得再过一礼拜。”
  
  “咱家的鸡差不多全瘟死了,你注意点,别把饭馆里的泔水喂鸡!赶紧把家里的鸡全处理掉,要快。”

  “没有了,一头不剩,全放馆子里做菜了。”

  郭水平终于了解到岳父家的鸡早就得鸡瘟处理掉了,结果含有鸡骨头鸡杂碎的泔水让他老婆带回了家,自己家的鸡就是得的岳父家的鸡瘟。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匆匆赶回家去,他岳母望着水平的背影吐了一口痰:“呸,当时秀红咋会看上这种人!”

  郭水平回到家,见秀红正在院子里杀鸡呢,亮亮和春妮、小香在旁边帮着扯鸡毛。郭水平一看就急了,“你怎么现在就杀鸡了,那过年吃啥?”
  
  “还想等到过年,你没看见鸡正瘟着呢,现在不杀,等着吃死鸡啊!”
  
  “这鸡瘟全是你招的,我问你,你们家的鸡是不是得瘟病了然后全送饭馆里做菜给客人吃了?缺德!你还把泔水带回家来传染给咱家的鸡!”
  
  “我哪知道呢,真的?你听谁说的?”
  
  “能是谁,还不是你的亲弟弟告诉我的!”
  
  “怪不得那几天的菜鸡全拉白屎,特别的臭,还紫着鸡冠耷拉着脑袋,原来是得了瘟的鸡,这阿勇,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咱家的鸡也全染上了!你不是去王宏家讨钱吗,要到了没有?”
  
  “没有,他说要再等一个礼拜看看。”
  
  “是不是美玲不肯给?他家会没有钱,该是想赖帐吧?这王八蛋,嫖小姐有钱,欠人家钱却不还!等下我去找他要去!”

  郭水平这下才注意到秀红的嘴唇上抹着鲜红的唇膏呢,乍一看,还以为刚沾上鸡血了呢。秀红头发上的香味儿一下子又勾起他的欲望来,他就想扯秀红进屋。秀红知道他想干啥,低着声说,“叫驴了你啊,什么时候,就想那邪事儿!等晚上再说。”郭水平这下真的看到了秀红藏在毛衣领下的金项链了,可是手上没有戒指。

  “你的手机呢,我想给舅舅打个电话,借个三五千块钱,先还给水生水弟一些,下午在路上碰到水生还找我要那笔工钱呢。”
  
  “你咋知道我有手机?是阿勇告诉你的?”
  
  “还阿勇呢,水生都知道你有手机了,就我一个不知道呢。”
  
  “干嘛你啊,又不是你买给我的,你眼红什么!你有本事也给你自己弄一个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弄的手机,你还有钱没有告诉我,是不是?”

  秀红的脸涨得通红,她真急了,一把捋着水平的衣袖子,腾地站起来,拉着水平就要去找她弟弟。“这个天杀的,还是我的亲弟弟哩,就这么作践你的亲姐,我跟你没完!”

  水平一把挣脱秀红的拉扯:“也不臊,还怪亲弟弟,阿勇让你去干那种事儿?都是别人的错,就你是对的。”
  
  “我怎么啦我,你他妈的说清楚,我怎么该臊了?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啊……!你说你说呀……呜……”秀红哭了。“你还像个男人吗?你自己看看这个家,你担着多大的份量,我担着多大的份量?要是你有本事,我还要出去打份工吗?三个孩子眼看就要读书了,你不出去挣钱,等着他们跟你一样啊。”

  水平没有料到秀红当场就急眼了,三个孩子在一旁都愣住了,不知道父母在吵什么。他低着声劝秀红:“瞧瞧,我说你什么来着?别嚎了,在孩子面前,多不好啊,快进屋说话,大过年的,让邻居瞧见,不笑话咱们。”他生拉硬拽地把秀红搡进屋,返身把门插上。亮亮、春妮和小香都吓哭了,水平从窗户里头喊了一句,“别哭丧了,你爹没死呢,赶紧拔毛!”三个孩子立时止住哭声,一噎一噎地继续拔着鸡毛。

  秀红还想发作,水平这下倒忍住性子,低声下气地说着好话。
 
  “还不是因为欠着人家的钱吗,你姑和你姐我还欠着三万多块钱呢,这王宏王八蛋的钱一时半伙是拿不回来了,总不能让你姑和你姐饿着肚子过年吧,人家鱼塘今年可是赔惨了,怎么说也得先还上一部份。水生水弟那里数额太大了,一时是还不清的,再往后拖拖倒应该可以的,他们的经济还是比我们好得多的。你说个实数,你那里有多少钱?”

 “我有四万来块,这钱是准备给亮亮他们读书用的,亮亮过了年到九月份就该上小学了,不能在村里读,那是白费功夫。我想让他到城里的实小去读,我打听过了,得交六千块择校费,还有学费六年共一万一千块钱一次交清。实小就在我弟饭馆那儿不远。白城实小可是县里的重点小学啊,亮亮这么聪明,应该能出人头地的!还你姑你姐各七千吧,就剩下不多了,来年田里需要花一笔钱呢。还有,听说养波尔山羊比养鸡赚钱,一只羊得一千来块钱,咱们买它七只母的,一只公的配种,过一年就能翻一番,猪就不养了,费饲料,肉还贱,这两年都蚀本了。”

  郭水平再也不敢问那四万块钱是怎么来的了,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操,我真是孬!”他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来:“是是,就这么着吧。养羊不用费饲料,满山上放就是了,交给春妮和小香就行了,我看你的手机还是别用它吧,那玩意儿费钱,咱用不起,你说呢?”

  “手机我自然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在城里,不比在乡下,手机费你不用操心,反正不花我自己的钱就是了。”
  
  “你在你弟那里揩油水?”
  
  “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还像个爷们!”秀红的眼睛又瞪起来了,水平心里像是让谁捣了一拳似的,闷闷地难受着,他一把将秀红按倒在了床铺上。每当男人感到高兴或是委曲憋闷的时候,就会想到两样事情,一是喝酒,一是操女人,水平也不例外。

              三

  宏村的年关在一步步地往终点靠近了。可有诸多迹象表明,鸡瘟正在逐步蔓延着,先是做烧鸡的刘门板一家的鸡几乎一夜之间全死了,然后就是他的邻居老蔡一家,胖齐婶一家,然后就是宋玉莲家的,这下全村的人都惶恐起来了。大家都怪刘门板,说是他把瘟鸡买进村,才招来这场鸡瘟的,刘门板直叫曲,说他可没有做那种缺德事,什么把瘟鸡做成烧鸡,然后拿到城里去卖,果真有,五雷轰顶。胖齐婶哭了就骂,还是刘门板,一声一个缺德鬼、天杀的黑心刘门板,死了没有棺材就只用门板下葬!让刘门板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他知道鸡瘟是怎么来的,就是郭水平家的那些鸡。那天秀红把鸡弄到他家的时候,刘门板一看那鸡就打算不想要。可一想,平时自己不还得通过秀红把烧鸡卖进她弟弟的餐馆?想了一下,刘门板硬着头皮就把那些瘟鸡给收下了。这事后来郭水平才知道,大家这一段一直看电视,上边一直在说什么禽流感在某某地方局部暴发等等,大概这禽流感都流到宏村里来了吧。于是,有人就打电话报告了县里的防疫站。

  当天下午,白城县分管卫生的副县长、卫生局、防疫站、以及白城乡的书记、乡长全都来了,先找了县里的警察把通往宏村以及周围五公里范围的所有村庄的道路全封锁起来了,只准进不准出。同时,把刘门板以及宏村各家各户的鸡鸭鹅全部用塑料袋装起来,拉到后山的一个山坳里,浇上柴油,一把火烧了。防疫站的工作人员一身白大褂,到各家各户家里喷洒消毒水,同时另一拨人对包括刘门板在内的七十几个瘟鸡接触者抽血化验,以确定是否存在被NHE1型或是NHE2禽流感病毒感染的疑似人群。这下宏村的人全傻眼了,包括那个打电话给县卫生防疫站的人在内,看到这阵势,都有点心惊,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禽流感,禽流感会对人感染并致命,他们只知道那是鸡瘟,啥时候,这鸡瘟也会传染给人并有可能让人也瘟上!太可怕了,估计这禽流感的厉害程度不亚于SARS,不然县里怎么会这么兴师动众,而且从他们的穿戴来看,就看那些电视里给SARS病人看病的大夫一样,从头到脚裹得个严严实实的。刘门板被警察带走了,说是涉嫌以危险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被刑拘。他家的门板上贴上了一个刺眼的封条,并贴成“×”,宏村的人都说刘门板昧着良心卖病死鸡给人吃,是罪有应得。

  蔡秀红眼看着警察把锃亮的手铐铐在了刘门板的手腕上,并把他押上了警车,她的脸就煞白了,愣在那儿一阵眩晕。她知道刘门板一定会把他们之间的交易供出来的。郭水平也傻眼了,他在怪秀红胆太大了,私自作主把病鸡卖给刘门板了。也怪自己,没有交待她一下,这下把事情弄得这么大,恐怕不好收拾了。秀红问水平怎么办,水平没有好气地顶了一句:“还能怎么办,就你行,好了,这下指不定会有什么事了,如果人家吃这鸡得瘟病死了,你和刘门板得陪人家一条命呢!”

  秀红急急地找电话找她弟弟,可手机老是挂不通。急得秀红眼泪都出来了,说话也带着哭腔:“好你个郭水平,你这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才这么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你倒好,遇事就反过来怪我,不但不帮我想办法,还拿话激我!你这得瘟杀的家伙……”郭水平见她急了,就不作声了,任由她数落着自己。秀红很快就没有心思哭闹了,她隐隐地担心起自己的三个孩子来了,那天杀鸡时不该让他们帮着扯鸡毛,会不会也传染到那什么病毒?天哪……!她不敢往下想。她急急地找到疫区防疫组的人,要求特别给她的三个孩子重新抽血化验一下,并要求派人再到她家重新喷洒消毒水。

  宏村人在焦急中度过了年底这几天。大年三十那天,村子里冷冷清清的,谁也没有心思再张络着过年的事情,大家都在等待着抽血化验的结果。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二的早晨。一辆白色的越野吉普开进了宏村。事情很快就明白了,原来是虚惊一场,原来导致宏村的鸡死亡事件的是另外一种病毒,对人体没有传染性,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可年已经过去一大半了,大家的兴头也无法再闹腾起来了。设在宏村的防疫区在半个月后宣布解除,大家又可以自由进出宏村了。

  刘门板也被放了回来,只罚了他两万块钱并拘留了十五天。他再也没有心思继续做烧鸡买卖了。秀红正准备找她弟弟继续到城里的饭馆里做工,她弟弟说自己准备去广东做铝型材生意,打算把饭馆盘给别人了。秀红想接下饭馆的生意,可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盘她弟弟的馆子。郭水平说,别去了吧,还是在家和我一起养波尔山羊,城里闹得很,不是咱们呆的地方。郭水平心里想,幸亏这场鸡瘟风波,让他能够重新过上原来平平淡淡而恩爱的夫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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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若荷    时间: 2005-2-22 11:30
平常小人物的平常日子在陈兄的笔下写的有滋有味,小说语言流畅,自然而耐读,学习!
作者: 木祥    时间: 2005-2-22 21:06
标题: 回复: [原创] 鸡瘟   (小说)  
最初由 陈元武 发表
            一
   
  郭水平早上在门口那棵柳树下刷牙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当时他听到树梢有只什么鸟叫了一声--“嘎呀呀”,然后就觉得后脖梗里一热,他顺手...


元武,又在这里见面了。问好!
作者: 陈元武    时间: 2005-2-24 16:35
谢若荷 和木祥兄,我是学习着写,写的不好,多指点。
作者: 吴建中    时间: 2005-2-24 18:38
小人物,小日子,小事件,大社会的缩影,不错!
作者: 素心一点    时间: 2005-2-24 19:21
标题: 呵呵,塞翁失马
真的是祸福难料的啊!
作者: 若荷    时间: 2005-2-25 13:23
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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