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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我的妃子村（4） [打印本页]

作者: 木祥 时间: 2005-3-19 21:26
标题: [原创] 我的妃子村（4）
木祥

媒婆

　　媒婆张召娣的意思，哑叭黄有祥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她想趁热打铁，把这婚事定了，办了。从王美珍家出来后，张召娣和黄有祥走在村子里幽深的巷子里，边走边商量着这件婚事下一步如何做。黄有祥没有多少话，也没有多少主意，只好不作声。所有的计划步骤，都只听张召娣说。自己的婚事，这个哑叭好象成了局外人。张召娣看黄有祥不出声，急了，引用毛主席语录说：毛主席都说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张召娣的意思是要黄有祥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黄有祥是慢性子，心里急，但表面上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于是，张召娣开始解释她刚才背诵的毛主席语录。她说，什么是机不可失？就是鸡看到了食物，就要赶快吃下肚去。你想想看，这只鸡不吃，就有被其他的鸡抢吃了的危险。

　　黄有祥先是静静地听张召娣说，后来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才知道张召娣把毛主席的话解释错了，但也不敢批评她，只是憨憨地笑了笑，露出两排牙齿。

　　黑夜里，张召娣表现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其实，黄有祥不是不着急，而是他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要等母亲来定夺。本来，妃子村里的婚事就有些复杂，有一套复杂的程序，结婚前先要女子的生辰八字，再找算命先生“合婚”。“合婚”后，再“认亲”，认亲后，再择吉日结婚。这些都要花钱，都要人力和财力。黄有祥家是母亲当家，她不开口，什么事自己说了也白说。

　　媒婆张召娣是个急性人，她生怕这台婚事黄了。她不想让本来可以成功的婚事付诸东流，这关系到她的名誉。根据村子人里以往的经验，每一桩婚事，只要张召娣出面，十有八九是会成功的，这让张召娣在村子里的口碑很好。张召娣做媒，没有九成把握，她也不会上前。只要找她，她会根据男女双方的条件，帮忙出主意特色对象，而不是听当事人的一面之词。

　　张召娣做媒，喜欢一包到底。怎么个一包到底呢？就是要管到这对新人生儿育女，管到他们婚后的吵架，分家。张召娣还是乡村的土法接生婆，她做的媒，女子生孩子，接生的也一定是她。如果不请她，她会觉得是看不起她，从而大发雷霆，从此不理这对男女。所以，张召娣在村子里有一些人缘，也得罪了一些人。她做了媒以后，成全了人家的婚事，又与这些婚姻男女成为冤家的也不少。

　　其实，据我了解，张召娣做媒，也不图个啥，只图人们对她的奉承，对她说些好话。张召娣常说，话说得好，牛肉都能烧纸的（村子里的人家，牛羊肉不能做祭品）。很多时候，为了一门婚事，张召娣会把自己家的钱物都会预支出来给急着办婚事的年轻人用，只要婚事成功，就是她最大的骄傲和幸福。所以，这个晚上，张召娣从王美珍家出来以后，觉得兴致未尽，她也不想回家了，她要去黄有祥家，告诉黄有祥的母亲，说哑叭的婚事不能按部就班的用乡村里的老一套了，如果这样一拖，煮熟了的鸡只怕也飞走了。再说，急事急办，可以省好大一笔开支。

　　张召娣与哑叭摸着黑夜往前走，走着黑夜路，张召娣好象头脑有些清醒起来，她感觉到了今晚的这门婚事的难处不在王美珍，不在王美珍的父母，而在于黄有祥的母亲王福英。张召娣知道哑叭的母亲王福英是村子里最聪明的女人，而且也是最瞻前顾后有女人，所以，张召娣边走，边想着好些理由，去作王福英的工作。

　　已经进了黄有祥家的大门了。

　　果然不出张召娣所料，王福英对哑叭与王美珍的婚事作了低调处理，在她听说王美珍家有同意这门婚事的意思以后，她的表情上没有半点高兴的流露，其态度冷漠得让张召娣倒吸了一口气。张召娣马上开始考虑到底进不进王福英家的堂屋门。王福英对哑叭婚事的冷淡，也是对她的冷淡，张召娣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好象还没有考虑清楚，张召娣脱口而出：福英姐，我走了。

　　王福英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堂屋门的老铜锁，准备开门了。张召娣的话让她有些吃惊。她转过身来：召娣姐，时间还早，有些事我们到堂屋里说。

　　张召娣有些委曲地说：看样子你好象有些不愿意，也不着急，这事就摆一下，或者说你亲自上前去王美珍家说。

　　王福英说：召娣姐，你怎么能这样说，这事还得你办的。说着，拉起了张召娣的手，往堂屋里拽。其实，张召娣还是看错了王福英，王福英对哑叭的婚事，是内急外松，她冷淡张召娣，只是一种计策。她不想让张召娣高兴得太早，从而在她王福英的头上发号施命。王福英自己儿子的事，她不会不着急，她只是在玩一种心计。

　　看到王福英态度发生了变化，张召娣就跟在后面进屋了。黄有祥把厨房里的火盆端了进来，添了些火炭，并且找来了茶罐，边说话，王福英开始烧油茶。黄有祥的事情，也就慢慢地摆了出来。

　　张召娣说：看起来，如果没有特殊的人出现，这台婚事没有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进行下一步，到底是慢慢来，还是按部就班地搞。

　　王福英说，按部就班是不行的，她家也等不得，我家等不得。但我们也不能太主动了。

　　黄有祥和张召娣都有些莫名其妙。村子里人的婚事，难道还要女子家主动不成？

　　看到他们都不懂，福英也就不说了，但她不同意急着操办。王福英的意思是，我们忙着娶，他们家也忙着嫁，看哪家能够沉得住气。张召娣知道，王福英说的这沉得住气，是在钱财的花费上。张召娣却不同，她要考虑男女两个方面，她要考虑男方不吃亏的时候，让女子家也要大面上过得去。不然，她在村子里就站不住脚。

　　这时候，张召娣到底怎么办这门婚事，已经没有了主意。王福英也没有说出具体的方案来，专心致志地在火塘上烧油茶，这让黄有祥和张召娣都有些感到不满，但又不能表面出来。待过了不长时间，福珍姐的油茶香了，醇厚的油茶从陶罐里到了出来，倒满了两个陶瓷杯子。

　　这时候，云层里的月亮，又露出来亮光了。王福英马上端起油茶，去献月亮菩萨。

　　等到王福英端着茶杯回来，张召娣又说，如果不马上结婚，也要先把记登了，那样才算是小马拴在大树上。

　　王福英给张召娣端过茶去，说：不行，至少要等待三个月才能决定登记手续。

　　张召娣又不知王福英打什么主意，表情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看着张召娣的神情，王福英说，召娣姐你怕有些昏了吧。

　　张召娣说：我是有些昏。

　　王福英说：召娣姐你想想看，王美珍与吴会计发生关系才几天，等三个月后，如果怀上了孕，那我们不是更主动了吗？

　　张召娣心里什么滋味都有。端着茶不喝，也不做声。

　　王福英补充道：我们黄家，也不能生下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

　　黄有祥在一旁听得昏头昏脑。

怀孕

　　妃子村里的“土话”特别多，其他的我后面会说到，单说怀孕吧。不知道是何原因，村子里人喜欢把怀孕叫做“巴身子”。哪个女人怀孕了，就说，哪个女人是巴着身子了的。仔细想下来，这“巴身子”也还有一定的道理，孩子在母亲的肚里，实际上随时是“巴”在母亲身子上的。在妃子村，“巴身子”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词，那时候，村子里的妇女怀个孩子好象是十分容易，生个孩子也不算什么大事。记得村子里许多的妇女，刚才还在地里干活，在家里喂猪，或者在锅边转，不到一个小时，就听到她的孩子“呱呱”落地了。妇女们往往把生小孩视为儿戏。她们说：生孩子有什么难的，只好象是挤一颗豆瓣。

　　关于怀孕的第二句土话是“出怀”。开始怀孕，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只有到孕妇肚子大了起来，人们都看得出这个女人是怀孕了的时候，便叫“出怀”。

　　怀孩子也好象是村子里的妇女生活中相当意外的事，很多时候，她们没有生孩子的目的，但孩子还是怀上了。我经常听一些妇女在田地里这样说：不知道怎么搞的，又怀上了。她们往往只有当自己的肚子大起来的时候，才承认怀孩子这个事实。后来，有人解释村子里的妇女怀孩子是她们的业余活动。同时，村子里人还认为妇女们爱怀上孩子是村子里没有业余活动的原因。村子里人认为，村民们除了出工，其他时间无法消磨，整个家里到了天黑便一点光亮也没有，所以，每天天一黑就上床睡觉，夫妻睡在一起，不注意就怀上孩子了。

　　妃子村人把夫妻之间的事说成了业余活动，很有意思的。

　　特殊的历史阶段，妃子村对妇女怀孩子还带有一些主观的判断。就拿我所知道的“三年困难时期”来说吧，村子里人把喜欢怀孩子的女人称为“懒婆娘”。那时候，村子里劳动很苦，经济条件又差，家里所有人吃的都粗糙，营养就谈不上了。这时候，如果怀上了孩子，这个妇女劳动强度会减轻，吃的也会相对好一些。这时候就会有人又说，妇女们喜欢怀孩子是想偷一下懒，是想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这年月，村子里人有句俗话：“馋汉子想过节，馋婆娘想做月”。做月就是生孩子，做月的时候，一个月的日子不要出工，闲得白白胖胖的。还吃好的，吃什么好的呢，因家庭的经济情况而异。

　　那时候妇女生孩子，我知道的常见的营养品是蒸鸡蛋，每天或者每餐一个鸡蛋，蒸在饭上面，只是“月婆子”才能吃。这蒸鸡蛋，多数时间是由“月婆子”的丈夫送到房间里，“月婆子”吃不完，大碗就由丈夫拌来吃了。所以，老婆做月生孩子的时候，丈夫也能沾点光。村子里人问谁的老婆做月生孩子了没有，就问是不是“拌鸡蛋大碗了”。这话当时谁都听得明白，现在生活改善了，吃蒸鸡蛋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这话还有许多的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关于怀孕的话，需要说到的还有王美珍。后来，在哑叭黄有祥与王美珍开始说亲后不久，王美珍真的怀孕了，这连王美珍都没有想到的事，而被王福英首先预料到了。但是，王美珍怀孕的事，开始的时候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一个姑娘怀孕，绝对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王美珍开始发现自己两个月没来月经，后来，又发现自己想吃酸味。月经不来，只有王美珍自己知道，想吃酸味，王美珍只能忍着。所以，开始的时候，王美珍怀孕的事，依然是个迷。

　　两个月过去，哑叭的母亲王福英本来想等待着看个水落石出的婚事，心里也没有底了。王美珍到底怀孕没有，她不好自己去问，只能等王美珍“出怀”以后。但时间又不能拖得太长，婚姻上的事，总是怕夜长梦多。于是，王福英每天都得教育儿子黄有祥，教育他多个心眼，看王美珍的变化。黄有祥当然不知道怀孕后的女子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王福英便说，女子怀孕，一是看脸，一般情况下，怀孕女子的脸上都长雀斑。二是看腰和臀。如果女子的腰圆了，臀大了，那就有怀孕的危险了。王福英还要黄有祥了解王美珍在饮食上有没有特殊的要求。黄有祥听了母亲的话，觉得事情太深奥，太有学问，但又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所以，黄有祥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对于王美珍来说，他明明不敢了解，但还是告诉自己的母亲说，他已经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研究，只是没有发现情况。

　　听了儿子的汇报，王福英有些不太甘心，她什么话也不说，脑子里想着，想再等几天再说。她随时都叫人到王美珍家去，让村人知道她家正和王美珍家谈亲，造成一种生米煮成熟饭的假象。所以，两家人的关系潮不退，一直僵持着。王美珍开始觉得王福英做事有些心狠，她似乎已经知道王福英打什么主意。王美珍决定不上王福英的圈套，她想着怎么走过这一关。王美珍虽然想吃酸东西，但她从来都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自己爱吃酸冷，如果想吃的话，一定是偷偷的，不让任何人知道。王美珍照样天天出工干活，担子不比从前轻，而且有加重自己体力劳动的意愿。王美珍想干超负荷的活儿，让重力下生下身上的孩子来。结果，总是事与愿违，孩子好象还是紧紧地巴在她的身上。

　　所以，王美珍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已经有快要出怀的迹象。王美珍看到有些吃不住了，她找来了一条麻布带子，紧紧地勒住自己的肚子。麻布带子是白色的，有二三十公分宽，很容易在王美珍的肚子上着力，紧紧地依附在王美珍的肚子上。随着时间的增加，王美珍的带子就增加一些力量。腰间系着麻布豆子的王美珍，她走在村子里的路上还是挺胸阔步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福英没有得到异常的信息。所以，这天，王福英亲自来到了王美珍家里。当王福英推开王美珍家的大门的时候，王美珍家觉得事情已经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刻，他们知道，王福英一般是不出面的，她任何时候都只在幕后，在村子里人心里，王福英更象一个猜不透的迷语，象一个幽灵。这个晚上，王福英突然的到来，让王美珍家觉得意外。

　　而且，王福英进了王美珍家的时候，时间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她选择在太阳还未下山的时候。王福英进门后，首先关注的是王美珍，看她到底在何处。她想在近距离里看看王美珍。这是王福英的最后一着棋，她知道如果不是进了王美珍的家门，怎么也不可以靠近王美珍的。王美珍好象是看透了王福英的主意，她假装在厨房里做饭，煮猪草，就是不出来与王福英见面。王福英先是坐在王美珍家的堂屋里，看看王美珍不出门，她便站起身来，在整个院子里观望。等到王福英知道王美珍是在厨房里以后，她的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但王福英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便轻步走进了王美珍家的厨房。王福英进了厨房，王美珍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包不住了，心里有些悲哀。但她还是沉住了气，也就出声，故意不理王福英。而且，不顾一切地抬起了头。她知道，王福英的目的，就只是想看看她王美珍的脸色，看看她到底怀孕没有。

　　她现在就让王福英看个够。

　　让王美珍觉得奇怪的是，王福英看了看王美珍，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异常。但王美珍知道，王福英的心里一定暗暗高兴。王福英这时候在心里说，她的预言，终于还是成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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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3-20 15:51
木祥老师的小说很有生活气息，语言也非常精练。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5-3-20 18:11
在妃子村，“巴身子”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词，那时候，村子里的妇女怀个孩子好象是十分容易，生个孩子也不算什么大事……
妇女们往往把生小孩视为儿戏。她们说：生孩子有什么难的，只好象是挤一颗豆瓣。
关于怀孕的第二句土话是“出怀”。开始怀孕，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只有到孕妇肚子大了起来，人们都看得出这个女人是怀孕了的时候，便叫“出怀”……

地方特色，生活气息浓厚！

作者: 明媚 时间: 2005-3-20 21:45
浓浓的生活气息，让人如临其境，足见写作功力，学习，问好！

作者: 拈花微笑 时间: 2005-3-21 08:59
木祥老师你这部大概要写多长时间？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3-21 13:47

最初由明媚发表
浓浓的生活气息，让人如临其境，足见写作功力，学习，问好！

学习精华！

作者: 木祥 时间: 2005-3-21 20:57
标题: 问好！

最初由蓝色的小木屋发表
学习精华！

视为对我的鼓励。让我对这个长篇充满信心！

作者: 木祥 时间: 2005-3-21 20:58
标题: 问好！

最初由一楠发表
在妃子村，“巴身子”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词，那时候，村子里的妇女怀个孩子好象是十分容易，生个孩子也不算什么大事……
妇女们往往把生小孩视为儿戏。她们说：生孩子有什么难的，只好象是挤一颗豆瓣。
关于怀孕的第...

谢谢一楠版主阅读点评。

作者: 木祥 时间: 2005-3-21 20:59
标题: 谢谢阅读

最初由明媚发表
浓浓的生活气息，让人如临其境，足见写作功力，学习，问好！

向明媚学习。

作者: 木祥 时间: 2005-3-21 21:00
标题: 问好！

最初由拈花微笑发表
木祥老师你这部大概要写多长时间？

上半年完成是我最大的心愿。
祝你快乐。

作者: 马霁鸿 时间: 2005-3-21 21:09
明天早上九点钟在“交流中心”开会的事已经晓得了吧？明天见。晚安！

作者: 马克 时间: 2005-3-22 00:11
　　一以贯之的乡野味道。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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