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原创] 小家之女(一) [打印本页]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4-30 17:21
标题: [原创] 小家之女(一)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小家之女
  在下笔之前,我很想给我的主人公起一个漂亮的名字,但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想出个好名字。最后决定干脆用她的本名——苏荣吧。苏荣是苏木匠给女儿起的名字,因为苏荣出生的时候,中国和前苏联正友好,广播上整天讲苏联经济欣欣向荣,繁荣昌盛,怎么怎么;还有苏荣是苏木匠的长女,出生在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苏木匠希望女儿茁壮成长,欣欣向荣,就顺手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苏荣长大上学后,嫌这个名字太俗气,就在“荣”字的左边加了一个“山”,成了“峥嵘”的“嵘”了。但苏荣生不逢时,到底也没有峥嵘过。这名字也没有叫起来。
                                                                            ⒈
  苏荣出生在虢山县城,她七岁那年,全家搬到距县城十多里的乡下,这个地方就叫十里铺。因为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县城里很乱,红卫兵整天抄家,让人提心吊胆的。再一个主要原因是苏荣家成份不好,县城里阶级斗争搞得激烈。父亲整天干义务工不说,还要挨批斗。正好十里铺大队需要一个木匠,经先前搬到这里的邻居牵线,苏木匠就率领全家搬到乡下。家当也不多,队里来了两个架子车,加上亲朋好友帮忙,一天就搬完了。
  对于县城的记忆,苏荣只记得六岁时母亲带自己去小学报名上学,只要求报数一百个数,而自己一口气数了一百多,老师很满意,虽然不够七岁入学年令,也破例收下了。但上学不久,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街上天天有游行的队伍通过,县城几个学校的红卫兵,挥舞着小旗喊口号。苏荣很高兴,小孩子家爱热闹,就一个人站在街口上看。有一天,一队游行的红卫兵用三面小红旗换走了苏荣手脖上戴的一对精致的银手镯,苏荣很高兴,长跑着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叹口气说,可惜了。这时忽然兴起戴绿军帽,许多人都戴有,哥哥苏征不知从哪儿也弄了一顶戴着。苏荣闹着也要戴,母亲就去扯了一块绿布,给苏荣做了一个绿帽子。但苏荣说不象,非要哥哥头上戴的那顶。而哥哥又不给,苏荣就哭。母亲领住哥哥打了一顿。过了一段时间,街上又兴起戴“语录牌”,是用洋铁片子做的,上面有“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苏荣又闹着要。母亲不知从哪儿给她搞了一个,苏荣就戴上,喜气洋洋地上街。她穿了一件新夹袄,把语录牌别在前胸。走在街上刚转了一会儿,语录牌就被人抓走了,新衣服也被撕了一个口子。苏荣哭着回家,心疼了好一阵子。苏荣嘴很巧,会唱很多歌,都是从广播上听来的。有邻居大婶、大叔逗她,“苏荣,给大家唱个歌吧?”苏荣就扭着“小抹角辫”唱开了,什么“村前一块语录牌,毛主席话儿放光彩。东来西往男和女,语录牌前停下来……”,还有“东方升起了红太阳哎,哎升起了红太阳……”,苏荣也不懂歌词是啥意思,就觉得好玩。她整天很高兴,蹦蹦跳跳,全不知大人们的忧愁。
  一天,苏荣从外面回来,看见大门口右方贴了一张白纸,几个人围住在看,院里还有一群人,戴着红袖章,原来是县一中的红卫兵,拿着纸糊的高帽子,有几个正在屋里搜什么。父亲站在院子里,和那群人讲理。只听父亲说,“我没有什么变天账,也不需要什么变天账,我连每天挣得工分都懒得记,还要什么变天账?从解放到现在,是我活得最舒心的日子,我给队里干活,队里给我分东西,我啥心都不用操,我没有必要藏变天帐……”,正说着一干人拿一个黑匣子出来,嚷着说,“拿回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变天账。”父亲拦住他们说,“你们不能拿,这是我给人家照相馆做的暗箱夹子。”接着又有几个人从屋子搜出了几本书,说是四旧。父亲说,“《农村医生手册》也是四旧?”但那群人根本不听他说,拿着东西哄哄嚷嚷走了。苏荣听到大门口有两个人在说,“幸好今天没有搜出啥,否则苏木匠今天非戴高帽子不可了。”红卫兵走了,母亲叹息着收拾散乱的家。苏荣小小的心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不久,全家搬到南关住,这里很偏僻,周围都是菜地,附近有一个水磨,水磨的下面就是虢河。而父母天天夜里要去学习班学习,妹妹还在怀里吃奶,母亲就带上她,一到晚上,苏荣就发愁。父母走了之后,她和哥哥就用杠子把门顶上,这地方人烟少,他们十分害怕。那时父亲偷着给人家旋伞把,他们就用伞把把门顶得十字八吊。等父母学习回来,他们已睡得二二乎乎,再被喊起来开门。母亲不识字,记不住学习的内容,回到家里父亲还得给她补课。父亲就教她“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但她就是记不住。教的多了,母亲说,“记住了,记住了,不就是马克思,列克思,你克思,我克思吗?”父亲说,“你胡说八道,让人家听见了,又该说你反动了。”搬到新地方后,红卫兵又来搜了一次家,也没搜出什么。苏荣整天可以看到一群人押着一行人戴上高帽子游街,每逢天黑下来时,父亲若还不见下工,苏荣心里就有点发愁,她怕红卫兵把父亲叫去游街。再后来全家就搬到乡下了。
               
                                   ⒉
  乡下真是美丽,正值秋天,搬到这里的第二天队里分核桃,苏荣家就分了两箩筐。苏荣高兴极了,她是个非常吃嘴的小姑娘。村里的小伙伴都来找苏荣玩,带她到田野上、山坡上到处疯跑,爬高上低,采野果子吃。什么八月炸、欧李子,还有黑葡萄,木胡梨,都是她闻所未闻的东西。住的是生产队里的一孔窑洞。夜里睡下,苏荣总担心窑洞会不会塌下来,把一家人捂在里面。但看家家户户住的都是窑洞,也就放了心。门前有一条小渠,日夜流淌着清亮亮的水,淙淙,丁丁,象一曲欢快的小曲,做饭、洗衣服、洗碗,都用渠里的水。从此,苏荣的童年就在这里乘风飞扬了。
  童年的生活,除了快乐还是快乐,真真是无忧无虑啊。美美逛了一个多月后,新学期开始了,父母给苏荣报名上学,报的是二年级,因为苏荣在县城里已经上过一年级了,现在应该上二年级了。报名时新课本已经发了,但正式开学,还要停一段时间。苏荣等不及上学,在家里天天念叼着。她把新课本也翻了一遍,上面有毛主席语录、白求恩的故事等。终于正式开学了,学校就设在一座庙里,二年级只有十几个人,和四年级共用一个教室,二、四年级各占教室一半。上课时,老师先给二年级讲,讲完以后留作业,然后再给四年级讲。教室后面的墙壁上、房梁上,到处画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神像,仔细看可以看出是什么爷爷,什么奶奶。人多时不觉得,人少时很有些害怕。苏荣上学要带着妹妹,因为父亲给生产队做木工活,母亲要下地劳动,妹妹无人带。那时不讲计划生育,家家都是很多孩子,上学带弟弟妹妹很正常,老师也不反对,只要小孩子在课堂上不哭闹就行。
  妹妹这时有四岁,很乖,不闹人,上课时,苏荣她们大声念课文,妹妹也跟着念:“红日东升,光芒万丈,亿万人民,放声歌唱,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妹妹跟上念,声音很大。念了一会儿,老师让一个学生站起来背课文,这个学生“吭吭哧哧”背不下来,老师说:“你还不如人家苏荣的妹妹,人家跟上溜,都溜熟了,你专门学,还背不下来,真是个笨瓜子。”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而苏荣呢,二年级的课文不够她学,她还把四年级的课文都背下来了,四年级学的大都是毛主席诗词,有“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还有“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苏荣也不懂什么意思,反正背着怪有趣。
  学校的生活很愉快,如果说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苏荣家成份不好,这在苏荣心里是个阴影,这个阴影以后让她逐渐感觉到了。一天上音乐歌,教音乐的杨老师又在教唱语录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斗、批、改阶段,要认真注意政策,注意政策……”,苏荣同桌说了一句:“又是这首歌,都唱了几节课了。”苏荣接着嘟囔道:“就是吗,都唱臭了。”她们坐在第二排,这话就叫杨老师听见了,杨老师停下来,教室里忽然很静。杨老师 对着苏荣说:“你说啥?再说一遍!唱臭了?你对文化大革命是啥态度?”苏荣吓坏了,低下头再不敢吭气。下课后,杨老师把这件事给班主任讲了,班主任找苏荣谈话,说:“贫下中农出身的学生都没有唱够,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你说这话是啥思想?以后注意点!”苏荣忐忑不安地过了一段时间,再上音乐课时,她都不敢看杨老师的眼睛,所幸班主任没有向学校报告,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苏荣在学校上了半年,不知怎么,二年级和一年级合并了,称她们是老二年级,一年级升上来的是新二年级,后来都叫二年级。等于说苏荣多上了半年二年级。合并后,四年级搬走了,她们还在原来的教室上课。班里现在有三十来个学生,斑主任是个女的,姓邹,是个刚结婚的新媳妇,夫家是军属,人们都很尊敬她。这时学校里不怎么上课,主要是唱歌,跳舞,宣传毛泽东思想。学校里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每个班里也忙着排节目。二年级排的节目是由八个女生表演小歌舞,边唱边舞“远飞的大雁”。几个小女生摆动着小胳膊,模仿大雁飞翔的动作,很好看。苏荣天性活拨,爱唱爱跳,不论什么歌,她一听就会。但不知为什么班主任邹老师没有让她参加表演,只让她参加了全班都有的大合唱。苏荣心里很难过,她想也许是自己成份不好,也许是上次音乐课那件事,杨老师对邹老师说了,也许是班主任看面子,只让她自己带过来的新二年级的人参加。总之,苏荣感到很失落。她觉得自己唱得很好,表演节目比那几个女生的动作还要好。苏荣感到心里没有什么安慰,只有每天作业本上,老师批改时给填个“好”字,还让她心里高兴一点。每天放学后,看着班主任老师把表演节目的女生留下,苏荣心里就酸溜溜的。回到家里。她就教妹妹唱“远飞的大雁”,边唱边跳,清脆的童音在自家崖畔上缭绕,“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翻身的人儿想念恩人毛主席。手捧语录本,眼望北斗星,为革命刀山敢上火海敢闯,革命的战士想念恩人毛主席……”。
  苏荣这时最崇拜的是高年级的同学,他们在学校的操场上排演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节目,手里挥舞着用柳条做的马鞭子,边舞边唱,“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从草原来到天安门,普遍的旗海红似火,战斗的歌声响如云。因为我们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和我们在一起……”接下来是挥舞着马鞭子,“得哒哒哒哒”、“得哒哒哒哒”,带劲极了。还有每天早操前唱歌,初二年级那个叫冬梅的女生老是起歌,领住大家唱:“东方红,太阳升,预备唱——”或者“大海航行靠舵手,预备唱——”,真教人羡慕呀!班里那个文体委员叫春秀,和苏荣一个村的,每天上课前也起歌,但春秀老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好象别人欠了她什么似的。一双杏眼瞪着人,小嘴咕嘟着,胡乱起半句:“东方红,一二——”,她起的并不好,但老师就是叫人家当文体委员。苏荣在学校里没有出头露面的机会,回到家里就在妹妹面前显摆,每学一首歌,就教妹妹唱。
  学校里功课也不多,不用费多大劲,也没有家庭作业这一说。下学后,苏荣就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去拔草,拔草不叫“拔”,而叫拽草,因为主要是用手去拽。家里喂了十几只兔子,每天要吃很多草。苏荣跟上小伙伴们慢慢就认识了许多草名,增加了许多知识。田里长的多半是面条菜、羊蹄甲、灰条菜、人仙苗、麦秸籽、抓地龙等,塄堰上一般长的都是浆婆婆、燕燕菜、路路葱、羊奶头、掐不齐、狗尾巴草。其中“路路葱”能吃,小孩中间还流传着几句顺口溜,“芦芦葱,上北京,北京城,是好收成。”燕燕菜也能吃,还有羊奶头,果实类似于羊的奶头,里面有白色的汁液,甜丝丝的,很好吃。山坡上长的多是耐旱的白蒿、毛狗秧之类的草。而水渠边呢,往往长许多浮苹、车前子、薄荷、猪耳朵、水芹菜之类。而苏荣和小伙伴们下学后提着篮子,往往跑到没有草的地方,例如竹园里,小树林,还有崖畔上,寻个光洁的地方玩抓子,就是用瓦块或石英石砸成圆形的小石子,七个为一副,两人一把,比赛输赢。再不就是在水边,捉蜻蜓,逮蝴蝶,俗称“花花扇”,用马莲草编花篮,或者在竹园里用柿子叶编成大红花,玩娶媳妇,过家家游戏。等到玩得差不多了,眼看日头快落山了,才慌急失忙胡乱割些草提回去。有时怕大人见了训斥,就把篮里的草弄得虚拢拢的,棚架在那儿,看起来好象很多。回到家里兔子已饿得乱跳,把笼子都踢坏了。赶忙给兔子添草。每次都是这样。苏荣最记得的情景,就是太阳似乎总是笑盈盈地挂在山尖上,草儿绿得发亮,照人眼目。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4-30 18:51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描述那个年代,让我想起能数到一百就能上学的情景。好像叙述过多,节奏缓慢了些。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对?


作者: 马克    时间: 2005-5-1 01:58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津津有味。文字及故事质朴而干练。本期如果没有更好的,必是精华之一无疑。此贴不必回。我只是必说而已。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3 08:38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谢两位版主关注!


作者: 马克    时间: 2005-5-5 00:06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此作为本期太虚精华小说。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10 08:56
标题: [原创] 小家之女(二)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⒊
  贪玩,爱耍,是小孩子的天性。
  那个年代,乡间的生活是异常贫困的,更没有什么玩具,小女孩玩的最多的就是抓子,跳方格,跳绳,踢毽子。男孩玩的最多是打弹弓,还有“打蛮牛”,就是用木头旋成的一种玩具,用布条绑成的鞭子抽着在地上转。
     村里有一个叫拴子的男孩,不上学,整天玩弹弓,他从苏荣家门前过时,总是叫苏荣的哥哥:“苏征,走,上东岭,打喜虫!”“喜虫”就是麻雀。他们用弹弓打麻雀,然后用泥糊了,烧熟吃,这是男孩子常干的勾当。
     苏荣跟女伴们夏天玩抓子,冬天踢毽子。真快乐呀,她们上学玩,下学玩,大部分时间都在玩。在学校里上课期间,苏荣还萦记着刚才课间踢了几个毽,自己是几个,对方是多少,免得对方玩赖。下学后,除了拽草,主要就是玩。
  同令中有一个叫春秀的女孩,就是班里那个文体委员,很厉害,嫉妒心特强,很会拉把把,其他的女孩都有点怕她,都得巴结她,给她说好话,暗地里却叫她“抠巴子”。她就是女孩中间无形的头头,谁敢不听她的,她就孤立你,让所有的人都不和你玩。谁敢和你玩,她就能把谁骂死。苏荣才从城里搬来,还不知道春秀的厉害。再一个性情倔强,也不爱巴结她,这就使春秀和苏荣结下了孽。
  有一次,一群女孩都在麦场边的柿子树上玩,苏荣上到最高一枝,把住树枝摇晃。春秀说苏荣站在她头顶,给她“跷尿臊子”了,让苏荣下来。苏荣正玩的高兴,没有理春秀的茬。春秀火了,大骂苏荣。苏荣不知深浅,也对着骂。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春秀发动所有的女伴一起骂苏荣,其中有两个女孩是春秀舅家的,还有两个是她姑姑家的,还有她大伯家的。几张小嘴一起“卟嘟、卟嘟”骂“你妈、你妈”,骂得非常快,苏荣怎么也骂不过她们。苏荣后来才知道春秀为什么那么恶,因为她知道自己势力大。
  村里两大姓,一是沈家,一是林家,其余的杂姓没几家。春秀的母亲姓沈,父亲姓林,她有四个舅舅,三个伯伯,一个姑姑。这几家的孩子加起来有20多个,都是春秀的表兄表姐堂兄堂妹。小孩子也知道人多势众。这一次春秀占了大便宜,还不解气,又警告淑红、冬霞、小女、玉秀、小聪等女伴,不让她们和苏荣玩。
  有很长时间,村里的女孩都不和苏荣说话了。这一招很厉害,苏荣没人玩,很无聊,很着急,母亲下地去了,苏荣只能和妹妹在家里玩,也不敢到村中去。
  一天趁春秀不在,苏荣问淑红,“咱俩又没有吵架,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淑红说,“我害怕春秀。”“你怕她干啥,她个抠巴子能把你吃了?”“我就是害怕。”说着赶紧跑开了。
  不料这话被春秀知道了,第二天一早,春秀带着一群女孩上门兴师问罪来了,她们在苏荣家对面不远的地方,对着苏荣家的门骂开了,她们不是直接骂,而是“指桑骂槐”,“敲告”苏荣,什么“外来户,蛮子腔,鬈鬈头发没人要”,一下子骂了一上午。
  苏荣的头发是自来卷,母亲在她的头顶扎了个“小抹角”,而四圆圈的头发都向外面翘,苏荣为此很烦恼。她们却还骂她,揭她的短。苏荣和妹妹不敢接腔,关住门在屋里气得直哭。母亲下工回来了,见苏荣在屋里哭,问她,才说出缘由。母亲说,“我给春秀妈说说,这女子欺人欺得太厉害,让她妈管管。”后来春秀妈嚷春秀了几次,她才不敢恁放肆了。但从此苏荣就知道了春秀的厉害,再也不敢惹她了。
  春秀一直是班干部,但学习成绩不怎么样,苏荣虽然当不上班干部,但学习成绩却总在班里前几名。每次考试,总是语文90多分,数学常常是100分。苏荣考试成绩再好,也不敢表示出一点喜悦,就这春秀还骂她“烧才子”。苏荣做梦都怵她。这大概是苏荣童年最烦恼的事吧。
  但小孩子,又是搁不得离不得,还免不了要在一起玩。吵架也是免不了,苏荣性格犟,不服输,每次吵架都顶住和人家骂到底,春秀在吵不过的时候,总是骂“你地主娃子还咋?”这时苏荣就觉得理缺了,无言以对了。
  班里有那个男生敢对苏荣表示一点喜爱之情,春秀就挤蛤蟆露眼,“咦——”、“啊——”,弄得苏荣和对方都抬不起头。而她自己,却偷着给男生写信,传纸条。总之,春秀就是苏荣的克星。一直到初中二年级,苏荣都是在春秀的阴影下过日子的。不要小看小孩子之间这种欺压,那也是很可怕的,足以窒息一个孩子的世界.。和大人之间的不平等没有什么两样。
  除了春秀这点小烦恼外,乡间的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春天小草才露出个头,苏荣就和小伙伴们开始拽草了,她们提着篮子在麦田里拽面条菜,羊蹄甲,在山坡上剜白蒿,剜黄黄苗;夏天铁梨河是最好的去处,女伴在河边洗衣服,用石英石砸子,掐花,逮“水丁丁”,或者潜入水里,挖槽子,一下挖到半人深,然后钻在里面洗澡;秋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田野上庄稼成熟了,山坡上的核桃、柿子都熟了,有吃的东西了,苏荣和小伙伴们上树摘核桃,用小刀剜核桃,把两只小手染得乌黑乌黑,她们还上树摘软柿子吃。苏荣胃口好,什么东西都能消化。冰凉的大牛心柿子,她一晚上能吃三个,没有一点不舒服。
  苏荣一家在生产队的窑洞住了一年后,又在村子最南头打了一孔窑,搬了过去。村里迷信的人说,这地方是个“煞头”,住人不好。但苏荣父亲不信这一套。他觉得这里避静,离村子中心远一点,可以避免很多是非。也省得小孩子和人家吵架淘神。
  这地方整个就是一个小山头,打窑工程量很大。苏木匠先是雇人凿了一个长长的马道,打了一眼大窑洞,随后又在两侧打了两眼小窑,一眼做厨房,一眼放些杂物。然后又是修厕所,盖猪圈,总算安顿下来。
  崖头一边有一颗柿子树,树下有一个小坡。据村子里说,这里以前是死娃子坡,村里谁家死了孩子,都撂在这儿。老人们说,以前生孩子很难成话。有许多家,一连生七、八个孩子,最后能留下一、二个都算不错。往往都是抽风一“七风娃子”,就是在七天头上死去的。苏荣听了很害怕,天一黑一个人不敢在家里。母亲说,怕什么,那都是早先的事儿。这会儿哪有死娃子?但苏荣就是害怕。
  村南头小孩子少,和苏荣同令的女孩只有一个叫春红的。春红很笨,却非常娇气,她母亲太娇惯她,什么活都不让她干。苏荣想和她一起去拽草,她不是说天太热了,就是说太累;让她去拾柴,她说干不了。和她一起玩,她也这不会,那不行,没有一点趣味。还容易火,一点不对,就抽了。但苏荣没有伴,什么事还得找她。
  秋天来了,崖背后有几棵柿子树,上面的柿子红了。苏荣叫上春红去崖背后摘软柿子吃。春红不会上树,苏荣就让她在树下接柿子。苏荣爬到高高的技头,好不容易摘到一个软柿,红红的,看着就让人流口水。苏荣千叮咛万嘱咐,“可接准噢,摔烂了可惜了。”但春红乍着两只手,“唉,唉,唉”叫着,眼看着柿子滚下山崖。再扔一个,春红还是接不住。苏荣气得没办法。但两人合伙干点哈,你给她分少了,她还不愿意。
  从三年级开始,寒暑假在家时,苏荣都跟上母亲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摘棉花,掰玉米,割麦子,什么都干。最初生产队给记三分,以后逐渐增至五分。摘棉花时。前怀围个大包袱,棉花往包袱里塞,塞满后,再掏到萝筐里。萝筐不叫“萝筐”,叫萝头。不论割草,收庄稼都离不了“萝头”。夏天收麦时,学生娃子跟上拾麦穗。第一遍拾的麦穗交给队里,论斤挣工分,第二遍拾的归自己麦。等到第一遍拾过后,开始抢拾的叫解放麦穗,人们排着队,只等着队长一声令下,然后争先恐后的抢拾起来,看谁的手快。
  童年的记忆里,似乎除了玩耍还是玩耍。
  那时上学、读书、做作业都是搂草打免子--捎带,而大部分时间就是玩耍。学校不追究,大人更不督促,也没有家庭作业这一说。苏荣和小伙伴们一起村里村外、满山遍野到处疯玩。她们白天玩,晚上玩,下学玩,上学还玩。故乡的田野就是她们的乐园。在这里儿童的天性得到了充分的发展。
  那时每户农家都喂有几只兔子或一头猪,放学后苏荣她们提着篮子,三五成群地去割草。而割草的时间也不长,其间多是在玩。玩抓子、跳方格、踢踺子、跳绳,她们不知疲倦,乐此不疲。
  夏夜光洁的麦场上,她们玩翻跟斗、打水磨轮子,玩各种各样的游戏。藏猫狐、老鹰抓小鸡、指星星月亮、丢手绢,还有过家家,怎么那么有意思!后来大队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排练样板戏和其它节目,宣传队经常组织到各村去,小孩子家更是喜欢模仿。
  夏夜里,几个大孩子领着一群小孩子,站在村头,用纸卷的喇叭筒,对着河对面的村放声高唱样板戏,那边听见了,也对着唱。两家互相对阵,唱了一段又一段。
  女伴中属淑玲的嗓子最好,又高又亮,她选唱了《红灯记》里李铁梅的《我家的表叔数不清》,非常有名气,不论在哪个场合,只要有权威的孩子头说声“淑玲,唱一段。”淑玲就开始唱了:“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奥---,我也能猜出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还有李奶奶的一段唱,又是淑玲的拿手戏:“闹工潮你亲爹娘惨死在魔掌,李玉和为革命东奔西忙,他誓死继先烈红灯再亮,擦干了血迹葬埋了尸体又上战场。到如今日寇来烧杀掠抢,亲眼见你爹爹被捕进牢房,记下了血和泪一本帐,你需要立雄心树大志,要和敌人算清帐,血债还要血来偿!”最后几乎成了她的专利,每到一个场合,人们都要求淑玲唱。苏荣就很嫉妒,心里酸溜溜的。她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副好嗓子,人们都爱听她唱。但她很少有机会唱,于是没有人的时候她就悄悄练,自己欣赏自己。也希望有机会能登台演唱,能超过淑玲。
  那时大人忙,每家的孩子也多,作父母的顾不上管。母亲至多交待一句:“不要去崖边,小心掉下去。”不象现在的家长,这不敢做,那不敢去,把孩子控制的死死的。所以她们也就无所顾忌,整天在外面疯玩。
  长大以后的苏荣,看家乡的村庄很破败,田野很贫瘠,三道梁,四面坡,两条河水穿村而过,村前一园竹子,人们住的大多是窑洞,远处是光秃秃的山,实在谈不上什么好山好水。但那时却是她的乐园。
  她们整天在村子里、田野上跑来跑去,以至于现在,闭上眼睛,她还能说清村子里的人家,谁和谁挨着,上屋住谁,下屋住谁,谁家院子栽有什么花,长有什么树。她还能叫得出村里块块田地的名称,它们的方位、形状。什么十亩地、扣窝地、后村崖畔、硝土窑、苇园地、前河畔、土地庙、后堂庙、北坡跟子,还有六亩坑子、老坟边子、大河沟、小河沟、狼沟、咕咚壕,等等,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们爬坡沿崖,爬高上低,没有不敢去的地方。
  童年的玩耍,一是和吃嘴分不开,二是和生产劳动紧密相连。小时候,怎么那么吃嘴呢?而处在饥馑年代,家里是没有什么可吃的,糁子饭、玉米面馍能吃饱就算很不错了,哪有什么零食?家里没有,就去野外寻觅。母亲常嚷闹苏荣,“太害糟人了,太害糟人了。”
  春天里桃花刚落不久,苏荣和一群小孩子就开始剥吃小桃,那时桃核还是软的,她们就把桃核塞到耳朵眼里,说是“暖鸡娃”;四月里的青杏,酸得让人牙打颤,但她们照样上树偷摘,酸得呲牙咧嘴,也不肯罢休;到田野上割草时,吃芦芦葱、酸不溜、荠荠菜、叶叶菜,还有一种叫“鸡大腿”的植物根茎,吃得嘴巴乌绿乌绿的,在苏荣她们眼里,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麦子快熟时,掐嫩麦穗回家烧烧吃;农历五月,到崖畔摘“破板”吃,红红的,象草莓一样的味,酸甜酸甜的;还有“疙门”,也是很好吃的。秋天是苏荣最高兴的季节了,玉米快熟了,到田里折“甜甜杆”啃,那是没有结玉米穗的光杆子,和甘蔗一样甜的,农历六月六刚过,就开始摘核桃吃,说是“六月六,灌香油”,也就是核桃刚灌浆,还是稀水汁子,就开始吃,一直吃到核桃仁饱满。整天用一把小刀子剜核桃吃,手被染得乌黑乌黑,见了人很不好意思,总想把两只手藏到身子背后,有时急的到河边寻个涩巴石头去磨,想把手磨白。结果把手都磨烂了。
  崖头上长有一棵蜜罐罐柿子,秋天下霜后,柿子红了,很吸引小孩子的目光。但这棵树太高了,苏荣上不去,并且下面是十几丈深的沟。她和一群小孩子只能望着柿了流涎水。
  一次哥哥苏征和几个大孩子上到树上,他们骑在树枝权上,悠哉游哉地摘红柿子吃,吃足了,吃够了,他们吸一个空瓢扔下,再吸一个扔下来。苏荣央求哥哥给她们摘几个,哥哥说,好,你可接好噢,接不住不怪我。哥哥把吸过的空瓢吹成圆圆的,很象个好柿子,给苏荣扔下来,苏荣接住一看,气得大声嚷嚷,你骗我,我回去给咱妈说呀。哥哥就赶紧给她摘几个好的扔下来。几个大孩子同样效仿,对下面说,接住噢。“啪”扔下来,一看又是空瓢。净欺负我们这些不会上树的小孩!树上的大孩子高兴得哈哈大笑。小孩子在下面大声嚷嚷。
  还有一种叫揣柿,又叫烧柿,下霜后摘下来用手捏揣几下,或者用火烧烧,就可以吃。这种柿非常面,吃得急了,常常噎住人。时间长了,苏荣也学会了上树,春红是个笨蛋,上树的差使就落到苏荣身上。
  苏荣上树时,春红和几个小豆豆就在下面促,捉住脚脖往上硬促,苏荣上啊上,把肚皮子都擦得血淋淋的。树上时常有一种毒毛虫,不小心就被它剌中了,或者沾住了毒毛,就能使人疼得呲牙裂嘴。有一次上核桃树,苏荣被毒毛虫拉了一下,立刻疼得汗毛倒竖,浑身起鸡皮疙瘩,身上嗖嗖直冒冷气。
  苏荣常和小孩子一起上树摘软柿子吃。常常被涩得呲牙咧嘴,有时连嘴巴都张不开了。秋天里山坡上的野果子都开始熟了,酸枣,欧李子,木胡梨,野葡萄,什么都有。苏荣这时放学后,就带着妹妹,爬坡沿崖找野味。她们还到邻居家后院摘桑椹吃。冬天里,实在没有啥可吃了,就拿上镢头去刨菅草根吃,也甜津津的。
                                                      
  学校门前有一个大队林场,林场有许多梨树。春天里梨花雪白雪白的,非常好看。到了秋天,枝头挂满梨子,一天天长大了,很是诱人。从梨树下走过,馋得人口水长流。但看园子的人看得很严,根本没法到树根。
  有一次,苏荣和一群小孩商量好,绕到梨园背后,在距离庵子很远的地方,摘了一些梨。结果还是被看园老头发现了。老汉一边喊叫一边撵,一直撵了好远一段路。把苏荣她们撵得屁滚尿流,但小孩子家腿脚利索,一蹦子跑了老远,她们不敢往回家的方向跑,朝着相反方向跑,一直到天黑下来,才绕道回家。到家大气不敢吭一声,乖乖睡觉。第二天上学,还只怕看园老汉认出,忐忑了一阵子,见没有动静,心里才安生。
  村里有个郭老汉,喜欢种果树,他的院子里栽有杏树、樱桃、梨树等。但郭老汉性格古板,不苟言笑,看得严,谁都害怕他。村里村外的果子不等熟,都被小孩子摘吃光了,但他家院子里的果子还完好无损地挂在枝头,伸过墙来招摇着诱惑人。
  每次路过,苏荣她们都馋得直流口水。大家就想,怎样才能吃上郭老汉的果子呢?有一次,苏荣瞅势郭老汉去挑水了,就和玉梅等几个人,攀着树枝上到郭老汉的墙头上摘他家的大梅杏,刚摘了没几个,郭老汉就回来了,他边走边喊:“这是谁家的娃子,这么害糟人?杏还没郭呢,就偷着摘吃?走,寻你家大人去!”苏荣吓坏了,双腿直哆嗦,溜下墙头低眉顺眼等着郭老汉训斥。谁知他走近了,却没有再说难听话,还把撒在地上的青杏拾起,塞给苏荣,说:“不是不让你们吃,而是得等熟了。”苏荣接过果子,撒开腿跑了,从此见了郭老汉都觉得不好意思,再也不去偷摘郭老汉的果子了。
  崖畔上种了两亩西瓜,队长派村里最厉害的二杆子叔看瓜。二杆子高腔大嗓子,为人不讲情面,人们都怯他。一次晌午,苏荣和几个小女伴,商量好去偷瓜。她们在瓜庵子里和二杆子叔攀扯,派另外两个人在地头摘瓜,顺崖滚下去。等摘得差不多了,她们走出瓜棚。谁知她们摘得瓜都不熟,用拳头擂开,里面还是白色的。但也还是你一块我一块地啃起来。
  整个童年苏荣就是在故乡的田野里、山坡上度过的,她和土地、山川、河流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以至于后来,参加工作后的苏荣,住在城里好长时间不习惯。过一段时间,好象得了什么病,头痛、胸闷,呼吸不畅,浑身乏力,说不出的难受。星期天回家转一圈,看看山,看看水,站在山野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什么毛病就没有了。
  大约在苏荣十二岁的时候,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件。那就是吊死鬼民钦的故事。
  民钦是于老师的儿子,那年十七岁,正上初中二年级。民钦非常聪明,学习成绩很好。但父亲是个右派,全家从豫东搬到这里,本来外来户就受欺负,加上老于婆是个碎嘴子,爱嘟囊,在村里为人不好。于老师呢,脾子很暴躁,对孩子很严厉,非打即骂。民钦心思很重,因为父亲的右派关系,思想背上很沉重的包袱,他认为学习再好也没出路。加上父亲又是那个炮筒子脾气,母亲在村里为人不好,两口子整天吵架。
  一天放学后,老于婆又向于老师告状了,说民钦不听话,回到家里不干活,不拾柴禾啦,不带妹妹啦等等。老于在家校里挨了批判,正一心躁气,于是不问青红皂白,掂个破柴绊子上去就打了一顿。民钦挨了打,一气跑了出去。他在要好的同学家里吃了一顿饭,他对同学说,活着真没意思,家里整天吵吵闹闹,自己上学再好将来也不让考大学,没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同学劝他,可不要胡思乱想。最后他说他回家看看。同学也没在意,就让他走了。
  老于婆等了一夜,不见儿子回来,心里着急了。让村里人四处帮忙找,第二天天灰蒙蒙时,在崖背后的河边邻村的一棵柿子树上发现了民钦,他已经上吊死了。听人说,民钦脸乌青,舌头伸得老长,吓死人了。民钦死了,老于婆哭得嚎天嚎地,她把自己的脸打得啪啪响,哭得死去活来了,村里人掐住她的鼻根子,几次三番死过来又救活来。老于呢也悔青了肠子,一个劲打自己的脸。。老余三个女儿,就这一个儿子,一家人天塌了。
  民钦死后,不能抬回家,村里人就把他抬到崖头上一个看瓜用的小窑。以后苏荣每次拽草路过这个小窑,头皮子都发麻。第三天埋到最高的坡上了。年轻人暴死,成了吊死鬼,是有很多忌讳的。必须埋远点,越远越好。就把他埋到最高的坡上了。
  这一切都不要紧,可怕的是民钦死后,村子里闹起了鬼。有人夜里听见鬼叫,还有人在古咚壕看见了他,说他伸着长舌头,血淋糊拉的;对面的河西村也有人听见鬼叫,说是赵家坡、常家坡夜里都有鬼叫,这边叫那边应,吓死人了。于是天一黑村里人都关门闭户,有的男人不在家,就寻人做伴。你喊我,我喊你,很惊恐了一阵子。大概有一年的时间,才慢慢不要紧。
  民钦死后,埋在最高的坡上,但还在去毛草凹的路边,放牛放羊的人每天要从这里路过,拾柴禾、打槐籽上坡都得从这儿过。每次从这里过,只要天稍黑一点,苏荣的头皮子都发麻。好象后面有脚步声跟着。更奇怪的是,埋民钦的埂沿上,一排种着七、八棵柿子树。以前每到秋天,柿子红了,小孩子都到这里吃柿子,或者上树玩耍。埋民钦以后,没有敢来了。柿子红了,落地了,也没人敢拾吃。
  有一次,苏荣的哥哥苏征,拾柴禾回来,路过这里,实在渴了,就上树摘了一个红柿。谁知他吃下去不久,肚子就疼起来。疼得睡在地上打滚。人说是被民钦缠住了。苏荣妈吓坏了,叫神婆子来给念嘬了念嘬,才不要紧。从此以后,更没有人再敢吃这棵杮子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谭其森    时间: 2005-5-10 12:17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细致的童年
美好的回忆
为小家之女摊开了一幅广阔的生活画卷,以后的小家之女会是什么样的,静静期待~


作者: 一瓢水    时间: 2005-5-10 17:44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最初由 谭其森 发表
细致的童年
美好的回忆
为小家之女摊开了一幅广阔的生活画卷,以后的小家之女会是什么样的,静静期待~

版主的点评概括了全部!学习了!


作者: 许也    时间: 2005-5-10 19:15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乡土气息拂面,生活味道浓郁,怀旧情结悠悠。
小说是必须来自生活的,生活比故事重要。故事必须根据生活去构思才有份量。虽少些故事情节,但很真实耐读。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5-5-10 21:29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一点点小意见。你可以把段落拉开,小点章节看的顺吧。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11 07:52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谢谭版点评和鼓励,以后的当好好写!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11 07:54
 谢一瓢水了,问好!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11 07:56
 谢许兄啊,你在表扬中提出了问题,我当注意加强故事情节。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11 07:57
 谢笛笛妹,我照办改了。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5-11 13:08
很意思的童年生活!:))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21 07:45
标题: [原创] 小家之女(三)
        小家之女(三)

  小时候苏荣对毛主席非常敬畏,她常常对着毛主席像,在心中热切地、发生内心地说:毛主席呀,我是多么热爱您呀;毛主席呀,我太热爱您了。您是我们的大救星呀,我们不能没有您啊。她觉得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

  她常常听到某某人见到毛主席了,苏荣就觉得那人简直幸福死了。她把能见到毛主席作为人生的最高理想,一面又觉得这理想太渺茫。自己不可能见到毛主席,一是毛主席不同于凡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二是自己家庭成份不好,毛主席不可能见地主成份的人。

  苏荣就这样经常想着这个问题,一会儿幸福,一会儿失望。她只有经常看看毛主席像,聊以自慰。可惜家里住的是窑洞,四壁坑坑凹凹很不平整,毛主席像也就根本贴不平整。并且这窑洞冬天还不要紧,一到夏天就潮得要命,贴在墙上的毛主席像老往下掉。苏荣为此很费心。用浆糊贴吧,根本不行,窑壁潮贴不住;用图钉钉吧,苏荣怕扎住毛主席了,况且那时买个图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是没钱,二是要跑十多里到城里去买。

  怎么办?父亲是木匠,家俱匣子里不缺小钉子,父亲就建议苏荣就用钉子把毛主席像钉住。苏荣说,不行,钉住毛主席了。父亲说,那你说怎么办?总得弄住吧。想来想去,苏荣就在用钉子钉的同时,用剪刀剪下方方的硬纸片,垫住钉子,以免钉住毛主席他老人家。

  整个小学苏荣都是在那座庙里上的,教室从台上搬到台下,挪来挪去还在那个庙院,课桌是一块长木板,用土坯垒的台支着,凳子也是土坯支的木板,一排要坐四、五个人,出出进进很不方便。初中时,学校盖了新校舍,就在公路边。新校舍是靠学生和教职员工的劳动建设成的。为了建学校,苏荣她们经常劳动。到太平庄背椽子,到柳家凹抬砖头,在学校里打土坯,整天劳动。苏荣很厌倦,但千万不敢表露。每到学期结束,老师的评语里首先是“热爱劳动”,或者“劳动积极”,如果谁背上“不爱劳动”这个罪名,那可非同小可。如同政治表现不好一样可怕。

  新学校建在公路边,比原来方便多了。苏荣是升初一时,搬到了新学校的。教室里放的是新课桌,两人一条的新板凳,同学们非常高兴。他们整天羡慕高年级的同学可以爬课桌、坐板凳,如今他们升初中,也算高年级,终于告别了爬土台、坐木板的日子,用上新课桌,坐上板凳了。苏荣别提有多高兴了,每天上学也特别早。 教初一语文,也是苏荣班主任老师姓姚,叫姚继承。姚老师语文教得特好,苏荣成绩好,他对苏荣也很偏爱。但隐隐约约听说,姚老师是个“三青团”,为此他受尽了折磨。

  一次开批斗会,学校里以孟文彩为首的造反派老师把姚老师脖子上挂了一个有二十多斤重的小黑板。铁丝穿着挂在他脖子上,姚老师想用衣服领子垫住,但他们却把领子挪开,故意让他受罪。苏荣还记得,姚老师只说一句话,“我不戴牌,我不是反革命!”后来班上一些同学还把这话当成笑料,在班上学着姚老师的口气说:“我不戴牌,我不是反革命!”苏荣听了心里很难受。

   姚老师给他们上课,第一课讲的是毛主席诗词:“菩萨蛮,大柏地”,他讲“大柏地呀,是个地名”,下课后就有坏学生学着姚老师的腔调:“大柏地呀,是个地名”。有一次班里评五好学生,姚老师让苏荣当了一回五好学生,这是苏荣整个学生生涯第一次当五好生,虽然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体育、劳动都很好,但由于地主成份,她当不上五好生。这次姚老师斗胆让她当五好生,结果却受到学校里造反派头头的批判。

  那个上课前总要用手提一下裤子的女造反派孟文彩老师说:“让地主娃子当五好学生,姚继承你站的什么立场?”但姚老师坚持让苏荣当了,顶住很大压力。那些人还说姚老师是培养修正主义苗子。这个孟文彩,四年级时当过苏荣的班主任。当时苏荣交不起学费,李双枝老师为她说情,但这个孟文彩竟说;“贫下中农都得交学费,她地主成份却不交够?不行!”为此苏荣恨死了这个孟文彩。学校里这时分两派,一派是造反派,在学校里很当家,另一派是校长及领导班子,有点摇摇欲坠。两派之间整天吵吵闹闹,学生也上不成课。

  小学升初中,苏荣在全公社考试,名列第二名。但到初一后半期,就学不成了。一个小学生的日记公开发表了,学校里批判师道尊严,接着又出现了马振抚公社事件。学校几乎不照课本教了,上语文课就学毛主席给江青的一封信,那信苏荣现在还能记得几句:“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天要下,娘要嫁  ”。还有毛主席给李庆霖同志的一封信,苏荣也背下来了:“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马振抚公社中学事件后,学生们都学念张玉勤的顺口溜,“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 ,也照样当接班人。”同学们心中也不安稳了,课堂上乱哄哄的,大家根本无心听课,谁也不知道要怎么着。

  初二时班主任换成一个姓李的老教师,上课时唾沫星子溅到苏荣脸上。这时老师中分两派,学生中也分成两派,山上派和山下派。原来这个初中班是四个大队办起来的,三个大队的学生属于岭上的,经常住校,一个大队的学生离家近,是本地人,有点优越感。这就自然分成了山上和山下两派。山上派学生拥戴班主任李老师,山下派拥戴物理老师。山下的学生骂班主任“老杂毛”,被山上派听见了,告到班主任跟前。班主任很生气,但学校正批师道尊严,班主任也不敢把学生怎么样。

  有一天,班长对几个同学说,得写大字报,批判师道尊严。人家外面都批了。咱们也得批。似乎不起来反对师道尊严,心里就过不去似的;或者就对不起那个一样。苏荣会写毛笔字,他们就让苏荣写大字报。班长是山下派的,苏荣心里很矛盾,一方面老师对自己不错,她不想批判老师;另一方面山上的同学不愿意,他们在班里占多数。但苏荣怕班长说自己立场不坚定,就写了。但在注名时,班长让她注上“全班同学”,她怕老师伤心,不愿写,就写了个“初二班部分同学”,结果班长还是批评她立场不坚定。

  当时正在搞活批林批孔,学校里唱得最流行的一首歌是,“军旗飘扬战歌嘹亮,革命战士斗志昂。毛泽东思想指引着我们,批林批孔当闯将。一手拿笔一手拿枪,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勇敢战斗迎着风浪,历史车轮谁能阻挡?狠批反动的孔孟之道,粉碎敌人的复辟梦想,反修防修继续革命,不获全胜决不下战场!”吼得震天动地,功课学不成了,主要任务就是写批判文章。有一个同学偷了老师半瓶墨水,被发现了,老师让写个检查,这同学就写到:“我是上了林彪、孔老二的贼船了,我头顶出疮,脚底板流脓,坏透了。”半瓶墨水,至于吗?

  这年苏荣14岁,青春期不期而至。她的胸脯发育,长出了小小的乳头,苏荣心里很恐惶,也有点莫名的激动。那时女孩子没有胸罩,只有母亲给纳的小背心,苏荣就箍得紧紧的,希望把乳头箍得不长才好呢。但不论她怎么箍,胸脯还是一天一天饱满起来。这让苏荣心里很发愁。班里有的女生开始来月经了,但不会收拾。有个叫李彩芹的,上厕所时月经来了,她没有垫物。在厕所里出不来。几个女生还围在一边看,好象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李彩芹急哭了。还是教数学的女老师给她送了一些卫生纸,帮她收拾好才出来。后来大家都笑话她。

  十四、五的毛孩子们懂得什么呢?他们的青春刚刚觉醒,蒙蒙胧胧,有一丝莫名的兴奋,还有一点不安的骚动,男生想和女生在一起,但又怕别人笑话。他们互相接触的最好方式就是吵架,同桌划“三八线”,你推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在笑骂中感到一丝兴奋。下课一起打篮球,但女生争不过男生,球老是被男生抢去。后来女生抢到球就抱到女厕所去。但男生还跑到女厕所里去夺。

  初一时,苏荣不知怎么暗暗恋上了体育老师。体育老育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上课时吹着哨子,“一二一,一二一”,很神气。苏荣的眼睛总是随着体育老师来回转,爱看他走路的样子,看他打篮球时矫健的身影。苏荣还在心里暗暗想,他今年20岁,只比自己大6岁,等自己长到20岁,就可以和他谈恋爱了。她一边设想着,一边灰心丧气,看着初二班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体育老师,她心里很难过。为了引起体育老师的注意,她在上早操时故意踩前面同学的脚后跟,队伍乱了,体育老师大声地训斥:“苏荣,咋回事?你一个女同学,还这么调皮?”再不就是“苏荣,站出来!”受到老师批评,苏荣心里暗暗高兴。后来体育老师当兵走了,苏荣心里很难过。小女孩的心思,象春天一样朦胧。这都是无法告诉别人的,只有一个人在心中想想而而已。

  后来她又喜欢上了年轻的物理老师,物理老师一点也不好看,讲课时露出两颗呲呲牙,但苏荣就是喜欢上了他。为了和物理老师接近,她故意去问作业题。在物理老师给她讲题时,她出神地看着老师说话,根本没听清老师在说什么。有一阵子,她的思想不知飞到哪儿去了,直到老师问她:“听懂了吗?”她才回过神来,脸上立刻发烧,红得象一块红布。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复杂,这很影响学习。那时人们很怕别人说你“思想复杂”,复杂就是不纯洁,不干净的意思。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5-5-21 11:01
从文章看我该喊你姐姐的,问姐姐好。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23 14:19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从文章看我该喊你姐姐的,问姐姐好。


 是啊,是姐姐,比你大许多,但没有你写的好呢。问好!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23 14:23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哈哈,小家之女很可爱啊。

  谢太阳神,可爱是不是还可笑呢?
作者: 谭其森    时间: 2005-5-23 19:39
不要谦虚,这确实是不错的连载,结束之后建议整理一下哦,我习惯整理好的作品,收集学习。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24 10:28
 谢谭版啊,我也有这个习惯,总觉得“网上看来终觉浅,下载下来看才真”,还得待写完之后,才能集中起来修改结集。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25 08:58
标题: [原创] 小家之女(四)


  苏荣搬到乡下,美好的日子才过了一年多一点,家里就发生了一场影响她生活的大事。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第一个运动叫“清理阶级队伍”。当时有个政策,哪里人必须回哪儿。特别是对于地主成份的人,都要求谴返回原藉。苏荣一家搬到十里铺时,队里只给出了一张“准迁证”,但没有在公社安上户口。十里铺生产队的老队长说,先搬来再说。队里让你参加劳动,又给分粮食,你怕啥?以后慢慢上。苏木匠也是存了一个“先斩后奏”的心眼,我搬了再说,到底你能不 给我上户口?让我当黑人黑户?谁知后来公社两派闹意见,一派同意给上,一派坚决不让上,结果就是上不了户口。这可是个大问题,没有户口,就不发布票,不发布票,一家人就没得穿。那年月,黑人黑户可是不得了的事。这成了苏荣家一块心病。好在队里让参加劳动,又给分粮食,倒也无伤大雅。然而不久运动开始了。

  1969年农历正月过后,苏木匠到后凹大队干木工活。这些天他正在学习毛泽东的《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问题》,似乎是有什么预兆似的,苏木匠天天晚上赶回家,一来回有二十多里路,他一路小跑,似乎是在练习跑步。

  一天中午,他刚来到干活的地方,十里铺大队的支书就跑去找他,对他说:“明天先停一天工,大队要开会,你必须参加。”这位支书其时是从正在公社召开的三级干部会上来的,他是代表公社党委的意见来通知的。第二天,是全大队群众聚在一起召开批斗大会,被批斗的主角就是苏木匠。但支书故意说的轻描淡写,让苏木匠没有准备。

  这次会议是公社领导安排的,会场声势异常浩大,全大队群众都参加了,会场外有民兵站岗,会上大队干部,还有几个积极分子相继发言,历数苏木匠父兄的罪恶,历数苏木匠本人的“罪恶”,把二十年前的老底都揭出来了,说得怕怕加厉害。

  这里的村民也不了解苏木匠的历史,只听会上说得那么可怕,于是议论纷纷。

  苏木匠蹲在会场的墙角听人家发言,会场的威势、气氛让他感到压力很大很大。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是没有发言权的,人家想咋说咋说,又不能争辩。按照公社的安排,批斗会的第二天,苏木匠将要被送回原藉,也就是五十里外的北边乡北边村。

  苏木匠17岁就离开北边乡了,那里除了两个侄子外,也没有什么亲近人了。这时让他回去,房没一间,地无一拢,让他怎么生活?

  批斗会的前一天下午,班主任老师告诉苏荣,明天你不要来学校了,大队要在这里开大会。老师是暗示她,开批斗她父亲的大会,她不要来参加了,否则那场面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酷,太难堪了。老师这也是好意,其实其他同学都参加了。

  批斗会结束这天晚上,村民们都知道消息了,纷纷前来苏家看望。苏木匠搬到这里后,和村里人关系很好,他经常义务给东家打风箱,给西家修猪圈,还带了几个徒弟。苏木匠有文化,还懂得一点医学知识,山乡里缺医少药,这家孩子发烧了,那家大人气喘了,都去叫苏木匠。另外,他盘的炉灶格外省柴禾,因此大家都喜欢他。现在忽然要被送走,人们有些接受不了。小山村虽然也处在文化大革命的急风暴雨中,阶级斗争也搞得如火如荼,但村民们毕竟纯朴,他们才不管你会上说的如何可怕,他们自有他们自己的判断标准。在他们眼里,苏木匠是个好人。于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的拿两个煮鸡蛋,有的烙两个饼子,前来看望苏木匠,送他路上吃。

  人们默默地,气氛很沉重。苏木匠无言地垂着头,听人们的安慰话,他的压力太大了,昨天会上的气势足以让人惊心动魄,明天又要被送回去,现在到处打人成风,谁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情景呢?

  苏荣妈出出进进,一边忙着接待左邻右舍,一边忙着给苏木匠准备路上吃的东西。苏荣平常是个很吃嘴的小姑娘,但这天妈妈烙的饼,她却一口也吃不下,一个劲哭。苏荣五岁的小妹妹,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懂得大人的愁苦,这时还偎在苏木匠怀里,说“大,我给你唱小河的水吧。”说着清脆的童音就唱了起来:“小河的水,清又清,庄稼盖满了沟,解放军进山来帮助咱们闹秋收,拉起了家常话,多少往事涌上心头……”,听到小女儿童稚的歌声,苏木匠忍不住泪水滚滚,人们看到这情景,有的背过脸去。这是生离死别的场景啊,谁都知道苏木匠回去后将面临什么?他还能活着回来不能?这时苏木匠平时最好的一位朋友,他的徒弟,也就是介绍他来十里铺的文寿,在苏木匠的耳边悄悄说道:“毕了,还能就这一条路?”一句话提醒了苏木匠,他的心动了一下。但他也想起昨天会后,一个和他还沾点亲戚的田五子说的话:“唉,满身的污点,活着还有啥意思?”这话也让苏木匠心里一动。生存还是死亡,这还是个问题!

  夜深了,前来安慰的邻居们都走了,苏荣和妹妹熬不过,也睡着了。苏木匠夫妇相对无言,儿子苏征也没有睡,三个人静静地坐着,也不知等待什么。

  天色渐渐发白,从窗格子里可以看出东方的天空露出了一片微明,眼看天就要明了。按照大队的安排,明天先让民兵送苏木匠回北边,接受群众批斗,然后苏荣母子再回去。但苏木匠明天回北边遇到什么情况,谁也猜不出。挨批斗是避免不了的,说不了还得挨打,打个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唉,还不如象田五子说的那样,死了算了,活着带累一大片人,有啥意思?想到这里,苏木匠站起身要出去,拉开门拴,忽然看见崖头上有烟头的火光闪了一下,还有一声轻轻的咳嗽。

  有人在监视自己,儿子苏征这时喊了一声“大,你去哪儿?”让苏木匠清醒过来了,崖上有人在监视,他想寻死的路也行不通,况且他死了,这一家人怎么办?三个可爱的孩子怎么办?他不能死,他要活着,几十年风风雨雨,再艰难自己都过来了,现在这个坎难道迈不过去了?苏木匠仔细思考着文寿那句话,是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难道就这一条路?

  天渐渐大亮了,大队派的民兵也来了,一个叫留义,一个叫来民子。两个人奉命押送,苏木匠背上简单的行李,一身换洗衣服,一双雨靴,一个背包,留义背上干粮袋子,来民子跟在后面,三个人出发了。

  他们沿着木梨河的岸缓缓而行,这是去北边的小路,一路上人很少,三个人都无言,默默地赶路。苏木匠沉思着,思谋着文寿的话,他想回去是决没有好果子吃的,不说二十年前的阶级仇了,就是现在眼下的风气,批斗会上给你来一顿打,现症难受啊,“三十六计走为上”,毛主席不是说“敌强我躲,敌进我退”吗?为何不跑呢?自己有手艺,走到哪里都饿不死。跑,但不能让这两个民兵跟上带灾,得把他们的手洗离。来民子是苏木匠的徒弟,跟上自己学木匠二年了,留义呢,也可以说是“忘年交”,两人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苏木匠准备过了交界,北边乡的人来接迎时,再跑。

  正想着看见远处来了一个人,走近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侄子苏旺。苏旺家就在北边乡。两人装作不认识,错过了河。苏木匠想,苏旺一定有重要信息要对自己说。想到这里,他对留义说:“刚才这主欠我俩工钱,我给他干过活,我得给他说说,让他把钱送到我家。”留义说:“去吧。”苏木匠大步流星撵上苏旺,两人装作说话的样子,苏旺低声对苏木匠说:“夜黑里,人家研究开批斗会,大队有人要求打死你。县武装部的人说,不能打死人,怎么打都行,但不能出人命。隔壁书彩姐听见了,连夜让我给你捎信。我想人家送你,肯定走小路,就连忙赶过来,给你报信。你赶紧跑吧。回去可不得了。”说完两人赶快走开,苏木匠还故意回头大声说了一句:“你最近赶紧把钱给我送到家里。”对方说:“没事,我记住了。”接下来又走了一截路,苏木匠故意把一只雨靴弄掉。

  眼看快到两乡交界了,苏木匠对两民兵说:“哎呀,我的鞋咋不见了?只怕是刚才给那主说话时,给弄丢了吧?我得去找找。”留义把馍布袋往苏木匠怀里一塞,说:“你去吧,我俩在这儿等着。”苏木匠往回走了一截,拐过一个弯,看不见留义他们了,“哇蹦”子窜开了,他顺着河岸对面的山坡,一口气跑到山梁上,才坐下喘了一口气。俩民兵左等右等不见苏木匠,留义说:“老苏跑球了,咱们回家吧。”来民子一听,愣怔了一会儿,说:“啥,跑了?那咱回去咋交待?”说着就想哭。留义说:“跑了就跑了,又不是咱放跑了,回去他咋日骂咱咋受得了。走,咱追一截,能寻着最好。”两人往回追了一截,苏木匠早跑没影了,两人垂头丧气走回来。实际上刚才留义把馍布袋给苏木匠时,就是有意放他一条生路,关键时候,他没有忘记把干粮交给他。长路漫漫,这时候馍比什么都重要。留义可能想,自己根正苗红,回去仅大受个处分,人民内部矛盾,小事。而放人家苏木匠一条生路,这可是积德行善的大事。但这话不能给来民子说,来民子老实,胆小,转不过弯。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苏木匠在岭头上休息过来后,他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他这时最担心的是家里人是否被送回去。人家说是先送他回去,然后家里人再坐车回去。苏木匠沿着公路方向的山坡上走,这条公路和送他回的小路方向是平行的。他一直走到自己村子的对面,站在对面山坡上望家里。他想,如果家里有灯光,说明人还在,若没有灯光,就说明家人也被送走了。

  苏木匠站在对面山坡上望了好大一会儿,望着对面自己家窑洞里黑咕隆冬,没有一星灯光。他心想完了,可能全家人已被送回去了。他很失望,转过一个山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准备先到亲戚家躲一阵子,打听一下消息。
                                                                      ⒌
  苏木匠跑了,第二天一早,大队派生产队干部把苏荣母子4人送到北边乡北边大队。北边大队一看这情形,连声说,不要,不要,男人跑了,我们要这娘儿几个图养活哩?无奈苏荣母子4人又随护送的队干部回到十里铺村。从此,母子四人就守着这两孔寒窑,艰难度日。

  两个护送的民兵受了处分,被送到公社办的学习班里学习了两个月 。公社干部对这件事十分愤怒,下令把生产队分给苏荣家的麦子没收。两个民兵又担当了这个重任,奉命把苏荣家的粮食挖走。但麦子已经磨成了面,他们就把面挖走了。但早上挖走,晚上又悄悄给送回来了,故意造个声势。村里人也都说,没户口也得叫人家吃饭呀,社会主义不兴饿死人呢。  
                                                
  父亲逃亡这一年,哥哥苏征才14岁,就辍学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他每天上山挖药,担回来晒干送到供销社卖掉,再换成粮食;或者上山拾柴禾,卖给五里外的石灰窑,挣俩钱帮补家里。苏征小小的身板还不硬实,一次只能挑几十斤。母亲总是嘱咐他,和别人厮跟上有个伴,千万不要一个人跑到危险的地方。一提起父亲,苏征就哭。而苏荣到底还小,混混沌沌,光知道玩。母亲则起早贪黑给人家做针线活,纳鞋底,纺棉花。纳一双鞋底挣1元,纺一斤棉花是2元。村里人同情她母子,隔三差五,这家给送一碗面,那家给送一瓢糁子,就这样维持生活。夏天收麦季节,苏荣和哥哥就跑到远处拾麦穗。拾麦穗得等第一遍拾过交给生产队后,才能拾了归自己。但社员们同情苏荣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在抱麦铺时,故意漏掉一些,让他们兄妹拾走。最多一次,他们一上午拾了一大捆麦子,回去母亲棒槌打了,用升子一量,啊,整整五升麦,合30斤,够他们吃10来天。母亲高兴极了,苏荣兄妹俩也非常高兴。

  有一次,苏荣和哥哥到大后沟拾麦子。这天中午,电闪雷鸣,天上下起了大雨。苏荣兄妹,还有村里几个女孩子,都赶忙到崖坎下面去躲雨,而这些崖坎的最下面就是木犁河。有两个女孩钻在下面一个崖坎里。她们只顾躲雨,哪知道河里忽然发大水了,水涨得很快,瞬间便漫上河岸,眼看要淹住下面两个女孩子的脚了。而这两个女孩却吓呆了,楞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苏征到底是男孩子,胆大,他不顾瓢泼似的大雨,转身跳下崖坎,抓住两个女孩的胳膊拚命往上拉,他把她们刚拉到上面崖坎,河水就漫过了刚才她们藏身的地方。好险啊!苏荣和几个女孩都吓哭了。雨不停地下,河水翻卷往上涨,他们抱住哭成一疙瘩。还是苏征不停地安慰大家,不要怕,不要怕,水一会儿就下去了。雨停了,河水小了,他们才回到村里。两个女孩的家长感谢不尽,说今天要不是苏征,他们的女儿就被水刮走了。这一年夏天,苏荣和哥哥总共拾了五斗麦。

  秋天里,他们就到收割后的庄稼地里,拾豆子,溜玉米穗。生产队有几个老太婆,莲蓬妈、面换子妈,还有八婶、七奶奶,对苏荣母子都非常好。她们在前面的玉米铺子里掰着,每一铺子故意留下好几穗,埋在下面,给苏荣挤挤眼,暗示让她拾。苏荣拾满一筐后,提回去又来拾。这在苏荣一家最艰难的时候是起很大作用的。长大后苏荣每每想起这些面孔,总感觉很温暖。

  父亲跑了,苏荣一家没有户口,不能参加生产队劳动,不能分粮食,不给发布票。吃穿都成问题。苏荣的母亲就经常去找大队干部,找公社书记,找县革委的领导。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也不知道人家的门朝哪儿。她就不断地跑啊,找啊。早上跑十里,晚上再跑回来。每逢母亲去城里找公社干部,苏荣就在家里看妹妹,天快黑时,她就开始往前面的大路上瞅。眼看一个人从前面的塌塌桥过来了,但走近了,不是母亲;接着再瞅,又一个人过来了,但走到岔路时,朝河西方向去了。她就十分失望,母亲把孩子丢在家里,心里也很着急,她总是赶死赶活赶回来。

  苏荣最愁的事,就是夜里磨面。她们住的崖下面就是水磨。每逢磨面,母亲和哥哥去磨,苏荣就和妹妹在一起。磨面要排号,一般白天不行,大部分时间是安排在夜里。苏荣夜里害怕怕,妹妹小,不懂事,该瞌睡就睡了,而苏荣不敢睡。她听着老鼠“吱吱”叫,害怕,听见外面猫头鹰叫,更害怕。深夜,水磨“哐哐”的踏锣声,显得格外空旷,荒凉,更增加了她的恐惧。

  苏荣最怕的是“鬼”。白天她割草路过一座坟地,不管有人没有,都要停下来给坟鞠个躬,心里念叼着,不要吓我,我是尊敬你的。也不知从哪里知道的“鬼”故事。

  苏木匠逃跑后,母亲经常去县城找县里领导、找公社干部要求安户口。村里的乡亲们都鼓励她,“去找他们,你净找了,还能让饿死人?”母亲三天两头去城找,家里无人照看,母亲决定让苏荣辍学回来照看妹妹。苏荣心里不愿意,但也没办法,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就这样苏荣在家里停了四个月,她每天带着妹妹,也帮助母亲做些家务活。学校的事似乎离她很远了。

  苏荣家隔壁的窑洞搬来了一家新邻居,女主人就是小学校的李双枝老师。苏荣家的事李老师也清楚。李老师就对苏荣母亲说:“老苏跑了,家里生活困难,这是事实。但苏荣还小,在家里也帮不了你什么,你应该让她继续上学。耽误孩子上学,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我给学校说说,学费可以晚些交。你让她明天到学校吧。”就这样,苏荣再次跨进了学校的大门。多少年以后,母亲每每提起这场事,总是说:“多亏了李双枝老师,要不是她可真就把你耽误了。

  以后苏木匠到处漂泊当盲流,靠手艺糊口。一直到林彪“9·13”事件爆发,他才回到十里铺。在这两年零十个月的时间里,他受尽了磨难。母亲和苏荣兄妹同样受尽了磨难。

  1971年10月下旬,林彪事件传达到基层。这天学校里开大会,宣布林彪叛逃事件,还有“571工程”等,苏荣听的惊心动魄。从学校回来,她是多么想把消息告诉母亲,但她记住学校说不让给父母说。但苏荣忍不住,还是把消息给母亲说了。母亲也很高兴,她说:“林彪死了,你大该回来了。”

  苏木匠是这年的10下旬回到家里的。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驻队干部那里,有点投案自首的意思吧,他给工作队长送了30元,说是副业收入,工作队长召集社员开了个会,把帐都算到林彪头上,算是承认了苏木匠。过了不久又给苏木匠安了户口,一家人生活开始走向正轨。轨。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5-5-25 15:03
小家之女,岁月的缩影,精细的刻画!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5-5-25 16:56
继续关注!
作者: 一瓢水    时间: 2005-5-25 17:21
讓人懷念過去的歲月,淡淡的憂傷!
作者: 张佐香    时间: 2005-5-25 17:29

作者: 东方神剑    时间: 2005-5-25 20:49
继续学习。
作者: 文·文    时间: 2005-5-25 21:06
学习!

这是几天看第二次看关于文革的,心里怪不是滋味!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26 12:34
 谢一楠版和各位朋友,30年前的故事,离我们仿佛隔世,回文文,文革的罪恶多了,这点不算啥。
作者: 西北望    时间: 2005-5-26 16:23
 读了,似曾相识的童年时光,学习了。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5-26 18:18
写得很细的,那个年代的一些事情。
作者: 西北望    时间: 2005-5-26 21:02
盼望读到下一篇
作者: 谭其森    时间: 2005-5-27 09:12
汗~`
幸亏我没出生在那年代~`

谢谢作者给我们描绘的旧去的岁月,如同历历在目~`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5-27 16:33
 谢谢谭版,你大概比我小了十多岁,你们幸运啊,那时代真是,不堪回首。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1 10:53
标题: [原创] 小家之女(五)
           小家之女(五)

  从九岁起,或许更早时候,苏荣就爱上了读课外书。苏荣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缺页卷边的《苦菜花》、《林海雪原》,她就看得津津有味。

  那时能找到的书,也只有这些革命历史题材了。她整天沉浸在书中描写的战斗故事里,想入非非。

  她想象着自己是一个小女兵,正和那高大挺拔的英俊男生一起参加战斗。她那时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卫生员,象《苦菜花》里描写的卫生队长白芸那样,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抢救伤员。

  《苦菜花》里有一段描写卫生队长白芸背着身材高大的王东海排长,在雨夜里行走几十里的故事,令苏荣十分向往。吃饭时,她有时用一个小勺勺,舀一口汤吹吹,尝一尝,然后送进自己嘴里,想象着这是在战场上,自己正在给伤员喂饭。

  还有《林海雪原》里年轻的203首长少剑波和女卫生员白茹的爱情故事,她不知看了多少遍。苏荣想打仗,想当女兵,都想疯了。然而,现在是和平年代,没有仗可打,她也更不可能当兵。因为这年月,只有贫下中农才能当兵,并且很少有女兵。她只有想象,整天沉浸在书中想象。她是个耽于幻想的女孩子,而阅读课外书,更使她耽于幻想。

  苏荣爱看的书,也都是同学们爱看的。有时是别人寻来的书,她拿去看;有时是她得到的书,再传给别人看。男生中间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本《苦菜花》,他们看了之后,互相怪声怪气地扯长嗓子学书中的一句话:“啊,象老鹰抓小鸡一样,象老鹰抓小鸡,嘻嘻嘻……”,这是书中描写坏人宫少尼强奸杏莉她妈那一句,特别让男生的神经兴奋。女生们都羞红了脸,装作没听见。过后低声骂道:“不要脸,流氓,流氓,不要脸!”

  那时的文学作品很少有描写爱情的,更别说写性了。仅有的一点描述,也是一笔带过,或高度概括。你想,《苦菜花》里偶尔有那么一句,能不让人兴奋吗?最让人激动的是《林海雪原》里面描写少剑波和白茹的爱情,茫茫林海中,皑皑雪原里,十八岁的少女白茹和年轻英俊的小分队队长少剑波,一来二去好上了,少剑波在日记本里写下了对白茹的印象:“万马军中一小丫,颜似露润月季花。体灵比鸟鸟亦笨,歌声赛琴琴声哑……”,大家都争着抄这段话,男生们又开始怪声怪气地念:“小白鸽,小白鸽,哈哈哈……。”每当看到这地方,苏荣都无由地脸红耳热,赶快跳过去。等到无人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细看。这些段落,她看了不知多少次。

  苏荣最早的文学素养可以说是从样板戏培养而来的,那时样板戏非常普及,广播上放,收音机里教唱,家里还有《沙家浜》、《杜鹃山》、《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剧本,无事时她就拿上反来复去看。

  那上面的唱词有的也很精彩,比如,郭建光唱的“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了锦秀江南鱼米乡”,让苏荣对江南水乡产生了美好的向往;还有阿庆嫂和刁德一的对唱那一节,充满着机智,聪慧,至今人们还传唱不止;还有柯湘唱的“杜鹃山山深林密回旋有余地,你快去井岗山请求指示,刻不容缓十万火急,还须找雷队长商议军情,操胜券靠得是志坚心齐!”,“鱼不上钩,钓饵犹在;鱼若上钩,饵鱼同尽”等词,都是很形象的。女英雄柯湘那指挥若定的英姿,都让她崇尚不已;《智取威虎山》上少剑波唱的“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望飞雪满天舞,巍巍青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山河壮丽万千气象,怎容忍虎去狼来再受创伤”等等,这些唱段,苏荣可以说是烂熟于心,这对她的语言表达、词汇积累都产生很大作用。

  她心目中的偶象就是少剑波、郭建光、柯湘这些英雄人物。可以说她是在革命英雄主义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她那时最崇拜的人物就是柯湘,那齐耳的短发,扎着皮带的身姿,还有那伸出去的兰花指都让她羡慕不已。

  苏荣在学校里唱过很多歌。在小学时,他们学得最多的是革命历史歌曲,如《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翻身道情》、《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等等,到初中后,正赶上批林批孔,学校里教的都是“战斗”歌曲,如“打倒林彪,打倒孔老二,愤怒的声讨象烈火燃烧,象烈火燃烧!谁妄想叫历史开倒车,我们就坚决把他打倒,坚决把他打倒,坚决把他打倒,坚-决-把-他-打-倒!”还有“军旗飘扬,战歌嘹亮,革命战士斗志昂,毛泽东思想指引着我们,批林批孔当闯将,一手拿笔,一手拿枪……”

  当然,父亲也教她一些歌曲。苏木匠生于1931年,他的少年时代,正值抗战时期。洛阳、西安的许多大中专院校都迁到虢山这个山区小县来,这些外地学校给小县带来了清新和进步,苏木匠那时正上小学,受到了很多熏陶。

  他当过童子军,学唱了许多抗战歌曲。只上过一期初中的他,音乐天赋很好,能对着歌谱开歌。苏荣记得父亲教过她不少歌,如《苏武牧羊》、《我们在中条山上》等,还教她一首没有名字的歌,歌词苏荣记得很清楚:“满园春色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花露重,草叶低,人家帘幕垂。秋千萦回解罗衣,画堂双燕栖……”,还有“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至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今宵别梦寒。”父亲教的歌里含有一种深深的忧郁,苏荣虽然不懂,但她能感觉到,这些歌和样板戏,和那些大吼大喊的革命歌曲表达的情绪显然不同。

  这一时期父亲还教她看了不少书,有郭沫若的《棠棣之花》、《蔡文姬》、《卧薪尝胆》,都是那个民兵排长,就是押送苏木匠回原籍的留义给的。留义当过红卫兵,在县城高中搜了不少书,他奉命焚烧时,偷偷藏了一些。留义和苏木匠很合得来,两人常在一起咕咕哝哝,议论时事。这些书苏荣看的懵懵懂懂,半懂不懂的。她只记得《卧薪尝胆》里的范蠡比文种聪明,范蠡早早逃离,文种却被越王勾践赐死。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父亲给她解释说,就象林彪和毛的关系。

  苏荣读书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她在帮母亲烧火时看;走在放学路上时边走边看。那时找一本书不容易,好书更不易,她就抓住什么看什么。鲁迅的故事和系列作品,如《且介亭杂文》、《故事新编》、《野草》、《呐喊》,还有《三国演义》连环画,没有书的时候,甚至老工人忆苦思甜的回忆录她都看。

  母亲不识字,但天性聪明,对于苏荣的看书,她从不反对。她把家务活基本上全包了,腾出时间让苏荣看书。但苏荣也有太过分的时候。有一次,母亲做好了饭,着急要去水磨上磨面。她一等二等不见苏荣回来。她赶到学校去看,原来人都走光了,苏荣还坐在那里看《三国演义》。母亲十分生气,回到家,她顺手把苏荣的书扔到窑顶的楼上,后来怎么也寻不着了。苏荣只记得看的是《三国演义》通俗读本的后半部,上面有“张颌中计”,“木牛流马”,“六出祁山”等,十分有趣,她看得放不下手。

  小学五年级时,有一天苏木匠进城回来,给苏荣买了两本书,一本是描写抗美援朝时志愿军保卫钢铁运输线的故事,书名已记不起了,另一本就是儿童作品《闪闪的红星》,作者是李心田,小说写得非常好,内容是反映红军后代潘冬子寻找父亲的感人故事,情节曲折动人,富有人情味,比那些流行的“高、大、全”式的书好多了,苏荣看得津津有味。这部书后来拍成电影,影响很广,教育了一代人。但苏荣觉得电影和小说相比,就逊色多了。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这本书。

   她在帮母亲烧火做饭时看;走在放学路上看。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最初是看连环画,即小人书,那时的孩子最大的享受是看小人书,孩子们中间流传的是《鸡毛信》、《两个小八路》、《小兵张嘎》等小人书,苏荣还记得《鸡毛信》上的海娃自己责备自己的话:海娃呀,海娃,你是怎么搞的?”时间长了,这些书根本不能满足她的需要。她就到处搜集,从姨家表哥那里找来过去的学生课本,上面有《小英雄雨来》、《黄道婆的故事》、《詹天佑》,还有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小二黑结婚》,这都是她现在的课本上没有的东西,她津津有味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有的词句都背下来了;还有地理书也很有意思,她从这上面知道了地球上的五带,五大洲,四大洋,还有麦哲伦航海等等故事,眼界开阔了许多。

  初中二年级时候,教育上“复辟回潮”,出版社出版了一套鲁迅的作品,父亲就给她买了一套,有《鲁迅的故事》,有《且介亭杂文集》、《故事新编》、《野草》、《呐喊》、《彷徨》等,大约十几本的吧,没事时候她就拿起这些书反复读,有的意思能懂,多数是半读不懂,只觉得字词很别致,除此之外,她还搜寻有不少连环画,有《三国演义》连环画,还有《水浒传》连环画。这些书都是同学中流行的,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总之是大家争着抢着看,谁争到手谁看。

  有一次,苏荣和几个女生搜寻到一本《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小人书,但有人说这是一本“黄书”。为了避免别人看见,苏荣和几个女生逃学,钻到学校背后一孔草窑里看完这本书,出来时每个人的头上、身上都沾满了麦秸。有同学告状,老师让她们站到课堂上,站了一节课,还把书没收了。

  上课时,苏荣经常爬在课桌下面看书,有时入迷了,老师走到跟前也不晓。为此,她被老师抓去了不少书。有一次,她好不容易从同学手中抢来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是竖排版,看起来很费劲的。上课了,苏荣又爬在课桌下面看,保尔和冬妮亚那一截,津津有味。没注意,老师上前一把夺过去,说:“上课不准看课外书!”就把书拿走了。下课后,苏荣鼓了好大劲,去老师房中要书,但他就是不给。苏荣急的,怎么办,人家追讨怎么办?一连愁了几天,后来老师把书还了,还说:“给吧,我看完了,以后有什么好书让我也看看。”


  饥馑年代,物质奇缺,精神食粮也是少得可怜。优秀书籍早已被剿尽杀绝。那时能找到的书有除了《苦菜花》和《林海雪原》外,还有《野火春风斗古城》、《红岩》、《红日》、《红旗谱》,还有《战斗的青春》、《烈火金钢》、《平原枪声》、《新儿女英雄传》等。

  苏荣看这些书,来源主要是城里的表姐,表姐正在上高中,也爱看书;还有本村大队长的女儿,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书,每天上地干活时,她就给女伴们讲故事,把大家都吸引到她身边。还有留义,他不知从那里弄那么多的书。因为父亲也爱看书,留义就把看过的书给父亲拿来。有一次留义拿来一本《金陵春梦》,父亲说这是一本禁书,不敢拿出去看,只让苏荣在家里偷偷看。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西北望    时间: 2005-6-1 11:20
优美的文字,快乐的童年,我们又仿佛回到了从前的自己,努力啊!
作者: 谭其森    时间: 2005-6-1 19:05
夜姐姐文章发完了或者出版了一定要给我一本~~~

不错的长篇小说,在太虚属于应该表扬的文章~~~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2 15:38
 谢小谭版的厚爱,还没写出来呢,哎,要能出版那一定,呵呵。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5-6-2 18:32
姐姐我也要一本,还要你签名:)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4 20:45
标题: [原创] 小家之女(六)
         小家之女(六)

  孩提时代的苏荣很活泼,她整天扭着小抹角辫,唱啊,跳啊,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从不知道关心自己的相貌。忽然有一天,大概是十五岁那年吧,好象一觉醒来,她忽然发现自己长得不美丽,不漂亮,用当地的土话说就是不排场。

  她觉得自己笨,胖,身材不够苗条,脸蛋胖嘟嘟的,眼睛象竹眉子划出来似的,细细的,还有塌塌鼻子,鬈鬈头发,向四面卷着,总之是那儿都不理想。

  懂得这些之后,苏荣变得沉默寡言了。似乎有一种忽然觉醒的少女的羞涩,阻止她,使她不愿到人群中去。她由此就变得很内向,很自卑,很敏感,别人一句无意的话,她都要想上半天。

  她本来就爱看课外书,容易耽于幻想,这下更是沉浸在自己的内心,拨不出来。实际上,苏荣长得并不难看,她的一张小小的嘴巴,紧抿时显得很有劲气,鬈鬈的头发,增加了几分调皮,别致。

  但她自认为很难看,这就没有办法了。从此,她为自己的相貌受了很多折磨,一直到成年以后。

  那时学生中间封建思想很严重,男女生之间不说话。只有同村的男女才偶然说两句。苏荣学习好,聪明,待人和善,班里几个男生对苏荣很有好感。

  坐在她后排的一个名叫余金龙的男生,可能是眼睛肯在她身上瞅吧。班里的文体委员、“是非精”春秀就和几个女生挤眼睛,咬耳朵,说谁谁看苏荣了,苏荣是个不正经了。苏荣气得直哭。

  一天放学,她瞪住余金龙追问,“你上课时为什么在后面看我?为什么?让春秀骂我?”余金龙红着脸吭哧了半天,说不出来话。苏荣最后警告他:“你以后少看我!”那男生讪讪地走了。

  还有一天,趁着值日,同组的一名男生问苏荣:“你看的《苦菜花》看完了吗?完了借我看看吧?”苏荣说:“快看完了,完了给你看。”

  不料这时春秀从教室窗子外面看见了,她“欧五”扯长叫了一声,就引来了几个女同学围观,“不要脸哟,不要脸,快看,和男生说话喽。”把苏荣和那名男生弄了个大红脸,好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春秀是这样阻止别人和男生的交往,而她自己却偷着给班长写纸条,用的还是从古诗里抄来的一句话“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初中时苏荣比较快乐。在小学升初中时,苏荣在全公社考了第二名。但初中毕业后,同学们都上了高中,那时是推荐制,不论学习成绩全班端,但就是没有苏荣。

  班里另外一个成分不好的男同学,其父到大队干部家里送了礼,说了求情的话,也和大家一起上高中了。

  可是苏荣的父亲不愿说求情的话,更不说送礼了。这样苏荣就只好不上高中。同学们都报名了,苏荣感到很失落,很痛苦。

  上不了高中,只得另做打算。她决心自学成材,当一个作家。她从小爱读书,早就有这个愿望,现在更强烈了。她找来《林海雪原》、《苦菜花》等小说,细细阅读,并注意观察生活,还做了一些记录。

  但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让她学医生,父亲说,象咱们这种成分的人,必须要有一门手艺,否则在社会上怎么能站住脚?写小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写小说要牵涉政治,有许多小说家都被打成右派了。再说写小说是长远的事,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成绩。

  苏荣听从父亲的建议,又开始学医。苏荣有个表姐夫,是个医生,住在几十里外一个叫核桃窝的小山村。父亲给表姐夫打过招呼后,表姐夫愿意教苏荣。苏荣跑几十里来到表姐夫家,姐夫给她找了几本书,有《汤头歌诀》、《濒湖脉象》、《黄帝内经》等四本书。姐夫说这都是最基础的东西,让她回去先把前两本书背得熟,再来跟上他实践,一步一步来。不论谁学医,都得这么来,没有什么捷径。

  苏荣回到家里,就背开了《汤头歌诀》。她每天起得很早,站在自家的崖头上摇头晃脑地背,什么“四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益以夏陈名大君,祛痰补气阳虚饵。除却半夏名异功,或加香砂胃寒使”,还有“益阳益胃参术耆,黄连半夏草陈皮,苓泻防风羌独活,柴胡白芍枣姜随”,什么“黄耆鳖甲地骨皮,艽菀参苓柴半知,地黄芍药天冬桂,甘桔桑皮劳热宜。”,她背一背,再在小本本上记一记,“人参、白术、茯苓各二钱,甘草一钱,气味中和,故名君子。夏陈除痰,四君补气,脾虚阳虚宜之。加木香、砂仁,行气温中,名香砂六君汤。”还有“黄耆二两,人参、半夏、炙甘草各一钱,羌活、独活、防风白芍炒各五钱,陈皮四钱,白术、茯苓、泽泻、柴胡各三钱,黄连二钱,每服三钱,加枣姜,六君子助阳补脾除痰,重用黄耆,补气固胃,柴胡羌独除湿升阳,茯苓泻热降浊,少左黄连以退阴火,首重脾胃,而益胃以升阳为先,故每用中补上升下渗之药,比为补中有散,发汗有收,脾胃诸方多从此方也。”

  苏荣记性很好,她背诵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加上从小看书多,理解能力强,一个多月就背完了半本子《汤头》。她的劲头还是很大的。不能向别人一样上学了,这打击刺激着她,给了她强大的动力。她决心学做一个好医生。

  况且,电影《决裂》、《红雨》宣传的赤脚医生的事迹,春苗、红雨等“赤脚医生”的光辉形象,曾让她十分神往。

  父亲也懂点医学,家里一本《农村医生手册》也让苏荣翻得差不多了。从小家里饲养免子,在给兔子拔草的过程中,她认识了不少中草药,她和一群小伙伴去割草,对照中草药知识手册,认识了不少药,如车前子、鱼腥草、益母草、苍术等,她还和小伙伴一起去刨药卖钱,她们刨黄黄苗,就是蒲公英,还有远志、血参、柴胡等。

  苏荣对照药书上的中草药,还给小伙伴看病。一次,一个叫淑玲的同村女同学得偏头痛。苏荣建议她喝一种叫“蔓陀萝花”的植物叶子,书上要求的用量是2分,而淑玲一下子喝了几两,偏头疼是治住了,但差一点闹死。

  这一切都给苏荣学医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她已经很投入了,也就是进入了状态。

  苏荣放学后去挖黄黄苗,挖药,远志,血参,柴胡,黄芩,她想我得挖多少斤,才能买几块钱,才能买一本书?

  十月末的一天,也就是距同学们到城关上高中一个月以后的一天,大队支书的儿子从学校回来,来到苏荣家。

  大队支书的儿子和苏木匠很能谈得来。他说起上高中的事,自告奋勇说:“我给我爸说说,让苏荣去上高中。取一张表,你填写一下。学校里也不严,功课跟得上。”说着就回去取表了。原来就这么简单,什么贫下中农推荐、大队党支部研究,原来只不过一句话。父亲要是早些给人家说说好话,送两盒烟,哪用苏荣痛苦这么长时间?

  苏荣心动了,眼看着同学们每天背着书包喜气洋洋地去上学,苏荣很羡慕。她毕竟还是小孩子,抗拒不了那种诱惑。支书的儿子送来了两张表,苏荣填写了一下,就到学校去了。

  学校设在公社所在地,离家有10多里。苏荣到学校交了五元钱学费,就插班上课了。这样苏荣就又上学了,她每天随同村子里的几个女孩子到离家十五里的城郊高中上学,这都还是初中时的几个女同学,爱琴、玉芬、淑玲、当荣等。

  这时每个公社都办有高中,按照地域都在本公社上学,但春秀有个哥哥在供销社上班,经他说合,春秀到县一高上学了,还有爱琴也通过熟人转到县一高去了。苏荣心里有点酸,县一高不论从教学质量还是环境,当然都比公社高中好多了。凭苏荣的成绩,她完全可以上县一高。但这种想法一晃而过。能上公社高中,已经很不错了,还敢想其他?

    苏荣晚去一个多月,班已经分好了,她就插到高一四班上课。从此,每天早上,日上三竿了,苏荣吃了母亲做的早饭,才和女伴们摇摇晃晃向十五里外的学校走去;每天下午,太阳还有两竿的时候,苏荣又和女伴们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从小路走回来。

  回家的路上是最愉快的时光,她们一路追逐嬉戏,从大渠路过时,争相用石子打水漂,看谁打的多。每天都这样。学习上几乎没有什么压力。回到家里如果时间或早,就重操旧业提上篮子去割草。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想,整天和女伴们玩耍嬉戏,心里不搁什么事。至于男孩子怎么过,她们没有去关注过。

    唉,上学也不学什么正经功课,语文课本上选得都是报刊杂志上反修防修的文章,没有什么趣味;数学学的什么呢?印象中只记得优选法。其余主要是学工学农。

  学校里有农场,定期去劳动。还经常搞勤工俭学。盖学生宿舍,都是同学们干的。每个同学都得打土坯,女生每人500个,男生800。但男生们有力气,800个也不怕。他们借来土坯模子,很快就完成了任务。

  苏荣和好友当荣搁伙,从附近村里借来家俱,但她们没有力气,费好大的劲打的土坯,还是松软的垒不住,好不容易垒成行,又塌了,白白费了好大劲,急得直想哭。最后还是当荣让她表哥帮忙,才完成了任务。

  学生们还经常要到很远的太平庄去背椽子、背砖。跑几十里,累得抬不起头了。总之是大部分时间是劳动,文化课是次了又次的。

  有一次,高一四班奉命到虢河滩去挖老鳖池子,这是学校的学农基地。男同学挽起裤子,跳进水潭里用锨挑起粘稠的河泥,女生们就两个一组用筐抬那黑乎乎的稀泥汁子。不时有人挖出一个老鳖,同学们高兴地欢呼起来,到晚上散去的时候,同村的淑玲还用树叶包了一个老鳖,说是拿回家让她妈补身子。苏荣看见老鳖,浑身不舒服。她更讨厌那黑乎乎的河泥。但不能说,还得坚持,谁敢不热爱劳动?

  有一天早上正要出发的时候,班主任王老师喊住了她,让她不要参加劳动了,今天在家写一篇大字报。苏荣的毛笔字写得不好,只能说会捉毛笔吧,但班里再没有人会写毛笔字了,她就勉为其难了。苏荣心里暗自高兴,躲过了一上午艰苦的劳动。但这样的好事不是经常有的,劳动还是避免不了的。

  上数学课时,她们学的是华罗庚的优选法,还有去丈量操场的面积,用学到的简易知识到农场估量猪的重量。据说这都是贫下中农最需要的。还有一门最重要的课程,就是农业,科学培育优良品种。教农业课的是个姓白的男老师,白老师斯斯文文,柔柔软软,说话象蚊子哼,同学们都不喜欢他。他一进教室,大家就起哄,乱成一锅粥,白老师也不管,只管自顾自地照课本念。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白脖”。语文学的什么,苏荣都忘记了,印象最深的是高红十的一首长诗《理想之歌》,上面有的句子很优美,在那文化荒芜、缺乏诗意的年月,这首长诗给苏荣的印象较深。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作者名字的。

    接着就是反击右倾翻案风,学校里又开始学文件,写批判文章,等等。苏荣整天模模糊糊,上课读小说,下课就和女伴们玩耍嬉戏。赵树理的《三里湾》、《李家庄的变迁》,还有李准的小说,赵一曼的故事,反正是能找下啥书看啥书。物理学的是机电,讲发电机的构造、作用、原理,班里没有人学习,上课教室里一片嗡嗡声,只有班长和翔一个人在认真学习。物理老师说,“你们都是这个样子,将来到社会上咋办呢?”但没有人听他的,没有人想将来到社会上咋办,还是该咋玩还咋玩。只有班长李鹤翔不管别人怎么捣蛋,纪律怎样散乱,他管不住同学们,只好一个人,总是认真地记,认真地学。

  一年后恢复高考,全班只有班长一人考上洛阳医学专科学校,后来成了一个有名的骨科大夫,剩下的都是灰包蛋。除了劳动,苏荣就是和女伴们玩。她也没有什么想法,也不敢有什么想法。这年头又不兴高考,况且她成份不好,地主成份,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推荐上大学,招工,参加工作啊,那是贫下中农的事,苏荣想都不想。毕业后还不是回家乡参加生产劳动?回到农村,炼一颗红心,滚一身泥巴。除此还有什么出路?

    苏荣整天很茫然,她不愿白白浪费时间,但又没有目标;她不甘心闲逛,她除了寻找课外书读外,还抄了很多格言、名句等,上课时别人玩,她除了看小说,就是在本子上抄东西。她的小本子上抄了很多格言,诗句,都带着浓烈的时代色彩。比如“友谊是人间最珍贵的,要靠什么去培养”等。

  到高中快毕业的那半年,社会风气似乎忽然放松了,过去严禁的电影、书藉等文艺的东西稍微放松了,一些电影开始放映了,如《天山的红花》,大型歌舞《东方红》等,苏荣就旷课去看电影,有时早上到学校,上一会课,她就溜了,一个人或者厮跟两个女伴去看电影,一看就是一下午。有的女伴怕老师批评,不敢去,苏荣就一个人去。实际上,老师根本不管。苏荣忍受不了学校那种闲散,无聊,她想还不如看些电影还能让人受些教益。唉,后来苏荣常常想,要是不上高中,她说不了还能学医生,当一名名医,为人们解除病痛。而上这两年高中,算是白白浪费了青春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5-6-4 21:08
姐!你速度太快,我可是要跟不上了
作者: 冯顺志    时间: 2005-6-5 00:48
读了让我回到那个亲切的时代。问好楼主!
作者: 若荷    时间: 2005-6-5 10:16
写的真好,那个名字也很好听,怎么用了?问好!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5 14:56
 回陌笛:我不行了,贴到十就会没有了。总共七万左右就搁住了。而你势头正好,乘胜写完。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5 14:58
 谢冯老师,我们都是六十年代人,那个年代缺物质,但不缺理想和浪漫。问好!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5 15:00
 谢若荷姐姐,到你的网站偷偷学习了。我写得不好,耐不心性子。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6-5 15:50
木屋很喜欢春江的小说,有一股朝气。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6 20:53
  谢木屋版的厚爱,问好!
作者: 杨义龙    时间: 2005-6-7 20:47
标题: 摇旗呐喊
春江花月夜,你好,这似乎可以归入成长小说那一类,我虽然生于七十年代,对那个时候的生活有些陌生,但还是以常接触这方面的小说。比如去年很火的王刚作品《英格力士》写的也是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成长小说。这篇小说总体感觉挺不错。
    感谢你对我《远去的部落》的关注,谢谢你的鼓励。那部小说曾在《春城晚报》连载过,并由云南人民社出版,放在这里,主要请大家多意见!
    还请月夜多多批评!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14 19:04
标题: [原创] 小家之女(七)
       小家之女(七)            

  苏荣家是村里的外来户,住在村子南头,开始凿窑洞时,苏木匠就选择了这个地方,主要原因是不想和村里人过多地打交道。

  在一面山坡前凿了一个马道,有三丈多深,然后在窑面上凿出一个窑洞,两边打了两眼小窑,一个做厨房,一个作为哥哥苏征的住室。窑里潮湿阴暗,但冬暖夏凉。夏天猛地从外面回来,不敢直接进窑洞,要在外面等一会儿,等身上的汗落了,才可进去。否则冷热相激,要把人弄出毛病的。

  苏荣家成份不好,但苏木匠有手艺,苏荣的母亲善良,手巧,给这家裁衣服,给那家蒸馍,因此在村里人缘好,到处受人欢迎。生产队的队长是李文经,一个当了多年生产队长的人,人称“老队长”,威信很高。他对苏荣一家很好,也就是他接苏荣一家来这里落户的。人很精,很会来事。但后来的队长就一任不如一任了。生产队搞不好,社员们吃不上,队长换了一个又一个,到最后,只要是个男人,不缺胳膊腿,都干遍了。好人都不愿干了,就选那些缺心眼的来对付。一个叫和尚的人,是个半吊子。生产队实在没有人愿意当队长了,就选了他。他把队里的粮食全部上交公粮,弄得社员们饿肚子,春上青黄不接时,年年到岭上借粮。苏木匠回来后,想让儿子苏征再去念些书,就托人给和尚说情。但和尚竟说:“这是贫下中农办的学校,地主娃子怎么能上呢?他儿子得参加生产劳动!”一句话,断送了苏征上学的路。后来和尚得了癌症,死时很可怜。苏荣的母亲还去看他了。

  作为外来户,苏荣一家很受岐视,主要是政治上。苏荣从小就常听妈说,“咱是外来户,凡事都要让着点。吃亏人常在哩。”苏荣家住在最南头,紧接着的还有几家富农,而贫下中农都住在村中心。这样每每遇着分粮食,地富们就要吃亏了。如分玉谷、红薯,队长总是从北头往南头分,等到分到苏荣家时,剩下的都是不好的了。而且往往分到半夜三更。分萝卜、白菜都是如此。但如果庄稼堆子开始不好后来好的话,队长就决定从南头往北头分。也就是说苏荣家永远分不到好庄稼,这中间的差别是很大的。这吃的还是明亏,暗亏更不知有多少了。小小年纪,苏荣就品尝到一种强烈的不公平。

  生产队这种体制,让苏荣感到强烈不满。上学之余,苏荣还参加生产队劳动,先是挣3分,后来挣到5分。在生产队劳动,社员们偷奸取巧,不好好干活。上工时,不是去厕所,就是到大树下歇凉。或者有时去晚点。和苏荣一茬的这几个女孩,也学会了捣蛋。上工时不见她们的影,而记工分时她们总比苏荣工分多,苏荣比不过她们,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日子,忽闻说周总理去世了,学校里让同学们做小白花,准备悼念,忽又说不让悼念了。苏荣心里觉得很忧愁,她常听父亲说,周总理对于国家太重要了,中国现在是靠他在支撑着呢。又时常听广播里说,周总理在医院接见某某某。但没想到他会逝世。但班里的同学根本不知道悲痛,照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上课秩序混乱,音乐老师竟说,“高兴恁狠干啥?想当总理哩?”他们都把这当儿戏了,苏荣心里说不出的味。

  接着又是天安门悼念周总理事件,从广播里她们听到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也不知道谁说的对。

  一天下午,她们放学刚走到村边的小路上,学校的大喇叭响了,里面传来播音员极其低沉的声音,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了。她们十分惊慌,一个个不敢说话,一时楞住了,竟觉得六神无主。苏荣想,毛主席怎么会死呢?在此之前,她有时也闪过一个念头,毛主席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忽然又觉得这是罪过,不能有这个想法。再说毛主席怎么会死呢?不敢想,不能想,想想都是反革命。而现在,学校的大喇叭竟然说毛主席死了,他老人家死了,我们怎么办?谁来管我们呢?六个女伴一时无言,心突突乱跳,都觉得十分慌惑,一路无语。

  接着就是吊唁毛主席,苏荣她们到公社设的灵堂里去吊唁,然后到县城人民会堂,到电影院去吊唁。天上下着沥沥小雨,淋在人身上粘乎乎的,很不舒服。天地笼罩着一片郁闷。有人哭得死过去了,有人被抬出去了。苏荣站在人群中,低着头听哀乐,她不敢扭头看任何人,只瞅着自己的脚尖。人人都悲痛之极,这是一个偌大的气场,这么多人站在一起听反复播放的哀乐,心再硬的人也会悲痛的死去活来。好象不悲痛,就是一种罪过似的。苏荣心里闷闷的,混混沌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接着就是粉碎“四人帮”,各种诗词铺天盖地。苏荣抄了不少,如记得最清楚的是:

  神州同歌华主席,      英明领袖华主席,
  巨浪排空挥战旗。      巍然倚天抽宝剑。    
  浦江滔滔迎朝曦,      斩除风魔和霜妖,
  篡党恶帮倒在地。      迎来春色满人间。 
  伪君子剩下了一张特务皮,  万紫千红百花艳,
  白骨精使尽了巧心机,    朵朵芳香朵朵艳。
  新工贼磨牙暗角里,     八亿红心做沃土, 
  老文痞摊出了修家底。    祖国永远是春天。 
  挥钢钎,捅穿他们的恶狼皮,
  举铁拳,砸烂这伙吸血的老狐狸!

  时间就在混混沌沌中过去了。转眼高中毕业了。同学们依依惜别,互赠礼物。苏荣忽然感到很惶惑,难道这就结束了?这一辈子就再不得上学了?

  她忽然感到自己很需要朋友,但平时很少结交朋友。毕业了,男同学互相赠什么不清楚,女同学之间是互赠手绢,还有一种圆圆的小扇子。苏荣就买了许多手绢和小扇子,赠给几个要好的同学,冬梅、当荣、窗玲等。
  
  同学们依依难舍,送过来送过去,或者你到我家吃饭,我到你家拜访。热闹了半个月。大家都是回去务农,只有冬梅有了工作,要到新疆去。原来冬梅的父亲在新疆工作,文化大革命时在混乱中被人打死。冬梅妈前去寻找,她父亲的单位答应等冬梅长大了,给她安排一份工作。

  苏荣她们知道这事后,唏嘘感叹了许久。一是惊叹冬梅父亲死得惨,二是羡慕冬梅有工作。这一天大家终于离校了,苏荣在这年的7月23日的日记上写到:“今天我高中毕业了,就要和亲爱的同学分别了,我们依依不舍,相互送行。但是千里送行总有一别。毕业了,就要开始新的生活,我要扎扎实实,一步一步脚印,永远向前进,不做坠落人。在以后想起这段时间,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才能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时代,无愧于自己的一生,决不辜负老师们的希望。”

  青春的理想如灿烂的朝霞,虽然环境恶劣,虽然条件艰苦,生活粗糙,但挡不住苏荣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苏荣觉得生活还是美好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虽然她很茫然,不知道生活之舟向哪里航行。她的日记写得慷慨激昂,但热烈空洞,她的心里很茫然。怎样才能一步一个脚印,永远向前进,不做坠落人呢?

  两年高中,几乎没有学到什么知识,回到家乡,又得和父母一样参加农业劳动,修理地球。

  毕业后,苏荣和大家一起很自然地参加了生产劳动,十七岁的女孩子也是大人了,每天可以挣六分。半年后,1977年的12月,社会上忽然传来消息,国家恢复高考了,不论成份,谁都可以参加考试,只要成绩好。

  苏荣和父亲半信半疑,有一位本村的余姓老师,家是豫东人,被打成右派后贬在十里铺村。这时他在城郊高中教书,从学校回来,告诉苏荣的父亲,说让苏荣参加高考,这次不论成份了,全靠成绩。于是苏荣就开始找课本复习。

  首先是没有课本,苏荣上高中时的课本,上面什么内容也没有,她就到处借。她到城里借曾上过县一高的表姐的课本。表姐是教育回潮那年毕业的高中生,课本上还有一些内容。苏木匠,也就是表姐的舅舅,劝表姐和苏荣一道复习参加高考。但表姐不愿参加,她说白费事,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况且当时也没有学下啥东西。苏木匠就说表姐没志气,苏荣借来课本,利用下地干活之余偷偷摸摸在家复习,还不敢让人知道。

  高中课本里的知识,她都没有接触过。她只得又找来一些初中课本,从头学起。物理上的电学、力学,数学里的对数、排列组合等知识,她也学不懂。忽忽悠悠复习了不到两个月,就到了考试的日子。她就和村里的其他几个高中生一起参加了高考。

  考场设在县一高,考生年纪有大有小,苏荣她们刚毕业,只有17岁,年令最大的一位是苏荣所上高中教物理的老师,姓贺。贺老师坐在第一排,埋头只顾答题。离他近的两个女同学,向他要纸蛋,抄了两个数学题。苏荣离孙老师很远,况且她很羞怯,不敢前后左右看。考的什么内容,都记不得了。只听人们说题很简单。但再简单苏荣也不会。第一次高考含含糊糊就结束了。这一年考上大学的,全大队只有在县教育局当局长的贾锁的女儿小芬。

  贾局长家在十里铺大队,他的夫人也是学校的老师,他们可能得知消息早,等到社会上人们都知道时,他女儿都复习好长时间了。小芬考上了地区医专。那时人们把考上中专、大专的都叫考上大学。大队还有两个平时学习好的没有考上,一个是民办教师沈荣,一个就是苏荣。

  苏荣上小学,还有初一时,都是方圆附近人们公认的好学生,至于春秀、玉玲等和苏荣一届的村里的女孩子,本来都不行,去考试就是趁哄哄的。考不上也就偃旗息鼓了。但苏荣考不上大学,就在心中打下了一个结。她决定复习一年再考。

  苏荣对考学,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到底论不论成份?表面上虽然说是不论成份了,但成份的阴影还在。大队干部对苏荣参加高考,就非常不满意。他们认为地主的子女都能考学了,那不是天要变了?再一个苏荣高中毕业了,就自然成了生产队的一个劳动力,受生产队的管。她要参加高考,去复习,就得给队长请假。队长和尚是个缺心眼,憨积极,每年把队里的粮食全部卖余粮,社员们都跟上饿肚子。这时正是和尚当政。苏荣妈去给和尚说情,让女儿去复习高考。但和尚说不行,队里学大寨运动正忙,谁也不能请假。

  苏荣妈再三求情,她对和尚说:“我可以一晌不少地参加劳动,来替女儿。你就让她参加高考吧。”队长勉强同意。于是为了争气,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苏荣妈一晌不少地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天寒地冻,到几里外的地方修梯田,别人可以干干歇歇,而苏荣妈却不能缺一晌。

  盛夏酷暑,她和年轻妇女一样顶着烈日给棉花打药。下地回来,她还得抓紧时间干家务,苏荣不在家,没有一点帮手。日积月累,苏荣妈病了。就在苏荣快考试的时候,母亲得 了肾盂肾炎,非常厉害。治疗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医生给开些青霉素针剂,由苏木匠每天给苏荣妈打针,一个疗程40多天。苏荣妈的臀部上扎满了针眼,青一块紫一块,整天用热毛巾敷也不起作用,看起来很可怕。有一次病犯了,家里没有人,非常厉害,差点要了命。而这一切,苏荣都不知道。

  春节过后,苏荣就到原来的城郊高中复习。学校伙食很差,还很贵,苏荣舍不得买饭,主要靠哥哥每星期定时送馍。主要是玉米面馍,偶而也带些白面馍。那时候麦面很缺,一个夏天每人分不到五十斤小麦。家里人都舍不得吃,专门给她蒸些送来。每当接到哥哥送来的馍,苏荣心里都很难受。她觉得自己学习不好,不应该让家人这么优待。她越是这样想,心理负担越重;心理负担越重,上课就越容易走神,不能集中精力听。

  每次哥哥来给她送干粮,都让她心思加重,成了恶性循环。在城郊高中复习的大都是附近村子的同学,远处的不多。学校夜里也没有安排住宿的地方。有的同学在附近租房,苏荣和同村的几个女同学就睡在教室里。夜里她们把课桌拚接起来,铺上小褥子睡觉。早上起来,再把桌子拉开。夏天教室里有很多跳蚤,把人咬得不得安宁。城郊高中属于戴帽高中,老师都是从初中拔上来的,教学质量不行。苏荣在这里复习了半年,再考还是没考上。

  等到出榜的时候,她悄悄到县委门口看了,那红榜上没有她的名字。她不想问任何人,也不敢去查自己的分数,后来还是听别人说,她考了240分。而这一年的中专录取分数线是245。

  从县城回来的路上,苏荣浑身无力,好象筋被人抽了似的。内心的痛苦无法言说。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亲朋好友,他们对自己的希望多大呢。父母、哥哥,还有妹妹,他们把家里地里的活都包了,腾出时间 让自己专心复习,结果没考上,有什么脸面见他们呢?村里人笑话,讽剌挖苦,自己怎么就争不起气呢?自责,自渐,无地自容。父母都很理解她,谁也没有责备她。

  苏荣没有考上,回到家里就参加队里的劳动。在地里干活时,大队支书的女儿就在一边敲敲打打,讽剌说:“哼,叫我说那就不中,老坟上就没有长那棵蒿!考大学是那么容易的?照眼出气哩。”苏荣听了,心里憋着一口气。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14 19:06
 天空没有太阳,等有太阳了再排版,嘿嘿。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5-6-14 19:47
姐姐没太阳俺看月亮版的:)
作者: 一瓢水    时间: 2005-6-15 15:18
把那个时代的生活写绝了,佩服!好手法!好写家!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6-15 17:39
现在把版排一下啊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15 17:52
  现在排好了,谢谢笛笛,月亮也看啊。一瓢水,过奖了啊,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有点碎。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5-6-15 22:35
很生活细腻的刻画!
作者: 小糊涂神    时间: 2005-6-16 10:59
好好好啊!
作者: 谭其森    时间: 2005-6-16 14:37
哈,偷懒了哦,没有及时排版~~

一如既往的好小说~~
作者: 哑猫阿凡    时间: 2005-6-16 15:42
平实却生动,对生活潜匿的暗流汹涌刻画的很好~~~~~~~~欣赏并且学习了~~~~~~呵呵:)
作者: 西北望    时间: 2005-6-16 18:21
写高考那段, 有点象刘震云的《塔铺》,要再细一点就好了。
作者: 陈元武    时间: 2005-6-16 19:09
平实而生动的描写,学习!
作者: 冯顺志    时间: 2005-6-16 19:40
感谢春江妹妹把我引入那个痛苦而又温馨的年代。
周病逝后的四个月我和知青们自发祭祀。。。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我在农村大干社会主义。
问好你亲切的同代人!(其实你小我们小半个年代)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17 07:44
标题: 谢各位
  谢一楠版点评;
  谢小糊涂神:可爱的女孩;
  谢谭版厚爱:嘿嘿,
  谢哑猫:向你学习,到位的小资;
  谢西北望:喜欢你的日记;
  谢陈版:诗意的荔枝;
  问好渊源兄,我们是同代人啊,你是最后一批知青,59年生人?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18 10:58
标题: [原创] 小家之女(八)
          小家之女(八)

  憋着一股劲,苏荣又复习了一年。所谓复习,其实是从头学起。课堂上,老师拣重点一讲,学过的同学很快就理解了,巩固了,他们就开始做习题。在苏荣却是刚入门,她还想往下钻研,但没有时间了。接着又是另一门课程。这样的复习让苏荣跟不上趟,她心急火燎,手忙脚乱,总也跟不上老师的步伐。

  听着前面一排的同学轻松愉快地开玩笑,她觉得自己很无用。看到学习好的同学每天买伙上的白面馍吃,她不好意思去买,她觉得自己就不配吃白面馍。那些语文啦,政治啦,她还可以个人努力,背啊,记啊,但那些物理啊,数学啊,她是越学越糊涂。尤其是物理,那些公式,原理,她觉得自己已经搞懂了,但做题时又不会应用了。真是不可救药。

  苏荣想回家一个人静静地从头学起,但家里没有那个环境。院子里鸡叫狗跳的,还有村里的闲言碎语,那么多的干扰。苏荣想,天底下只要有一间小屋,只要能放下一张桌子就行了,她什么都不要。但是,没有这样的条件。虽然母亲把一切家务都揽了,但她能忍心别人一天到晚拚死拚活的干,而自己袖手旁观吃现成吗?不行,她心里过不去。她没有那个定力,所以只能断断续续地复习。

  这一年苏荣又没有考上大学。村子里对她考学本来就不愿意的大队支书的女儿等人,这次可是着实看上笑话了。苏荣受到强烈剌激。她变得沉默寡言。在地里劳动也不和别人说话,不交谈。苏荣很想争口气,但这不是别的什么,仅凭争气是不行的。

  考不上学,只有回家务农。这时社会上宣传自学成材的例子很多,尤其是《中国青年报》上宣传的女作家张抗抗的事迹,成了她心目中的偶象。苏荣就又拾起她的旧底子,她要当文学家。

  她翻看过往时日的日记,感到很好笑,净是大话、空话,一些空洞的标语口号,带着强烈的时代色彩。“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永垂不朽!我们一定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毛主席的遗志,把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一九七六年,极不平李文苑的一年过去了。在全国上下欢庆胜利的时候,迎来了战斗的一九七七年。在新的一年里,我要更加努力地学习马列著作和毛主席著作,刻苦实践毛泽东思想,为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做出应有的贡献”,还有“我叫《小铃当》,家住《槐树庄》,左邻《白毛女》,右邻《李双双》。我的爸爸《节振国》,我的妈妈《女理发师》,我的哥哥《董存瑞》,我的姐姐《刘胡兰》,我的弟弟《小兵张嗄》。一天,我们正在讨论《家庭问题》,忽然来了一个《陌生客人》,他偷走了《秘密图纸》,爸爸命令我《跟踪追击》……”,还有看电影的感受,如“大型彩色舞蹈诗史《东方红》,以完美的艺术形象,鼓舞人心的场面,正确在反映了中国革命的光辉历程。《东方红》是在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的关怀下,在敬爱的周总理的亲自指挥下,演出成功的。影片灌注了周总理的心血和汗水,演员们亲切地称周总理为“我们的总导演”,可是这部优秀影片却遭到了“四人帮”的反对,他们为了篡党夺权的需要,把它打入冷宫,不让和广大群众见面。英明领袖华主席一举粉碎“四人帮”后,《东方红》再次公演,我们看了心情激动,很受鼓舞,决心在毛主席的伟大旗帜下,学习周总理的光辉榜样,紧跟英明领袖华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奋勇前进!”,也不知都从哪儿抄来的,小女孩的游戏。现在,她要好好读书了。


  苏荣订了一份《中国青年报》,在这偏僻的乡间,她没有朋友,没有知音,信息闭塞,只有报纸能给她带来一点清新的气息。每当邮电局的邮差王新民骑着自行车送来报纸时,是她最欢快的时候。劳动之余,她把自己关在一个小窑洞里,点着小小的煤油灯,读书,看报,背唐诗三百首,背《古文观止》。

  八十年代初,文化开禁,各种各样的书,不断出版发行,县城新华书店和图书馆,成了她常去的地方。有一次,苏荣到书店,看见一本《忏悔录》,她立刻被这本书吸引了。但看看书价,一套2·95元,她摸摸口袋,还剩一块多。怎么办?第二天再来,书很可能就卖完了。她放下书本,飞快出去找熟人。找了好大一会儿,才看见本村一个人。但一问,那人兜里也只有六角钱,还是不够。苏荣又一气跑到西关,找到正在摆摊裁剪的姨姨,向姨姨要了四毛钱,又飞快地跑回去,把《忏悔录》买到手,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家。

  这以后,苏荣把母亲给的零用钱都用来买书了,《歌德谈话录》、《十日谈》、《少年维特之烦恼》,等等。这些西方文学书藉,让她大开眼界,她的思想好象启开了一道缝。除此之外,图书馆也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她办了一个借书证,一星期去换一次书,她看了凡是能找到的所有书。她是乱读,没有什么计划,如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贪婪。

  母亲对苏荣很好,苏荣没考上学,心里不好受,她只要愿意学,母亲就把所有的家务包揽下来,腾出时间让她学习。

  苏荣劳动,学习,抽空还和未过门的嫂子一块去看电影。高考的阴影逐渐淡去。哥哥苏征订婚了,这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苏荣和未过门的嫂子感情非常好,很合得来。她经常和嫂子一块去看电影,感到很满足。

  然而忽然有一天,苏荣觉得仅和嫂子厮跟,不能满足自己的需要了,她觉得应该有一位男朋友,和自己同令的男友。她这才去注意身边的男青年。但是同村的、邻村的她统统看不上,再说好一点的,不知什么时候都让人家都抢走了。

  21岁的苏荣忽然一觉醒来,有了这方面的要求。她看到县城里成双成对的男女相携,忽然感到很失落。然而找谁呢?谁是知音?山乡的春夜,杜鹃在远处的树林里,一声声悠长的鸣唱,仿佛在诉说着少女的心事,苏荣开始失眠了。多少个夜晚,父母都睡着了,她一个人,悄悄坐在月亮地里,俯瞰着月下的小山村,自怜自艾。她想自己多少纯情,多么优秀,怎么就没有人理解呢?怎么就没有人爱呢?她心中涌动朦胧的爱意。

  一天,苏荣又到图书馆去借书,她借了一本《茅盾文选》,转身要。忽然一抬头,看到那边桌子边坐着李文苑。啊,这不是小学和初中时的同学李文苑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李文苑从岭上转到苏荣所在的十里铺学校,加上两年初中,他们总共同了四年学。当年李文苑的父亲是县五金公司的职员,反右时被打成右派,全家也从县城迁到这山里了。苏荣家是地主成份,为此她受尽了伤害。李文苑也由于父亲的右派身份,受到同学和老师的岐视。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吧,苏荣对他很关注。

  这个调皮的小个子乐观、幽默,给苏荣留下了深刻印象。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不是一个大队的,就更少见面了。特别是男女生之间,有很多忌讳,不好打听的。只听说李文苑全家又搬回了原藉。高中两年,李文苑是在原藉上的。苏荣在公社高中上学时,有一天,一个女同学给她捎来一封李文苑的信,信上说,他们几个文学爱好者成立了一个学习小组,希望她能够参加。女同学是从何处捎来的信,苏荣不清楚。当女同学把信交给她时,同村的春秀“咦--”的一声怪叫,让苏荣忽地红了脸。她好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匆匆扫了一眼,就赶快收起来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春秀几个连连追问,为了避嫌,苏荣当面把信让她们几个看了,并且当着她们的面把信撕碎了。就这也不能解除春秀的讽剌。苏荣没有给李文苑回信。

  从小父亲就告诫过她,不能参加任何团体、任何组织。远的不说,苏荣上小学时,学校也是大队部所在地。大队开什么大会都在这里。每次开批斗会,都要斗争那个女“幸福党”。他们让她站在一个凳子上,双手向后用绳绑着,让她低着头。然后猛地用脚把凳子蹬翻,女“幸福党”从多高的凳子上栽下来,脸榷在地上,摔得常流血。据说,“幸福党”是个反动组织,这女的丈夫让枪毙了,她本人坐了几年牢,出来后被戴上反革命分了帽子,每每开会都要挨斗。父亲说,历次运动中,许多团体都被打成反革命组织,咱们成份不好,不能参加任何组织。因此苏荣也没有理这个茬。后来几年,再也没有李文苑的消息。只听说,他父亲的右派问题解决了,又回到五金公司上班了。今天忽然见面,他的个子长得那么高,差点让人认不出来了。本该上前打招呼的,但苏荣不知为什么脸一红,竟不好意思。她匆匆走出图书馆,心象象打了小鼓一般,咚咚跳个不停。多日来,在苏荣心中模糊不清的东西现在一下子清晰可辨了。就是他!

  然而怎么和他联系,找谁牵线呢?一切都无从打听啊。再一个,分隔这么多年了,彼此情况都不了解,人家也许已经订婚了?思来想去,苏荣采取了最传统的方法,她让好朋友芳的爸爸作媒去探探李文苑的口风。芳爸和李文苑的父亲很熟悉,又是乡间经常给人说媒的人。以后这个决定让苏荣后悔了很长时间。芳爸首先不同意,他说李文苑这家人不是过光景的料,那孩子不好好工作,整天看书,神经兮兮的,看上他什么了?苏荣不便说明,只央求芳爸给说就是了。芳爸到县城李文苑家提了这事以后,捎回来的答复是,李文苑说自己现在还小,不愿提这事。他还让芳爸给苏荣捎了一封信,大意是咱们都是年轻人,又是同学,有什么事不好自己来说?似乎埋怨不该让芳爸这个老糊涂来絮叨。信中还回忆了少年时代的欢乐,还说今后可以做朋友,在一起互相学习,进步。总之话并没有说死,还给苏荣留有一点想头。芳爸的造访至少弄清了两个问题,一是他还没有订婚,二是他对少年时代的美好记忆依然犹新。让苏荣感到不好意思的是,他一定笑话自己老土了,不敢自己来谈,让媒人来。

  大约又过了二、三个月,一天苏荣去县城,她鼓足勇气来到李文苑住的巷子。李文苑很热情地接待了她,给她介绍自己正在读那些书,爱好诗歌等。临走时,把她送出好远,眼里还脉脉含情的样子。以后每次苏荣都觉得李文苑看自己的眼神脉脉含情。其实李文苑大概对哪个女孩都是这样吧。苏荣感到很高兴,慢慢来嘛,不能一上来就谈爱情。人家大大方方的,和自己谈学习,谈写作,自己若想东想西,显得多小家子气呢。

  李文苑是那种看起来有点柔弱,很多情的男子,他对待女孩子恋香惜玉,动作眼神都含着很多意思,让你想来想去。其实到最后除了虚无还是虚无。每次,苏荣去那里,都发现他的住处都有几个女孩子,说不清是女友,还是文学爱好者。总之是关系暧昧。

  苏荣迷上李文苑了,天地间再也容不下其他的男子。最后,她发现自己把自己的心投在一口古井里,井深得连她的心掉到底都听不见一丝回响。她最怕他说自己庸俗,俗气,因此也竭力表现的大方一些,不吃醋。其实看见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她的心很疼。

  她对他多好啊,地里刨下胡萝卜,她拣最大最好的,冼得净净的,进城时偷偷给他家送去;秋天收了红小豆、大豆之类的,她把豆拣净,包好,去城时送去让他家煮锅。虽然这不算什么好东西,都是地里出产,但表达着她对他的一片心意啊。苏荣在做这一切时,心中甜甜的,少女的情思啊。她几次去李文苑家,有时他在家,有时他不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他的父母弟妹对苏荣也很好,让她坐,给她倒水,让她等他一会儿。碰上吃饭时候,很家常地让她一起吃饭。他在家的时候,对她招呼的更周到。他似乎心很细,一举一动都细致入微,真的让人好感动。

  李文苑总是非常坦然地接受苏荣带来的礼物,没有客套。吃饭时候,苏荣观察他们一家人和和睦睦,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十分羡慕。她把它归到李文苑身上,她内心感动着,下决心向他学习。她想别的女孩子爱李文苑,只爱他本人,爱他的潇洒,博学多识,还有市民身份。而自己爱李文苑,不但爱他本人,还爱他的家庭,包括他病中的妈妈。不会嫌弃他的贫困,还有他家的负担,一个瞎子哥哥。

  她的心思,难道李文苑看不出来么?他是多么精灵的一个人呢。苏荣想,我若当了他们家的媳妇,一定细心照顾他妈妈,善待他的弟妹。这时的苏荣心中充满了伟大的同情,李文苑多么可怜啊,他每天要摆摊,还要照顾妈妈,弟弟妹妹又小,一家人挤在租来的小屋里,我若和李文苑订了婚,决不要他一点东西,不让他父母做一点难。苏荣一个人独作独念,整天就想着这件事。千般思绪,万般柔情,都献给了一个人。

  一忽儿,她又想,人家是市民呀,父亲还有工作,而自己是一个农村女孩,中间隔着一道不可愈越的鸿沟啊。这时她又非常沮丧,自卑,真是肠一日而九回啊。李文苑在县城西街摆一个衣服摊子,苏荣每次进城,都是为了见一面李文苑。但当她快走到西街时,心就咚咚咚地跳,有时她鼓足勇气上前和李文苑搭话,有时她又很自卑,看着自己打扮的土气,不入时,她就在远处望一眼,又退回去。若是和他搭话,苏荣就竭力表现的大方一些,自然些,随便一些。生怕他看不起,嫌自己局促,不得体。

  西街那个地方,大概谁从那里过都觉得很平常,但却成了苏荣的障碍。她想,要什么时候,她见李文苑才能做到自自然然,不脸红心跳呢。她讨厌自己的畏首畏尾,又下不了决心忘掉李文苑。在爱李文苑的过程中,她算是把人类的感情体验完了。

  苏荣思念李文苑,她的心里只装着一个李文苑。她有多少话要对李文苑说,但为了自尊和矜持,她总是压抑自己,克制住自己的思念,不去见他。于是她就写信,她写了好多信,写了撕,撕了写,只怕写得不得体。有时农活忙,妹妹要进城,她写好了信,就让妹妹给她捎给李文苑。妹妹回来后,她又细细地追问,李文苑接住信是啥表情,他说什么了没有。问的妹妹不耐烦。有时妹妹不愿捎,她就央求她。这爱一个人怎么这么难呢。这种爱又不能示人。信写得十分含蓄,平淡。她把汹涌的情感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表达出来。那种既想见又怕见的矛盾心情啊,整天折磨着她,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5-6-19 21:35
极不平李文苑的一年过去了、和自己同令的男友
这两句里面是不是有别字呢?前面一句觉得读起来不太舒畅啊,后一句里面的那个“令”字是不是另一个字呢?
文化还是好文章,描写细致生动,尤其人物内心!
作者: 明媚    时间: 2005-6-19 22:19
问好春江,学你的文章.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5-6-20 15:09
拜读,写得不错,但注意一下节奏。
作者: 西北望    时间: 2005-6-20 17:30
好文章,那年那月好温馨啊
作者: 春江花月夜    时间: 2005-6-20 18:06
谢左版,谢明媚,谢木屋版,谢西北望,我要好好奋斗邪.




欢迎光临 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