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搁不下的心事

明媚

搁不下的心事

　　　　　　　　　　　　

　　阿弟年方二十，在村子附近的个体毛板厂里打工。老板是爸的朋友。爸说，把弟送到他那里能放心。我明白爸的放心指的是什么？因为阿弟有智障，为了让他学点生存的本领，爸不得不送他去谋生。

　　老板一听说是爸的儿子就点头同意。一个劲地承诺：“老李，孩子放我这儿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不会亏待孩子的。”

　　爸很感动，支吾着说：“你这话我信，就凭我们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也错不那儿去，孩子交给你我放心。可，就是我那孩儿脑子不太灵光，到时候肯定会让你操不少心。”

　　老板笑笑：“哎呀！老哥哥，我们这活没什么难做的，又不是写文章，只要有双手就行。”

　　爸前前后后地把整个厂子转了个遍，给弟弟选了个最轻的活，才放心的离去。第二天爸送弟弟去上班，象当初送我去读高中时一样，给弟买了崭新的毛巾、脸盆、被单……把他交给老板后，又千叮万嘱阿弟，特别强调的是吃饭时拣最好的吃，吃饱了，吃好了才有力气干活。阿弟点着头，象是明白了。

　　阿弟上班一个星期了，妈开始唠叨爸了：“你这个老东西，这样的孩子你非要送去上班，你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儿呀！人家聪明伶俐的好孩子都还喊着受不了。就咱儿子那实诚劲，还不得让人家当驴使唤，这家里又不是吃不上喝不上的，缺他挣那俩钱花，你这是何苦哇！”
　　爸瞅了妈一眼，眼神里诸多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死老婆子，就知道瞎嘟噜，你懂什么？别说我们这点家底，就是家里有座金山，儿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将来也会吃空啊！我们这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天呢！现在不想着让他学点本事，有一天我们老两口两腿一蹬，他就等着喝西北风吧！”说完爸抽着闷烟，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很是凄然。

　　善良的妈重重地吁了一口气，看一眼老爸，觉得他也怪可怜，这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得装着块心病。后悔自已不该嘟噜他，随又安慰他：“我说老头子，你也别整天跟个事似的放在心上，不是说儿孙只有儿孙福嘛！况且咱儿子不还有几个姐姐嘛，哪个姐家过得都不穷，到时候谁也不忍心看着他阿弟流落街头不去管他的。别想那么多了，那闷烟抽多了身体吃不消的。”

　　爸夹着的烟忘记往嘴边放，不知不觉的烟头眼看就烧着爸的手指了，他仿佛不觉得，良久，他站起身扔掉已不能再抽的烟头，拍了拍妈的肩膀，无奈地看了妈一眼。“唉！指望闺女家，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人家谁家不是一家人家过日子的，真到那时候，姐行姐夫还不一定乐意呢！唉！算了算了，你也别多想了，明天我就去看儿子，不光你呀我也不放心他。”

　　妈的泪窝浅，高兴了伤心了，眼里都会泪汪汪的。打从我记事时起，印象最深的就是妈的那双泪眼，好象有流不尽的委屈。此时她又抹了把眼泪长叹道：“唉！你说这是啥命呀！这命里没有你强求来吧也不中用……”

　　爸不说话，我能明白妈长叹背后的酸楚与无奈。

　　看到现在的阿弟，忽地想起了爸妈年轻的时候，年轻时的爸妈没少吵了架，怨妈的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是爸常挂嘴边的话。为这，把三从四德看得和生命一样重的妈，就觉得愧对了爸，愧对了李家，她老说自已没完成任务。无论爸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妈总是默默地操持着这个家。有人告诉妈，爸在外面有女人，妈不做声，无人的时候却偷着哭，当时我还小，不太懂。

　　直到有一天，妈无意间的一句话，遭来了村西头女人的一顿暴打，回家后爸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反而嗦罗妈。我忽然一下子全明白了，好象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又猛然想起，有一次，做生意回来的爸见着那女人时，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给了她。回家后看着妈穿上了他给带回的新丝袜。没好气的说：“这一样的东西穿在你身上咋就这么难看呢？”妈没吱声，晚上爸又出去了，一夜没回家，妈哭了一夜。

　　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妈把所有的苦都压在了舌根底下，她永远记得，老公爹临终时拉着她的手说给她的话：“孩儿啊！我这眼看着不行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他那个德行，真的委屈你了，孩儿呀，当老人的知道，你在娘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只打进了我们李家，就算是跳进了火坑了。看在这几个孩子的份上，你就迁就着和他往前过吧！算是老公爹求你了，你是个好孩子，放心，你有后福的，几个女儿是你的福哇，闺女大了哪有不贴娘的……”话没说完，老人咽了气，妈泪如雨下。

　　快四十岁时，妈又怀上了，这是第五胎了。有经验的产婆婆，在妈妈生老四时就说过，这胎孩子的脐带细得和线一样，如再生定是个男孩，再说差不多都是生第五胎时就换了。产婆婆的话爸听在了心里。顶着违反计划生肓的罪名，宁肯罚多少钱都得再生一胎。

　　可是孩子落地后又是个女娃，爸去喝酒了，连着几天都没回家。妈还没满月，爸又说接了单生意，不得不走了。他走了，没看一眼襁褓中的老五，只对我说了句：“你最大，在家要听话，爸出去挣了钱好把你们这几个不中用的给养大。”

　　没曾想爸这一去竟一年没回家。再回来时领了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娃娃。我放学一进村口，就听村里人窃窃地议论。有更甚的就大声朝着我说：“小荣，快回家吧！你爸给你领了个新妈……”


　　至今我也没搞清楚咋回事，只记得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在我家过了一星期后走了。怀里抱着的男孩儿留在了我们家，成了我们的阿弟。妈曾问过孩子是不是爸和那个女人生的。爸否认。他说，是一对大学生夫妇生的，还没毕业没法名正言顺的养着，就送人了。妈不信，问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爸回答说是他当时的房东。后来面对村里人的疑问，妈淡然一笑说：“是他的不更好吗？反正只要是李家的根就行，我对这孩子比我自个生的还要亲，还要疼，我要好好把他养大，也算给老李家将功补过了。”

　　不能体会爸听了这话心里是什么感觉，上辈的事好象不是儿女应该过问的。

　　阿弟长得惹人爱怜，还末满月，就坐了几千里路的火车来到了他山东的新家。好在他是幸运的，他摊上了一个善良的妈妈。弟弟从小身体弱，多灾多病的。当时奶粉还不好买，爸就托他的生意上的朋友从黑龙江那边成箱成箱的往这边带。阿弟饭量很大，不到三天就得喝一袋奶粉，我们姐妹几个还上学，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太好。妈只好给他加点别的饭了，记得妈把面和好，擀成面叶再炒了研成粉，和在奶粉里喂阿弟。阿弟一岁之内，妈都是和衣而睡的。起来欠去的给阿弟冲奶粉，把屎把尿，一个崭新的毛衣袖子都给磨烂了。上次回家，说起阿弟现在的处境时，妈感叹命运的不公，还情不自禁的翻出了那件烂了袖子的毛衣。妈是个有心人，她有个美好的愿望，想着将来儿子出息了，就算知道了自已的身世后有什么想法，这件毛衣就是妈辛苦养他的最好见证。可是……

　　尽管妈细心呵护，阿弟还是常生病。病得最重的一次，得了肺言，住进了省城的大医院，当那细细的吊针头扎在阿弟稚嫩的头皮上时，就象扎在了妈的心尖上，妈泪如雨下。也不知那个时候肺言那么难治。阿弟折腾的倾家荡产，转了好几家医院才治好。后来妈就埋怨说：“也许是当时孩子得那场病，扎的针太多了，而且都是扎在头上，说不定就给扎傻了……”妈在心底不原谅自已，她总觉得是自已没照顾好孩子，让孩子受了凉，生了那场病，孩子千里遥远的来到李家，她觉得对不住孩子。

　　这场病好后，阿弟已两岁了，却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爸妈都没怀疑什么，只当孩子病的身子儴，得慢慢养。在家人的急切期盼下，阿弟终于蹒跚学步了。慢慢地阿弟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可，与同龄的孩子相比，却发现他的脑子不太灵光。

　　转眼到了上学的年龄，爸妈依然把他送进了学堂，他们希望阿弟会创造一个奇迹，会象正常的孩子一样学习。结果，阿弟上了三个一年级终不能升级，还常被别人的家长找到家里。老师也感到很头疼，劝说让他退学。阿弟常常哭着回家，他的同学常欺负他。说他是要来的孩子。爸妈不舍得让儿子受委屈，只好让他退学护在自已的羽翼下，生怕他受到一点伤害。退学后的阿弟是快乐的。整天笑嘻嘻的，学习不行，做的小手工倒是有模有样，做的手枪和真的一样。爸抚摸着手枪自我安慰说：“谁说我儿子笨我跟谁急，瞧！我儿子做的手枪，装上子弹不就和真的一样。”

　　阿弟的内心世界是苍白的，但他的生活是快乐的，他没有成长的烦恼。爸妈疼爱有加，几个姐姐也都当宝一样的宠着他。他又是悲哀的，他一天天长大，必须面对自已的生活，面对周围的人。眼看着他的同龄伙伴们，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去当兵了，有的找了对象……生理发肓良好的阿弟也有青春的萌动，爸妈开始为他张罗着对象。然而十次相亲十次落空，白搭了多少香烟和糖。人家一打听，说这孩子脑子有点毛病，在家呆着什么也不会做，家里条件虽然不错，几个姐姐也能相帮，可谁能跟他一辈子呢！做父母的那个不希望女儿嫁个能干的男人。眼看着阿弟二十岁生日到了，对象的事一直都没着落。

　　每当看到阿弟的同龄伙伴骑着摩托车带着对象从身边走过。阿弟呵呵一笑，一脸的羡慕。目光追着人家看，直到看不见。这时爸妈心里针扎一样的难受。妈就试着问他：“刚，给你也买辆摩托车吧？给你也找个对象吧？”阿弟听了高兴劲就甭提了，还会说要漂亮的。爸妈这是就觉得他的儿子不傻，这一切他儿子都应得到的。

　　爸说：“刚啊！那你可得听话，要学本领，你看人家都在外面打工挣钱，挣了钱对象才愿意跟。”

　　弟说：“那我也去打工，打工好找对象。”
　
　　妈又哭了。她说：“孩儿呀！要是你真能去打工，妈可就算熬出头了。”

　　转头又对爸说：“说别的是老假，我看先教儿子种地倒是真的。这庄稼人不会种地那成呢！只要学会了种地，有他的一亩三分地，他就饿不着的。”

　　爸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这都什么年代了，光会种那二亩三分地，人家谁稀罕跟呀。你没看到村东头的二蛋，论什么不比咱这儿子强呀，就是懒散，不愿意出去打份工，混天了日的。你看到现在也没找着对象吧！”

　　爸妈心里急呀！就寻思着送他去打工吧！好歹说对象时人家一打听也是在那儿上着班呢。爸用心良苦，却又担心儿子到底在外打工能混成啥样，会不会干好老板分配给自已的活，会不会被人欺负……哎！不管怎样，总是给他找了个归属。

　　第二天一大早，爸推起了他那辆崭新的麾托车，带上妈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准备出门。车子发动的当儿，他的老板朋友来了。

　　老板面色苍白，进门喊了声：“老哥哥呀！我今天是来向从请罪的，我对不起你呀，没把孩子照顾好，我——我——我他妈的混蛋我……”

　　妈哭了，爸急了，哽咽着说：“快快快点告诉我，我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了？他人现在在哪里？”

　　老板拉着爸的手边掴自已的耳光边说：“老哥哥，儿子在医院里，手已经接上了，就怕以后……”

  “啥！你不是答应让他干他力所能及的吗？孩子的情况我不是给你说清楚了吗？让他呆你那儿，钱不钱的都不重要，我只是给孩子要个上班的名声。”

　　妈晕倒了。爸扶起妈，泪涌出来了。

　　老板一脸无奈一脸愧疚地说：“老哥呀！还有谁比我更明白你的心思呀！我没给他安排什么具体的活，就让他帮忙和和胶，拌拌锯沫什么的，全厂最轻的活，也没什么危险，可这孩子看那儿都新鲜，那儿都想摸摸，为这我没少犯了难。天天得看着他，这不今天有个客户来谈生意，我刚离开不到半小时，他就跑到人家电锯班去了。操作电锯的小伙子说要上厕所，他就替他开开了电锯。一块板没锯下来，被电锯打着手了。手飞了，我闻讯赶到，慌忙让人找到断手，立马把他送到了医院，接上后才敢奔你这儿来的。”

　　阿弟躺在病床上，爸妈心痛万分地去看他时，麻醉药劲已过去。他急急地向爸妈说起了他受伤的经过，说到动情处，没有断的那只手挥舞着，仿佛他刚经历了一场战斗，而他就是战斗中的英雄，此刻，他仿佛找到了自我……

　　看着伤痛中的孩子如此兴奋，爸妈相对无语，他们不知道，手也残缺的阿弟今后如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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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顺志

感人至深。问好明媚！

蔚蓝的

为你感动，明媚！一直不喜欢我小说的和你同名的女子，不过喜欢上你了……

东方神剑

读了，一个字：好！

明媚

谢谢各位朋友阅贴指点。问大家好！

一楠

亲情故事，客观第描写出了父亲，同时赞美了母爱的宽容和伟大！从平凡中挖掘真善美！

蔚蓝的

喜欢这类诉说亲情的文章，同你一起感动！

蓝色的小木屋

作品写得很流畅.

明媚

谢谢两位版主阅贴指正，谢谢蓝的关注，问各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