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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拐角的等待 [打印本页]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0-31 17:48
标题: 拐角的等待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1 编辑 　　 拐角的等待
　　一只黑白花纹的老猫，静静地卧在巷子拐角的青砖地上。它的腹部饱满如弓，一副临近生产的样子。午间暖阳下，它微闭着双眼，没有任何欲念，呼吸自如均匀，满足地嗅着墙根处飘来泥土的气息和缝隙里苔藓的青香味。就这样，它放松四肢，身体贴近地面，等待生命的奇迹。
　　老猫身边坐着一个戴老花眼镜的老人。他个子很高，站起来的话，也许一伸手就能碰到头顶上方的屋檐。他面前一张竹条床板上摆满各种古旧书籍，杂七杂八的书和杂志散发出风吹日晒后的味道，走近可闻及日照下的淡淡尘土气味。它们的脸貌面色已苍老枯萎，甚至有了残疾。可是，它们很安静，淡定，如一个个修行者，心安即归处。
　　老人不看书，他只照看这些旧书。他希望自己能改变这些旧书的命运。这些老书，像他一样，年轻过，风光过，被人宠过，爱过，一度，它们被人没日没夜地翻阅，那情景像夏天的一场雨，下得淋漓尽致，雨水哗哗地渗透进大地。时间太强势了，会带走所有，它们留存于世，已属幸运，是老人接收了它们。十几年前，他走街串巷专门收废品。他骨子里是个爱书的人，看到一些有意义的书和杂志便不舍得卖掉。于是，他把一捆捆，一本本的书存放进家里。年老了，走不动了，就在家门口摆放出来，一本本地整理，擦拭，像给孩子们沐浴整衣，希望它们依然对别人有用，并把它们领走。
　　十年前，我第一次路过这个拐角。遇见那些旧书，十分惊喜。我买了一本《冰心论创作》，是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作家论创作丛书，询问价钱，他说随便给点就行，看书上定价是0.83元，1982年10月第1版第1次印刷，书不算旧，我就给了他一元钱。如果是现在，在孔夫子网上购二手书，已远远高于这个价格。老人让买书人随意给钱，他不是在卖书，而是为书找到归宿，他在舍与别人精神食粮的同时，使自己更多地得到无穷的快乐。他的等待是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和一只待产的猫一样，满怀希望，等待新的生命呱呱落地。老人知道，一本旧书，无人问津，如同苍老的人作古西去，没什么区别，而被爱它的人遇见，它就复活了，活在读书人的心里。罗曼?罗兰说过，“和书生活在一起，永远不会叹气。”那时，我特别喜欢冰心的作品，由于平时忙于生计，很少逛书店，能在这小巷里邂逅生命中喜爱的书，不可多得。
　　老人在家门前一坐就是十几年。他的房子是祖传的，有一百多岁了。它已到了老态龙钟的地步，全身生满褐色斑块。但它依旧接纳众生，包括这些留有主人气息的书籍，其实，它需要生命能量的支撑，否则，早就衰败，或许倒塌了。
　　所有的存在都是相辅相成的。存在着的事物，常常是别人的一种念想。前两年在老人的旧书摊前，竟然得到了一本油印的诗抄，没有封面和封底，里面也残缺不全了，纸张泛黄，边角处有虫蛀的痕迹。老人没有要我钱，他说，不久前在柜子和墙的夹缝里捡到的，只管拿去。
　　回家后，我翻着这本破旧的油印手抄诗集，眼窝一片湿润。那些虫蛀的小洞像一只只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我。它似乎在说，时间再长，纵然千疮百孔，那些字都不会消逝的。透过这些时间的眼睛，欣赏它，触摸它，并深深地吸纳它陈旧的油墨气息。我的目光被它牵引着，走进了一个人生的拐角处。
　　那年高考落榜，参加了市里的合同制民办教师招收考试后，如愿以偿，当了小学教师。那所村办小学校，也是我的母校。几十年的校舍，老了。泥土的操场，一到雨天，湿漉漉的，脚印里面积满了水，南北两排梧桐树，长得高大繁茂，和茁壮成长的孩子们相互映衬，使这方天地生机盎然。当时的我，想自己等了十几年，去外面走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起点。十来个教师挤在一间小办公室里办公，用的都是破桌椅，刻钢板和油印都是亲自动手。记得第一次刻写试卷，坐在我对面的启蒙老师把她用过的铁笔递给我，温和地告诉我，新手用新的铁笔，有点不称手，笔尖太锐利，刻重了，容易戳穿蜡纸，油印时会漏油墨。我常常在午休和放学后刻钢板，一张蜡纸刻下来，要花费两个多小时，握笔的两根手指疼而麻，眼睛发酸。油印过程也不简单，可以锻炼一个人的细心和耐心，如果哪个环节没把握好，就会前功尽弃。先调均匀油墨，铺平蜡纸，擦干净沙框。印的人要手里有力，滚筒在纱幕上才能滚动自如，上下滚一次就完成，印出来的卷面也十分清晰整洁，我力气小，总要将滚筒来回滚动，就会把蜡纸滚皱，印出来的卷面字迹有的会重叠，有的一半墨黑，一半隐隐约约，这样，我非但浪费了纸张，还弄得一手油墨，真是哭笑不得。
　　现在回忆起来，那一段浸染着油墨香的岁月，像一味草药，苦了点，却让我在工作中得到了历练，是我人生拐角处的一道风景。人生路上，总是需要转几个弯，经历磨难和疼痛，同样也需要等待，比如年少时等待一只小绵羊长大，每天割草喂它，到了秋天，母亲剪下它身上白绒绒的毛，我的毛衣便有了着落；成人后和亲人们一起耕种责任田，在希望中等待一茬茬庄稼成熟；结婚怀孕后，耐心等待腹中小生命的降临……如此，生命一步步走向成熟，走进人生的开阔境地。
　　此刻，我站在熟悉的老巷子里，一伸手，就好像抓住了这个世界，真实而又温暖。狭窄的小巷内，行人来来往往。一只黄色草狗慢悠悠地走过来，趴在书摊前，摇着尾巴。我想，它也是一条生命，但它很快就会被人屠杀，成为人类饭桌上的美味佳肴。老人乐呵呵地和它打着招呼，起身进屋，端出一个盆子，里面有碎肉骨头，放到它面前，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说，晓得你一到这个点会来的，留着等你来吃呢。说完，他笑了，笑得那样满足。
　　“万物静观皆自得。”这样的画面，是自然界最温情的画面。干净，祥和。老人仁爱苍生万物，拥有超然俗世的心灵，在有限的人生，不贪欲，忘我地等待别人的需求，善待生命中遇见的一切，从中得到无限的乐趣。他的人生，平凡得微不足道，但他等待到的是一种明净宽广的心境，这样的心境如同一大片静谧的湖水，清澈见底，只见成群的游鱼穿梭在水草间。曾经读到中国现代哲学家冯友兰有关谈人生境界问题的文章，他把人生的境界分为四种：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老人的行为，目的是“与”，和他相比，我自惭形秽，我的目的大多停留在“取”。认识了这点，相信会使我今后的等待向着高层次人生境界迈进。

　　看到书摊上多了些少儿读物，便伸手翻看。老人告诉我，这些都是他的考上大学的外甥丢弃的书籍，想当废品卖掉。他看到后，觉得留着有用，可以送给需要的孩子。他说，已经送掉部分了。我想起家里也有女儿小时候订阅的每一期《故事大王》，与其把它们装在纸箱子里不见天日，不如放在这里，让遇见它们的人取走。于是，和老人约定，隔日把书拿来。
　　这时，老猫伸了个懒腰，扬着头，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沉重的身子，睁开眼，看向我们，“喵喵”叫了两声，好像在嘀咕：“我还没睡醒呢。”它慵懒的神态，带给人一种等待的幸福感。
　　完稿于2015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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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15-10-31 18:17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1 编辑 事物比对，相互映衬，烘托出来的既是生活最为本质的内在层面，又是生命泛化延伸出来的瓷实本质。万物静观皆自得，这不仅是自然的景象，更是文章的意境所在，只要有希望，就有光芒，这是一只猫在拐角的等待，也是一本书，一个人在拐角的等待的全部动机和缘由所在。感性而又细腻的叙述，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欣赏并问好。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0-31 19:04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1 编辑 事物比对，相互映衬，烘托出来的既是生活最为本质的内在层面，又是生命泛化延伸出来的瓷实本质。万物静观皆 ...[/quote]
非常感谢敬老师第一时间悉心点评我的拙作，如此细致专业化的评论，让我受益，并深受鼓励！
周末快乐！

作者: 枫落吴江 时间: 2015-10-31 20:01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1 编辑 读您的散文，让我看到了一种生命的最佳状态，天地自然与人类本是和谐共生的，可是现代的人的贪婪，自私却把最平凡的温暖，最暖意的感动抛到了脑后，他们追求的是物欲横流的稍纵即逝的快感，不似这位老人，甚至不如这只猫。感动，问好，祝福！

作者: 文珺 时间: 2015-10-31 20:25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1 编辑 人生路上，总是需要转几个弯，经历磨难和疼痛，同样也需要等待，

作者: 文珺 时间: 2015-10-31 20:42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1 编辑 人生的拐角处，有这样一个心灵栖息地，想来也是一种福气。静气的文字，当有静气的心灵所得。问好暮姐！

作者: 张小刚 时间: 2015-10-31 21:30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1 编辑 很朴实很煽情的文字，结尾很耐人回味。
问候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1 12:29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2 编辑 读您的散文，让我看到了一种生命的最佳状态，天地自然与人类本是和谐共生的，可是现代的人的贪婪，自私却把 ...[/quote]
吴江文友读得细致，感谢你的深度点评，如你所说，贪欲多了，就失却心境的开阔和快乐。
祝周日快乐！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1 12:30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2 编辑 人生的拐角处，有这样一个心灵栖息地，想来也是一种福气。静气的文字，当有静气的心灵所得。问好暮姐！:han ...[/quote]
谢谢文珺妹的点评和鼓励！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1 12:30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2 编辑 很朴实很煽情的文字，结尾很耐人回味。
问候[/quote]
谢谢张老师的读评！
问好！

作者: 川媚 时间: 2015-11-2 10:45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8 00:52 编辑 刻过钢板，但没有自己印过，沾着油墨的卷子，也给我很多感慨。文章里的联想，无不是深切的时光味道。
学习问好

作者: 刘彦林 时间: 2015-11-2 11:03
老人让买书人随意给钱，他不是在卖书，而是为书找到归宿，他在舍与别人精神食粮的同时，使自己更多地得到无穷的快乐。
一位让人尊敬的老人，祝福她……

作者: 何足道哉 时间: 2015-11-2 14:17
老人，老物件，老景象，老了的记忆，如一幅幅老照片，一一呈现，意蕴丰厚。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2 17:56

川媚发表于 2015-11-2 10:45
刻过钢板，但没有自己印过，沾着油墨的卷子，也给我很多感慨。文章里的联想，无不是深切的时光味道。
学习 ...

谢谢川媚的读评！问好！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2 17:56

刘彦林发表于 2015-11-2 11:03
老人让买书人随意给钱，他不是在卖书，而是为书找到归宿，他在舍与别人精神食粮的同时，使自己更多地得到无 ...

谢谢刘老师来读！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2 17:57

何足道哉发表于 2015-11-2 14:17
老人，老物件，老景象，老了的记忆，如一幅幅老照片，一一呈现，意蕴丰厚。

谢谢孙老师的点评和鼓励！
问好！

作者: 冉令香 时间: 2015-11-2 20:04
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人生四种境界。每一次转折正是向着更高人生境界的靠拢，“取”转为“与”正是如此。

作者: 欣欣向荣 时间: 2015-11-2 20:27
他不是在卖书，而是为书找到归宿，他在舍与别人精神食粮的同时，使自己更多地得到无穷的快乐
即使旧书或者被人淘汰的书籍，遇到欣赏它的人，也是重新获得了新生
人生的拐角处也是希望所在
学习并问好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5-11-3 15:45
平常的等待却有着动人的感觉，这感觉一是目观，二是心觉。能从常理出发写出内里丰盈的文字，从小的角度感喟真正的人生。老人有德，旧书有意，而你则是有情。文字真挚，铺展有序，学习过。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3 16:00

冉令香发表于 2015-11-2 20:04
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人生四种境界。每一次转折正是向着更高人生境界的靠拢，“取”转 ...

谢谢令香友的读评！问好！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3 16:01

欣欣向荣发表于 2015-11-2 20:27
他不是在卖书，而是为书找到归宿，他在舍与别人精神食粮的同时，使自己更多地得到无穷的快乐
即使旧书或者 ...

谢谢老师的读评！你说得对，“人生的拐角处也是希望所在。”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3 16:03

木门长子发表于 2015-11-3 15:45
平常的等待却有着动人的感觉，这感觉一是目观，二是心觉。能从常理出发写出内里丰盈的文字，从小的角度感喟 ...

非常感谢木门版主悉心点评我的拙作！专业而深度的点评，很受益，也很受鼓励！
问好！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5-11-3 16:09
生活中太多的遇见和等待，诸如那些微不足道的植物、生灵，以及个人生活经历，印证着一个人内心情怀和境界。正如万物静观皆自得的人生领悟，世间万物在一个人心中，逐类旁通地构成了，作者的内心境界和达观通透的人生态度。

作者: 木子李 时间: 2015-11-3 20:53
恬淡而沉稳的文字如同对待人生的一种态度。等待有缘人，等待人生的开阔地，等待一场梦的醒来。
学习老师好字!

作者: 二哥哥 时间: 2015-11-3 22:57
心安即归处。人如此，物亦然。有心有情即为安。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4 15:48

房子发表于 2015-11-3 16:09
生活中太多的遇见和等待，诸如那些微不足道的植物、生灵，以及个人生活经历，印证着一个人内心情怀和境界。 ...

房子老师读文目光敏锐，评论精准练达，非常受益，感谢对我的鼓励！
问好！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4 15:49

木子李发表于 2015-11-3 20:53
恬淡而沉稳的文字如同对待人生的一种态度。等待有缘人，等待人生的开阔地，等待一场梦的醒来。
学习老师好 ...

谢谢李老师的细致读评和鼓励！
问好！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4 15:49

二哥哥发表于 2015-11-3 22:57
心安即归处。人如此，物亦然。有心有情即为安。

谢谢才女来读！问好！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5-11-4 20:28
加精理由：薄暮的《拐角》视角独特，引入自然，将平常的人物与事件拓展到不平常的角度，从而张扬出生活的内理。且文字缜密，文章厚重，用意深刻。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5-11-5 15:05

木门长子发表于 2015-11-4 20:28
加精理由：薄暮的《拐角》视角独特，引入自然，将平常的人物与事件拓展到不平常的角度，从而张扬出生活的内 ...

感谢木门版主的精粹评论和加精鼓励！
问好！

作者: 孙憨憨 时间: 2015-11-5 21:58
文字如淙淙山泉，抑扬顿挫，恰到好处，最大可能利于语意的表达。数件物事，信手拈来，相互映衬，成一有机整体。这就叫艺术。

作者: 紫影诗语 时间: 2015-11-8 16:27
细腻而蕴含深刻意义的文字，欣赏

作者: 孙憨憨 时间: 2015-11-10 19:45
人生有多少拐角,有多少等待?

作者: 苇岸-弦歌 时间: 2015-11-16 19:30
“拐角”这个词，最先是在敬一兵老师的文章里见到的，发现这个词跟等待、准备、好运相联。欣赏作者的生活态度，羡慕老人的生活方式，小时候想有一座小屋，屋旁有四棵应四季景的大树，摆个小书摊，免费给读着看，应该不难实现。那四棵树就选小区广场上的吧。
很喜欢这篇文章，学习，问好！

作者: 又又 时间: 2015-11-16 20:28
段首文字有种很强的画面感，拜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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