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食堂西侧是新开湖。后来,南开大学党委书记高仰云于文革中投湖自尽,想必是新开湖而不是马蹄湖,因为前者水深,后者水浅。问及老同学才得知,高所投之湖不在南开,而在天大。莫非那天大之湖水更深?!
我们曾经坐在在第一食堂的座椅上听老舍讲课。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喜欢他的《骆驼祥子》《茶馆》,却不敢恭维他乏味的学术讲座。他来南开自然要与高书记握手,寒暄,乃至共进午餐或者晚餐。后来,两人都自尽于文革,自尽的方式都是溺水而亡。所不同的是,一个在天津,一个在京都。
之六
作为礼堂我亲眼目睹了数分钟北大学子谭天荣与南开数名学子展开的否定之否定大辩论。听者寥寥,反对者不少,空荡荡的。远远望去,舞台之下有一堆人,一会儿你跑到台上,一会儿我跑到台上,犹如跳梁小丑一般。双方辩论,相互攻讦。至今思之,其揆一也,难道就是“天”之“荣”也,你是北大物理系学子,为何奢谈深奥的哲学命题?!
记得,在谭天荣来南开之前,外文系贴出一张我们坚决不听谭天荣讲演的大字报。我写了一张小字报——你不听我听——贴在那那大字报旁边。其实我也没去听,我是在广开言路,倡导民主,主张鸣放。
之七
第一食堂也是舞场。每到星期六食堂清理干净,校乐队(学兄张广钧坐在其中,拉手风琴)在舞台上奏乐,或三步或四步,于旋律中打出轻重节奏。男者(多为调干生)皮鞋擦得油亮,女者(多为中学生)穿戴整洁,于动感中天旋地转翩翩起舞。突然音乐中止,麦克风传出声音:右派跳舞,滚出去!于是从人群中走出一二,各自夹着尾巴滚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无所事事,寂寞孤苦,曾信步潜入那第一食堂。曾有一历史系曼妙女郎(她不知道我是右派)亭亭玉立于我的面前,等待我去邀请她。多亏我有自知之明,不曾与她结伴起舞,否则也得额“灰溜溜”,也得“滚出去”!
之八
甲等助学金16元角,乙等助学金12元5角,丙等助学金8元。不管哪等助学金一律并入伙食费,多退少补。即使节假日也不能领出带回家。为了有饭吃,我很少回家。
我原先是甲等,打成右派后降为乙等。怎么办?捡牙膏皮,那时的牙膏皮都是铅皮,回收一个三分钱。我靠捡牙膏皮买手巾肥皂衣物,我靠捡牙膏皮买了近百册古今中外诗集,我捡的牙膏皮数以百计千计。
后来,于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时代,为了表明我的不反动,我一本一本地付之一炬。诚如周小舟所说,焚书才是真正的犯罪!我不得不犯罪!
之九
第一食堂。早晨豆浆馒头油条鸡蛋稀饭,个人进餐。中午与晚上是集体进餐,八个人围成一桌,桌上有八个菜,(大姐封敏在她的记述中是四个菜)有鸡有肉有鱼有各种青菜。主食是米饭(南方籼米)。
我班班长黄壁荣吃得慢,与其他七人同步搛菜,藏在碗内,待等他人呼呼噜噜吃饱扬长而去,他独自一人,犹如牛儿反刍,细细咀嚼,慢慢吞咽。往往是大师傅们前来收拾碗筷打扫卫生了,他还戳在那儿,转动着他那两个黑眼球。黄璧荣在大师傅中间享有盛名。
之十
菜谱中到了1958年多了一道麻雀菜,那是全民总动员除四害,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麻雀满天飞不敢着地,飞着飞着,心脏破裂坠地而亡。我于楼顶扛着一面大旗,东西狂奔隳突南北,到处都有鸟雀的尸体!我提着一书包麻雀送给了第一食堂。
麻雀肉灰土味,不能称为佳肴,更不能说是美食。麻雀吃谷粒,更喜欢吃虫子。其后,失去了天敌的虫子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大繁殖大泛滥,因而也就有了非同凡响的虫灾!怎么办?撒农药。
其结果是,我们吃麻雀,虫子吃绿色食品,我们吃残留的农药!且是一吃数十年,且要一直吃下去!
之十一
南开伙食办得好!尤其是第一食堂办得更好!引来京津两地高校到南开来参观!
好!顿顿多吃一点 天长日久胃脘痛,有了胃病。其后有了定量,吃不饱,顿顿都得少吃几点,胃得到了休整,也就“饿”好了胃病!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是转到第二食堂吃饭之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