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良心同行，向共善走近 - 中财论坛

在制度性作恶的胁迫力量左右着几乎每个人的思想和行为的社会里，个人良心往往就会被看成是一种可能的抵抗力量。人性，人心的心智觉醒也就越加显得重要。作为一本杂文集，《听良心的鼓声能走多远》是学者徐贲近年来发表的一系列专栏文章，内容恰恰是围绕良心和人性，人心的心智觉醒展开，一步步唤醒我们将如何与良心同行，向共善走近。

徐贲在这本书中首先阐述良心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要靠后天对公民的心智启蒙来开发。公民的良心是具有自由意志的人用理智，而不仅仅靠自觉或本能来做善恶，对错，是非判断，并因此有所行动的。良心不止是人有什么情感，情绪和想法，而是有与此相应的行为。没有行为和行动的良心只是空洞，模糊，暧昧的心理冲动，也会因此变得萎靡衰竭。和美德一样，良心是某种我们需要用行动来养育的东西，如果说良心因自由而弥足珍贵，那么良心的自由只能在行动中才能得以实现。

人的自然本性无所谓善恶，虽然人性具有自然人性和道德人性广泛内涵，但是就改良道德，砥砺品行而言，人的向善或不向善堕落或不堕落实际指的是人心，而不是人性。徐贲在良心这个问题上引导读者要关注的是人的自由本性，也就是可以作出自由道德选择的人心。按照康德的说法，它首先在人的内心意念层面展开行动，然后才贯彻和实施到外显的经验行动中。具有道德善恶意义的人性其实就是人心，而人性的善恶则是人心的好歹，即良心和歹心。因此对人性善恶的判断，也就是对于人在动机和行为上的善与不善的区分。我们常在正面的意义上说人心，指的是良心，而在反面上则是歹心，没良心。以人的自由本性和自由心智为出发点的人心启蒙与公民知识启蒙有共同的目的，那就是让尽量多的普通人，而不是少量的社会精英能够共同建立起一种诉诸自由而非压制，共好而非独善，德行而非强权，民主而非专制的好的公共生活。心智启蒙不是行为指导，而是心灵开启，不只是纠错，而且更是教育。诚如英国思想家亨利说，不含教育的纠正是平庸的虐政，心智启蒙便是要用养育人心来化弥这样的虐政。

梁启超曾提倡开启新民智，塑造新民德。私德堕落在今天仍然是我们心智启蒙和改良人心问题上所最关心的。心智启蒙是政治启蒙的基础，也是政治启蒙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它所包含的理性和智识必然把注意力投向心智意义上的人心。而专制制度对人民的道德败坏是一种政体对人格的摧残。倡导私德和开启公德是开启民智和现代国民教育必须重视起来的主要内容，完整的民德是公德和私德相互结合不可缺一的产品。二者都是价值观，前者是群体的，后者是个体的。没有好的私德，公德也就显得虚伪和不诚。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公德的启蒙主要是公民知识和道理的启蒙，为的是了解公共生活需要怎样的价值观和行为规范，又应当怎样才能担当公民角色和参与民主生活。而私德的启蒙则关系到心智的启蒙，需要知道人性中的恶和苦，还要知道人心里隐藏的那些幽暗意识，以及有害的行为倾向。

人性和人心合称人的本性，心智启蒙是为了帮助人们认识自己的本性。心智启蒙相信人的本性是可以改变的，人性和人心是互相联系的，但互有区别。在人文主义思考中，人性和人心也是交织在一起的。心智启蒙既包括个人的道德教养内容，也包括社会公民的美德内容，而重点则更在于前者。道德分公德和私德两个范畴，公德指的是能促进群体凝聚力的道德价值观，私德指的是有助于个人道德完善的那些价值观。而私德的首要价值则在于有助于群体的集体利益。与梁启超提倡有所不同的是，徐贲倡导今天的心智启蒙应该是民主的，不应该是国家主义的，也就是说，它不只是为了造就能增强群体凝聚力的个人道德素质，而且更是为了造就一种能增强与自由民主生活方式相一致的公民个体道德素质。以今天的中国情况来看，人性和人心的启蒙与公民知识的启蒙都具有相同的目标，那就是为在中国形成公民社会和民主生活秩序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听良心的鼓声与他人同行，在这样的结伴同行中，能走多远取决于朝着什么目标和有怎样的行为。许多人因为身处极端的环境中，而不能有与良心的内在导向相一致的行为，他们的行为变得与良心无关甚至相背离。诚如令我们堪忧的是，现实生活中许多不做好事或者做坏事和作恶的人，不是由于他们没有良心，而是因为存在着远比良心更强大左右他们行为的力量和权威。因此心智启蒙的一个重要任务是要了解这些权威以及这些力量的行使方式，让人明白为何有人会服从，这种服从又具有怎样的心理特征和认知特征。

人们在外力限制，思想操控，威权统治面前，能否拥有抵抗的意愿和行动的能力，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自己对心智的认识。社会的进步取决于人类不断努力去消除人心改进与自然倾向的对立，这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可以独立完成的。人心和良心的社会性决定了个人只有与他人在一起，听良心的鼓声才有结伴远行的可能。哈维尔论及政治，道德，和公民性的关系时，说，国家必须是有精神，有灵魂和有道德的。这个道理同样适合于我们今天以改良道德，砥砺品行，端正人心为目的的心智启蒙。

按照文章表达的不同侧重点，本书将良心与人的本性以及心智启蒙的关系分成三个部分进行阐述，第一部分讨论的是个人良知和社会共善，以及这二者之间可能发生的矛盾冲突。这种矛盾冲突在民主的公共生活中是经常发生的，其不可避免让我们看到，听自己的良心鼓声始终是必要的，但不可能独自走很远。个人良知是社会道德的宝贵资源，但是民主社会的共善却并不是孤独个体良知的简单相加。良心不止是个人的，它还是一个人与他人的联系方式，因此不可能脱离一个人与他人可能联系来了解他的良心。

作者在第二部分讨论的是人性自身的一些弱点，缺陷和幽暗意识，以及外力如何利用这些对人进行心理的和思想的操控。人性的的幽暗和软弱限制了人的善行，也使得恶成为难以从现实生活中消除的危险。人行正义的本能使得民主成为可能，同时人行不义的本能使得民主成为必需。这是对人性卑劣和高尚双重性的细微观察。在制衡人性幽暗面的制度不能确立，恶一旦成为普遍规范的情况下，我们便会完全失去抵抗的能力，并失去抵抗的意愿，除了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再没有别的选择。

本书最后一部分讨论的是政治制度与民众德行的问题，这既关乎政体对公民的道德教化或道德败坏，也关乎情境对人的道德感知和社会行为的决定性影响。政体是一种统治形态，也是一种普遍的政治和社会文化生态。政体的制度本身可以成为现代社会心理学所关注的人的作恶的情境，２０世纪的极权统治便是这样。这样的环境是对人性的严酷考验。人们普遍相信自己会听从个人良心的指引，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相反很多时候，历史让我们目睹情境的力量将权威，权力以及被支配的个人行为之恶推向极致。

作者徐贲在最后一部分阐述的观点旨在告诉我们，只有试图去了解情境的力量，才有可能让我们寻找到开始对抗心智控制的特定办法。人性中终究有良善的力量，人是可以通过一些方法，利用个体的作为来挑战环境与制度力量的，当然这是有难度的。马克吐温说，欺骗一个人要比让他知道被骗来的容易，同样开启一个人的心智要比蒙蔽他的心智困难。有些个人善于抵抗，不屈服于诱惑是天性，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抵抗的能力是通过心智获得的，这种启蒙是出于他们自己觉醒的需要，也是他们听良心的鼓声时产生的心灵回响。

美国作家梭罗在《瓦尔登湖》中说，如果一个人与他的同伴步伐不合，那也许是他听到了一个不同的鼓声。不管这是怎样的鼓声，来自多么遥远的地方，他都会随着那音乐声前行。梭罗是完全听从自己良心鼓声的一个人，他的书打动过很多世界各地的读者。而我们读完徐贲这一本书，要听从的是另一种良心的鼓声。在这样的良心鼓声里，我们会与人结伴同行，走入共善的行列。好的制度总是要成全个体发展，个体繁荣才是社会进步的根本引导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