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清辉
冬天,北方是白雪皑皑,南方却是葱茏苍翠。北方是冰天雪地,南方却是小桥流水。
也许皇天偏爱江南,把温暖给了她,她才总是柔情蜜意,似水缠绵。也许后土偏心,把太多的秀美留给了她,所以,她才不分季节,总有展示不完的花衣裳。
而此时,她会像爱俏的小姑娘,即使有寒风试着让她臃肿起来,让她丑陋起来,让她颤抖起来,但是她依旧在瑟瑟风中山花簪头,清水浊足,把一张含笑的脸描画的俏丽如常。
天上的月亮暗了,镜湖上闪闪烁烁的灯却明了。稻田里的蛙鸣静了,小船上的歌声却响亮了。河畔的柳叶稀疏了,雨中的小桥却密集了。水中的菡萏红花没了,残荷听雨的故事却有了。
林中的鸟鸣远了,古寺飞檐上的铃声却近了。湖泊里的水浅了,运河里的船却深了。烟树重重里画船听雨眠的走了,红泥小火炉旁边绿蚁新焙酒的来了。
风中的花香淡了,小巷里诱人的竹叶粽子的味道却浓了。稻田里戴着斗笠插秧的人不见了,门口藤椅上翘着腿吐烟圈的露面了。 忙碌和喧嚣消黯然地退了,惬意和消闲从容地进了。
牵上一二知己闲逛的女孩子出现了,在狭窄悠长的深巷里撑着伞在走。踩一踩青色的石板路,听一听密密的雨水从格子伞上砰砰的敲落声。翻一翻街边小摊上彩虹一样悬挂的丝巾,看一看店铺里的瀑布一样垂落的蓝印花布。或者忍不住淘气,拉一拉铜的门环轻轻扣响黑漆的木门,闻一闻墙角里青苔的气息——恍然进入了小脚老奶奶的旧梦里,一个卧榻上的,古老的,恬静的,安闲的梦。
从塞北凛冽寒风中出逃的人们,被暖风熏得醉了。看一会儿飘飘长袖的舞蹈,听一会儿丝竹悠远的曲调,逛一会儿太湖上的八百里水泊,尝一口西湖龙井的御茶香茗,解一次水漫金山雷锋塔倒的奥秘,感一回梁祝化蝶的真情。一段又一段信手拈来的故事来了,来的那么自然亲切。一个又一个的神奇的传说来了,来的那么缥缈,那么离奇。
此刻,端着紫砂茶杯的你,嗅着茶香,吹着漂漂浮浮的茶梗,半眯着眼,只会想象着自己会是他们的几世真身,下一世又讨得怎样一个结局,谁还记得此生身在哪里,谁还记得前世是人是仙。这人间天上就这般迷乱了,就算最清醒的人,也会只顾着疑心,哪个酒醉迷离的神仙,把天堂挪到地上。
刚从活动的《清明上河图》里出来,一不留神走进古典的诗意里。这边,刚刚见刘禹锡乌衣巷口的夕阳斜了,那边乍然又见杜牧秦淮夜泊时的酒家。这里,耳畔寒山寺的钟声歇了,那边钟山的风雨又起了。上午,水光涟滟的晴明过了,傍晚,空濛的山色的来了。白居易没马蹄的浅草长高了叶黄了,苏东坡暴雨跳珠乱入船的景象又来了。
有人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本人说,能在二十四桥明月里走过的人,坐在船舷边,一低头,一伸手,在绿波里捞一缕水草,也会带出一串儿的诗句来。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要安心地坐在水边的台阶上,偶尔看见几尾红鲤鱼吐泡泡,也会听到它咕嘟出一串儿带响儿的歌词来。
石头城烟云未散,故国周遭犹在。去太湖,看一次孙权的八百里水军操练的盛大场景;岳庙前,感一回岳武穆的今是昨非。瞻园內,评一回太平天国世事沧桑;金陵城里,悲一次屠城往事。秦淮河上,问一句,董小婉和帝君的爱情是否还在?李香君的泣血桃花扇流落何方?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评弹女子是否婉歌如故?
抬头的刹那,六朝古都或繁华或悲怆的过往,刹那复活了,影片一样在眼前放映,天堂苏杭,一下子便做了赵构的汴梁,便做了前朝旧事,立刻,风云便激荡起来。
那时候,忍不住面对上苍浩叹,谁能解揪心之痛?谁能用太上拂尘,拂去红尘中悲戚过往?低头的一霎间,又见眼前鹤鸣九天,凤栖于梧了。于是,便只剩下对上苍的感激,感激他在轮回中给人们一段清平岁月,让人们能在烟雨楼台中,在水墨江南里,有乐得享浮生半日清闲的甘美时光,一时间忘却了千年的离乱,今世的苦痛。
还没有离开,便期待重来。期待把每一座清秀的山水摄录进眼眸,期待把每一块宋砖吴瓦块装进心怀,期待把每一段白墙黛脊、玉柱雕梁都刻入骨髓。
期待,在每一个朦胧的梦里暖暖地重温,在期待每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悄悄晾晒——冬日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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