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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风吹过时 [打印本页]

作者: 丁香笑雨 时间: 2005-10-13 11:10
标题: [原创]风吹过时
　　门轻轻一响。妈妈笑了。

　　她又扛了大半袋自家磨的面粉站在门口，手中的篮子里是她种的黄花、韭菜、茄子和豆角。笑容舒展开来，她大半生走过的乡间小道条条凸显在她的鼻梁上、眼睛边，一种苦难把苦涩的话语在宗光的舌尖上打了几个转，始终没有传递出任何的语言。

　　他突然觉得,母亲老了!

　　门开了，是妻子。

　　接过她手中的菜篮放到厨房里，她一边忙活一边重复那些重复过无数次的话，比如，新买的猪肉像米猪肉，青菜会不会是真正的无公害蔬菜，还说到蛔虫卵什么的。她絮叨她的，光宗也习惯了。
“妈一会回去，我们出去吃顿饭吧”？

　　宗光望着妻子，等她定夺。她半天没有说话，宗光的心就像荡在了秋千上始终落不了地。她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碗碟洗了起来。

　　窗外。

　　妈妈在那个宛若方寸的花坛里清除杂草，稍事耕耘后正在撒播着小葱、青菜的种子，那是她特意从乡下带来的。一两株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种下的月季，在她身后开着两三朵和秋天一样清瘦的花儿。母亲的手一挥，种子均匀的落在地里，一道细致而深刻的口子上很快渗出一串鲜红的血珠子，随即连成一道血印，缠绕在月季上的一小藤打碗碗花一惊，红红白白相间地绽开。妈妈吮了吮伤口，宗光急忙出来，心疼地拉住她的手：

　　“让我看看！”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妈妈的手。这是一双黧黑而粗糙的手，皮肤的纹理间密密的白色细纹象她穿梭的田野里从一条地埂到又一条地埂。他忽然记得小时候的冬天，在渐紧的寒风里，一个个裂子就是这样从那些地方扎满了妈妈的双手。

　　“妈，你别辛苦了……”

　　“人要吃饭，就不觉得辛苦，妈一辈子都没有娇贵过自己”。

　　光宗心里瞬间堆满了往事，他想说什么，妈妈以为他说的现在。他转身要拔那棵打碗碗花。

　　“不要，会打碗的！”

　　“不就是碗吗，打了就打了！”光宗和妈妈说笑着装做要拔。
妈妈说：“打只碗我会心疼。”她的眼睛里充满失望，仿佛那花儿真的动不得；接着，她喃喃地说：“刚过门那年，我不醒事，打猪草的路上掐了朵打碗碗花戴，回家果然打了碗，你爹就打了我。……孩子，我没怪你爹，只怪咱太穷。妈命苦，眼看着有了好日子，你爹又去了。而今呀，你总算长大成人，有了自己可心的小日子，妈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喽……”

　　窗里，妻子还在洗那一个碟子一只碗，一遍又一遍，仿佛有什么东西总也洗不干净。

　　妈妈的眼泪滚下来，滴在她手背的伤口上，宗光的眼睛就这样被打湿了，他真想冲进去把那碟子碗摔碎！

　　那是妈妈吃饭用的。是在自己家里吃饭用的。

　　也许不能怪罪盘子和碗，只是吃饭的时候，妈坐在一边，吃着自己盘子里的菜，光宗心里总不是个滋味；他也没有责怪妻子，妻子说怕妈妈吃了不好消化，特意多炒一会的。

　　其实，妈妈的牙大多还挺好。

　　“吃火锅吧，鸳鸯锅”。

　　火锅沸腾，蹄花在锅里沉沉地打着转，儿子在奶奶怀里挥着小手说要吃大虾、鹿肉卷,妻子要了鱼片和蟹柳。

　　“你看着办吧，我什么都能吃。”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像面对她不会做的活计，有点为难和歉意。

　　火锅如同天堑相隔的城池，妻子和孩子坚守在三鲜味的那边，妈妈就在麻辣锅里随意的夹些菜来。妈妈一直不怎么吃辣椒，而城市中长大的妻子却是地道的辣妹子，宗光只好从这边夹给母亲，从那边夹给妻子，孩子嚷嚷着爸爸偏心，又夹起一块梅花肉放进他碗里。一顿饭吃完了，除了孩子大概谁也没有吃饱。

　　“你们回去吧，送孩子上学，两步路就到车站，不用送我”。

　　妻子望着宗光：“你去送送妈妈”。

　　妈妈断然拒绝：“谁也别来，都回去吧”。

　　妈妈走了，他手里空空的篮子中是那条面袋，下次她还要用它盛上自己亲手磨的面粉，再亲自扛来。车站虽然离宗光的家不远，他每次告诉妈妈乘车很快就到，也不用这么辛苦，妈妈说她舍不得那一元钱，让她打的更是比登天还难。

　　妈妈的背影行走在风里，风吹起她的短发，纷飞的发丝上像撒了一层淡淡的霜雾。她像来时一样，一个人回乡下去了。宗光忽然觉得自己依旧是个乡下人，他和母亲一样节省，一样吃不惯火锅，一样喜欢家乡的土炕。特别是夏天的夜晚，他在那厚实的土炕上赤裸着自己，任凭穿堂风轻柔地抚摩自己的身体。窗外的核桃树将浓浓的月华滤成丝丝清凉，核桃叶的清香盈窗而来，仿佛一晃一晃的，漂在儿时沿村叫卖柿子油的老人的木桶里。那柿子油可真香呀，他不由舔了舔嘴唇，渐渐睡着了，睡梦中到处是那样清醇的香气。那是他每次回到城市以后最向往的睡眠。他的亚睡眠状态令他在远离黎明的时候偶尔烦躁地醒来，他愈加怀恋起乡村淳朴的生活来。几间土屋“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老鼠窥灯。”的日子也别有趣味。哦，自己好久没看见老鼠了。他在烦躁不安中使自己安静下来，他想，他后半生的瞌睡大概在他成为城里人以前已经睡得差不多了。

　　妈妈说的一点都不错，住在乡下象穿着千层底布鞋，舒服！“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难道赫拉克利特和自己一样也有过思乡之痛？不知道，也许是吧。

　　“我怎么从来就没有想过去接妈妈呢！”想到这里，他已经走到自己的家门口，拿出钥匙开了房门，他忽然抓起衣服跑了出去，妻子站在门口，惊奇地望着一贯稳如泰山的他：

　　“你去哪儿，该送孩子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跟妈回家，你自己送吧”！

　　接送孩子一直都是他的事，妈妈过去也从来没送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妻子楞在那里，她正要转身回去，他又跑回来，说：“快给我拿自行车钥匙，那儿没人，摩托取不出来，就在那个抽屉里。”他火急火燎的，妻子不敢怠慢，迅速找了钥匙给他。楼道的栏杆上一辆锁了很久的车子蒙满灰尘，他骑上车胎瘪了的车子急急地走了。

“嗨！”

妻子想喊一声，再狠狠地跺一脚，脚还没跺，他就消失在拐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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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丁香笑雨 时间: 2005-10-13 11:14
道声问候，还好吗？我想你们了…………

作者: 马克 时间: 2005-10-13 16:48
　　这么好的贴子怎么没人跟？不该！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5-10-13 17:59
感人的文章。好文！

作者: 想飞的鱼 时间: 2005-10-14 12:49
标题: 好文章啊
我一个不懂得文学的人都感觉到了这是好文章了。确实不错！
“妈一会回去，我们出去吃顿饭吧”？
这就是感情啊！

作者: 林溪 时间: 2005-10-14 13:26
标题: 喜欢
楼主的文，厚重而真诚。爱是那样的绵长。

作者: 丁香笑雨 时间: 2005-10-14 22:35
　这么好的贴子怎么没人跟？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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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大家都很忙，我们就不要惊动他们了。
谢谢马克

作者: 丁香笑雨 时间: 2005-10-14 22:39
感人的文章。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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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陌笛版主支持，谢谢！

作者: 丁香笑雨 时间: 2005-10-14 22:41
想飞的鱼：呵，我们大概是同路人，我也不大懂文学，但我们的情感朝着一个方向。
问好！

作者: 杨灵燕 时间: 2005-10-14 22:43
风吹过时，留下的全是感情。

作者: 丁香笑雨 时间: 2005-10-14 22:44
问候林溪，希望我按照着你的期望努力吧。
我们的母亲年轻过，我们也会老，对吗？

作者: 丁香笑雨 时间: 2005-10-14 22:45
灵燕飞来，如临春天，你的支持好温暖。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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