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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并非特立独行的猪 [打印本页]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19 20:06
标题: 并非特立独行的猪
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6-2-19 20:12 编辑
读过王小波的人,多半会记得那头特立独行的猪。
那是猪当中的异类,它可以像山羊般地跳跃,可以到屋顶上唱歌以及模仿汽笛的声音以至于扰乱广大群众生产生活的秩序,它以天赋秉异的强悍顽强地对抗着被阉割的命运,并且大摇大摆地到四村八邻去骚扰另外一些长得更为好看的母猪。当然,最为精彩的还是它竟然可以极其智慧且彪悍地应对那些企图对它“专政”的人们以及狗们,最后杀出一条血路走向自由,成为野猪。
通常的猪命运多半是套路化的。公猪等待着被阉割然后安安静静地长肉再然后被屠宰,母猪拼命地生仔直到油尽灯枯再然后同样被屠宰。王小波可能多情地想到了他们一众知识青年的命运与其有着某种类似,因而,那头特立独行的猪在他眼里就显得尤其精贵,于是,这头猪破格地被他称为“猪兄”,也就名垂文学史了。
王小波的“猪兄”的确很稀罕,我们在农村泥打滚半辈子,阅猪无数,从来没有领教过那么一头魅力四射的猪。我们的猪命运很简单,捉个猪仔,关进猪圈,喂着猪食,到年底吃点猪肉。年年如斯,从无例外。猪的寿命通常仅一年,不像那头,当时已经四五岁了,还不知道究竟能活多长。
读文章的时候,我是怀疑的,猪能做到那样吗?
毕竟王小波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即便是下放在农村,也还保留着一分外人的新奇,因而也还有观察提炼的情致,加上文人天生的渲染,估计那头猪离猪八戒也已经不远了。
也能理解,那拨正当年轻的城市书生陡然被搁置农村,生活寡味如水,劳作不堪其重,情感极度苍白,所谓当兵三年,见到老母猪都笑嘻嘻的,那么那头近乎全能斗士般的猪迅速地成为他们对于自由的向往个性的伸张乃至于爱情的憧憬等等全部寄托所在也不算意外,真算是难得一见的亮色了。
相反的是,我们小时候没有关于自由的理解,没有关于爱情的想象,也不具备抗争的气魄,甚至对于世界都浑然不知。觉得发生的就是现实的,现实的就是合理的,我们的未来就是父辈们的现在。父辈们的现在就是种点水稻,栽点旱粮,打点零工,养些牲口,最大的愿景就是吃饱穿暖,在这一微薄且清晰的目标指引下,付出所有都是情理之中。
于是,我家每年会养一头乃至于两头猪,我们四五户形成一个生产小组会养一头耕牛。猪是用来宰杀的,牛是用来耕田的,平时的照料只能属于我们这些孩子,我们负责喂猪喂牛,大人们负责买卖以及耕地。
家里会建一个猪圈,猪圈的外墙上留有一个食槽。一日三餐的时候,我们拎着满载猪食的铁桶,用特有的接近于“唠唠”声站在外面一哟呵,猪们便立即呼应,迅速地围拢过来立即大口朵颐,同时发出有节奏地咀嚼声,那伸出来特别显眼的猪拱嘴四周被一条水渍满满地包圆,上面是它们吃饱喝足过后满足的神情。
和王小波见到的普通猪并无二样,这些猪因为终极指标只是长肉,然后等待宰杀,所以,它们没有性别差异,母的不会怀孕,公的出世不久就是太监,全无斗志,吃了睡,睡过了再吃。它们随处随性大小便,猪圈里常年藏污纳垢,连冬天的太阳都挪不动它们沉重的身躯。不比孔雀,偶尔还能开开屏,抖抖尾巴,炫耀着自己的美丽,写写爱情宣言。
它们所有的念想只能是吃了。也就是在它们特别饥饿的时候,它们仅有的一点斗志才能被激发,我们每天放学的时候,要是在路上玩耽搁了,那一进门便听到呼天抢地的声音,只见猪们拼命地拱猪圈门,铁门被砸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我们知道,我们要是再不侍奉他们,爹妈就要对付我们了。于是迅速地扔下书包,三步并作两步拾掇好猪食,送到它们面前,一切回归平静,只能听到类似于花开的声音。
我们要上学,每天都能看到老师阴沉的脸;回家还要喂猪,面对它们的也是嚣张的脸;放学路上兴许还要到田地里干点农活,时常腰酸背痛,也算是愁眉苦脸;晚上,有时还得听听父母那些冗长却反反复复极端乏味的好像有些励志的说教,觉得生命就是一团乱麻,生活归根结底就是一个笨重的陀螺,站不稳,却也拖不动。
我不记得我们当时有无想做一头猪的想法。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不要干活,也没有什么批评与指责的,更不会背负什么理想与抱负之类,无非是到年一刀灭了。谁不是个灭啊!灭的早也好,迟也罢,自己反正也不知道。
我家的猪圈坐落在院子的南端,院子里还栽着随处可以采摘的野花,有那么点花圃的感觉。那是父亲可能也包括姐姐从山上或者是别的人家移栽来的,反正与我无关。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实在没有养花种草的审美天分。就在临近猪圈门的地方,我倒是有些印象,好像是作业做得不对,也可能是骂人打架之类(这个可能性很小,我向来不敢和人打架,似乎也不会骂人,我儿子上次和同学发飙,在对方扑面而来的骂人攻势下,他实在不会骂,只会回击:猪!猪!——他哪里知道,猪现在也不确定就是贬义的,这个遗传实在是惭愧啊),父亲倒了一畚箕的细石子,要我在那上面跪着,限时多少。他自己很忙,于是就叫姐姐在边上拿着个手表计时,姐姐应该瞒报了时间使得我的惩罚减轻了不少,后来我更愿意相信是父亲故意指使的。不过,当时的情绪是看到猪圈里那两头悠悠哉哉的猪,我羡慕嫉妒恨,恨不得在猪食里塞几块石头,咯死那两个肥佬。
后来,家里盖房子,需要更多的钱还债,于是,猪圈里的蠢货变成了四头,独唱变成了合唱,然后是四重唱,我和姐姐喂猪的任务由一桶变成了两桶乃至于四桶,家里的猪糠以及剩饭剩菜不够,便多了一项采摘树叶的任务,大路两旁的树木全部变成了秃头,连山上都被村里人整得干干净净,山路四通八达,不比现在,山与我们完全隔离,我们找不到进山的路。
我们还算好的,我们一般大的孩子当时还有个任务就是收集猪粪。想想也挺纳闷,猪都进圈了,哪来的粪便,不过,印象中,的确有人大清早提着这箩筐,拿着个铁铲,拢着双手,四处溜达,像猎鹰般地四处找寻着人畜的粪便,回家之后,才能收拾书包。这活儿我和姐姐从来没干过。
千万不要以为家里养了猪就可以肆意地吃肉,相反,我们的油水很少。我们的猪只是商品,不是食品,村里常年溜达着一个卖肉的,是外村的杀猪匠,估计是实在卖不掉的时候才会到村里转转运气,他很清楚,撞到运气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所以多半也是失望而归,留下关于对这个村子贫穷的评价。杀猪匠是个令人羡慕的角色,他们一般膀大腰圆,油水外溢,成天红光满面,走到哪儿都是呼哧呼哧的,不时地还显摆着自己和某某爷们的深情厚谊以及某个妇女们的暧昧情缘,不一而足。我们小时候没有见过地主羔子是个什么造型,但是杀猪匠家的孩子还有很有区别性的。我家买肉的机会很少很少,要么来客的时候对付一点点,剁成瘦肉汤,剁得山摇地动,也剁得我们气不打一处来。那么一团精致的瘦肉就那么圆乎乎地躺在瓷盆中间,四周的肉汤漂浮着大小不等的珠玉,婀娜多姿般地摇曳着,客人们一边喝一边用嘴巴打着节奏,声音实在不好听,让我们非常不敬地想到其他,与猪有关。
岂止是猪肉,即便是偶然蒸鸡蛋,我们最大的理想是等蛋舀完了,用乘蛋的盘子吃饭,那个盘子一定光洁无比,连洗盘子的手续都可以省掉了。
只能等待过年,过年至少有可能有两次吃肉的机会,撇开过年期间每天的鱼肉之外,过年之前还是有可能杀猪的。既然杀猪,那多少就能吃点了。说是可能杀猪,是因为有时候,也会直接将猪赶走,以整头猪来计价,那样的话,家里除了得点钱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而另外一种形式是请个杀猪匠到家里杀。那简直是仪式性的工作,漆黑起床,拼命烧水,准备一个大盆和三四个水桶,盆是用来盛放整猪然后来回拉拽脱毛的,桶是用来盛放猪血的,还要把家里大门都给摘下,横放在两条板凳上,那是让杀猪匠开膛破肚的。准备就绪,围了一个院子的人,川流不息,一切按部就班:终于用绳子把猪套住了,终于把猪按到了门板上,终于听到了猪的最终宣言,终于看到猪无声无息地被来回扯动,终于看到浑身雪白地躺在了门板上,终于看到了它被剖开之后里面的一切构造,终于能让我们把平时的实物与眼前的景象笃实地联系起来,终于开始考虑晚上我们可以顺便能吃点什么了。
理想照进了现实,一头脏兮兮的黑猪变成了成串的猪肉,我们开始想到诸如“琳琅满目”的字眼,这家买点那家买点,自然还得送点叔伯亲戚,自己多少还是得剩点,尤其是下水之类,于是我们兴奋地啃着骨头,兴奋地咀嚼着猪肉,连没人待见的心肺都让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如果再弄点青椒炒一下,味道实在不错的。
战斗结束,大人们必定要喝酒,这一特定的酒席被称为“杀猪饭”,满满地坐了一大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嗓门扯淡,大巴掌抹去嘴边不时渗透出来的猪油。此时,一般都临近春节,杀猪饭的热闹是过年前的序曲,我们吃着猪肉,畅想着关于过年的一切幸福。毕竟,做人还是有乐趣的,你看那些个猪,平时好吃懒做的,虽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蠢又笨又脏,结果直到临死前才干净一回,风光一回,实在是不值当的。
后来,我看过《荆棘鸟》,我没有感动于拉尔夫和梅吉的爱恋,我无端地会想到猪,猪的命运不有点那么点荆棘鸟的意思吗?张国荣《阿飞正传》也是那么个情况,飞啊飞,落地的时候,也就是最为炫丽的时候,更是死亡的时候——阿弥陀佛,那么美好的关于爱情与人性的解剖让我弄成这样,真是罪过啊,可我真没那么高的情商啊!拉尔夫是教主,梅吉还有那么富庶的农庄,他们可以有孽缘,而王小波只能研究猪,年幼的我仅仅向往猪肉自然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猪圈空的时候,我们短暂地停止了喂猪的工作,不过我们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们知道,来年还不知道会有几头新的成员加入呢?在确认明天的情况下,谁的生活都不会有太多的兴奋,包括小孩。
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大约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很少关注猪了,可能还养过,但后期喂猪已经是一件极随意的事情,包括吃肉也几乎没有什么念想,父亲在集镇上的作坊生意很好,经常大清早,他们没时间做饭,我们便用排骨汤泡锅巴吃,吃常了也挺厌倦。
父亲抽空还做点猪糠生意,过年的时候,我无意中在他那儿看到了他当时写的招牌:三七糠,13.5元一担。老头识字不多,不过,那几个字写得遒劲有力。
相对于猪来讲,侍候牛就简单得多。春天的时候,往山上一赶,晚上赶回来就成,冬天的时候,它就住在牛棚里,里面是堆得小山一般的稻草,它自顾自地玩耍着,几乎与我们不搭界,再说,即便是工作量如此之轻,我们几家还是轮流着照应,轮到自家的时间较少。
我对于牛的遗憾是我放牛放了那么长的时间,居然没有骑过牛。我只要一近身,它总是摆头,我就吓得老远。直到有一次,我发狠似地先爬上树,然后等牛经过的时候,跳下骑到它的背上,正庆幸大功告成的时候,它只轻轻地一拱腰,我便摔倒在地,险些没摔成残废!相关联的报复就是,之后见到苍蝇全覆盖在它身上的时候,我坚决无动于衷,谁叫它让我关于“牧童骑黄牛”的那么仅有的一点点浪漫情愫彻底告吹呢?
十岁那年的正月初一,我们组的那头牛死了,杀倒之后,每家分了不少肉,不过,父亲以及那几家的大人相约到集镇上把牛肉卖掉了,我以及我们依然没有吃到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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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夕阳1 时间: 2016-2-19 21:53
哎,一孔老师又喂猪、喂牛又杀猪、杀牛的也够累的,咱也坐在沙发上好好品品这美味的猪牛肉!
作者: 文字闪耀生活 时间: 2016-2-20 07:35
童年的故事是最温馨的,无论贫穷、艰辛,都含有浪漫,想象时会笑。那幻想,企盼和真实的境遇给人丰富的阅历。生活就如此。每一天都有意义。
作者: lvhq018 时间: 2016-2-20 09:49
题目虽然是并非特立独行的猪,但写起来却是从容不迫、特立独行的。有了这样特立独行的文字,我想,牛肉、猪肉都是不愁吃不上了!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0 10:03
别说,你说的还真是,这里面活儿是不少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0 10:04
是的,时间会稀释一切苦难,并转化为满满的回忆!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0 10:04
你的评论也是特立独行的啊,
作者: 高骏森 时间: 2016-2-20 10:22
一孔老师的每一篇文章也都是幽幽的在述说着自己的故事,故事里有欲语还停留的伤感与伤痛,这就是一个人真实的人生,才成就一个作家笔下坚实动人心弦的好文字。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0 10:25
其实,我想说我们每个人的每一步都不容易,世界从来就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一如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作为写字的人,至少首先要真诚,谢谢骏森来过!
作者: 夏冰 时间: 2016-2-20 14:15
哎,这文字,让人看着看着,顿生共鸣。
能够津津有味叙述过去,人读了还能咀嚼几下,算是蛮好的件事。
作者: 水如空 时间: 2016-2-20 14:42
我也写过一篇猪的,叫《记忆中那些出色的猪》,那些猪都是很了不起的。猪的智商之高,远胜于狗之类的,可惜没有人开发出来。主要还是它们长得太大、肉太多,又不会摇尾乞怜,否则,被当成宠物也未可知……
不过外国还真有养猪当宠物的,本来以为买的是小猪,结果养到六百多斤,还是一样宠着——在天朝,炎黄子孙这里,是绝对不会有这种事的了……
猪生亦如人生,纵使真的很出色,也没有王小波那头“猪兄”的好运,除非在童话里,如《夏洛的网》,可惜,这位猪又是外国的……
作者: 时光安然 时间: 2016-2-20 15:17
忽然就想起才杀的两头猪,悲从中来……
晚上就不想吃猪肉了。
作者: 范廷伟 时间: 2016-2-21 08:46
记得刘亮程有篇写狗的文章,和一孔老师的文章有异曲同工之妙!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1 08:50
我知道,你是一直心仪王小波的,他的东西对我影响也不小,无端地跟着后面学会了一点邪气。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1 08:52
就这题目就很拉风,再经你那么一念叨,一准好看,不过,我能想到,指定有点损!哈哈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1 08:53
我想起来了,你是养猪滴……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1 08:56
可能是因为骨子里咱们都是农民,我们之于土地的程度是超过其他人的。
作者: 水如空 时间: 2016-2-21 09:03
那才不是呢! 看你这篇我就想说来的: 就如佛印和东坡参禅一样, 什么样的心看对方就是什么样的. 佛印说看东坡像佛, 东坡说看佛印像牛粪............
同样是猪,在王小波那里是特立独行, 在孔兄这里就只是走肉, 而在我那里就十分出色
还是帖上来看看吧:
记忆里那些出色的猪……
从我记事时起,家里就一直养着猪的。最先养的是喂稀食的育肥猪,后来改养能够生崽儿的母猪,再后来盖起了新猪舍,则是育肥猪和母猪都养了,而且也彻底告别了挖菜烀食的日子,改喂按科学配比的精饲料。
一般来说,人们都认为猪是很笨的动物,想要形容某个人笨,往往就会骂上一声:“笨猪!”其实这是从人的角度来判断猪的,真是冤枉了猪,对于猪而言,实在是很不公道的。比如说,当一头猪面对一堆气味复杂的垃圾时,它根本就不需要翻个底朝上,仅仅用鼻子闻一闻就能够判断出里面是否有它爱吃的东西,所以有的反恐部队专门饲养猪来探测可能潜在的爆炸物,可是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吗?真不知道,如果猪与猪之间骂谁笨,是否也会骂上一声“笨人”呢?
在记忆中,家里养的猪就没有哪只是特别笨的;不仅如此,有的甚至还聪明得出奇。
二十几年前,家里每年都会养两头肥猪。那时的猪都是笨养的,喂野菜拌米糠,再加上些许苞米面,在锅里煮熟了,和成稀糊糊的一大桶,倒进猪食槽里,猪们就低着头在槽里抢着吃。这样的一头猪喂到可以宰杀的分量,大概要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平时,猪们是都关在猪圈里的,怕它们出来祸害庄稼。可是秋收后到春播前的整个冬天里,它们就获得自由了,每每都可以在院里院外自由活动,甚至可以把半个村子跑遍,只有到了晚上才回来吃食。
就在我家养过的这些猪中,有一头猪就是很不简单的,它身子很长、很瘦(那时的猪几乎没有胖的),骨架却很大。这头猪的特殊之处是,它一般时候从来不会到处乱跑,只守在自己家的房前屋后,或者拿嘴巴在土里拱一通,找些打牙的东西,或者跟在鸡屁股后面,捡些鸡粪解馋--这倒也没什么,随便哪一头猪都做得来。难得的是它居然充当起狗的角色,可以看家护院。家里的猪狗鸡鸭们它全都能区分清楚,自己家的可以随便进出,绝不干涉;可是如果邻居家的不速之客来了,它就会立即采取行动,将其驱逐出境。邻居家有一只狗,也是很厉害的角色,至少我们这些孩子是不敢轻易招惹的,可是在它跟前却只能甘败下风。有一次,这只狗不经意间闯到我家院里来,结果被这头猪撞见了,一见到有外敌入侵,它立即抖擞精神,晃动着它那曾经拱土掀石的长嘴巴,向侵略者发动了猛烈攻击。狗的伎俩不过是装腔作势和见缝插针,借乱喊乱叫唬住对手并趁机咬上两口。猪却没有那么多讲究,有的只是不畏疼痛的精神和绝不后退的勇气。无论面对怎样嚣张的狂吠,无论面对怎样尖利的牙齿,它只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对着那狗一通猛拱乱咬。几个回合下来,那只曾经威风八面的狗终于落荒而逃,而它却还穷追不舍,一直且将它赶出老远才算完事。这头猪以它的聪明、忠诚和勇敢,在我们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到了九十年代,由于普遍改为快速育肥,家里猪圈不宽绰,而且也没有本钱养育肥猪,便改养母猪。那几年里,村里村外无论哪家都有两三头母猪,而且有两年猪崽行情也好,只要保证产仔量,再喂得壮些,大多能卖个好价钱。
别看大猪不怎么讨人喜欢,而且还有难闻的气味,可是和一切新生的生命一样,猪崽们仍然是非常可爱的小精灵。刚出生的小猪崽眼睛还是闭着的,可是就会爬着找母亲的乳头了。如果它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就要有人帮着它们送过去。一旦嘴巴碰到母亲的乳头,它们就会一口咬住,然后尽情吸吮。无论你怎样讨厌猪这种动物,你却不能不承认,那些白生生小生命趴在母猪的腹前吃奶的情景绝对是一幅温馨的画面。
吃是小猪们生活的全部,但吃也是有讲究的。在刚出生的前两天,小猪们是乱吃一气的,无论哪一个乳头,只要抓到了就会叼到嘴里,只要叼到嘴里就会拼命的吸吮,绝不含糊。可是三天以后,这种情况就完全改变了,小猪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乳头,以后的日子里,它们就只认定了这一个(个别厉害的可以独霸两个,前提条件是它的兄弟姐妹数量少,有闲余的乳头),再不会乱争乱抢。别看这些刚刚出生没几天,脑子里只有一个“吃”字的小生命,在它们生活目的唯一的所在--吃的问题上,还是很有些绅士风度的。
母猪产仔在春夏秋三季倒也好办,如果在冬天就很难了,因为外面的猪圈冷,很难保证猪崽成活,而多养活一个猪崽无疑相当于多增加了一份收入,所以为了解决取暖问题,多数人家都会把待产的母猪赶到房屋里生产,直到猪崽们断奶出售。所以在那个年代,村里村外,崭新的砖瓦房里充当了临时猪圈的情况是很普遍的。我家自然也不例外。
记得有一头母猪就恰好赶在冬天生产,在预产期来临之前,父亲就早早地把它请进西屋里(后来这屋成了我的新房),而且烧起炉火为它取暖。出乎意料的是,它一胎竟生了十八只猪崽,而且个个健康。这下子可叫父亲为难了,难的不再是取暖的问题,而是母猪的奶头只有十二个,这就意味着这十八只猪崽中会有六个要遭受抛弃而夭折的命运。在猪崽不值钱的时候,把整窝的猪崽都扔掉的情况也是有的。可是那年冬天猪崽的行情还是不错的,六只猪崽如果能养大绝对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更何况这些猪崽个个都长得匀称、健壮,扔掉哪一个都不忍心。无奈之下,父亲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全都留下,分批喂奶。
这以后,父亲就又多了一项工作,给这些猪崽们分批喂奶。他用栅栏在屋里给小猪们围了一个新家,而且把它们分为两伙,按时轮流放出来吃奶。这种做法之前绝对没有先例,谁也不知道是否可行。而且母猪也是有着固定的习惯的,每天只按一定的时间给小猪们喂奶。那么,如果给第一批吃过了,它还会允许第二批来吃吗?带着这样的疑问,父亲开始实施他的计划。出人意料的是,计划仅仅实行了三四天,以后就完全进入正轨了。猪妈妈非但能够完全体谅父亲的苦心,而且还完全可以自主掌握两批猪宝宝的进餐频率。有两次,隔离它们的栅栏被拱开了,刚刚吃过却并没有吃饱的那批猪宝宝又跑出来,在它们母亲的腹下使劲拱着寻找乳头,可是这位猪妈妈却狠下心肠,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起身给它们吃奶。可是当这一批被抓回去,另一批放出来时,它却立刻就侧身躺下,任它们自由进食--它对这两批子女的分辨和调控准确无误,甚至远胜于照料它们的主人。那一窝猪崽最后虽然没能如希望的那样全都保住,却只死了三只,这个伟大的母亲,以十二个乳头喂养了十五个子女,创造了一个奇迹。
自从搬离老宅以后,就很少有机会听到关于猪的故事了。可是每次回去看望父母,也总会问一下家里养猪的情况,或者顺便到猪圈里看一眼。看着现在宽敞的猪舍里吃着精饲料被养得膘肥体壮毛管发亮的肥猪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家里养过的那些猪们,在猪的世界里,它们个个都表现得那么出色,相比之下,现在的这些猪,甚至连现在的这些人都逊色得多……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1 09:25
开眼了,也真难为如空兄了,文章写得这么细致,得猫在猪圈外作怎样的一番观察啊!不像俺只惦记着肚子,却蒙蔽了眼睛……
作者: 姬宇 时间: 2016-2-21 17:31
从猪八戒到猪坚强,是不是特立独行!
作者: 一介草民 时间: 2016-2-21 19:07
幽默诙谐的语言,温馨的童年生活;对现实深刻细腻的感悟,读过此篇,一起涌上心头。赞!
作者: 时光安然 时间: 2016-2-22 10:02
哟呵,如空家的猪竟然顶了狗的职,太可爱了。
看来我得养一头那样的猪,这样也省了许多的狂犬疫苗费,我们家那只不省心的狗狗哎……。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6-2-22 10:45
年年都去山里看杀猪,吃杀猪菜,整个村子都出动参与,爷们儿出力气捆绑拎拽,娘们儿烧火供水切肉做菜,很热闹。我耳朵里全部是猪的哼唧声,家家都一样,猪们每一个敢想着特立独行的。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6-2-22 10:46
文章很棒,有嚼头。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16-2-22 10:46
文章很棒,有嚼头。
作者: 善洁用 时间: 2016-2-22 11:24
动物其实感情和人没什么两样,看了沈石溪的小说和经历,更能让人感动!拜读版主老师大作了!
作者: 微风轻拂 时间: 2016-2-24 00:55
个性独特,奇妙风趣的文字,让我想起王小波,又想起莫言《生死疲劳》里的那个传世投胎的猪。
我们这代人的记忆总是和养猪和猪肉联系一起,成为一段难忘岁月的重要一部分。我小时候肥肉可是比臭肉更难买到,现在的孩子是难以想象的了。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4 08:18
只要是生命,多半是经不住杀伐的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4 08:19
你也很棒,我快成你粉条儿了!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4 08:20
所谓万物有灵吧!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4 08:22
我们应该是同龄人,很多感受是类似的。
作者: 万里山水 时间: 2016-2-24 10:30
曾在地摊上购得一本小说集,一群特立独行的猪,都是喜欢王小波的人写的,很是喜欢。本篇趣味丰盈的解读文字,读来轻松愉快,并且了解到了成长过程中的故事,可谓颇有受益。欣赏,体会。
作者: 一孔 时间: 2016-2-24 10:47
王小波的确影响了一大批人,他也是特立独行的。
作者: 刘玉清 时间: 2016-2-24 20:08
这样独立特性的猪俺还真没见过,俺见的还有俺小时候喂的都是和孔版家的猪是一样一样的,待俺搜来见识见识,一只猪咋还恁厉害呢?难不成是八戒不成?
作者: 熊荟蓉 时间: 2016-2-24 20:30
纵横捭阖,这文,写得厚实又宽阔,荟蓉佩服一孔兄!
作者: 寻梦天涯 时间: 2016-2-26 09:41
读了一孔老师这篇精深美文,又想起了我小时候放猪的往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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