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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功夫 [打印本页]

作者: 土孩 时间: 2005-10-20 09:00
标题: [原创]功夫
　　　　　　　　　　　功夫
　　　　　　　　　　（小说）
一
　　去年的一场大水使赵德旺家的20只羊像风吹白云一样地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同时也使他儿子赵小四的大学梦想风吹散羊毛一样地没了踪影。

　　全靠这20只羊，剪下的羊毛、产下的羊奶、母羊产下的羔子，学费以及赵小四一家的柴米油盐等生存大计全寄托在这20只羊的身上。寄托没有了，赵小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校门，那年赵小四十八岁，正上高二。

　　赵小四一下子焉了，就像三角河对面山梁上久旱无雨搭拉着叶子的苞米棵子。三角河是赵小四从小生活的村庄。在这里很有必要介绍一下三角河，三角河是方圆百里最穷的一个村子，兔子不拉屎，公鸡不打鸣，三角河光棍最多，只见村里的女子出，不见外村的女子进，周围流行着一句话叫做：宁肯嫁阎罗，打死不嫁三角河。

　　赵小四陷入万分痛苦的境地，他想起了一个据说是描写农村人贫穷和麻木的笑话：一个记者采访一个放羊娃，问：“你咋不上学？”答：“放羊。”“为啥放羊？”“卖了羊盖房子。”“盖了房子做啥？”“娶媳妇。”“娶了媳妇做啥？”“生娃。”“生了娃做啥？”“放羊。”赵小四又想起村里人因贫困而麻木冷漠的眼神，多像鲁迅笔下的老年闰土！一想到自己以后就要过这种生活，赵小四感到自己全身就像浸在冷水里一样猛地打个激灵，出一身冷汗，夜晚就对着三角河对面的山梁大喊：不——声音在山谷里迂回激荡，悲壮而苍凉，像黑夜里困顿的精灵。

　　就在那一年，赵小四做出了一个悲壮的决定，他要到城里打工挣学费。

　　其实三角河在城里打工的人并不少，有好几十个吧，但赵小四最熟悉的要数黑子哥。黑子比赵小四大了将近十岁。黑子长得通体像黑炭，大鼻子、大眼睛、大嘴巴，粗胳膊粗腿，远看像一发整装待发的炮弹，真是壮实！别看黑子长得这个样子，但黑子是三角河除了赵小四，是唯一一个上过初中的人，有点儿文化，再加上他脑瓜灵活，办事沉稳，是赵小四心中的偶像。

　　赵小四找到黑子哥，要求带他到城里去打工。黑子上上下左左右右看了赵小四有好几遍，像是打量一匹市场上的牲口，赵小四正在疑惑的时候，肩膀上挨了重重的一击，赵小四“哎哟”一声差点爬在地上。黑子说小毛伢子啊，就你这豆芽身板还想去城里打工，不行，不行，如果你在外面出了问题，谁给你负责？

　　赵小四说黑子哥没事，你别看我长得瘦，但浑身尽肌肉，说着攥拳、弓臂，摆了个健美的动作。黑子连看都没有看，说什么也不答应赵小四。最后赵小四语调都变了，泪也流下来了，黑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不过先带你到城里试一试，期限为10天，如果你适应不了的话，就再把你送回来。

　　好啊，赵小四蹦了起来。

二
　　走出三角河，跨过三角河前面的几道山梁，再走过180多里乱七八糟、坑坑洼洼的山路才能到达城里。赵小四第一次坐汽车，第一次进城。四个小时的颠簸后，赵小四看到了书本上才能看到的高楼大厦、马路、衣着整洁的行人、、、、、、、车到站后，赵小四看花了眼，黑子推掇着赵小四说：“别乱看了，先租个房子安顿下来！”

　　房子租到了。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女人，一身黑色的衣服，眼睛阴阴的，声音也像是刚从冷柜里拿出的冰块。老女人上下审视了一番两个人，然后幽幽地说，是民工吧，房子一个月150块钱，先交200块钱的押金！

　　交上钱后，赵小四偷偷地问黑子：“那女人怎么那么凶啊？”黑子笑着说“害怕了？”赵小四赶紧说：“不怕，不怕”，黑子说：“永远记住我们是乡下来的！”赵小四不明白黑子的话，想再问时，黑子说：“今天不急着找活，我领着你到城里逛逛吧。”

　　赵小四正巴不得到城里去看看，经黑子一提马上来了兴致。到了繁华的市区后，赵小四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这看那瞧，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彩电大降价、衬衫大甩卖，看一看，瞧一瞧”一家超市的大喇叭正吼的起劲，赵小四便和黑子进了超市。正好是星期天，超市里人很多。里面空调开得很大，感觉凉爽舒适，赵小四想城市真好呀！这时黑子不小心碰了一下一个黄头发，高个子的人一下，那个“黄头发”照着黑子的胸膛就来了一拳，赵小四想黑子哥肯定会狠揍那个“黄头发”一顿，因为黑子的身板比那个家伙强壮多了，“黄头发”应该不是黑子的对手。谁知黑子不但不生气，脸上竟然堆起笑容，连声说：对不起呀，对不起呀。”“黄头发”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妈的，穷打工的把老子的衣裳弄脏了，赔得起吗！”赵小四年轻气盛，就冲“黄头发”拉开了架式，黑子赶紧把赵小四拉开了。

　　赵小四觉得很委屈就问黑子：“黑子哥，你为什么要拉我，像那种人不揍他一顿，他还不上了天！”黑子说算了，我们是来这里打工的，就得学会忍，练就一身忍功，你在这里的10天还要学会其他的功夫，我才能让你留下来。黑子接着说，你在城市里，不能往城里人多的地方扎堆，不要盯着漂亮女孩看，不要和城里人顶撞、、、、、、、以前有个打工的就因为盯着一个女孩多看了一眼，就让城里人给打残废了。

　　赵小四对黑子的话还不太明白，他知道黑子哥脑子活，道道多，不过对他刚才讲得“功夫”这个词很感兴趣。赵小四就问黑子，“功夫”？怎么一听好像是武打一样啊，黑子说功夫就是你在城市里的生存技能，掌握不了这些功夫，你就不能在城市里生存。在这10天的时间里，你还要掌握很多功夫，比如说吃功、坐功、睡功、、、、、、反正从明天开始，你就会慢慢地明白的。

　　赵小四越听越糊涂，来个城市里打工，道道还这么多呀，什么吃功、坐功、睡功简直就是莫明其妙嘛。不过黑子再看着周围这个花花绿绿造就的城市，忽然觉得它不是那么美丽了，包括那些穿得那么干净的城里人，漂亮的女孩，高楼大厦，再看头顶那火辣辣的太阳，赵小四觉得就像是独眼龙那只恶狠狠的眼睛，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罩上了赵小四的心头。

　　第二天，黑子就联系打工的地方，正好城里在盖一座高楼，黑子便领着赵小四来到这里。老板是个胖胖胖的秃顶的老头，老头像验牲口一样打量了两个人几眼，便指着黑子说你一天工线20元，你，他又指着赵小四说工线12元。赵小四觉得不公平，便问老头，我为什么才12块钱，老头咧开大嘴，露出黑黑的大门牙，说，看样子刚下学的吧，你能干得了什么，能让你干就不错了，不想干，滚！

　　老头挥了挥手，这里不养闲人，快，快，开工！赵小四竟然发现了很多三角河的乡亲们，大狗，二剩，刘大嘴、、、、、、好几十个人呢，黑子挨个和他们打了招呼，他们说德旺家的伢子也不上学了？都上高二了，学习这么好，亏了，亏了。

　　赵小四在工地上负责推砖、筛沙子，有时也给师傅们递递家什。工地上管干这些的叫小工。小工干的活最累，工钱却不高，一般是那些没有什么技术的人干。

　　赵小四第一天进工地，一下子就呆了，工地上乌烟瘴气，尘土飞扬。赵小四被飞扬起来的石灰呛得连连咳嗽。搅拌机、碎石机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赵小四耳膜发涨，头疼欲裂。再看工地脚上架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民工，隔着防护网，像一只只正在网上忙碌的蜘蛛。有的防护网还破了大洞，要是人不下去掉下去怎么办，真是危险！

　　赵小四推着一小推车砖像是在喝醉了酒一样在工地上歪歪扭扭地来来去去，不时地把推车歪倒在地，秃顶老头就过来喝斥赵小四几声“再弄碎砖，开回你老家去！”赵小四推了一上午的砖，娇嫩的两只手上就起了好几个大血泡，疼得他头顶直冒冷汗。

　　工地上中午供应馒头，中午送馒头的一来，工友们像疯了一样地向馒头扑去，一会儿，几大筐馒头便被抢了个一干二净。赵小四傻傻地站在那里，等他明白过来，馒头早就没有了。黑子走过来对赵小四说，你怎么不抢啊，不抢有你吃的馒头吗，给，黑子给了赵小四一个馒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馒头啊：黑黑的，像是在灶头上烤过的颜色，又干又大硬，捏在手里就像拿着一块石头。

　　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由于离租的房子很远，只能将就着在工地上休息一会儿。“走，我和你找个地方吃饭，然后休息”，黑子对赵小四说。

　　工地旁有条马路，黑子带着赵小四来到马路边上，坐在哪里。“吃吧”黑子说。

　　“吃？这样的馒头怎么吃，连口水也没有！”

　　黑子捏起馒头，一掰两半，然后送到嘴里，馒头在黑子的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他头一伸，像探头取食的鹅，黑子的喉节艰难地划动了个“S”形，一块馒头就这样下去了。黑子似乎吃得很香，就好像是在吃一只刚刚出炉的烤鸡。

　　赵小四这才想起刚来时黑子说的“吃功”，他对这个功夫也有了深刻的理解。黑子只所以说是生存的“功夫”而不说是技能、本领什么的，真是含意深刻而形象啊，试想，没有点“功夫”的人还真难将这样的馒头吃下去的。

　　“愣着干什么？快吃呀，下午还要靠这个增长力气干活呢！”

　　赵小四学着黑子的样子，把“黑馒头” 掰开送进嘴里，赵小四感到嘴里好像塞进一只散发着霉味的的干柿子，没有水，嗓子里想要冒出火来，只吃了一口，赵小四就再也吃不进去了。

　　黑子笑着对赵小四说：“‘吃功’都掌握不了，看来你不适合在城里打工啊，明天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千万不要，我能吃下去的”赵小四说着就把馒头往嘴里塞，但是赵小四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睡吧，不然下午会没有精神干活的。”

　　“睡，在哪里睡啊？”

　　“就在这里啊，”说着黑子就躺在了马路牙子上。

　　赵小四苦笑了一下，不用说这就是黑子说的“睡功”了吧。赵小四看了看硬梆梆的马路牙子，上面布满了尘埃，冰凉冰凉的。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够睡呢！

　　赵小四呆呆地看着睡在地上的黑子，马路边有几棵高大的杨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黑子布满汗渍的脸上，随着树叶的摆动，阳光在黑子的脸上摆弄出或明或暗的阴影，几只蚂蚁爬上来了黑子的脸，悠闲地爬来爬去。

　　黑子把蚂蚁从脸上拭弄下来，睁开眼看见赵小四还没有睡，就说也真难为你了，第一次就睡这里肯定会不习惯的，走，我领你到“天堂”去，这个地方保你能够睡得着。

　　离马路不远处有一处草坪，黑子一下子坐到草坪上说，这个地方又软和又舒适，真是“天堂”啊，不过，如果我们在这里睡，穿制服的会来管我们的。这样吧，我们一个放哨，一个先睡，轮换着休息。

　　黑子说：“小四你先睡吧”。

　　“你先睡吧，我不是太困”。

　　黑子没有再说什么，倒在草坪上，一会儿就打起来呼噜。

　　等黑子醒来，轮到赵小四时，他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潮湿的草地上，似乎还有小虫子在身体下面蠕动。赵小四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个中午。

　　转眼几天过去了，赵小四算是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吃功、睡功和忍功，吃功就是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吃下去，睡功就是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着，忍功就城里人给你什么眼神你都能够受得了。赵小四却吃不下睡不着，每天精神恍惚地在工地上像游魂一样。

　　这天终于出事了，赵小四在爬到二楼角手架给你一位师傅递刮刀时，不经意地朝下看了一眼，极度恍惚的赵小四忽然感到天悬地转，腿已经不停使唤，像一片树叶一样轻飘飘地向楼下堕去。

　　多亏楼层不高，伤的不重，只是擦破了点皮，黑子和赵小四到诊所擦了点药就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黑子说什么也要把赵小四送回三角河去，黑子说,小四，你不适合在城里，出了事我怎么向你爹德旺交待。

　　赵小四说：“黑子哥，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不行，我自己会回去的。”

　　赵小四说的很坚决，黑子勉强点了点头。

　　这天，秃顶老头来到工地，说工期赶得紧，要大家白天黑夜地加班。老头走后，工地上立刻紧张起来，到处是一派繁忙的影像。赵小四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只记得自己推了一天的砖，又筛了一天的沙子。黑子说小四，我们不能这样活活地累死，说着就拖着赵小四到马路边休息。

　　赵小四拿着黑馒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一边吃饭，一边对黑子说：“黑子哥，这两天我表现不错吧。”黑子点了点头。

　　黑子还想和赵小四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发现非常安静，赵小四就站在那里，背倚着一棵大杨树，手里还攥着半块馒头，脸上是异常疲惫的神色，黑子听到了赵小四年轻的鼾声。

　　18岁的赵小四——年轻的民工，来城市短短地还不到10天的时间里，民工们的功夫，他终于，练成了。

三

　　中午，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同学们差不多都走光了，赵小四还在为一道数学题苦苦思索。“小四，信”，一个同学把一封信交到了赵小四手里。赵小四打开信封，是黑子写来的：

　　……小四，有好几次听到你在睡梦里喊：我要上学。我理解你的渴望，因为家里穷我从初中辍学时，我也做过和你一样的梦。我把你的情况和咱三角河出来打工的老少爷们说了，由于我们去年的工钱，你来后老板才发给我们，他们很同情你的情况，乡亲们就凑了这部分钱给你。你是咱三角河学历最高的，也是咱三角河的希望，你不应该来城市里打工，延续我们的贫穷，我们这些生存的功夫是逼出来的，你练成了也没有用处，其实最有用的功夫应该是知识，咱三角河不应该再这样穷下去了，希望有个有知识的人来改变他，小四你要好好地学习，我们会凑钱供你念完高中，直到大学……

　　信还没有看完，赵小四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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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济南识小 时间: 2005-10-20 12:26
标题: 题材是关注生存\底层的,
我觉得故事框架不错, 但是为什么不写一个点呢,不如就叫<半块馒头>,把他功夫练成的过程写出,这样不至于主题分散.我极不喜欢这个小说的结尾, 一是俗,二是无力.真正的改变是内心强大才行.
我喜欢这样的作品,我曾熟悉这种生活,因此我苛求了.楼主莫怪呀.

作者: 清泉流石 时间: 2005-11-5 12:00
偶觉得还是不错的。

作者: 邱天 时间: 2005-11-5 16:54
标题: 回复: 题材是关注生存\底层的,

最初由济南识小发表
我觉得故事框架不错, 但是为什么不写一个点呢,不如就叫<半块馒头>,把他功夫练成的过程写出,这样不至于主题分散.我极不喜欢这个小说的结尾, 一是俗,二是无力.真正的改变是内心强大才行.
我喜欢这样的作品,我曾...

同意！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5-11-6 07:17
吃功、睡功和忍功，吃功就是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吃下去，睡功就是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着，忍功就城里人给你什么眼神你都能够受得了。

人穷志不穷．

作者: 春暖花开 时间: 2005-11-6 16:01
标题: 回复: 题材是关注生存\底层的,

最初由济南识小发表
我觉得故事框架不错, 但是为什么不写一个点呢,不如就叫<半块馒头>,把他功夫练成的过程写出,这样不至于主题分散.我极不喜欢这个小说的结尾, 一是俗,二是无力.真正的改变是内心强大才行.
我喜欢这样的作品,我曾...

赞成济南识小的观点。其实结尾不一定要留一个光明的尾巴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5-11-6 18:53
怎么说呢？打工确实辛苦，但我以为完全将城里人和乡下人对立起来也不好。

作者: 式路 时间: 2005-11-7 09:48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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