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后期,北魏分裂成东魏和西魏。东魏的大权被大将高欢掌握。
这天,都城邺城郊外﹙今河南新乡一带﹚,兵丁云集,一片肃杀之气。铁腕丞相高欢,骑着高头大马,在将领们簇拥下,挥师西征。突然,一个白面书生,奔到丞相马前,张开双手,拦住马头。千军万马,嘎然而止。书生大声嚷嚷:“大丞相。我们的军队、官员,贪暴成风,这样的军队怎能去打仗?打铁先得本身硬,内贼不除,难降外贼。”
高欢问:“你说说,谁是内贼?把他指出来。”
书生说:“千方百计掠夺老百姓的官员,到处抢劫的军士:凡是欺负老百姓的人,就是内贼。”
高欢跳下马背,把书生拉到一旁,小声说:“你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这种话在老百姓面前宣传宣传,是可以的,实际操作运用行不通。贪敛财富,自古有之。现在的形势是,我们东魏和关西的西魏,淮河以南的梁朝,三国鼎立。我们将领的家属多在关西,西魏丞相宇文泰千方百计想引诱他们回去。江南那个叫萧衍的老头子,专门宣扬儒家礼乐。我们的文人士大夫把他看作真命天子。我如果对官员、军队的贪暴不作姑息,那么,将领都去投奔宇文泰,文官都去效忠萧衍。人都走光了,我怎么去组织朝廷?”
“依你所说,我们的官员,我们的将领,表面上为国效力,保护百姓,实际上是在谋私利,败坏纲常,这样的朝廷,怎能长治久安!”
高欢不理会他,叫来一队兵士,一声令下,兵分两排,张弓搭箭,举刀挺矛,森然站立。高欢叫书生从夹道中走过去。书生在白森森的刀光剑影中走过,头皮发麻,浑身发抖,汗如雨下。走到高欢前,他身体绵软,失魂落魄。
高欢大笑说:“你看,我的士兵箭搭在弦上,但不发,矛虽挺而不刺,刀虽举而不砍,你就吓成这个样子。我们将士,经常顶枪林,冒箭雨,在刀枪丛中建功立业。他们贪污一点东西,这跟他们的功勋相比,算得上什么呢?你回去吧,还是去做你的文书。这里的事,由我当家,错不了。”
书生是谁?他叫祖珽。
而祖珽的“祖”氏一族,南北朝才俊脱颖而出。祖逖北伐,“闻鸡起舞”“击楫中流”,至今是熟用成语;祖冲之的圆周率;祖暅之的“祖暅定理”,至今是数学经典。祖珽的父亲祖莹,是“偷火夜读”故事的主人公,大文豪,大音乐家,他说“文章须自出机杼,成一家风骨”,至今常被人引用。
他成了个小偷,一个积习难改的贼,处处充当伸手大将军。他到胶州太守司马云家赴宴,喝着喝着,主人家两只名贵酒壶失踪。主人对每位客人实行搜身之礼。结果,从祖珽怀中,把酒壶搜出。大家瞠目结舌,祖珽却谈笑自若。大丈夫经营天下,拿点东西算得上什么?
做贼后的祖珽自我感觉良好,大丞相高欢提拔他担任中外府功曹。一天,高欢摆宴,宴请朝中百官。宴会进入高潮,旧戏重演,司仪官向高欢耳语:席上,一只金叵罗(金酒杯)失窃!高欢立即注目祖珽,但照顾到他面子,下令,对所有的人搜身。搜索一遍,没发现东西。接着,把全体赴宴人的上衣脱下,还是不见金叵罗。司仪官要大家把发髻解开。发髻解开,只听得“当琅”一声,金叵罗从祖珽发髻中掉下。高欢苦笑了几声,也没把他怎么样,挥手叫他走了。
祖珽一直偷到顶头上司,太子高澄身上,才真正吃了苦头,没有得到便宜。当时,江南梁朝有一个书商来北国,向高澄兜售一套叫《华林遍略》的类书,索价三百两黄金。高澄说,书放在这里,让我看一下,明天回复你。书商同意。夜里,高澄集中府中所有人力,一夜之间,将书复抄了一份。第二天,高澄对书商说:“我以为什么孤本秘籍,原来是大路货,我们府中也有一套。”说罢,给书商看刚复抄的那套本子。气得书商呕血,恨恨而去。这套《华林遍略》,放在祖珽办公的书案旁。近水楼台先得月,祖珽手头紧的时候,就偷几卷书,藏衣袖中上街换酒喝。最后东窗事发。高澄恨得牙痒痒的,人说道,“打不改的贼”,我今天偏要打掉你身上的贼气!下令,将祖珽痛打四十大板。
祖珽按倒在地,打得扭来滚去,杀猪般的号叫:“大公子,你不能打死我呀,我是个大才子。我死了,你伤风咳嗽,谁给你把脉合药?你烦恼了,谁给你弹琴解闷?你游山玩水,谁给你吟咏风月……”高澄扭转头,不加理会,直打得祖珽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最后,被人架着,拖回家中。平心而论,高澄是大偷,祖珽是小偷,高澄有权,就不叫大偷,美其名曰谋略;祖珽无权,没有美名可掩饰,只能叫小偷。而况,祖珽的偷只能算业余级,无技术含量可言,跟他的才子身份严重不符。
祖珽说:“我有一法,既能使皇上安心享乐,又能使皇子福泽延长。”
高湛忙问:“爱卿有何妙法?”
祖珽说:“这几天,晚上慧星出于东方,这是更换皇上的天象。皇上虽然贵为天子,然而还不是人间最尊贵的人。人间最尊贵的人是太上皇。过去魏献文帝就是把皇位禅让给皇子,自己洪福齐天。今年是乙酉年,《春秋元命苞》云:‘乙酉之岁,除旧革政’,正是让位的好时机。这是个两全之策,请皇上不要错失机会。”
祖珽的地位高了,治国安邦的济世之志,也就在头脑中复苏。他要治理北齐,使国家强大起来。治理国家,首先要严肃法纪,整顿官吏队伍。于是,他弹劾大奸臣和士开和朝廷中那些掌权大臣。
建立在刀枪剑戟之上的北齐政权,正如高欢所说,是不能除弊求新的。祖珽的弹劾文书到达朝廷,就像热油锅里溅上了水,一下子炸开了。人人自危,个个说祖珽的坏话。祖珽被说成是欺君犯上,十恶不赦的天下第一罪人。其实,帝皇时代,即使贵为宰相,话语权和行动权,都十分有限,不过说些顺风话,做些顺风事罢了。官僚架构结合得死死的,再有能力的人也很难越雷池一步,商鞅、王安石和张居正之所以能有所作为,是有皇上作靠山,君主与宰相抱团取暖,合力同心,才创造了业绩。祖珽独斗单干,岂有不出乱子的?
高湛将祖珽逮捕,亲自审问:“你为什么要诬陷和士开?”
祖珽朗声回答:“我是和士开推荐当官的。对和士开没有怨言。但是,我要实话实说。和士开窃居高位,把握朝政,和各部尚书勾结一起,卖官鬻爵,把朝廷搅得乌烟瘴气。村歌童谣都在传唱他们的丑闻。这是稍有知识的人所共知的。如果这种事态被四邻的敌国知道,那还了得。皇上至今被蒙在鼓里,我怕大齐江山,毁于一旦,所以斗胆弹劾他们。”
高湛说:“那么,你为什么诽谤我?”
祖珽说:“我怎么敢诽谤皇上。皇上娶了许多民间女子,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高湛说:“我是看她们贫穷饥饿,同情他们,把她们召进宫里,收养起来。”
祖珽说:“皇上为什么不打开粮仓,周济贫民,而将她们纳入内宫呢?”
高湛怒火中烧,拔出刀来,用刀背砍他的嘴,用鞭子抽他,想结果他性命。
祖珽狂叫:“皇上不杀我,皇上将流芳百世,皇上杀了我,我将流芳百世。皇上要流芳百世,就不该杀我,我还要给皇上熬制长寿金丹。”
高湛软了下来。祖珽又说:“皇上有现成的范增不能用,有什么办法呢?”
祖珽忙掩饰:“项羽的才能有什么可挑剔的?他不过运气差罢了。项羽从贫民起家,集合乌合之众,五年就称霸天下。而皇上不过是继承了祖业,才有现在的地位。项羽这个人岂可等闲视之。我这个人,何止范增,比之张良,有过之而无不及。张良辅佐皇太子,尚要商山四皓的支撑。我不是辅佐大臣,不过是个疏远的官吏,为皇上竭忠尽智,劝皇上让位太子,做了太上皇,父子尊贵。我的这种功劳,小小张良何足道哉。”
高湛听了这一番话,怒恨交加,命令卫士用泥块堵住他的嘴。祖珽还是边吐边说,不屈不挠,滔滔不绝。高湛下令,将他打二百皮鞭,罚做苦役。
祖珽被全身枷锁,囚禁在一个深坑里,不许家人亲戚探视。夜里,点起芜菁子做的蜡烛干活。芜菁子烟多,不久,他的双眼被熏瞎了。
高湛这位太上皇,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三十一岁就死了。高湛死后,小皇帝高纬感谢祖珽扶立的功劳,又提拔这位盲人为海州刺史。吃一堑,长一智,祖珽再也不表现自己了,而是大拍小皇帝奶妈陆令萱和奶妈儿子穆提婆的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和士开死后,陆令萱向小皇帝推荐祖珽,皇上拜祖珽为尚书左仆射,监国史,加特进,入文林馆,总监撰书;封燕郡公,祖珽真的做起宰相来。
一旦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祖珽的治国安邦之志也再次复苏。他内掌朝廷,外总军事,推荐廉洁的官员,增损政务,淘汰人物,朝廷逐步向政通人和方向进步。
正在祖珽进一步要重建官员队伍,罢黜京畿领军,宦官、内侍,推选各地名士替代的时候,小皇帝和奶妈、奶子、皇族再也受不了了,祖珽的改革直接危害了他们的利益。小皇帝责问奶妈,怎么推荐这样的人做宰相。陆令萱跪拜称罪:“老婢该死,过去只听见和士开说,祖珽多才博学,为人和善,所以推荐了他。现在看来,这真是罪过,此人不可重用,老婢该死。”于是,立专案调查这位宰相,查获祖珽伪造的皇上诏书十多份。小皇帝没有杀祖珽,只解除了他的职务,任命他为徐州刺史,到地方上去做官。
这时,淮河以南的梁朝已被陈朝代替。徐州为北齐与陈朝对峙的前线。小皇帝想借陈朝的手,除掉瞎子祖珽。 祖珽到了徐州,知道强敌压境,手下老弱残兵,只能坐以待毙。他心生一计,日夜不闭城门,叫守军下城静坐,街巷禁止人行,鸡犬不许鸣叫。陈朝的军队见此情形,莫测高深,怀疑人走城空,又不敢贸然进城。到了夜里,祖珽下令全城呐喊,锣鼓喧天。陈军大惊,登时走散。陈军不见齐军追来,又结阵来攻城,祖珽乘机坐上马亲自出击,他叫录事在前面指挥。陈军听说祖珽是个盲人,是没有作战能力的,那知道他亲自在战场上,弯弓射箭,于是,惊慌失措,不敢恋战。祖珽且守且战十多日,陈军撤退,徐州得以保全。
北齐很快被北周所灭。祖珽最后的结局怎样?史无记载,这里不敢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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