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在丽江古城遭遇情人

李梦游

在丽江古城遭遇情人

　　　　　　　　　　　●李梦游

　　　　　　　　　　　　　一

  　第一次跟老同学在丽江邂逅，他清楚地记得是秋天的事。

  　那时，他在丽江城郊的一个工地上做焊工，有一个晚上不小心被电焊光刺伤了眼晴，眼涩得睁不开，仿佛是谁在他的眼里撒了一把盐，又疼又痒，泪水双流，整晚，他除了用清水洗，还贴了一堆的洋芋片片，洋芋片贴着眼睛躺在床上，就像城里那些妇女在美容院里做美容，只是那感觉却是天差地别，面膜的清凉和芳香，他没有体验过，想像不出那是什么感受。他感到的是洋芋片在他灼热的眼睛上，一会儿的功夫就好像熟了，他不得不频繁地起来更换，睡觉是不可能的了。他那晚的情景，正像一首歌中唱的那样：独自一人流泪到天亮。

　　第二天起来，他能睁开眼了，虽然只是睁一会，闭一会，但比昨晚有了好转。可仍然怕光，而且见不得强光，一见太阳就流眼泪，想想在工地上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就找包工头请了假，坐车进丽江城里去看医生。

　　丽江城里，人流车流多得像工地上的石头，转过来转过去的都是，他努力睁着一双平时就不算大而此刻红肿着的眼睛，打量着这座他非常熟悉的旅游城市。泪水仍然隔一会就会流出来，使他不得不用手背不停地擦拭，他知道这个动作跟这美丽的城市不谐调，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他没有带卫生纸。他不停地走着，他想寻找一家诊所，而且他也不敢停下来，如果他蹲在城市热闹繁华的街头某个角落擦眼泪，一定会引来许许多多的人的同情和怜悯。

　　他不停地走着，边走边不停地擦着眼泪，不知不觉转到了古城口，看到了旋转着的水车，他突然想到用玉河清清的泉水洗一洗眼睛，也许会缓和一点痛苦，他急忙寻找一条下到河边的路，泪眼朦胧中差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好一会他才看清挡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他刚想绕开，那个女人叫了他一声，他极力睁开红肿的眼睛，仔细一看，是一张有点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脸孔，但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老同学都不认识了。女人惊诧地说。

　　当他终于依稀看清站在眼前的可能是若干年没见面的老同学时，赶紧说：真对不起，我眼睛不好使，刚才没有看清楚，你这是……。他看了看打扮有些时尚前卫的她，不知说什么好。

　　噢！我刚下班。你的眼睛怎么了？老眼就看见你像瞎子一样在人群里乱撞，得什么病了？她关切地问。

　　他说：在工地上被电焊光刺的，不碍事。边说边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悄悄揩了一下眼角。

　　别用手揩，会感染的。她从坤包里拿出一块纸手帕递给他。

　　纸手帕很高档，洁白而且柔软，揩眼泪时，他还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

　　老同学，到我那里坐一下吧，认认门，以后有事也好找我。她真诚地邀请道。

　　他想反正无事，先到她那儿坐坐再去看眼睛也不迟，毕竟好多年没见了，过份推辞反而不好，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更何况说不定在她那儿用清水一洗，眼睛就会无事，这样想着，他就朝她点了点头。

　　从见到他那一刻起，她的脸上始终露着一种天真友好的微笑，在他眼里她的笑容跟读书时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特有的妩媚。正是她的笑容，使他感受到像见了亲朋好友一样亲切，使他对她充满了信任和感激。她带着他走出古城，转过热闹的新大街背后，把他带进一所安静的纳西四合院落，她租了这家人家一间小小的偏房，十多平米的样子，屋里摆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还有一张矮小的餐桌，再也没有什么空间了，做饭就在走廊上。

　　她热情地招呼他坐在床上，他见她的小床铺着洁白的纱巾做的床罩，就坐在餐桌边的矮凳上。

　　她找出一个纸杯，倒了一杯白开水给他，对他说：老同学，对不起，我不喝茶，所以连茶叶也没有买，只好将就点了。

　　他连忙说：你不要太客气，我口不渴。

　　她坐在对面床铺上，见老同学还在不时擦眼睛，就问：你的眼睛还在难受吗？这里有一位奶孩子的妇女，我去给你要点奶水，我听我们的一个同事说，用奶水擦洗被电焊烧着的眼睛比药水还好，她男人也是一个电焊工。

　　他知道被电焊刺伤眼睛，擦人奶比任何药都有效。可工地上几乎全部是男人，没地方要奶，即使有，他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年轻婆娘也开不了那个口，搞不好会让人误会。现在老同学主动提出来，他便点了点头。

　　老同学拿着一个纸杯出去了，大约十多分钟转了回来，把装有小半杯奶的纸杯递给他，还有两块纸巾，让他用纸沾了滴在眼里。

　　他把脸尽量朝后仰着，然后一点一点地往眼里滴，可是滴进去的太少，滴在脸上的却很多，奶水就顺着脸颊往下淌，有些流进了脖子，有些流进了他的嘴里，一股淡淡的奶味，弄得他脸红筋涨。他不停地眨巴眼睛，满脸的奶水，比哭还要难看。

　　老同学走过来说：我来帮你，看你一点都没有滴进去。

　　他只好把杯子放在旁边的餐桌上，她像医生一样叫他把头后仰，并用手把他的头轻轻往后推，还叫他尽量睁大眼睛。

　　他睁开眼睛，看到她关切的脸，跟她的眼神一对，赶紧往下移，却看到了她圆鼓鼓的胸部，他马上闭上了眼。

　　她说：你把眼睛闭得死紧，我怎么往里滴奶水，睁大点。

　　他只好尽力睁大眼睛，他不敢看她，就把眼珠朝上翻着。

　　她笑着说：你怕什么，瞧你现在的样子，整个一白眼狼。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把奶水滴进了他的眼里，一股从未有过的清凉从眼部扩散开来，通过脑神经复杂的系统，一直输送到他的心里。同时，他闻到了一种香味，他搞不清是奶香，还是老同学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他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想控制，但这种感觉很快传遍了他的全身，使他连呼吸都几乎停住了。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老同学的声音才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你闭上眼睛，也不要动，过一会就好了。

　　他就老老实实地闭着眼睛坐着，一动也不动。他一边听着老同学在做什么，一边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怦怦的狂跳。

　　老同学坐在床沿上，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回答道：高中毕业后，我在家里呆了两年，帮父母种庄稼，干一些农活，后来跟村里人四处打工，也就是农村上说的做副业，做来做去，除了跟着瞎跑了一些地方，没有挣到什么钱。再后来，碰到一家建筑公司招工，我报了名，被该公司的老板看重，有幸被录取了，就一直在那儿干，我们公司今年在丽江郊区有活，我就过来了，对电焊我还不熟，这不就把眼睛弄坏了。

　　老同学又问道：你孩子多大了？嫂子在哪里工作？

　　他说：我结婚结得迟，儿子现在还没上小学，老婆在家里盘田，照顾全家老小，我们公司 这几年发展快，承包的工程多，我回家的时间很少，这么多年难为她了。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有点愧疚，眼里就有泪水流了出来。

　　老同学感叹道：你娶了一位好妻子，你可要知道珍惜她。

　　他问道：老同学，你又是什么状况？啥时候到城里打工的，看样子混得挺不错。

　　她说：我的命运跟你不同，我从学校出来半年就结了婚，他是做生意的，后来有了孩子，我就一直在家里呆着。本来我有一个美满的家，小日子也还过得不错，但是后来，他迷恋上赌博，把做生意的本钱都赌光了，就开始成天喝闷酒，什么也不想做，有钱就去赌两把，没钱就混吃骗喝，对我和女儿不管不问，我伤透了心，在女儿三岁的时候跟他离了婚，回了娘家，我把孩子寄给父母就到丽江打工了，一晃四年过去，女儿都读二年级了，在外面的艰辛你是知道的，工作累工钱少，还得看老板的脸色，遇到坏老板，他还会打你的主意，经常动手动脚的，别看我们表面上风光，人模人样地像城里人，可过的是啥日子只有自己晓得。

　　他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不时叹一声气，当他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后，他睁开眼睛，关心的问：你怎么了？

　　揩了揩脸上的泪水，说：没什么？咦！你的眼睛不痛了么？看上去像好了点。

　　他眨巴眨巴眼睛，真的不涩了。

　　她凑近过去，挨着他的脸看了看，说：眼里还有点红，等会再用奶洗一次就会彻底好了。

　　他不习惯跟别的女人挨得这么近，急促地站了起来，叫道：我去看看太阳试试，看会不会流泪了。

　　她一把拉住他，别傻了，把眼睛照坏了，一上午岂不是白费劲了。

　　他的手被她拉在手里，一股温暖的感觉从手上像电流一般传到他心里，他一阵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顺势摆脱她的手说：那我还是坐着。

　　她说：这就对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快到了，我去买点菜，就在这里做吃。

　　他赶紧说：别麻烦了，我们出去外面吃。

　　 她说：不麻烦，你不来，我还不是要自己煮饭吃。

　　他觉得她帮他治好了眼睛，得好好感谢她才是，坚持说：我们找清静点的地方去吃一顿，难得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相遇，值得庆贺一下，你也不用忙碌了。

　　她见他决心已定，就说：也好，你在这儿坐着，我去买点菜，中午出去吃，晚上就在我这里煮吃，你说好不好？

　　他只得点了点头。

　　她走后，他仔细地把她的屋子打量了一番，从摆设看，这几年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他的心情也随着忧郁下来。站着看了一会，他就动手用剩下奶把眼睛又洗了一遍，他不想再让她帮自己洗眼睛了。他坐回餐桌边，闭着眼睛，回忆着不久前的事情，眼前老是出现老同学姣好的面容和圆鼓鼓的胸脯，鼻子里也似乎闻得了那股特别的醉人的香气。

　　他开始有些意乱情迷了。
　　　　　　　　　　　　　二

　　当他费尽毅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后，老同学回来了，她头上笼着一块巴掌大的头帕，就是丽江古城里常卖的那种，他不知道叫什么，但他觉得那布料和花纹很像他在独龙江打工时看到的独龙族手工编织的独龙毯，但他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老同学手里挽着一个小菜篮，已经很像城市妇女，在他看来，她完全已经溶入了这个城市。

　　你的眼睛好了？她高兴地问。

　　眼痛一松下来，他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他跟她开了句玩笑：我看清你了，原来还像以前那么漂亮。

　　她笑着说：刚好点又耍贫嘴，真该让你永远像鳅鱼那样眯着一双小眼。

　　她放好买来的猪肉和一些蔬菜，就往电饭煲里装米，准备做午饭。他见了说：不是说好到外边吃的么？这么多年不见了，应该聚一聚，我请客，你想上哪里就上哪里。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外面吵得很，有什么好去的，不如在家里做着吃，又卫生、又清静，哪一点不好了？她像一位主妇那样对他说。

　　你还有一个好处没有说，那就是又省钱，钱怕什么，用完了再挣，永远都有挣不完的钱，你当我就是钱多得花不完的大老板好了。人任何时候都不能亏了自己，特别是吃的得讲究，人这一辈子不过百年，该潇洒的时候还得潇洒，我的观点是“宁可眼睛被电焊刺伤，也不给嘴受穷”。他调皮地说。

　　满口的歪道理，你也知道劳动辛苦，知道苦钱不容易，不如省着点花，何必死撑面子，何况我又不是外人。不过今天，我可是决定了要宰你这“大老板”一回。她知道今天他是非要出去吃不可了，不如顺水推舟，就痛快地说。

　　中午时份，他俩走到街上，寻找一家饭店。他暗暗地摸了摸口袋中的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问她是吃鱼，还是吃鸡。吃鱼有谭鱼头，有草墩罗非鱼，有家乡的程海鱼，有稻田鱼，吃鸡有山药鸡，有洋芋鸡，有天麻鸡，有草乌鸡，要不就吃肉，不喜欢吃猪肉，可以去吃羊肉、狗肉、驴肉，还可以去吃清真牛肉，再不就吃天上飞的鸽子肉、天鹅肉，当然这些都是家养的，要不就吃野生动物，有穿山甲，有传播“非典”的果子狸，有獐子，小的还有蚂蚱、蜻蜓和蚕蛹、蜂蛹等家乡特有的东西，请问女士，你想吃哪种？

　　她早已笑得几乎拱地，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在他肩上乱捶：你别吹了，要笑死我了，这么多好吃的，你说我吃得过来么？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吃，我只想吃碗东北饺子。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卖的？

　　饺子？我看就别吃了。他笑了笑，我给你讲个故事，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据说北方有一家饺子店卖饺子赚了大钱，钱多得使不完，就请当地的文人雅士到他的店里来研究饺子文化，结果研究来研究去，众多人花了三天时间，最后一致得出的结论是饺子像女人的那个……。

　　她突然悟到什么，在他肩上重重打了一下：别讲了，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他得意地笑得差点缓不过气来。

　　最后，在他的坚持下，他们进了一家卖稻田鱼的饭店，他让她去点菜，她去了，等菜上来，却是两碗炒饭，还有一小碟泡菜。他刚想问，她却小声对他说：我们别吃鱼了，我问过了，每斤鱼要18元，划不着，又不是什么龙鱼，要这么贵，还不就是家乡沟里多得到处都是的鲫壳鱼，再说这种鱼我在家里都吃腻了，不想吃。

　　他听了，知道她是不肯让自己破费，就随和地说：也只好主随客便了，我听你的。

　　她就妩媚地对他笑了笑。

　　一股温柔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使他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呢？儿子上学去了，她一定挺着肚子在田地里忙活。妻子又怀了孩子，他曾多次叫她不要到田里干活了，她嘴上答应，背地里还是要去的，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她经常说她没有那么娇贵，你放心去做你的工作好了，真的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想什么呢？想家了吧？老同学打断了她的沉思。

　　他笑笑，没有说话，她也就不再问。

　　他像在工地上一样，三扒两不扒就把一碗饭吃完了，见老同学才吃了一点点，就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在工地上吃习惯了，总是这么快，改也改不过来了。

　　她对他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吃饭就是要狼吞虎咽，在工地上，不吃快点，怎么能吃饱？

　　见她感兴趣，于是他卖弄地说：工地上吃饭，跟打仗一样，不仅要吃得快，还得讲技巧。第一碗动作要快，先添半碗，菜也少舀一点，等其他人添好第一碗饭时，你已吃完，添第二碗时，就要添满，菜也要舀得装不下为止，然后，蹲到老远的地方去吃，这样一来，再就没有吃不饱的情况发生，当然，这宝贵经验也是在挨过饿，很多次没有菜吃的情况下总结出来的。

　　她笑得差点喷饭，叫道：别说了，我快要吃不成饭了。

　　他也就不再说话，望着她一点一点地用条羹姿势优美地往嘴里送饭。他点燃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猜想着老同学吃一顿饭要多少时间。

　　她不管他是不是在看着她，是不是焦急，她仍然把饭一点地往嘴里送，好像怕弄掉口红，又好像要故意考察他的耐心。

　　她每吃几口，就会用餐巾纸在嘴角轻轻沾一下，虽然那儿并没有汤水和饭粒，动作异常的优雅。

　　他想原来女人吃饭可以这样优美，这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事。在他的印象中，妻子吃饭，也是三下五除二就了事，而且很多时候，妻子总是忙这忙那，等她吃饭时，他早已吃完，到一边抽烟去了。

　　老同学专心地吃着，他在对面把她看了过一清二楚，她的脸依然白净，眉毛画得很淡，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睫毛长长的，嘴唇不知涂了什么口红，看上去漂亮而性感。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打工妹，倒像一个城市白领。老同学那成熟女人的风韵和气质，深深地吸引了他，他不敢看下去了，他把眼光移向了别外。

　　时光在温馨地流淌着，他想要是这样永远地坐下去，该有多好。终于，老同学用餐巾纸揩揩嘴角，朝她嫣然一笑，表示吃好了。他赶紧站起来，去结帐。

　　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她挨着她很近，过马路的时候，她甚至搀着他的手臂，那种自然，那种满足，那种小鸟依人，严然一对甜蜜幸福的情侣。

　　他很不习惯这样跟女人走在一起，在家乡，有时偶尔跟妻子散步，他也只能在无人的田野，才让妻子挽着他的手臂，妻子曾经几次生气地对他说，怕什么，我是你的老婆，别人会说什么呢？再说哪有那么无聊的人。你敢保证你就没有跟哪个野女人这么走过。那时，他总是不置可否地朝妻子笑笑。

　　老同学发现了他嘴角的笑容，就问他笑什么呢，他脸微微红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她也就不再问，把他的手臂拉得更紧了。

　　回到老同学的住处，她认真地给他检查了一遍他的眼睛说，没有事了，休息一两天就可以恢复如初，在城里玩两天吧，干工作，你不必那么卖命，做什么事都悠着点，时间长着哩，挣钱也不用那么急。有时间，多到古城里走走，多体验一下人家是怎样悠闲地生活的。问问纳西老奶奶的人生观，对你会大有启发。

　　他奇怪地问：纳西老奶奶？一些普通的老妇人对人生会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她说：我也给你讲个故事，有一个外国人到丽江古城游玩，看到古城里人们悠闲的步伐和舒适的生活，觉得不理解，就问一位纳西老奶奶为什么丽江古城的生活节奏这么缓慢？跟城市现代生活一点也不协调，这怎么能赶得上时代的步伐呢？老奶奶看了老外一眼，平静地回答说，一个人一生下来，就会朝着一个固定的目标迈进，那就是死亡，既然我们知道前面等着我们的是死亡，我们为什么还要急着朝前赶呢？老外听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纳西老人对人生理解的深刻，惊得能说会道的老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不相信地说：这是你瞎编的，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位纳西老人，有也是文人的杜撰，纯属虚构。

　　她斜靠在床上，打了一个哈次，轻轻地说说：管它真不真实，古城的悠闲自在我是每天都看到的，想信老人的话没错的。你说是不是……。

　　他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她已歪着头睡着了。

　　他怔了一怔，才想起今天早上跟她相遇时她说过刚下班的话，那就是说她昨天上的是夜班，又忙了一上午，肯定太疲倦了。他有些责怪自己的大意，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矮凳上，等她睡熟以后，他站了起来，脱下上衣，盖在老同学的身上，她已睡得很香了，她安睡的姿态，让他心里好生感动，这是老同学对他的一种信任。他仔细看了一会熟睡中的她，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掩上门，朝城里走去。

　　就在他掩上门走后，她抬头看了一下，摸了摸盖在她身上的衣服，想笑却笑不出来，原来她的眼里早盈满了泪水。

　　他在丽江城里逛了又逛，整个下午都在犹豫着该不该回工地。太阳西斜，他仍然没有拿定主意，他的手机却想了，是老同学打来的，她问他到哪能里去了，她把饭做好了，叫他马上回去吃饭。

他心里一热，寻路往那条街道急走。走了很久，他发觉他已找不到她的住处，他的方向感极差，一个地方不反复走几次，他根本记不住，他只得给她打电话，说他迷路了。她就着急地问他在什么位置，他说了。她就说，你不要动，就在那儿，我来接你。

　　很快，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眼前一亮，他看到了她，三四个小时不见，换了一套鸭蛋绿的裙子，又洗了澡，披散着一头长发，像出浴的荷花一样亭亭玉立。他看呆了，一时不知手往何处放。

　　她款款地走过来，大方地拉着他的手臂说：换件衣服就不认识了，难怪你会迷路，走吧，不然饭菜就凉了。

　　他被她拉着，晕晕乎乎来到她的住处。

　　她变魔术似的弄了一大桌菜，而且都是家乡传统的做法，二两大的鲫壳鱼是先用油煎过，再放上辣椒粉、三川麦酱、葱花等佐料在电饭煲里蒸熟的，正宗家乡传统的吃法，那香香的味道，好几年都只在梦里了。桌上还有青葱炒瘦肉、番茄鸡蛋汤、干焙洋芋丝、醋溜鱼腥草根等，色香味一应俱全，都是他爱吃的。

　　他说：老同学，你不用这么奢侈，不用这么张扬吧。我又不是啥子贵宾，一汤一菜足矣。

　　她把碗筷放在他面前说：一点家常菜，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我还怕你吃不上口哩。

　　他尝了一口鱼，称赞道：不错，是地道的家乡风味。我在外多少年，吃过不少的鱼，什么海梢鱼、酸菜鱼、糖醋鱼、清蒸鱼都不合口味，那有这么香的鱼。

　　于是他们就谈起了家乡的生活，和一些遥远了的往事，他们没有喝酒，但被一种浓厚的乡情深深沉醉了。

　　晚饭他没有像中午那样吃得很快，而是像绅士一样慢慢地品尝，甚至比她还要慢。天快黑的时候，他放下筷子，用她递过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满足地掏出一支烟点上。他像在家里一样，抽着烟，喝着茶，不知什么时候，她已买回一包绿茶，多有心的女人，他在心里感叹一声。看着她在他眼前忙出忙进，就有了家的温馨的感觉。

　　直到她让他住在这儿，她要去上夜班的时候，他才记起这是在别人家里，他该走了。于是他说：你去上班，我也该走了，我今晚到亲戚家去住，说好了的。非常谢谢你的款待，老同学，这是我吃得最好的一顿饭，有机会我还要来打扰你的。

　　她说：别那么客气，客气过头就显得见外了，以后来丽江，就当这儿是个家，有事无事给我打个电话，我在这里怪寂寞的。

　　他点了点头，他俩一起出门，她朝东，他往西，就在路口分了手。

　　走在街上，城市一片灯火辉煌。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流，他突然不想去打扰亲戚了，他向一家三流的酒店走去，他准备随便开一个房间，明天一早就回工地。当他走到酒店门口，一个女人拦住了他：先生，要不要到里边玩玩，包你满意，不舒服不要钱。

　　借着灯光，他看清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打扮非常娇艳的女子，胸脯挺得像挂着两个排球，嘴唇像抹了猪血一样红得吓人。他听工地上的人说过他们在城里找“小姐”的事，赶紧转身就走，但是晚了一步，她像蛇一样缠上了他，拉着他的手往里拉。他看到了一张涂着厚粉也掩不住苍老的脸，他一阵恶心，猛地甩开她的手，一溜风地跑了。

　　　　　　　　　　　三

　　黄昏，天空下起了小雨，雨丝细细的，宛如牛毛，在家乡的冬天是很少这样下雨的，尤其是春节刚过就一连几天的绵绵雨更是少见，因此，他的心里或多或少有了些忧郁的色彩。

　　 因为妻子产期临近，他早早地请了一个多月的假，回家侍候老婆坐月子。从妻子怀孕的那一天开始，他就非常担心，因为他在外边打工，很少有时间回家，家中又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未上小学的儿子，万一有点什么事，帮手都没有一个。因此，他在外边工作总是牵挂着家里，那个还年轻漂亮的老同学对他的热情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意思，他心里清楚得很，但为了家，他只有装糊涂了，有时的逢场作戏，又怎么当得了真。但是，他对那次邂逅保留了很美好的记忆，很多时候，他会突然想起那个漂亮而善解人意的老同学，忍不住地给她打电话，哪怕是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在这样的时候要离开温暖的家，离开妻子和刚刚满月的女儿是他极不情愿的一件事。但是，他的假期已经到了，在早晨他就跟妻子说了他要回公司上班的事，妻子尽管产后体虚，还是微笑着答应了，她说：你放心去工作好了，孩子满月了，我可以慢慢照顾自己，再说现在有了两孩子，大人总不能守着他们而不去做事，我们得比以前更加吃苦才行。

　　他听了，跟往常一样没有当面向妻子表明自己的决定，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正当他独自在院里犹豫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是老同学的电话，她说她现在正在丽江古城里，看到一对对徜徉在古城小巷里的情人，心里有所感触，便给他打个电话，祝他情人节快乐。

　　他怔了一下，猛然记起今天是情人节，其实，他早就算过女儿满月那天是情人节，也曾计划着在这天给远方的她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给她一个惊喜。可是，他还是忘了。他讪讪地说：你别太伤感，如果我在丽江，我一定会送你一朵玫瑰。

　　她在电话那头快乐地笑了一下，然后说：我倒不必要了，你应该赶快上街去买花，或者干脆到田野里采一束鲜花送给你的妻子，哪怕是蚕豆花，油菜花也好。

　　他说：乡村里哪有那么浪漫的事，老夫老妻的用不着送花，再说，突然送花给她，对一个乡下女人来说，她还不骂我是疯子，或者怀疑我外边有女人了，你说是不是？

　　她在电话那头又笑了一下，接着说：鬼晓得你在外边有没有女人。送不送花由你，我可是提醒你了。

　　他轻声柔气地说：今天是情人节！老婆算啥子情人？要送我就送给你，而且要送你玫瑰。

　　她着急道：你可别乱讲，甚么是情人？告诉你情人就是有情的人，老婆不算情人，天下还有真正的情人么？你我充其量只是好朋友，省省吧你。

　　不等他说话，她“啪”地挂断了电话。他再次怔了一下，想起中午做饭时，儿子曾在妻子的头发上插了几朵小菜花，他见妻子就露出了一些少女时才有的羞涩，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他极力平定一下自己的心情，走进灯光明媚的屋里，妻子、儿子和老母亲正坐在一起看电视，他本想将送花的事跟妻子说一说，但他忍住了。

　　八点过后，他接到了司机朋友的电话，说车子已在路边等着，他就起身出门，妻子送他到门口，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他站了一会，见妻子不开口，就说：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妻子噙着泪水点了点头。他一狠心，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后传来妻子的叮咛声：到了打个电话回来。

　　坐在那辆高大的货车上，他就开始想家了。货车顺着弹石路翻过低矮的山垭口，沿着湖边颠簸开行，路不咋过好走，湖却是美丽的“程海”湖，湖面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纱巾，没有被称作风景名胜的“程海渔火”，却同样的迷人，同样牵动着他心里某些柔软的东西。

　　在明亮的车灯下，不时有相依偎着的情侣出现，有时一对，有时一大群，都是少男少女，人数的多少，可以看出附近村庄的大小。每看到情侣，司机都要高兴地大吼一声，然后，飞快地把他们抛在车后。

　　他坐在司机的旁边，在黑暗中望着兴奋的司机说：今天是情人节。

　　司机说：管它是什么日子，只要相亲相爱，天天都是情人节。

　　他听了，突然间明白了情人的含义，老同学说得对，情人就是有情的人，自然包括妻子，而不是以前想象的是妻子除外的那个人。想到结婚多年来，每逢情人节，他都会忧伤、孤独地唱那首孟庭苇的《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心里渴望着拥有一位情人，就忽视了家中的妻子，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妻子送花，甚至连电话都没有多打一个，多问候一声。他们赶到距家乡很远的一个南边的工地上的时候，已是深夜，他怕吵醒妻子，就没有打电话，正准备睡觉，妻子的电话来了，她问他到了没有？他说到了，他问她是不是一直等他的电话，她却说：没有，看着电视就睡着了，到了就好，早点睡吧！

　　挂了电话，躺在床上，他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他原以为情人节属于世界上最浪漫的人，其实一句平常的问候，远比那九千九百九拾九朵玫瑰加起来还要让人动心。



　　　　　　　　四
　　愚人节是外国人的节日，愚弄人这样的事跟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教育大相径庭。中国人自小受的教育就是做人要诚实，做事要诚信等等，小时候，大人和老师不知多少遍地给他们讲过“狼来了”的故事，教育他们不要像那个放羊的孩子那样骗人，否则等狼真的来了，也就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救你了。
　
　　这的确是一个教育孩子讲诚实的精典故事，以致于长大后他们中的多数都不敢骗人，一撒谎，没等别人戳穿，脸就先红了。

　　他知道有个愚人节是读中学时的事。那年4月1日还没有到来，大伙早计划好了，铆足了劲、想尽了骗人的主意，结果真到那一天，人人都像防贼一样地防着别人，当你一本正经地把你苦思冥想设计出来的话对别人一说，人家不仅不会听，反而指着你笑成一堆，所以对他来说，可以称得上没有过一个真正的愚人节。

　　今年还未到愚人节，他在报纸上读到外国人经典的愚人节笑话，连政府权威性的报纸也纷纷制造新闻愚人一笑，有的达到了开国际玩笑的地步。读后，他当时就就产生了在愚人节跟人开个玩笑的灵感，思来想去，记起了那个在情人节给他打电话的老同学，她让他过了第一个情人节，他也要让她过一个愚人节。

　　这天，一上班他就收到一条短信，内容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发短信了，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我要走了，去丽江的车票都买了，我也没有办法，真的！市长说他不干了，让我去试试。

　　这算得上一条经典的愚人的短信，他知道发短信的人正在工地上干活，根本骗不了他。他会心地笑了笑，突发奇想，立即把短信转发给那个在丽江打工的老同学，美滋滋地等着她上当受骗。

　　可是直到下午她都没有回短信，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从手机中找到他早就预想着这天发给她的短信：送你一份有屎以来粪量最重的礼物，你一定会大吃一斤，还要多包含，如果粪量不够，还请自便！

　　发了这两条短信，他觉得非常过瘾，一边想像着她被捉弄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一边盼着她的回信。

　　然而，他感到无比遗憾的是，一直不见她回的短信。第二天上午，他的手机上才出现那个熟悉的号码，短信短得只有两句：你小子还真看不出，真给你高官显位，看一眼我们这些贫民百姓都算奢侈的了，是吗？可惜我以前没有那么高的自知之明哦！

　　看到她生气的短信，他嘿嘿地笑出声来。他顺着她的思路紧接着回信道：等咱当了官，想看谁看谁，想爱谁爱谁，谁也跑不了，谁也不敢跑。等咱当了官……不说了，俺现在得去干活了。

　　他刚刚把短信发出去，又收到了她的来信，她说：我突然想起来咋天是愚人节，真对不起，我是不是挺没趣的？有没有生我的气？

　　他笑着回信：都说女人不懂幽默，我信了。其实那短信破绽有二：一是我去丽江从不买票；二是我要能当市长就不用打工了。

　　他等了很久，没有收到她的回信，看来她真的生气了。他就想女人真的不懂幽默么？

　　愚人节很快过去了，不管怎样他认为过得很开心。第一次骗人成功，值得庆祝，更重要的是给他平平淡淡的生活留下了一点开心的美妙的回忆。

　　在以后的时间里，他就经常拿这件事取笑她，笑来笑去，成了他和她两人之间独有的笑话。

　　　　　　　　　　　　五

　　每次到丽江，闲下来感到无聊的时候，他爱独自一人在丽江古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走，有时朝东，有时往西，走到哪儿算哪儿，看见什么就是什么，像古城的泉水一样顺其自然地流淌，顺其自然地曲折蜿蜒。

　　他进入丽江古城的次数屈指算来已不下百次，对那里的熟悉就像熟悉村子里邻家菜园一样。然而，每次走进古城，古老巷道里被岁月打磨得光光滑滑的石板，大石桥上纳西老人颤悠悠的身影，还有游客初次步入古城的兴奋和他们为了跟古城悠闲的节奏协调而不自觉地缓慢下来的步伐，甚至所有人在古城里不知不觉滋生出来的悠闲、安逸神态，无一不让他的心底涌起许许多多莫明其妙的感动，以至于使他一到丽江就想去古城里走一走。尽管古城里没有他牵挂的东西，在他心里面，古城永远是游客和别人的古城。虽然他的家乡距古城近在百里之内，说是古城人也不为过，而且他很小的时候就到过古城，能独自走过迷宫一样的古城四方街，但多年来，他在心里仍然固执地认为古城以他无关，他只是古城一个匆匆的过客而已。

　　初夏的一个下午，他再次走进古城，看到古城里河堤边上的垂柳枝条已缀满了新绿，使古城看上去有了一种盎然的景象。垂柳依依，泉水悠悠，古屋下石板路上游人如织，一些穿着时尚的女人，她们青春性感的身影，随意地款款地走着，更是把古城衬托得让人想起悠远的岁月，想起当年穿城而过的马帮留下的“的的”蹄声，想起赶马哥离别古城挥别情人去远方的情景，所有这一切常常让他分不清身在何处？弄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古城里四处漂荡着向丽演唱的《好梦在丽江》，那“爱在丽江，恋在丽江”的歌声如泣如诉，不绝于耳，诱惑着来自天南地北的游人。

　　听着充满诱惑力的歌声，一下子唤起了沉淀在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他猛然间悟到他跟古城应该是有缘的，也许在前世，也许在今生。这么熟悉这么迷恋的古城，不可能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这也许就是他爱独自一个人在古城里游走的真正原因，只是他没有仔细想过和表面上不承认吧了。尤其是他知道老同学在古城里打工之后，对古城又多了一份亲切的向往，可惜的是他不知道她在哪家酒巴打工，古城那么大，他又这么小，人来人往的古城，巷道和小河像迷宫一样纵横交错，两个人要真能在茫茫人海里遇上，还是要讲一点缘份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有机会就到古城里转转，找几条有酒巴的街道走走。

　　当他顺着一股泉水，在柳荫下沿饭店、酒巴、茶巴、水巴和话巴徜徉时，他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他看到了一个身着纳西服装的女人朝他微笑，他的心狂跳了一下，看着那熟悉的面孔他早就认出她是谁了。

　　他和她是三年的高中同学，毕业后，八年多时间都没有见过一面，在他已经快把她忘记了的时候，几个月前，他们却在丽江古城口意外地相遇。几个月后，再一次在古城邂逅，这是他在心里反复精心设计和强烈期待过的场面，但他随口对她说了句：这么巧？

　　她笑着说，真的怎么这么巧，巧的是我就在这里打工，而你又碰巧从这里走过。要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缘份吧。

　　看来我们真的有缘。能在美丽怡人的古城里打工，不管工作辛苦不辛苦，工钱高不高，我认为都是一件幸福的事了。他不无羡慕地说。

　　她说：你倒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不是我说你，这打工的工作你一天也干不了。

　　谁说我干不了？我一不是国家干部，二不是老板，一个打工仔，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娇气。他望着她说。

　　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望着过往的人群轻轻地说：我是说你不是干这行的料。

　　他想不到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一个无用的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大约看见他脸色有些改变，她急红了脸，分辨道：我是说你是干大事的人，不适合做这种服伺人的工作。

　　一想到要整天虚情假意地陪着笑脸，小小心心地端盘子，仔仔细细地洗盘子，别的不说，一天下来，脸上的肌肉就会酸得受不了，更不要说那份没完没了的吵闹声了。他冲她笑着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她听了，便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两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都沉默下来，任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他俩身边流过。

　　她着一身合体的纳西族妇女服饰，更显得漂亮和年轻。望着她干净利索而又文静的样子，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一段美丽的往事。

　　八年前，他曾非常执著地暗恋过她，但是也许他太平凡，在班里面，他各方面都没有一点突出的表现，不论他每天怎样关注她的一言一行，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甚至三年多时间她都没有跟他单独说过一句话，所以她留给他很多美好记忆的同时，也留给他很多痛苦，至少是一些甜蜜而又苦涩的痛苦。

　　哎！大白天地想什么呢？既然来了，何不到里边坐坐？她碰了碰他的手笑着大声说。

　　她的笑容依然阳光般灿烂，只是他搞不清是因为见到他，还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刚才老远看到她在一家店门口面带微笑、垂手而立的样子，蛮像一个打工妹。

　　她热情地把他让进店里，问他要啤酒还是咖啡，他要了一杯茶。她就说：茶我请你喝。这里啤酒卖五元一瓶，要是在河边的座位上喝，价钱会涨到十元，要是在旅游旺季又在晚上要收三十元一瓶，而且座位按钟点另收费，划不着。

　　听她滔滔不绝地讲着，看来她并没有把他当外人，也没有把他当成客人，而是当朋友当自己人了。其实他熟悉这种门前挂着红灯笼、靠河边摆满座位的小店，也知道古城的消费比古城外要高得多，他曾在古城跟老板接待客人消费过几次。前不久，工地刚发了工资，他现在并不是一名不文的人。不过他从老同学身上体会到了一种老同学、老朋友加老乡的感情，他心里有些感动，想起读书时，他迷恋她曾到茶饭不思、学习节节倒退的地步。更让他悲伤和无望的是他只是生了一种叫单相思的病，她像骄傲的白雪公主，她连正眼都不肯看她一眼，注定了他青春第一次情愫萌动失败得一塌糊涂。想着忧伤的往事，还有前段时间跟她美妙而默契的相处，他看老同学的眼睛就多了一些情意。

　　在古城酒巴里，他一边慢慢呷着茶水，一边细细品味着眼前的女人。老实说在他的眼里，她风韵犹存，微胖的身材给人丰腴的感觉外，还会引发男人一些别的想像。不用说别人了，每次见到她，他都会想入非非，都有向她表白自己感情的冲动，但是，他每次都理智地克制住了。他尽量显得平静地问道：最近还好吗？

　　她有些夸张地说：感觉特累，好想找一个男人的肩膀靠一靠、息一息。

　　他避开她渐渐灼热起来的眼神，专心致志地喝起茶来，心里暗自庆幸没有把他当年不敢表白的初恋说出来。

　　客人一来，她就要出去忙一阵。客人渐渐多起来，她很少有时间陪他说话。坐了一会，瞅着她有一点时间，就笑着对她说：老同学，你忙你的，我到古城里转一下。

　　老同学不好意识地想说什么，又找不到恰当的语言，一脸的歉意，她掏出钥匙递给他：转累了，到我那儿休息，晚饭你自己做吃，不要等我了。

　　他赶紧推辞说：不用不用，我还是去亲戚家好了。

　　她笑着说：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今天晚上我要加班，你不去就是不把我当老同学，太见外了。

　　他只好把她的钥匙接过来，匆匆地告别出来，走在古城热闹的街道上，心里有些慌乱。他漫无目的地在古城里游走，漫无边际地胡乱想些心事。他走得很远，想得也很多。

　　一股风吹来，身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才发觉古城不知什么时候已灯火灿烂。在夏夜霓虹灯下，一些纳凉的人在河边走廊上轻松地坐着，一些人在石板路上悠闲地走着，把古城衬托得像天堂一般。

　　　　　　　　　六

　　他坐在古城四方街一棵大树下的木凳上望着行人想着心事，他的对面就是那块刻着“四方街”字样的牌子。

　　他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该到老同学的屋里去睡。

　　她的热情和大方，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心里是渴望跟她在一起的，她仍然还像读书时那样纯朴，甚至显出了跟她那个年龄不相称的天真，对他毫无一点防范，他想，如果她不是爱上了他，或者说是喜欢上了他，那她和他就不会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这也成了他心里矛盾的焦点所在，他是爱他的妻子爱他的家的，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或者说某一种欲望而毁掉他这几年苦心经营起来的家，这也是他很多年来在外走南闯北，能够保持洁身自好，从不招惹任何另外一个女人的根本原因所在。

　　然而，事情总不会朝着一个方向发展，生活的路也不会笔直宽阔。在一个预想不到的时间，在一个预想不到的地点，在他已将她忘记了的时候，命运却又让他们相遇了。让他有点惊喜的是，这次邂逅，她对他的态度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在他的心目中，她依然那么美丽，她依然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她对他表现出来的从来没有过的关心和热情，让他心生感激的同时，心里还滋生出一种朦朦胧胧的欲望，只是他有点不承认和极力压制它的滋长而已。

　　但是半年来，她的影子已在他心底扎了根，他时不时地会想起她，哪怕是他侍候妻子坐月子的时间，他仍然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她来，这是不与他的意志为转移的，弄得他有时非常痛苦，常常不能自拔。

　　前不久，同事给他发了条短信，内容就是有关找女同学的，他拿出手机翻到那条短信：找老婆因为太熟，没滋没味，找小姐容易生病，价钱又贵，找情人两头忙活，身心疲惫，找女同学安全可靠，而且完全免费。他看了一遍，差点笑出声来，他想如果情人跟老同学是一个人，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丽江，这个古老的生长古老东巴文化的神秘的地方，到底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事情呢？他想不出来，他也不愿意去想。他渴望发生点什么，但他又怕发生点什么，从而打破他生活的宁静，甚至从此改变他的生活和命运。

　　他就那么胡思乱想着，在古城里很快坐到了十点左右，他还在犹豫着拿不定主意，是该去她的地方，还是该去旅馆开一间房间。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到了她熟悉的手机号码，她在手机那头焦急地问他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还没有找到她的住处。

  他说他在古城里。

　　她就问：要不要我来接你？今天晚上我感觉身体不舒服，向老板请了假，回到住的地方，结果门还锁着，我还以为你又走丢了，你倒底能不能摸到我住的地方？不行就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他赶紧说：你不用来了，我马上就回你那儿去。

　　他离开热闹着的古城，快步走到她住的地方，看到她在门口等着，心里涌起一股内疚，对她说：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都怪我在古城里玩着迷了，不知道往回走了。你怎么样，没事吧？

　　她说：没事，刚才在这里坐了一会好多了，别老这么站着，你开门吧。

　　 进到屋里，在灯光下，他看到她脸色正常，不像有什么病的样子，心里就放心了。不过她略有些羞涩的神情和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使他心里慌乱起来，他又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一边往餐桌上放东西，一边说：别老盯着我，我有什么好看的，都老得不成样子了。来，随便吃点东西，我就知道你还没有吃晚饭，我刚才到烧烤摊上去买的，不知你吃不吃得惯方便面？


　　餐桌上除了两包方便面外，还有一盒用一次性饭盒装的肉串和鸡腿，另一盒是油炸出来的土豆片，另外还有两包花生和两瓶啤酒。她掀开桶装方便面的盖子，把酱包、料包一一撕开倒进桶里，往里面冲了些开水，用菜刀在上面压住后，对他说：坐过来，先吃点烧烤，等一会方便面就可以吃了。

　　她做这一切和讲话的时候，她都没有望他，好像背上长着眼睛似的。

　　他预感到该发生事情的一定会在今天晚上发生了，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宁静的时刻，面对如此美貌而又倾心已久的女子，他甚至认为不发生点什么，反而倒是不正常了。但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他，让他不要做傻事，他居然不能给她完整的爱，也就不能打扰她的生活，给她留下任何的痛苦，这也是他做人的一贯原则。

　　他坐到她的对面，尽可能跟她拉开一些距离，在很多时候，他都会跟妻子以外的女人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这也就是他跟其他女人相处的安全线了，甚至很多时候，他跟妻子也会保持在这个距离，这常常会使妻子难于接受和惹得她不高兴，但是最后妻子还是容忍了他的这个习惯，并且很信任地非常放心地让他在外面工作，不像村里的有些女人那样要时时刻刻地盯着自己的男人。

　　他对女人保持一定距离的习惯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源于小时候的遭遇。读小学的那几年，他长得白白胖胖的，老师和同学都叫他小胖，他们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人长得还算漂亮，不知是谈恋爱不如意，还是其它原因，她脾气怪怪的，经常莫名其妙地乱骂人，更让他难于忍受的是，当他回答不出问题和作业写不完的时候，她爱拧他的胖脸，常常拧得他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但他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拼命忍着，不然他就会被她撵到教室外面站着。那时父亲在外面工作不在家，母亲又是整天忙农活，对他读书的事从不过问，也没有时间过问，因此，他只能忍受，而且不敢对家人讲，时间一长，他的性格也变得古怪起来，很少与人接近，尤其是女人，不管是女教师，还是女同学，还是学校外边的女人，更是从骨子里滋生出一种憎恨，这种情况直到小学毕业，才使他摆脱了那个女教师的魔掌，在初中他才重新变得活泼起来，但对女人保持一定距离却已形成了习惯。他曾下决心改变这种情况，可无论怎么努力，结果还是不很理想。

　　哎！想什么呢？老同学，吃吧。老同学把方便面放在他面前说。

　　他嘿嘿地笑了笑，便埋头吃面。她开了啤酒，斟了满满一杯给他，啤酒斟得很满，不愧是在酒店干这行的。她给自己斟满一杯后，高高举起对他说：来，老同学，客气话不说了，一切就在酒中了，咱俩干一杯。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面，嘴都顾不上擦一下，慌忙举起杯来，只说了声“干”，一口喝干，就又埋头吃面。

　　她笑着，仰着脖子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动作缓慢而优雅。他边吃面边叫了声好，只是听起来声音有些含糊。

　　 她的脸红了一下，大约是酒的作用，也可能是害羞。

　　在她继续斟酒的时候，他终于吃完了方便面，用她放在他面前的纸巾擦了擦嘴，看她倒酒。她用纤长的手指捏住酒瓶和酒杯，缓缓地往里边注酒，脸上的神情专注。他说：真好看，想不到倒酒还能像表演一样，我算开了眼界了。

　　别瞎说了，老同学我可知道你读书时候是一声不响的，今天 怎么这么油腔滑调了。来喝，老同学见面，今天喝过尽兴，不醉不散。

　　喝，哪个怕哪个。他一激动就说出了他们在工地上喝酒时常说的那句话。

　　两杯啤酒下去，他的豪兴上来，问到：老同学，有没有白酒？这啤酒光涨肚子，不过瘾。

　　还有半瓶鹤庆的大麦酒，是做菜时用的，将就些吧。她起身把酒瓶找来，放在他的面前说。酒不能喝杂掉，喝杂酒会醉的。

　　他说：人生能有几回醉，面对这样的良辰美景，面对这样的佳人，醉一回又何妨？

　　她说：先把这两瓶啤酒喝完，你再喝白酒好不好？你也别光喝酒，烧烤买来了就要吃掉，不然就浪费了。

　　他嘴里答应着，跟她的酒杯碰了一下，又喝了一杯啤酒，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

　　老同学，我心里苦啊，我一个女人，跑到丽江来干什么？整天地对着顾客笑，还得看老板娘的脸色，又要防着老板的骚扰，谁都是老大，谁都是上帝，哪个都得罪不起。苦点，累点我不怕，可这心里的累，叫我受不了了。老同学，你真的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啊。她说着说着，就哭泣起来。

　　他说：你醉了。扶你休息。

　　她说：我没有醉，我心里明白着哩，不是常说酒醉心明白吗？你是我的老同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知道读书时你就想追求我，心里想跟我好，但不敢说出来，哈哈，你真傻，你是个傻子，其实，我一直都等着你的一句话。好多年了，我们还能相遇，这就是缘份，以前的事，不说了，怪好笑的。今天，只要你喜欢，我把什么都给你。

　　他平静地说：你真的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没醉，没醉。她嘴里嘟哝着，无力地摆了摆手，终于靠在了桌子上。

　　他站起来，先把她的床铺开，再将她抱到床上。当他接触到她的身体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成熟女人的风韵，感觉到了成熟女人的诱惑。此刻，她就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绯红，像一朵盛开了的玫瑰，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交织在一起，清晰可见，胸部浑圆，一起一伏，他忍不住摸了一把，她没有动，温热绵绵的感觉使他晕眩。她的双手抱了过来，他让开了，他仔细地打量着她，心底一股莫名的火在涌动，在燃烧。正当他将被一场欲火烧掉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的眼泪，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的脸上，欲落不落。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轻轻走到桌边坐下，一口喝了杯中的酒，又嘴对嘴地把瓶里的所有白酒喝干，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七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

　　他想摸手机看一看时间，才发现自己躺在老同学的床上。她不在，不知去哪里了。他看看时间快10点了，猜想她可能去上班了。他就干脆躺在床上想心事，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只记得他把她抱到床上后，他继续喝酒，接下来就没有记忆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倒底有没有对她做出不轨的事来。

　　他感到口很渴，嘴里有一股难闻的酒燥味和苦味，尿也涨得特别利害，他爬起来，到外边的厕所里痛快淋漓地撒了泡尿，回到房间才看到他睡的旁边的书桌上就有一大杯凉开水，

　　他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心里才觉得好过些。

　　心情一好，他的嗅觉就恢复了正常，他闻到了难闻的酒气，他看到他昨晚坐的地上有明显的湿的痕迹，猜出自己一定吐得一塌糊涂了，是她帮他打扫的，他的心里就十分过意不去，同时在心里就称赞她是一个好女人，一个静静地怀想起她的好来。

　　这时手机响了，是老同学打来的，她问他有没有起床了？脑壳疼不疼？她说早点在电饭煲里热着，她还嘱咐他一定要吃点东西。她还说她已在酒巴里上班，叫他中午自己做饭吃。

　　他一一答应着，挂了手机后，打开电饭煲，发现有两个肉包子，端出盘子，底下是一杯牛奶，包子和牛奶都还有些烫手。他把它们放在桌上，呆呆地看了一会，眼里就闪出了泪花。他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打工仔，干的是粗活，吃的是粗茶淡饭，饱一顿饿一顿的是常常遇到的事。接触的人大部份是男人，大家都粗枝大叶，讲话大口马牙，谈起女人来更是粗俗得要命。在丽江这样美丽的城市，遇到这样漂亮的女同学，而且还对他好得不得了，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他端起牛奶尝了尝，很甜，味道很好，就一口干了，然后才拿着肉包子慢慢地啃。

　　他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想自己是不是该走了。

　　他常年在外面奔波，回家的日子太少，他从心底里是渴望有一个情人的，他知道她的老板包养着二奶，而且不只是一个，就连一起干活的民工，也常常在有点钱的时候，到镇上歌舞厅，到城里找小姐，回去后，他们会大吹特吹一番他们的经历，把每一个细节都要夸张一番，仿佛只有这样，他们的钱才不会白花一样。他们之间还互相交流找小姐的经验，说在繁华人多的车站和街头，如何从众多的女人当中把小姐识别出来，如何像买菜一样地跟她们讲价等。所以在他的记忆中，他认为那些女人真的跟那些民工一样可以用恬不知耻来形容，他憎恨那些民工，也憎恨那些女人，这也是他从不找小姐的原因。

　　他想找的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好女人。

　　缘份使他在很多年后遇到了曾经倾心的老同学，她再次像多年前一样闯进了他的心里，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正是他心中想追求的东西，但是他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关键时刻又退缩了。昨天晚上，他只要在进一步，什么都成了。

　　他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遗憾，说不清是后悔，还是自己终于做到像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自己战胜了自己，可他又高兴不起来，他弄不清现代的男人该是什么样子了。

　　他和妻子结婚刚好七年，正是婚姻容易出毛病的时期，也就是书上说的七年之痒。从今年的情绪和遭遇来看，他不得不佩服人家的高明。他已经非常熟悉和适应了跟妻子在一起生活和做爱，而且对这样的生活也非常满意，但是，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潜伏着一种冲动，而且像种子一样在心里扎下了根，时不时就要萌发。他不会像那些不自重的男人那样乱来，但他仍然想找妻子之外的另一个女人，不求向别人炫耀，只是为了心灵的平衡。

　　当他心中渴望已久的女人真的出现的时候，他又有些退却了，要真的背叛相濡以沫七年的妻子，他还有些做不到，他已经熟悉了妻子的一切，他真的无法面对除妻子之外的别的女人，尤其是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至少他的心理上还有一定的障碍。他宁愿从心理上背叛妻子，而不愿从肉体上出轨。关于这个问题，他在书上看到过别人的讨论，有很多的男人和女人都愿意自己的女人和男人从肉体上出一次轨，而不要心灵的背叛。对这样的想法他有些不理解，他认为，人是可以约束和管住自己的身体的，但是不可能管住自己和别人怎么想，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用什么来监测呢？

　　他思来想去，也无法决定自己该怎么做。考虑了很久，在快要做中午饭的时候，他把她的门锁了，走到了热闹的街上，他下了最后的决心，他觉得离开他是最明智的选择，不论是对她，对自己，还是对妻子。

　　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在城市里，所有的人都像蚂蚁一样渺小，都像蚂蚁一样忙碌，无论是公蚂蚁，还是母蚂蚁，都一样在为生计奔忙。

　　以后的日子，他仍将像一只来自乡村的蚂蚁一样，在丽江这美丽的城市边缘和城市里寻找赖于生存的口粮，还有其它精神方面的东西，至于那些虫虫蚂蚁都会做的事，人做了也无可厚非，但他还是认为人比蚂蚁要高级得多，人的一个念头，可以拧死一只蚂蚁，也可以改变人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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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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