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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高考前几天的事 [打印本页]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2 21:32
标题: [原创] 高考前几天的事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高考前几天的事
(
　　约1900字)
　　薛林荣
　　我和兵权在高考体检的前几天去县煤炭公司的澡堂洗澡。
　　县煤炭公司的澡堂是全县最大的公共澡堂,在我的想象中,无数黑咕隆咚的煤炭工人泡在池子里,一池水转眼就变成了一池墨汁，应该十分壮观。等去了一看，完全不是这回事。煤炭公司根本没有煤炭工人，只有一个不算漂亮的女收款员、一个守地秤的精瘦汉子，他们都不算黑，脸上也没有煤灰，完全与煤炭公司不搭边。至于煤炭公司的其他人是不是都很黑且每天都在泡澡，我不得而知。
　　我和兵权脱光了衣服。我很害羞，也很胆怯。我已经是十七岁的男人了，裆下那个男人的标志虽不威武，却也生猛。此前我还没有在公共澡堂洗过澡，高考前的洗澡就如某些少数民族女子出嫁前的进浴，有些礼仪的意思。
　　澡堂里人很少，看来煤炭公司的人并不喜欢泡澡。一大池清水热气腾腾，在六月的艳阳天中弥漫着透入骨髓的攻击力，使澡堂像一个巨大的桑拿房。我们嘻嘻哈哈地跳进去，讨论着传说中体检老师会戴上塑料手套检查高考生的鸡鸡这一令人胆战心惊的特大事件。
　　一刻钟后，我们认识的几位同级同学钻进了池子。又一刻钟后，门口出现了三五位彪形大汉，人们习惯于称他们为社会青年。他们没有脱衣服，却绕着池子走了一圈就离开了。　　　
　　我和兵权认真地洗澡。我们站在喷头下一丝不苟地搓垢甲，就像淘金工人挖掘狗头金。每搓下一条黑色的细棒，内心有关清洁全身、轻装上阵、争取上榜的信心就增强一份。洗到最后，我们的皮肤都变成了肉嘟嘟的粉红色，嫩如婴儿。我们很有成就感。当我们如释重负地穿上衣服，欢喜着再也不用担心体检老师嘲笑我们身上的垢甲时，发现更衣室里有两个警察，有人告诉我们，澡堂的更衣室刚刚发生了盗窃事件，一位顾客的钱夹被偷走，每个进入澡堂的人都要接受调查。
　　我和兵权面面相觑。我们的头发冒着丝丝热气，听到这一消息不禁头脑岑岑然，好像我们正是该偷窃事件的主犯。我们瞬间就明白了，我们刚刚欣然出浴的粉红色的血肉之躯碰到了国家机器这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一秒钟的沮丧后，我和兵权开始互相抱怨，前者抱怨后者不该来这个鬼地方洗澡，后者抱怨前者不该洗那么长时间的鬼澡。总之，我们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洗了一个错误的澡——五天之后，高考这张血盆大口将磨牙霍霍地朝我们逼近。
　　但是没有办法，我们还是要接受调查。
　　从某种意义上讲，被迫接受一件与已无关的公安或司法调查是一件耻辱的事，它意味着你只有通过回答这一被强迫的途径表明你的清白,如果你拒绝回答，还有可能被认为是不合法的。人活着的尊严在于，你可能被死神粗暴但是体面地发问，但最好不要让警察合法而无聊地发问——他咄咄的职业话语代表着法律。
　　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我和兵权跟上派出所的民警“走了一趟”。他们骑着带有警灯的三轮摩托车走在前面，我和兵权骑着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破自行车跟在后面。那个坐在车兜里的警察走几步回一次头，他的每一次回头，都使我对自己的怀疑加深了一重——我果真存在偷盗行为而需要如此被监控被掌握被讯问吗？
　　在1994年6月份的甘肃省秦安县某派出所，我和兵权回答了民警咄咄咄逼人的无数个问题。民警的眼中喷着火一样的仇恨，他们接手的许多案子无从侦破，这使得他们火气很大。他们过足了审讯的瘾，我们坐在写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派出所办公室里，也过足了交待情况的瘾——在一个多小时的盘问中，我和兵权交待了各自的姓名、年龄、家庭成员、学习简历等基本信息，包括亲口交待了自己的性别，并反复坦白交待了进入煤炭公司澡堂前后的一切行为举止和思想波动——包括因担心体检老师用戴塑料手套的手检查小弟弟而特意将该部位精心梳妆打扮的情况。民警们听得认真极了，他们仔细笔录，由于手脚不麻利漏掉了若干信息，其一人甚至要我们复述一遍。于是，有关打扮小弟弟的事分别由我和兵权叙述了一遍。在我的印象中，派出所的民警对如何抓小偷没有兴趣，却对两个十七岁的男人的生殖器充满了浓厚兴趣。多年后我算是明白了，他们中有一半人阳萎，一半人有ＥＤ倾向。由此我也积累了丰富的人生经验，并痛下决心，此生再遇到这种倒霉事，一定准备若干段子供民警解渴之用。
　　我和兵权作了此生最长最全面最彻底最坦白的一次交待。交待完毕后，民警们终于得出结论：我们在澡堂不具备做案动机，原因是我们一直在打扮自己的小弟弟——当一个男人关注自己的小弟弟时，世界会在他眼前消失。然后他们让我们在笔录上压上手印，一挥手，把我和兵权放行了。
　　我没有料到我的珍贵的手印不是压在与朋友盟誓的盟书上，不是压在某项公益活动的志愿书上，不是压在打日本鬼子的军令状上，却压在一份莫须有的讯问笔录上！
　　出门后我真想大哭一声，但我没有，我大笑了一声。过几天就要高考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出声来。
　　何况，一旦我这个时候哭了，那我在澡堂中卖力勘探狗头金的行动岂不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世上有许多荒谬的事需要渺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06-3-12 22:08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视点切入新颖，构思别致，描述妥帖，文字质感。好文！

作者: 黑龙江小龙女 时间: 2006-3-13 07:48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哈哈，顶一下吧，从文章中的时间来看，原来楼主老师比我小！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3 09:26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最初由敬一兵发表
视点切入新颖，构思别致，描述妥帖，文字质感。好文！

敬版评得好,如此负责,谢谢.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3 09:43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最初由黑龙江小龙女发表
哈哈，顶一下吧，从文章中的时间来看，原来楼主老师比我小！

老师不敢当,小是可能的.俺是77年生人.

作者: 小楼一夜听春雨 时间: 2006-3-13 09:47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将高考前的复杂心情用一件小事贴切的表达出来。

作者: 韩开春 时间: 2006-3-13 09:49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真不错。

作者: lqm407 时间: 2006-3-13 10:22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你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文章写得好，学习了！

作者: 安永红 时间: 2006-3-13 13:55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发笑之后有觉出了莫名的沉重。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06-3-13 16:06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有意思，不错。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3-13 16:15
本帖最后由雨夜昙花于 2016-8-17 17:56 编辑 用这种啼笑皆非的语调来写（或说调侃）一件让自己感到羞辱的事，可以让读者轻松地看完全文，而其中的忿忿不平也轻而易举地跃出了纸面。
很好的写法。

作者: 陈元武 时间: 2006-3-13 18:16
老薛的文字有穿透力，故事耐人寻味！

作者: 蓝叶子 时间: 2006-3-13 18:50

最初由雨夜昙花发表
用这种啼笑皆非的语调来写（或说调侃）一件让自己感到羞辱的事，可以让读者轻松地看完全文，而其中的忿忿不平也轻而易举地跃出了纸面。
很好的写法。

确实如此。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3 22:10

最初由小楼一夜听春雨发表
将高考前的复杂心情用一件小事贴切的表达出来。

高考前的小事,每一件都是大事.问小楼好!,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3 22:15
谢谢开春
秋明先生,这是真事.
永红先生:沉重便好,这文章便写得值了.
向迎春、昙花、元武问好！还有蓝叶子：）））

作者: 冰之梦 时间: 2006-3-14 08:46
高考前遇到这样扰乱心境的事情,真可谓倒霉。不过,还好吧？大学学府还是进去了吧？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4 13:11

最初由冰之梦发表
高考前遇到这样扰乱心境的事情,真可谓倒霉。不过,还好吧？大学学府还是进去了吧？

进去了,三流大学.但毕竟是大学啊,
冰梦最近可好?

作者: 黑雪 时间: 2006-3-14 21:49

最初由薛林荣发表
进去了,三流大学.但毕竟是大学啊,
冰梦最近可好?

哈哈哈，好，我现在越来越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了，哈哈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4 21:50
那是因为黑雪先生精骛老到,神游八极!

作者: rsh 时间: 2006-3-14 22:18
没有冤假错案，谁也没有说你干了什么坏事，＂莫须有＂是你自己的认识，从文稿中看你认为警察对你例行工事的调查是他们的一种无能和愚蠢的错误表现，是他们破不了的案子无能的一种发泄，恰恰受罪的是被冤枉的你，朋友，试想一下每个公民都对国家机器抱一种蔑视的态度，人人都不去配合，警察有天大的本事也破不了案。或许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国家富强，家乡人民富裕，但反过来一想我们尽了公民的义务了吗？

作者: rsh 时间: 2006-3-14 22:26
没有冤假错案，谁也没有说你干了什么坏事，＂莫须有＂是你自己的认识，从文稿中看你认为警察对你例行工事的调查是他们的一种无能和愚蠢的错误表现，是他们破不了的案子无能的一种发泄，恰恰受罪的是被冤枉的你，朋友，试想一下每个公民都对国家机器抱一种蔑视的态度，人人都不去配合，警察有天大的本事也破不了案。或许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国家富强，家乡人民富裕，但反过来一想我们尽了公民的义务了吗？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4 22:33

最初由 rsh 发表
没有冤假错案，谁也没有说你干了什么坏事，＂莫须有＂是你自己的认识，从文稿中看你认为警察对你例行工事的调查是他们的一种无能和愚蠢的错误表现，是他们破不了的案子无能的一种发泄，恰恰受罪的是被冤枉的你，朋友...

我理解这位新朋友的心情,你是怒我不争啊!!
呵呵呵,文章与公民职责是两码事.

作者: rsh 时间: 2006-3-14 22:42
鲁迅的文章和他的职责是两码事吗？

作者: rsh 时间: 2006-3-14 22:46
我一点不怒，文章可以戏耍，事情和责任不能调侃，更不能蔑视。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5 09:13

最初由 rsh 发表
鲁迅的文章和他的职责是两码事吗？

鲁迅当了近十年公务员，这几年公务员的日子，他的文章与他作为公务员的职责分得很清，在艺术体系和生活体系中，一个人的人格是双重的，没有谁是一个异数。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5 09:15

最初由 rsh 发表
我一点不怒，文章可以戏耍，事情和责任不能调侃，更不能蔑视。

错了，文章不可以戏耍，事情可以戏耍，责任当然不能戏耍。但我蔑视某种合法的强奸。

作者: 薛林荣 时间: 2006-3-16 11:11

最初由雨夜昙花发表
用这种啼笑皆非的语调来写（或说调侃）一件让自己感到羞辱的事，可以让读者轻松地看完全文，而其中的忿忿不平也轻而易举地跃出了纸面。
很好的写法。

呵呵,有人还认为我是不尽责任呢!

作者: 瘦棠寒蝉 时间: 2006-3-16 11:25
很好.学习!

作者: 吴君雯 时间: 2006-3-16 15:07
切入点选得好，别开生面。

作者: 黑雪 时间: 2006-3-16 23:07
文学是关于生活褶皱里的故事,不是太阳底下的真理,我们看散文是寻找生活的一种情趣、哲思、疼痛或者幽微的哀与乐，而不是前来听一场如何生活得合乎形势的报告，如果堕如一味的形而下的细节考究，则是滑稽的，当然，戏噱生活要基本合乎人之常情，这是我对上述争论的一点建议，如果继续，则是个有价值的话题。

作者: 吴安臣 时间: 2006-3-16 23:23
林荣兄文字总是很别致。不错。问好。

作者: 唐宏 时间: 2006-3-17 13:33
哈哈,事上诸如此类的事，你一笔笔写吧！只是读过，就让人哭笑不得了。
还是想笑，笑一些世事吧……

作者: 聂中民 时间: 2006-3-20 00:20
标题: 这个有意思
中民已学习,居然有着这事啊.有意思啊.以后多写点这样轻松幽默的文字我12点后漫漫读.中民,最近写了几个稿子,都不像样子哈.

作者: 修江 时间: 2006-3-20 08:01
我在上考场之前一个小时赶还在修自行车，很有趣的一幕。

作者: 渭水河 时间: 2006-3-20 10:30
我们经过高考的人看过你的文章了。常来邓小平版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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