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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木香妈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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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30 06: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木香妈这个女人

              武 诚


  木香妈的名字叫啥来着,村里没人知道,惟一知晓的人就算才娃了。因为才娃是她的男人,也就是木香的爸爸。山里人不怎么在乎名字,生个男娃,就叫这娃那娃,生个女娃,就叫这花那花。大人高兴时,亲昵地喊死女子,恼怒时瞪着牛一样的眼也喊死女子。待出嫁了,才正儿八经地用上一回名字。待嫁过来以后,村里人仍然不叫她的名字,称呼她是某某的媳妇,或称某某屋里的。

  木香妈是木瓜院人。木瓜院离槐树坝大约十五里地,是半山腰上的一个庄子。那地方也怪,土不怎么长庄稼,却肯长木瓜。凡是沟沟坎坎的地方,都密密地长着,一到秋天木瓜成熟时,就满坡的芳香。但香归香,只能闻闻而已,不能当饭吃,常常是半饱不饥的。不知谁编了一个顺口溜:木瓜院,木瓜院,一天两顿饭,早上喝糊糊,晚上扒稀饭。这顺口溜一下传遍了方圆四十里,直到九十年代才换过来:木瓜院,木瓜繁,个个都是金蛋蛋。木香妈的爹娘就是看上槐树坝这地方养人,再饥再荒的年月都饿不死人,才把女儿嫁给了槐树坝的才娃当媳妇的。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才娃的爹是槐树坝村的保管,腰里拴着粮仓的钥匙。才娃爹常常给他们送来一点救命的粮食。木香妈的爹知道这粮食是怎么来的,但不说。

  才娃去接木香妈时,正儿八经地赶着驮了一袋粮食。一半麦子,一半玉米,口袋中间,用绳子扎了搭在了叫驴的背上,像个瓜葫芦。才娃手里捏了截槐树枝呔呔地喊着去了木瓜阮,那叫驴像理解才娃急于见到新娘子的心思是的,低头潵着欢,只管走。路两旁的油菜花桃花和山上的槐花还在晨露中羞羞答答,头顶上相随的燕子欢快地叫着,也替才娃高兴。

  那时的人们都憨厚,有个别刁钻和难缠些的,也还都夹着尾巴,不敢怎么放肆。人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恩仇,不管谁家有婚丧嫁娶大事小事,全村人都去,图个热闹,也图个和睦。才娃家更是如此,大家明白才娃爹的保管没白当,去了准有大白馍吃,于是大人小娃全去了。才娃的爹娘也高兴,忙出忙进地招呼人。帮忙的人也多,劈柴的,烧水的,挑水的,切菜的,抽烟的,喝茶的,还有闲谝的,把屋子和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些开裆裤们缠大人缠得久了,大人就哄孩子,看看新娘子来了没有,来了就坐席呢。孩子们撒腿就跑。帮忙的大人不好给自家的娃给馍,就给别家的娃手里塞。那娃的大人也从锅里随手抓一个塞在他娃的手里,并拍娃娃的头,一副爱怜的模样。

  爬上树采槐花的娃忽然听见了清脆的铃声,忙放眼望,看沟里的路上一片红,慢慢地向村子移动着。娃儿怔了一会,放开嗓门喊起来: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手里正忙活的人都挤出了屋。年龄大的就把头抬起看看天,看日头正悬在头顶,估摸也就是晌午。黑压压的人群从院子里窜出来,拼命往前面挤,人群就挤瘦了,瘦成两排。看着才娃牵着驴走,看着驴背上的新娘。新娘一身红,红衣,红裤,红鞋,红头巾,真像一团火。众人眼里没了天,没了地,也没了路旁黄灿灿的油菜花和远处粉白的槐花。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如新娘好看,除了新娘外,一切都黯然失色。新娘扎着一根又粗又长的辫子,有人惊叹说新媳妇的头发像蒜辫子。一来太阳作祟,二来可能兴奋,脸特红,有人耳语说新娘的脸像洋柿子。新娘还胖,脚也大,又有人笑说新娘的脚像麦遄,这女人肯定福。
   
  槐树坝人对新娘的印象特好,因新娘去新房喝了一杯水后就出屋和才娃一起招呼客人,倒水、递烟了。大家都说才娃的媳妇是个持家的女人,才娃这小子有福啊。

  才娃的媳妇过门三天就下地了,那时还是大集体,早上队长的哨子吹破了,人才集合在一起,然后跟在队长的后面去田里。

  才娃听见哨子声,把头蒙上还想赖一会。才娃的媳妇一骨碌坐了起来,慌忙地穿衣,并一把扯去了才娃身上的被子:起来,哨子都响了。才娃懒洋洋地说哨子天天响呢,有啥奇怪的,让它响吧。说着又扯开被子蒙了头。才娃的媳妇火了,再次扯去才娃身上的被子,照才娃的屁股上扇了一下,才娃才坐起身来。等他穿好衣服时,媳妇已洗了脸,手里拿着一块馍,扛上锄头出门了。活计是锄黄豆地里的杂草。年老一些的聚一块,年轻的聚一块,手里的锄没闲着,嘴巴也没闲着,都争着跟才娃的媳妇说话,开粗鲁的玩笑。说,才娃媳妇,才娃昨晚发电报了没?才娃媳妇不懂什么是发电报,就抬脸问才娃,你发啥电报来没?才娃知道,因才娃是男娃,男娃未成家时可以跟结了婚的男人女人一起说荤话,知道发电报是怎么回事,但才娃不说,只是笑,众人也笑。有胆大的说那我给你发吧。才娃的媳妇当真停下活计问怎么发,那人乘机伸出一根指头压了几下才娃媳妇的乳头。才娃的媳妇脸腾的升起一团火,红遍了,忙伸出拳头擂他。众人灿笑,笑声惹得枝头上的喜鹊一惊一乍的,飞也不是停也不是地乱叫着。笑过之后只听见一片的嚓嚓声。一簇簇的杂草纷纷倒下,在太阳的照射下蔫头耷耳,黄豆苗就显得更精神,好像一下子高了许多,壮了许多,逞强似地挺着,有攀比的意思。

  木香妈起初是金娃妈,金娃是才娃的第一个儿子。槐树坝这一带的人家都这样,都按第一个娃儿称呼,如果第一胎是男娃,这称呼就再不变了,如果是女娃,那还有更改的机会,再生下来一个男娃就是娃他妈。木香妈嫁过来时十七岁,生金娃时十七岁。嫁过来时是春天,百花盛开,生金娃时是冬天,千树万树梨花开。接生婆抱着婴儿去给才娃报喜时,才娃听是带把的,张口就取名金娃。满月的时候,村人都来给才娃贺喜,称呼才娃媳妇为金娃妈。但这个称呼只用了五年就不用了。金娃五岁时从屋背后的栅栏钻出去摘挂在崖边的一只小葫芦,就从一屋檐高的石头上掉下去了。掉下去的金娃以头着地,等才娃去看时,金娃就像一只青蛙样爬着。那时的金娃妈又有了银娃,银娃已近三岁了。才娃没让金娃妈看到这幅惨不忍睹的景象,偷偷的把金娃埋了。这是发生时是正午,日头当空朗朗的照着,田野的麦浪一拨一拨的滚着,事情就那么突然发生了。金娃妈正在厨房做饭,灶上放着一只瓷盆,盆里盛着半盆水。金娃妈擎着粉鱼蔸,一手持着木勺全神贯注地漏着粉鱼,一对肥硕的奶子随着节奏忽上忽下地窜动,脸上的汗珠银光闪亮。才娃蹲在院边的一棵杏树下歇息着,抽着喇叭筒,一缕缕淡蓝的烟袅袅上升。天上金光闪闪,地上阳光灿烂。院子里树影婆娑,银娃在院里跑来跑去抓两只正在调情的蝴蝶。才娃刚想换一个姿势时,听见屋背后的响动,怔了一下,然后紧跑着去看。屋背后一周全是树,才娃他们就倚树编了栅栏,栅栏外面就是石崖,像刀切了似的一般齐,如一块豆腐。才娃初看没有什么异样,再看时就发现栅栏有一个窟窿,才娃把头伸出洞向下望了望,惊得差点也掉了下去。

  金娃就这么殁了。金娃妈的称呼就变成银娃妈了。银娃妈是过了一月后才知道的,但她仅仅知道是殁了。男人忍痛时心狠,女人害人时心狠。吃饭时才娃黑着脸呼噜噜地扒下去三碗。银娃妈问金娃呢?才娃没吱声,银娃妈就又吃了一口,再问:金娃呢?才娃说他舅领去了。银娃妈心想他舅来了咋没吃饭啊,你看这粉鱼漏得又细又长,滑得很啊。才娃说人家有事,抽了一锅烟就走了。过了十几天还不见金娃回来,银娃妈实在想了,就趁才娃上地的时候去了一趟娃舅家。娃他舅是个憨人,憋不住真话,说了。银娃妈首先觉得头嗡一下就像钻进了一窝蜂,腿也跟着软软的,猝然倒地。

  回到家后,银娃妈搂过泥猴样的银娃泪珠直往下掉,从清早掉了个日偏西。才娃揉着红红的眼圈跺跺脚:哭球呢,天注定是不养人的瞎货。可银娃妈仍然像机器人儿样搂着银娃,泪水不紧不慢地滴着。才娃就掰开银娃妈的胳膊,给银娃弄吃的去了。银娃妈猛然间瘦了许多,干活时完全没了往日风风火火的模样。到银娃十二岁时,银娃妈又挺起了肚子,立秋时生了,是丫头片子。银娃的外公外婆来看时喜欢的不得了,说我们山上正是木瓜香的季节,就取名木香吧,我们山里人贱,别什么金啊银啊的。才娃也高兴,木香就木香吧。木香五岁时,银娃又出祸了。木香五岁时,银娃已十七了,十七岁的银娃已经是一个门扇样高的小伙子。那时银娃开着队里的一辆手扶拖拉机。那天下午,银娃拉了满满一拖拉机粮食去公社粮管所交公粮,拖拉机上面还坐着三个牛样壮的伙计。他们都光着上身,仅穿着一条肥大的裤衩遮羞。拖拉机突突突地颠着,路两旁白杨的枝条偶尔擦过头顶,还有什么鸟儿掠过。拖拉机上的伙计不知是心烦还是兴奋,扯着嗓子吼起来。吼的是《青松岭》中那老头赶马车时唱的歌:哎哟哟,哎哟哟,赶着社会主义的马车,走在幸福的大道上……银娃那天也高兴,看着血红的残阳从山巅露出半个脸,那面山就像从染缸里捞出的一样,光怪陆离。上了柏树梁,下梁时就出事了:好端端的拖拉机低粱不知道怎么说就断就断了,前面正好是个急弯,机头撞在了崖上,车斗急速地朝前滑去,把猝不及防的银娃给活活夹死了。来救的人回去说,银娃的眼珠子都快迸出来了,鼻子里口里全是血。这次才娃和银娃妈都气懵了。才娃一夜间老了许多;如一块朽木疙瘩,很少说话。银娃妈也目光呆滞,从此围着小女儿木香过着。

  木香十五岁的时候,才娃收留了一个讨饭的安徽小子。小安徽起初对才娃和木香妈感恩戴德,更是喜欢白白嫩嫩的木香,忙里忙外,等木香生了个儿子时小安徽就嫌起才娃和木香妈了,常常对他们恶言恶语。才娃心灰意冷,就和木香妈在厢房另过。好在以前木香妈待人不错,看东家没面了,趁才娃不在时挖一碗面送去,西家揭不开锅了,木香妈也递一碗面去。同院的几户人家都受过木香妈的恩泽,如今能吃饱穿暖了,都还记得木香妈的好处,做下什么不常吃的了,他们都要给木香妈送去一碗。木香妈已经糊里糊涂的了,干不了活了,身体逐日虚胖起来。都说可惜啊,木香妈。暗地叹息,都说老天爷长啥眼哩,都长在狗子上了,好人没好报,坏人蹦蹦跳。

  不过木香妈有时也清醒。一日木香妈心血来潮,忽然想进城去,口袋里装了一元二角钱,去城里吃了一碗凉皮子,这转转那转转,日落时晃晃悠悠地往回走。走到半道时累了。累了的木香妈就去河边洗了洗,靠着一棵柳树歇息。掏手帕时带出了早上装的一元二角钱来,木香妈捡起来,怔怔地看着,猛然间想起自己在摊上吃凉皮的事,忽然惊了,还没给人家给钱呢,还没给人家给钱呢。念叨着起身往城里走。边走边说人总不能吃食昧食,火心要空呢,人心要实呢。等木香妈赶到城里时,人家早就收了摊。木香妈手里捏着两角钱,在人家卖面皮摊子的地方东张西望。眼都望酸了,仍没摊主的影儿。脚也站疼了,腰也酸了,人也困了,木香妈就打起了哈欠,打着打着就丢起盹儿。木香妈自言自语说咋还不来呢,说着捡了一块砖头坐了,坐下去后就睡着了。

  睡着的木香妈被人推醒了,女儿木香和邻居来找她了。木香妈睁开眼问卖凉皮的人来了没?大家不明白,说三更半夜的吃啥凉皮,回家了我们给你做。木香和邻居七手八脚地把木香妈往回拉,木香妈死活不肯,说人总不能吃食昧食,不能吃食昧食嘛。大家更听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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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30 06:57 | 只看该作者
不知怎么了,又打不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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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30 15:42 | 只看该作者
生活的文字
4#
发表于 2006-5-30 19:36 | 只看该作者
以平实的笔触刻画出了一个淳朴善良的乡村女人,作品充溢着乡土气息,语言质朴有特色!
5#
发表于 2006-5-30 20:23 | 只看该作者
以简练的笔触写出了一名平凡的农村妇女非凡的承受力 耐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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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31 06:42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武诚。晚上回来学习好文章。远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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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31 06:58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几位!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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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31 13:09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很有地方味道,语言纯朴、文笔顺畅。木香妈这个人物塑造得比较立体。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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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31 16:35 | 只看该作者
一个善良朴实的农家妇女,人物刻画充实,有生活!精华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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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31 20:19 | 只看该作者
不错,读来有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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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31 21:4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一个善良朴实的农家妇女,人物刻画充实,有生活!精华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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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 00:34 | 只看该作者
文章很好,你们越写越好了。期待更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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