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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缘去缘来[原创] [打印本页]

作者: 独上栏舟    时间: 2006-6-17 21:43
标题: 缘去缘来[原创]
               一
  林芳躺在一片白色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三夜,亲友们哭哭啼啼的声音将周围笼罩在一片无谓的沉闷中。林芳的母亲,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老太太,脸上皱皱巴巴的,仿佛一夜之间眼睛也深陷了许多,鬓角像染了霜,如同刚刚从初冬的清晨走来,寒意掠过了整张面孔的每一寸肌肤。三天里,林芳的母亲昏倒了三十三次,每一次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在床沿握住林芳的手喃喃细语,她一遍一遍地叫着林芳的名字,仿佛她就是救世主,完全能够将林芳唤醒。三天里,林芳彻底的昏迷了,嘴上敷着一块凡世林油沙布,靠着人工呼吸机的一起一伏维持着生命,手上、足上全打着点滴,以保证人体的循环灌注量。医学专家说,生命就是新陈代谢,没有代谢,就没有生命!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后,并没有对林芳这样一个无权无钱的女病人掉以轻心,相反主管的杨医生倒是费尽心血,一门心思的扑在救治林芳的方案中,为观察病情动态,杨医生早餐啃馒头,中餐、晚餐泡方便面,生怕因为吃饭时间过长而耽误了救治时间,杨医生总在自己泡方便面前来林芳的病房巡视,杨医生总是给林芳的母亲拿来“来一桶”,但是林芳的母亲总会眼泪叭渣的拒绝吃面,林芳的母亲每次见到杨医生就会伸着满是裂子的手拉住杨医生的衣角要求杨医生救她女儿,那情形就像孩子可怜巴巴地拉住母亲要吃树梢上那颗最大最红的苹果,固执地撒着娇,哭着、嗔着,任性的样儿叫人既爱怜又生气。杨医生每次在这个时候都会说:“伯母,我会尽力的,一定会的,相信我!”林芳母亲哭,杨医生的心就酸,但他表面上是严肃的、镇静的,因此他总在吃方便面时就流泪,他在不足10平方米的单身宿舍里,狠狠地嚼着方便面,目的就是想把眼泪逼回眼窝去。三天里,10平方米的空间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而他,在这只属于他个人的10平方米的空间里每天呆得时间不足1小时。

  三天三夜,72小时,4320分钟,25920秒!对幸福的人来说,时间还有点短,呢喃的话语还没有说完,拥抱的双手还没有松开,心中的激情还不曾消退,太阳就过早地落山了,黑夜挡住了凝望的双目,硬将思维冬眠,幸福的人唯有留下一串串遗憾。对不幸的人来说,时间就有点漫长了,尤其对于像林芳这样的人来说,时间实在太漫长了,她的一只脚踩在人间,一只脚却踹开了阴槽地府的门,尤如地震时把你的下肢夹在地壳裂开的缝隙里,上身却仍在地面上挣扎,你越是挣扎就越是下陷,越下陷你就越恐惧,恐惧的理由除了疼痛还有害怕,因为你的身边除了漆黑还是漆黑,你望不见光明,你的眼前和你的心里一样的黑暗,你不得不任其自然,听天由命,你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盼着灾难救护队的到来,将你救出水深火热之中,因为你自己没有能力自救,你只有借助别人的力量才能重见阳光!林芳就是这样,在三天三夜的72小时里,她失去了思维,失去了听觉,但知觉尚存在,单凭尚存的知觉,说明林芳还是渴望活着的,活着虽然痛苦,但好死不如赖活着,毕竟活着还能够听、想、说!死了呢,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灵魂四处飘散,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冤死鬼!冤死鬼并不能得到阎王爷的同情,进鬼门关时同样得下火海、进油锅,入十八层地狱,关键是谁也没有去过地府,人类的灵魂从来都是和人类的躯体生命一起走向死亡。这死亡的证明是生命的消失。林芳在三天前就是想用“消失”这个词的概念来求得心灵的解脱。

  林芳在决定解脱前,就像基督教的一个圣徒,一脸虞诚地在圣母面前做揖、祷告。林芳以为只要生命停止了运动,大脑就不再有回忆的画面,就不会再有无望的等待和苦恼,因为林芳只有拳头大的心脏承载着山般的精神负荷。林芳在72小时前,也正是深秋十月的秋雨愁煞人的日子里,林芳割破了自己的腕动脉,鲜血汩汩地外流时,像一个小喷泉肆无忌禅地梢着水线。林芳望着殷红的血线,那个人的影子就在血线中晃来晃去,林芳的泪在瞬间变成了小桥流水,无声地奔流,跳过颧骨,淌过脸颊,来到耳廓。林芳的泪和林芳的感觉一起奔跑了一阵后,一头撞了阴阳线。前面说过,死亡的概念就是消失。林芳的泪和林芳的感觉同步消失了,林芳就像受了委屈哭着睡着的孩子,身子的每一个部位都显得很伤心,林芳在失去知觉前,很深地看了一眼手机,蓝色的屏幕上跳动着一排黑不溜秋的阿拉伯数字:2004年10月27日23:58。林芳想,再过2秒钟,就会与他阴阳两隔,别了,我的恩人,别了,我的冤家!林芳想着冤家的时候,关了手机,平静地躺在床上,将身子调整成了很舒适的仰卧位,两只枪口似的眼睛盯着洁白的天花板,林芳关了床头灯,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胸口,她的右手其实是放在心脏的体表投影部位的,林芳感到了心脏的搏动音。林芳在只有心脏搏动音的屋子里,一种情愫将她逼得无路可逃,无路可逃的情愫只有死路一条。

              二
  林芳醒来的时候,脸上悲伤的表情还没有褪尽,她的睫毛眨了几下,尽管是很细微的动作,但林芳的母亲还是看到了,杨医生也看到了,林芳的母亲一下子拉住了杨医生的手,大幅度的摇着,连声说:“看啦,看啦,杨医生,芳儿要醒了呀!”林芳的母亲脆朗朗的叫着,深陷的眼窝里湾了两滩晶亮亮的热水,水雾中,林芳母亲看到杨医生的鼻尖在渐渐变红,杨医生定定的望着林芳的面孔,视线穿透面孔上每一个器官。林芳的母亲摇着杨医生的手臂,惊喜中发现杨医生抽动着鼻翼和搐动着嘴角,林芳的母亲反而愕然了,她僵在原地,嘴张着,将一切动作定格在瞬间。大约1分钟后,林芳的母亲才将视线从杨医生的脸上移到了林芳的脸上。

  床头桌上摆满了一束束鲜花,每一束花丛中都插着并不起眼的“勿忘我”,它们躲在娇艳的“玫瑰”身后,贴在大方的“百合”身旁,几分羞涩,几分执着,几分等待,几分无奈,在干草样的“满天星”丛中显得那么不起眼,那么不引人注意。没有人知道,这一束束鲜花全是由杨医生托花店女孩送来的。窗台上放着一盆 一品红,在阳光的照射下,火红的叶子宛如深秋的枫叶,红的令人心疼,令人激悦,激悦得叫人柔情密意,叫人缠绵绯侧。林芳睁开了眼睛,周围一片宁静,她看到的天是洁白的天花板,她看到的地是明净的水磨石,她不知道自己处在何处,低头,身上盖得也是洁白的被子,整张床全都白色包裹着,她轻轻地侧转头,看到了母亲和杨医生,他们全像雕塑,但雕塑的眼睛却是水汪汪的。林芳没有看到床头桌上的鲜花,也没有看到窗台上酷似枫叶的一品红。

  林芳就这样躺着,她听到母亲很遥远的声音:“芳儿,你醒了,你可醒了。”母亲的声音带着颤栗,仿佛是从天边飘来的,像游丝,让她的心在这样的呼唤里突然的疼痛起来,疼痛原来装在一个扎了口的袋子里,此刻,扎口的绳子被母亲剪断了,疼痛淌了出来,洒了一地,林芳睡在一地的疼痛里,目光越来越呆滞,越来越空旷。林芳的母亲推了一下林芳,又将老泪纵横的脸贴在林芳的脸上,一边摩挲,一边说:“芳儿,哭出来吧,哭出来吧,你为什么不哭?”

  林芳一动不动地躺着,杨医生瓷在原地,嘴巴张了好几下,终于迸出了一句话:“你醒了!好,好,醒了就好。”过了一会儿,林芳的眼泪终于滚出了眼眶,泪蛋蛋无声地滚着。林芳想起的第一个人不是她的母亲,林芳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脑海里回放的人影也不是她母亲,林芳极力的不去想那个人,但“他”的影子高大的遮住了她所有的记忆。此刻,林芳感受着母亲的爱抚,母亲的爱总是这样的宽容和慈祥,林芳想像儿时一样,受了委屈就伏在母亲的怀里放声哭泣,哭完了,心里就舒坦了,那时候她总是双手吊在母亲的脖子上,边哭边说,说她的不满,说她伤心的理由,母亲总是故意装做生气的样子,一边胡乱骂着惹了林芳的人和物,一边安慰:芳儿乖,芳儿不哭。林芳果真就停止了哭闹,灿烂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然后就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一蹦一跳地去玩了。林芳长大后,变得多愁善感,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母亲知道林芳有了心事。每天,除了上班,便是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混光阴,母亲无奈,林芳无语。

  林芳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亲三十岁那年,忍受不了家乡的贫穷,跟人合伙贩卖蔬菜,几年下来,钱没赚多少,却领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回来了,成了全村父辈训导孩子的榜样,人人都会说:“瞧人家狗子,多有本事,一分钱不花,领回了个恁漂亮的媳妇。他父母也没给他创下家产呀,你倒是给我出息了上,领回个不花钱的媳妇让娘老子跟上荣耀荣耀呀。”林芳出生时,父亲已经42岁了,之前母亲也曾怀过几胎,但每次都不足三月就自然流产了,医生诊断为习惯性流产,路没少跑,钱没少花,后来,却干脆不坐胎了,两口子索性打算不要孩子,就俩人相依相伴的过后半辈子。可世上的事也真会捉弄人,越想得到的时候,越什么也得不到,等你心灰意冷地不想要了,却又会让你意外的拥有。林芳母亲怀上林芳时,父亲已过了不惑之年,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惊喜,或许是惊喜的不知道什么是惊喜了,总之他表现得很木纳,也只是嘿嘿嘿傻笑了几声。晚上,俩口子躺在土炕上想象着胎儿的模样,猜测着胎儿的性别,林芳母亲说,要是丫头就好了,长得像我憨得像你,一人继承一样也算这辈子没白活,父亲将头侧在母亲腹上听胎儿的动静,听了半天没觉得胎儿踢腿伸腰,就说一定是丫头了,儿子不会这么乖的,酸儿辣女,可你咋既不喜酸也不食辣,不会是二姨子吧。林芳母亲一听这话,一把揪住林芳父亲的耳朵说,叫你这张乌鸦嘴胡说八道,忿兮兮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再胡说我打死你,还不快给女儿赔不是。林芳父亲就嘴贴在林芳母亲的肚皮上,瓦声瓦气地说:“丫头呀,老子刚才胡说哩,别见怪啦。”

  林芳在一九七六年的腊月初八呱呱坠地了,林芳父亲把土炕烧得火热,铁炉加的通红,他不停地搓着手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接生婆是本村的,平日里不怎么和人交往,话也少,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此刻,她正爬在炕上接林芳母亲的胎衣,孩子顺利出生了,嘹亮的哭声向世界宣布了她的到来,孩子的脐带剪断后,接生婆把孩子抱起来让林芳父母看,还特意将孩子的双腿分开,说,是个丫头呀,恭喜恭喜,喜得千金,老来得女,福寿无止。又说,娃她娘呀,再用点儿劲,把胎衣奴出来,一定要用力呀,这东西可不能放在肚子里,加油奴,加油奴,继续像使劲儿大便那样,快点奴出来就没事了,就可以喝红糖水了。又过了半小时,林芳父亲提着林芳母亲的胎衣去了后院,在桃树下,父亲一揪一揪地挖了坑埋了胎衣,回来后又在门帘上贴了个心样的红布块,哈着热气搓双手,笨手笨脚地打了两个荷包蛋,端过去,扶林芳母亲坐起,一勺一勺地喂着林芳母亲吃。吃完了,俩人不约而同地抱紧,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有女儿了呀,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呀。”林芳就这样来到了人间,窗外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悄没声息的样儿,像一个个白色的幽灵下凡,窗户玻璃上形成了自然的冰花,图形像一枝枝傲然挺立的寒梅,林芳父母望望沉睡的婴儿,再望望窗户玻璃上的冰寒梅,由于屋子内温暖的气流,玻璃上冒着一层层雾气,袅袅的,在窗户周围缭绕。父亲说:就叫梅花吧。将来也好挺直腰杆做人,名字硬了可以趋灾少病,梅花象征着坚强,要不怎么在冰天雪地里开放呢?母亲想了想,就嗯嗯了两声,说梅花就梅花吧。女儿身嘛,应该是一朵花的。

  林梅花到了上学的年龄,扎着两条羊角辫奔奔跳跳地跟父亲去学校报名,父亲决定取学名叫林梅,取掉了后面的一个“花”字,班里有好几个报了名的孩子都叫梅,这样林梅就撅着小嘴不高兴了,她直嚷着要改掉“梅”字,父亲说不叫“梅”叫什么呢?林梅就昂起了小小的头颅,朗声朗气地说:叫“芳”吧,我们村还没有叫芳的娃娃呢。就这样林梅变成了林芳。

               三
  林芳十五岁那年,以全乡最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一所卫生学校,中考的成绩惊动了全校的师生,林芳成了所有老师在以后的课堂上鼓励同学们好好学习的榜样,林芳父母为答谢培育了林芳成才的老师,欢天喜地的摆了五桌酒宴,老师们放开嗓门吆五喝六的划拳,争先恐后地说着林芳是如何如何好学上进的孩子,脑子反应快,记忆力好,将来会有大出息,听着一句句的夸奖,林芳父母喜滋滋的,就以为自己的孩子真的出息了。于是就让林芳挨个儿给老师们敬酒,每人两杯,林芳父母又敬,几圈下来,老师们个个成了红光满面的关公,脖颈儿也通红了,直延到锁骨下,才被各色各样的衬衫领口挡住了视线。

  林芳的父亲老来得女,女儿又很争气,全村人对他肃然起敬,碰上谁都会提到这个话题,人人都羡慕不已,说这是老天赐予的一种福气呀,将来你女儿肯定会攀上一个好婆家,到时把你老俩口子也接到城里去,那时千万别见了面不认识呀,你们都成了城里人,别嫌弃咱乡里人呀。林芳父亲就笑得满脸开花,就以为自己的女儿真是个人物哩,就以为自家也马上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了,倒背着双手,目不斜视,把自己80公斤的身体硬撑在42码的脚上,直得像北方天空下的一棵白杨。林芳母亲却不这样,别人夸她女儿她也高兴,只是大脑并不被过分的夸奖而冲昏,她常常回答别人的话是:谁知道哩上!就看她娃有没有这样的造化了,现在不好说呀,我和她爸都是大老粗,也没有认识的人,她自家的前程自家去奔吧。

  林芳毕业那年,正赶上人才市场开放,毕业生全部是双向选择。那一年的秋季,由市人才中心主办的人才信息交流会如期举行,林芳也出脱成了一位婷婷玉立的花季少女,她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结伴去了人才市场,本市三级乙等医院的一位负责人看了她的个人简历后,笑咪咪地点了点头,审视了林芳半天,又问了几个相干不相干的问题,最后说她代表院方正式通知她,三天会议结束后,请林芳到她们医院医务科报到,接受操作技能考试,如能顺利过关,林芳将会成为本市最大的一家医院的一名正式护士。

  林芳从人才市场回来后,兴奋得无以伦比,她把常用的21项护理操作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熟记了操作程序和注意事项,最后又把最常用的肌肉注射、静脉穿刺、吸氧和铺床四项基本操作温了又温,她站在镜子前对着镜子自问自答,直到自我满意了,方才罢休。 

  林芳去市医院时,是一个深秋的好天气,阳光很暧昧地照着她纯净的脸蛋,身上扑满了秋阳巴结讨好的媚姿,车水马龙的街道,似乎在向她助阵。林芳穿了纯白的羊毛衫和笔直的牛仔裤,尺余长的马尾巴吊在后背上,走一步荡一下,宛若跳动的音符。

  市医院真大,光一个门诊大楼就十八层,绕来绕去,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入口,林芳只得求助大厅内的导医。导医看上去有四十多岁,背着一根五寸宽的红带子,上面贴着烫金的字:西箢市医院为您服务。林芳叫她阿姨,问医务室怎么走,导医说再往前走,南边有电梯,径自上十楼,门牌号是1010,有科室牌,很容易找的。

  林芳边说谢边左右环顾着寻找电梯,林芳向来对方向不敏感,,又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怎能分清哪边是南哪边是北呢?导医看她不着边际的样儿,就用手给她指,说电梯在那边,你过去吧。
  林芳很谦卑地笑着噢了声就顺着导医手指所指的方向走去。

  医院的环境条件就跟宾馆似的,实在有点富丽堂皇,林芳踏出电梯的那一刻,眼前一片明朗,她用左手掐了自己的右手,感觉到疼了,方觉没在梦中,又用手指敲了敲额头,意识还算清楚,说明没有走错,方才还以为错把宾馆当医院呢。整个走廊是亮晶晶的水磨石地面,干净的能照出人影,墙裙是红胡桃木制墙裙,暖气片全是不锈钢罩子,门呢,也是清一色的石木门。林芳轻手轻脚的走着,生怕弄出声音来惊扰了这份幽雅。林芳站在医务室门口,按了门铃,马上传出了录音:有客来了,有客来了。接着就听到了一声“请进”。林芳推门而入,一眼就认出了上次在人才交流中心见到的那个人,他今天穿了白大褂,很精神地坐在那儿,他看到进来的人是林芳,笑眯眯的站起来,对林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来了!坐吧。”林芳很忸怩地坐了下来,沙发软的比自己家里的要舒适好几倍,林芳坐下去时,屁股将沙发陷了个窝。尽管林芳1.65米的个头也不过50kg体重。

  医务室主任姓柳,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像个教授。他为林芳沏了一杯茶,递过去,随口问;“小林啊,家住哪呢?兄妹几人啊,你是老几?”林芳一一做了回答,柳主任就说我领你去见护理部主任,具体考试项目和评分标准以她那儿为中。

  柳主任和林芳来到护理部,柳主任介绍了林芳后请护理部主任准备考试。护理部主任用和蔼的眼神打量了林芳一番,说考试我已安排好了,现在就去吧。给,小林,把这件白大褂穿上,戴上这顶燕尾帽,我们到实教室去。

  实教室里已经坐好了十余个头头脑脑,看来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林芳的心从一踏进实教室起就咚咚地跳个不停,她用手压了压胸口也无济于事,护理部主任宽慰林芳说别紧张,操作就按你在学校里学的那样做,一边做一边用语言描述,声音大点,我提的问题你尽可大胆地回答。

  医务科柳主任也坐到首席位上去了。

  从实教室出来,林芳被医务科柳主任领到他的办公室坐等结果,柳主任说参加考核的有主管业务的副院长和其他几位护士长,他们对你的操作都很满意。小林啊,你表现的不错嘛。说完后柳主任就又去了实教室,大概领导们在那儿交换意见和看法,听说还要让护理部主任汇报考核结果。林芳想,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操作和理论回答她几乎没出错,自我感觉也不错,尽管紧张了一身汗。

  半小时后,柳主任来了,他说小林啊,请你这会儿去一趟护理部吧。林芳不敢多问什么,疑虑重重地去了护理部。主任正等着她呢,主任还那么慈祥,说小林你先坐,这儿有份理论答卷,请你在一小时内答完。笔也为你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小林很快扫了一眼试卷,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了一番试题,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试卷上的题都是一些常用的数据之类的,再就是条条款款,很好答,不足一小时,林芳将答卷呈给了一旁的护理部主任。主任看着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和标准的答案,满意的直点头。主任很快地用红笔在试卷上打了分,只在最后一题:“你认为如何做一名合格的护士?”的论述结果中,主任扣去了两分。林芳最终得了98分。主任再次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小林,我们准备录用你啦,你现在就到医务科报到去吧,以后要好好干,踏踏实实地干,别让我失望啊。

  林芳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走出护理部主任的办公室的,但那种感觉一直铭记在心,她狂喜的想喊,想跳,想唱,想笑,她的心由于激动剧烈地跳动着,她有点不能自已的加快了脚步,一脸傻笑地闯进了医务科主任办公室,还没等她开口,柳主任就先开口了:“小林啊,到我这儿报到来了吧,我没看错人,有一天你会成为我们医院的大梁。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从明天起,你就到急诊科上班。急诊科可是我院的重阵之地啊,责任大,最辛苦,你一定要虚心向各位老师学习,千万别惹出乱子来,现今国民的法制意识增强了,看病也懂得用法律来维护个人权益,稍有不慎就会被患者告上法庭,动不动就要求赔偿。

  那时的林芳多么快乐啊,从天而降的幸福,惹得了同学们多少羡慕的目光。全班六十个同学,她是唯一进入了市医院的,好多同学都被分到了基层卫生院,老师也以有林芳这样的学生而骄傲,尤其班主任雪恙老师过一段时间就来看看林芳,鼓励林芳好好工作,再三强调说林芳还小别着急恋爱,雪恙老师说在不懂爱的时候千万别爱,爱了就会爱出后悔来,雪恙老师说,林芳啊,你愿意爱出后悔来吗?若不想,就别急着恋爱。老师可是为你好啊。

              四

  林芳工作两年后,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绿草茵茵的酷夏,医院急诊科分来了一个四医大毕业的研究生,恰好和林芳对班,也就是说,林芳值班时正是研究生的班,研究生医生虽工作时间不长,但临床经验蛮丰富,遇到危重病人病情变化时,显得沉着、冷静,感觉处理急诊颇老练。这个研究生医生,就是杨医生。杨医生对林芳照顾得很细致,每次值班总带上些零食和几包方便面,零点以后,就和林芳在护办室里共进夜餐,杨医生总是泡好了方便面加好了火腿肠,等查房回来的林芳同吃。

  急诊科里,医生护士全认为杨医生和林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一对金童玉女,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撮合着,可杨医生和林芳都属于内秀型的,杨医生从没对林芳表白过,林芳对杨医生也只当作是大哥。

  林芳的爱情闸门是什么时候开启的,林芳说不清楚。可林芳清楚,让她心跳的人并非朝夕相处的杨医生,她对杨医生从来没有“心跳”过。

  林芳的心跳是从见了那个人的第一眼起。那个日子平淡的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太阳依旧是从东边天空上升起的,又从西边天空上落下的,晚霞红得如桔,天幕蓝得如海,云朵白得如雪。林芳下班后骑着自行车匆匆往住处赶(林芳没有住医院的单身公寓,她住在姨母家,因为姨母无儿无女,强烈要求林芳住她那儿去),驶入小区,通过缓冲车速的限速器,林芳的车子颠了好几下,到车棚放好车子,从车蓝内拿链条锁,却发现钥匙不见了,正纳闷间,那个人就站在了她身旁,他的声音柔柔地传了过来:“找钥匙吧?你刚才路过限速器时,车速太快把钥匙给颠到地上了。呶,我给你拾来了。”那个人,他那么从容地走过来,又那么随和地说着话,又微笑着把钥匙递过来,他的手和他的眼神一样的温和,但能扯碎人心。林芳呆呆地站着,忘了伸手接钥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却剧烈地跳动。林芳忘了说谢谢,忘了笑,忘了记忆——还是那个人,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林芳说:“欢迎以后联系。”

  钥匙失而复得了,却让林芳有了心事。莫名其秒的思念揪扯得她的心生疼,不知道为什么会想他,只觉得他的笑容老在眼前萦绕,吓也吓不跑,赶也赶不掉,林芳开始郁郁寡欢起来。

  这一年的元旦来得特别慢,像经过了一个世纪,林芳将自己的思念用时间串成串,能围地球一圈半。元旦前一天,也算是小年三十吧,林芳终于鼓足勇气拨通了那张名片上的手机号,林芳报了姓名后,幸福的泪流了满脸——那个勾引了她心的人还记得她是谁!呜呜,心有灵犀一点通。林芳说晚上我请你喝咖啡,给我个当面道谢的机会。那个人叫尤忻,林芳早已把这两个字默记在心里了,从拿到名片的第一天起,尤忻这个名字就在林芳的心里扎了根,根太大太粗,拔也拔不出来,推也推不倒,林芳打完电话,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个人傻笑着,开始了倒计时的数着离天黑的距离。

  尤忻如约来到了梦之缘咖啡屋,说是如约,其实是尤忻定了地方通知了林芳的,柔漫的音乐和香气四溢的咖啡,把人能够很容易地浪漫起来。尤忻在昏黄的烛光下,还是那么慈爱的微笑着,他的眼神让人不可抗拒,林芳倾刻间如潮的思念全化做了嘤嘤的哭泣。尤忻就靠了过来,用手背轻抹林芳的眼睛,林芳伏在尤忻的肩头畅快淋漓地哭着,尤忻很自然地把林芳揽在了怀里……这一夜,林芳死心踏地的爱上了这个风度翩翩的陌生人。

  爱情像个魔鬼,能把一个人的心情推到两个极端。林芳的心情因为拥有尤忻的爱而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整天叽叽喳喳的不知道疲倦。林芳的变化把杨医生的心情推到了另一个极点。这些年,杨医生虽然没有正面向林芳求爱,可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说明他对林芳的爱慕,杨医生是个腼腆的书生,他把爱偷偷地藏在心里,没对任何人说过,但这样不表示他不爱。一个人最聪明的时候就是能够很敏锐很及时地发觉自己的爱人的变化。虽然杨医生并不知道林芳爱的人是谁,但他可肯定另有其人。

              五

  林芳二十八岁时,成了地地道道的大龄单身贵族。杨医生也已过了而立之年,也是子然一身。杨医生早已成了市医院急诊科名气大得很的急救专家,很得院领导赏识,只是他的个人问题,成了人人关心的话题。院长曾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杨医生,他的侄女也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毕业后分在政府机关人事部门管人事档案,模样也很俊,可杨医生死活不肯见面,弄得院长很是尴尬。再后来,关于杨医生的传闻纷云,有说杨医生找对象的条件太高没有人高攀得上,有说杨医生不结婚是自身生理有问题,有说杨医生受了西方思想的侵蚀只找情人不找对象……

  尤忻站在医院门口等林芳的那个正午,杨医生正轮休,他提了一大包购买的生活用品从外面回来,尤忻骑跨在自行车座上,一只脚很踏实的放在地上,一只脚蹬在脚踏子上,拿着一张花花绿绿的广告,津津有味地看着。杨医生的目光一触到这个目标,他就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就是带走了林芳心的那人,正好迎面走来了急急忙忙的林芳,林芳无法掩饰的欢悦连眉毛也弯了腰。杨医生说,林芳你干嘛去呀?林芳说,尤忻在外面等着我呢,我们一块儿去吃饭。林芳的步子生风,一忽儿就跑了老远。

  杨医生在原地定了定,抬着灌铅的双腿艰难地向公寓宿舍行进。这些年来,杨医生一直没有放弃对林芳的爱。杨医生一直默默地关照着林芳,他俩一直搭档值班,杨医生还像从前一样为林芳准备夜餐。只是他俩都避开各自的情感问题不谈。只一次,杨医生很随便地问正在喝牛奶的林芳:那人叫什么名字?说是很随便,其实杨医生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的,他足足打了半个小时的心理战才说出了一直 说的哪句话,本来这句话应该说:林芳,我爱你。可面对芳心已许的林芳,他还是改变了说话的意义。此刻,楼道内一片静谥,偶尔能听到病人传来的轻微鼾声,杨医生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难过,他想只要他的爱人是快乐的,他就应该幸福。

  林芳突然停止了吞咽动作。林芳眨了眨黑兮兮的眼睛说:“叫尤忻。”

  “噢,尤忻!这名字好,估计人也一定不错。祝福你,林芳!”杨医生的语气平静的如湖面,从他眼里掠过的一丝哀怨和失望,只有长夜孤灯看到了,林芳并没捕捉到。

  “谢谢,他是世上最优秀的男人,是很懂情的那种。”林芳无不自豪地说。

  “是吗?别忘了你也是世上最优秀的女人,也是很会生活的那种。”杨医生痴痴地盯着林芳,一语双关。

  话题就这样拉开了,林芳和杨医生第一次畅开心扉地谈论个人问题。杨医生记得,林芳当时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怎么不结婚?”杨医生很诙谐地来了句:“和谁结婚?”“谈一个对象嘛!”“和谁谈?”“……”林芳不再说话了,她只是很无奈地看了一眼杨医生。杨医生却笑了,笑得很爽朗,很轻松,笑眼注视着林芳:“看把你紧张的,你是名花有主的人,我哪敢动歪心思呵。等我有了心仪的,林芳,别担心,我会结婚的。真的。”

  “我祝福你。”林芳笑的很羞涩。

  “我也祝福你。”杨医生快乐地说,真诚的笑靥掩饰了他内心的痛苦。

  “林芳,他对你好吗?那个叫尤忻的人。”

  “嗯,挺好。”

  “那么为什么不结婚?”

  “他,他说还需要一段时间,日前时机不成熟。”

  “为什么?”

  “他说他有困难。”

  “你了解他吗?”

  “我没问过他的情况,他也从没对我说起过。”

  “你怎么不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嗯——,大概四年有余了。每次见面,我总是忘了问。”

  “林芳,四年多了,你咱不了解他的情况嘛。你是不是爱的太纯粹了。”

  “活生生的一个大人儿在眼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当然,他也爱我。”

  “林芳,我只有祝福你了,以后我是你大哥,他若敢欺负你,大哥给你做主。”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林芳和杨医生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林芳的右手小拇指和杨医生的右手小拇指勾在了一起,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身体的接触。

            六

  林芳去了邻县一家小医院,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行前,她打电话给尤忻,尤忻说他正忙着开会,实在抽不出身,不能陪林芳同行,要林芳自己照顾自己。

  林芳其实没什么大病,既使有,她所在的医院就是全市最大的医院了,无论是诊断还是治疗,都是首屈一指的,用不着到小医院去。但是林芳必须到小医院去,否则她脸面搁不下。因为林芳怀孕了。
林芳怀的是尤忻的孩子,三个月了,也是第四次怀孕。

  第四次!是个什么概念?


  第四次怀孕,也就是说,已经做过三次人流术了。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尤其未婚的女孩子,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啊?林芳记得,每一次怀孕,她都对尤忻说:“尤忻,亲爱的。我们结婚吧。我的例假已超了半月,我可能怀孕了。”尤忻揽过林芳的头,捋了捋林芳瀑布似的秀发,柔声细语地说:“林芳,现在结婚条件还不成熟,不如先打掉孩子,等以后我会亮亮堂堂的把你娶了。啊,乖乖,听话,你安排一下,到时候我陪你去。”说是让林芳安排,其实是尤忻安排的,他定了时间要林芳倒班,林芳如约去了医院,等来的却是尤忻的电话:“林芳,我走在路上又被单位电话招去了,我实在没办法啊,你应该理解我,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你一个人先做,别害怕,我的心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我若能抽出身,我就赶过去。”但是,每一次都是林芳孤单单地躺在手术台上,疼痛使她咬破了手指,撕破了医生白大褂的口袋,好在每一次碰上的医生都能理解她,林芳撕心裂肺地哭,医生就和颜慢语地安慰,鼓励她坚持。林芳在陌生的医生安慰中度过艰难的时刻。林芳无怨无悔,她爱尤忻,她愿为尤忻付出哪怕是生命的代价,尤忻喜欢,她不能不给,只要尤忻快乐,她吃点苦算什么。

  林芳是幸运的,做了三次人流手术都很成功,三次都是在不同的医院,遇到的医生虽然狐疑她一个人来就诊,但林芳已经是二十八岁的年龄了,这个年龄一般不会是单身,她丈夫出差或在外地工作都有可能,林芳的年龄为林芳掩盖了不少难堪。由于年轻,身子恢复的也快,同事们谁也没有发觉林芳的变化,每次手术,林芳只用当天的休息第二天照常上班,尤忻总是在林芳手术的当晚提着两大包东西探望林芳,垂胸顿足的懊悔和自责轻易地感动着林芳,林芳听尤忻无休无止的解释,看尤忻痛苦万分的样子,心底暖暖的。林芳躺在床上,轻轻地揽尤忻的头入怀,小心地揪着尤忻的耳朵,嗔怪起尤忻来:看你,我不好好的嘛,难受成这样了!我又没怪你。
也许老天注定要让林芳吃点苦头。林芳第四次怀孕后,她不像以前那样听尤忻的话了,她的情绪很激动,她坚决不打掉孩子。俩人为这事闹的很不愉快,尤忻气急败坏地拂袖离去,再也不露面了,林芳心乱如麻,这些天一种叫做母爱的情愫抢占了她的大脑,做为女人,哪有不想当母亲的,林芳已经二十八岁了,她想要孩子,想有个家,但是,她得不到。她的家门被一个叫尤忻的男人锁紧了,他不开门,她进不去,她在家门外徘徊,哭泣,最后绝望地晕倒在门前……

  林芳的肚子一天天的隆了起来,三个月的身孕,对苗条的林芳来说,是有点衣带渐宽了,同事们都很关切地问她哪儿不舒服,劝她看看医生,朋友看她脸色苍黄,也以为林芳患病了,纷纷表示陪林芳检查检查。无论朋友还是同事,谁都不会想到林芳这样一个自敛内秀的女子会未婚怀孕!林芳的情绪越来越坏,她不明白尤忻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跟她联系,就算我拗了他惹他不高兴,可这么长时间了还生气,明知道人家会想的。她打他手机,传来电话录音:你所拨叫的用户已停机。林芳只有耐着性子等,她不相信尤忻就这样轻易地从她的世界里蒸发,尤忻那么爱她,他曾发誓今生对她忠诚,他还说他会负责的。尤忻一定是出差了,不知道去了哪个城市,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告诉我,我不应该怀疑尤忻的爱。想到这里,林芳就自责起来,认为自己的想法太荒唐,看轻了尤忻的人品,也就看轻了他们的爱。

  林芳子宫内的胚胎在林芳郁郁寡欢的日子里茁壮成长着,三个月,胚胎已经成形了,三个月为早孕,林芳已经超过了早孕的期限,林芳怀孕已经四个月出头了,也就是说,胚胎早已发育成了胎儿。一个活生生的好端端的胎儿在林芳腹中的子宫里游泳,这个胎儿的父亲却像空气一样蒸发了,胎儿不知道没有父亲将来会遭受多少世人的冷眼,所以还在没有光明的黑暗里快乐地成长,胎儿的母亲却一日形瘦一日,她从等待变成失望,又从失望变成绝望,她在绝望中爱恨交织。

  尤忻真的蒸发了,虽然林芳知道他的单位,可以到他单位去找他,但林芳没有这么做过,林芳希望尤忻能来找她,她已经被尤忻给宠坏了,她喜欢被宠着爱着的感觉,她在绝望中还在等待尤忻能突然的出现在她面前,像往常一样的爱她、宠她。

  尤忻没有来。尤忻再也没有来过,林芳失去了尤忻的任何消息。林芳肚子里的孩子若隐若显的有了动作,林芳害怕了,林芳不知道一个未婚妈妈将来怎样在社会上生活?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又如何在社会上立足?真要这样,她这一生都会在人们鄙夷的目光中成为星星族类的单身贵族,她就永远被划为“坏女人”的行列——一个被男人抛弃了的不守妇道的轻浮女子!她也就永远没有再爱的权利!
林芳决定去打胎。

  林芳坐在邻县妇幼医院的妇产科里,坚决要求大夫拿掉她肚子里的孩子。林芳说国家计划生育只能生一胎,她这是二胎了,不能要,因为没有明显的早孕反应,平时例假又不规律,这样就耽搁了,发现时已经快三个月了,后来由于单位忙请不上假就拖到现在了。大夫,我现在也只有一天时间,你就帮帮忙吧,家里还有一个四岁的孩子等着呢,他爸出差不在。医生说,本来你这样大的月份,原则上应该等到五个月大时扎个引产针引产,等于小产。不过,你的处境我很同情,也很理解你,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进行碎胎术,这种手术风险太大,一般我们不做,既使做也只针对三个月大的。你怀孕都四个月了,如有什么意外,我们承担不起啊。

  林芳得知医生还有办法尽快拿掉肚里的孩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不想请假,怕请假就被同事发现了她怀孕的事儿,这些天总觉得人人都用怪怪的目光看她,说明他们已经怀疑了。不行,不管有多大风险,也要冒险,那个碎胎术,林芳也略知一二。要不就立个字,说明若术中出现意外与医生无关,后果自负。医生同意了,决定实施碎胎术。

  林芳躺在检查床上,两条腿高高地搭在脚架上,医生很熟练地用艾里克棉球为她做会阴消毒,然后就嵌入了窥阴器……

  林芳的下身血流成河,医生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林芳杀猪样的嚎叫着,打着点滴的手来回移动,抠烂了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时间一分一秒地消失,鲜红的血液夹着胎儿的碎片从林芳的阴道里面汩汩流出……两个小时后,林芳听到了吸引器轰轰隆隆的声音,林芳的泪淌湿了床上的油布,从脖颈下直淌到身子下,湿热湿热,她模模糊糊地听到医生说:好了。她听到了拆除器械的声音,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她想小睡片刻,她胜利了,她成功地去除了心中的隐患,从此后她无后顾之忧。

  林芳从邻县的医院赶回住处,已是星光点点的夜晚。姨母不在家已好些日子了,她老人家一辈子都喜欢旅游,不知道此刻在哪里观光?林芳看上去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外,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林芳很粗鲁地把自己摞在床上,结结实实地动作传出了床上弹簧受振后发出的“嗵——”的全音和余音,林芳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咕咕声,林芳习惯性地拨了尤忻的电话,林芳想告诉他,他已打掉孩子了,别生气了,她肚子饿,饿极了,想吃东西,林芳想撒娇,为尤忻,为爱。林芳的心跳如鼓,她不知道尤忻听到自己的声音会是怎样的心情,他会不会着急?

  林芳失望了,林芳的泪不知不觉淌满了面颊,林芳像一具无心脏跳动的尸体,不会动不会走。林芳就这么躺着,耳朵回响着刚才电话传出的录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寂寞的夜晚孕育着孤独人的心事,孤独的夜晚酿造了寂寞人的悲伤,月亮跑了,只剩下遥遥的一个背影,再跑两步,就看不见了。而星星,这个月亮的哈巴狗,也跟着月亮跑得无影无踪。尤忻,若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现在,月亮跑了,我的心就飘出了肉体,飘来飘去,撞死在云层里了。云啊,你就像波浪,是一条柔软的鞭子,打碎了岩石的头和心。

              七

  第二天,是林芳的晚班。

  林芳很慵懒地躺在床上,疲惫地眼神很迷离。月亮没有等她,太阳也没有等她,月亮绝情地走了,太阳自私地来了。

  太阳把丰满红润的脸蛋搁在云的肩上呢喃私语,风却忌妒了,风故意使坏穿在它们中间,偷听它们的情话。

  林芳就这样躺着,十点钟的光线很青春地洒在林芳的床上,林芳笼罩在年轻活泼的白光里。这是太阳发出的光芒,是太阳身体内能量的释放,暖暖的好舒适。林芳在很温暖的阳光的怀里,心渐渐暖了起来。林芳翻身,一咕噜坐了起来,掀起枕头,抓过笔记本——林芳的日记。这是一个深蓝色软面的笔记本,封面很考究,是认识尤忻时尤忻送的,他说就用这个本子记载咱们的绝世恋情吧。林芳打开,第一页是尤忻苍劲的碳素笔留言:“有缘千里能相会,缘来缘去缘如水。尤忻没有署名,只用了两个大写字母代替了签名的位置,YX,日期是2000年5月7日。林芳抚摸着柔软如缎的封面,嘴角就浮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看来真的是缘来缘去缘如水,缘尽人散啊。当初就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好在我清除了腹中的孽种,就算死了,也不会被世人怡笑大方。作为个人的隐私,谁又愿意让他人知道呢?如果不是疯子,谁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了外衣脱内衣呢?尤忻啊,尤忻,你就像一滴眼泪,不知不觉蒸发的无影无踪,原来是你一开始就安排好的,你个人面兽心的骗子,既使我死了,也要让我的魂魄天天缠着你,夜半惊梦,叫你活在恐怖的自责中……

  下午五点半,林芳梳装完毕,精精神神地去医院接晚班。又是她和杨医生的对班,她坚决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如意,要不杨医生那死心眼一定会监视我的行动,我的计划不能实施,我还要在爱恨交错的苦难中挣扎,苟延残喘的青春,倒不如死了利索,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赖着活有什么意思啊,心都死了,留躯体干什么?女人的生命本来就是爱给的,无爱了,留着生命有何用?我也要把自己蒸发掉,是彻底的从人间消失,永远也没有的那种蒸发。尤忻,我要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我,就像我找不到你一样。

  林芳笑嘻嘻地和同事们说话,认真地接班。好幸运的一个夜班,白天没入住重病号,晚上基本没有治疗。林芳只常规性地巡回了病房,按时测了体温和血压,象征性地和病号们虚寒问暖了一阵,坐在办公桌前,细心地绘制着体温单。

  十点以后,按医院规定,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要查房,清除探视病人的人或陪员。杨医生步履矫健,林芳跟在后面,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查,杨医生对每一个病人都进行了询诊和体查,他总是那么认真,和他对班,林芳十二万分的放心,有时候杨医生看林芳忙的历害,也会帮着打打针换换液体,摆摆药之类的。

  林芳重新回到办公室时,已十一点了,杨医生先去了他的医生值班室,他提了两个“来一桶”,外加两袋“蒙牛”走了出来,杨医生推开了林芳办公室的门,林芳正站在窗前凝视夜色。杨医生没说话,只是提起暖水瓶,泡了“来一桶”,又将牛奶放到暖气片上热着,站起来,目光从林芳的身上移到了寂寞的夜空。冬天的夜晚真的很寂寞,除了静谥,万物都变成了哑巴,甚至连片树叶抖动的声音也没有。站了一会儿,杨医生说:“林芳,面好了,吃吧。”很殷勤地端过了一碗,自己在林芳对面坐下,两人只彼此笑了笑,各吃各的,满房间充满了唏——唏的吸面声。吃完了,杨医生站起来,收拾了残局,说:“林芳,明早把奶子喝了,别忘了啊。”林芳笑笑,说:“谢了,杨医生,我累了,可能是吃累了吧,我想睡觉,你也过去早点休息吧。晚上若没事,就明儿见吧。”

  杨医生只得说,好吧。晚安!杨医生出去了,林芳迫不急待地找出了一枚崭新的手术刀片,说是找出的,其实是林芳早就准备好的,昨晚她在饥肠辘辘的绝望里,就想到了自殇——放光血液,净化肉体。今天一接班,她就打开急救柜,如获至宝地拿了刀片和刀柄按好,很小心地藏在挎包里。此刻,林芳异常兴奋地进了值班室。

  林芳对着镜子照了照,气色还可以,又从挎包内掏出了那本蓝色日记。翻看,只盯着扉页上的留言,就像审视一位陌生人。合上,找出准备好的打火机,点燃,看火苗在黑烟里升腾,一股胶皮味很浓,她看着蓝色的缎面的封面一点点变成了焦碳,看着一页页记载了她的青春和爱情足迹的白底绿格的纸张在一下一下跳跃着的火苗丛里变成褐色的灰烬,林芳的心随着火苗散发的热气澎湃,林芳的泪浇在火焰里,火苗稍微弱了一下,重又开始了一窜一跳的奔达,林芳用沾满灰烬的双手拭泪,林芳的脸不知不觉涂成了黑白分明的条纹状,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像得了红眼病。

  林芳看着渐息渐灭的余火,泪眼婆娑地上床,躺下,舒展了身体,很平静的样子,又拿出刀片,拉好衣服,盖好被子,望着亮光闪闪的刀片,林芳烟雾朦朦:别了,这个世界,别了,我的爱人,别了,我的爹娘。来世吧,我做男儿身,为你二老孝天孝地孝一生。

  芳挽起左侧衣服袖边,右手用刀片很用力地割开了皮肤和血管,鲜红的血液像奔腾的小溪,欢快地畅流,林芳望着殷红的血液,没有疼痛的感觉,血液染红了林芳的衣服和床单,林芳闭上了眼睛,想把最后的泪眼留在眼眶里,林芳渐渐失去了知觉……

  杨医生发现林芳时,已是次日凌晨五点,来了一个外伤病人需要紧急包扎,杨医生去找林芳,叫不开门,就预感出事了。杨医生用脚踹开门,发现林芳躺在血泊里。

  杨医生将林芳背入重症监护病房,投入了万分火急的抢救中,杨医生忘了给那位伤员包扎伤口,为此受了领导的批评,说他值班期间推萎病人,杨医生不在乎,他主动请求做林芳的主治医生。

  杨医生在将自己的血液输入林芳血管时,后悔得直打自己耳刮子——他咋就没发觉林芳最近的情绪波动,尤其那个晚上,他咋就没发现异常?他应该想到的,他应该发现的,但他疏忽了,他能不后悔吗?这个女人,他痴恋也是单恋了八年的女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杀了。无论怎样的代价,一定要救活她!否则灵魂会永世不安!

  苍天有眼,明月有心,三天三夜,七十二个小时后,林芳从死亡线上回来了,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尤忻而是杨医生,尤忻对她只是一场梦,梦醒以后,她回到了现实中,她迈了迈头,天依然蓝蓝的,云依然白白的,杨医生的眼神是怔怔的,像一泓温泉,把她浑身上下泡了个温暖,还有母亲,依然那样慈祥,那样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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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6-6-18 19:14
小说写得比较细,几乎描写了一个女人的爱情经过,因为爱而自杀,最后又从幻想中走进了现实,作品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不足的地方,是有些描写过分啰嗦,使情节变得缓慢,影响了可读性。小说应该大胆地剪裁,适合读者的阅读习惯。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6-6-19 08:08
不错
学习
作者: 独上栏舟    时间: 2006-6-19 09:27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小说写得比较细,几乎描写了一个女人的爱情经过,因为爱而自杀,最后又从幻想中走进了现实,作品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不足的地方,是有些描写过分啰嗦,使情节变得缓慢,影响了可读性。小说应该大胆地剪裁,适合读者的...



  谢谢小木屋的指导!旧作了,翻出来就帖了。待有空一定修改。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6-6-21 18:14
小说写的很丰满,充实。如木屋版所言,作一次大的精简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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