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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春花嫂子 [打印本页]

作者: yangyizhuo 时间: 2006-8-27 08:27
标题: [原创] 春花嫂子
春花嫂子

　　关于春花嫂子的故事，多的很。

　　说，春花嫂子扛了锄头下地干活。正走到半路，可能是早饭吃的有些着凉，猛的就觉得内急的厉害。在农村，拐角旮旯有的是别人墙外的厕所，一来方便路人，二也为自家积了肥。不过在春花嫂子看来，“肥水流了外人田”那简直就是罪过。没说的，夹了两腿，回身往家跑。别人看了奇怪呀，就问，“春花嫂子，这是怎么啦？怎么往回跑？还这么急？家里着火了？”她顾不得答话，只是一劲儿的往回跑。街里偏偏那么多人问她，一开口答话，坏了，下面“扑”地就泄了出来。呵，原来只不过是个屁。

　　从我记事起，春花嫂子就有四五十岁的年纪。那时，她给我的印象是，头上蒙个白手巾，两脚总是不沾的一溜小跑着。说话也很快，说什么都嘟噜嘟噜一串一串的。她一阵风似的走过大街上，刚和这个打过招呼，一丈开外又和另外一个搭了话茬儿。碰到一个舌头不利落的，和春花嫂子搭上一言半句的时候，怕是她早已在自家地了锄过两遭儿棒子苗儿了。

　　春花嫂子是个“假嫂子”。她的辈分小的厉害，一个村子里，见谁都叫爷。像我们这样十来岁的小孩子，她大都该叫“叔”。我们这里的讲究，她这么一把年纪，叫我们“爷、叔”，我就叫她“嫂子”，也算是尊称。而村里有的大人也跟了叫“春花嫂子”，那是因为叫“嫂子”好说话，就多有戏闹的成份了。

　　人们给春花嫂子开玩笑，大都是说她“细”的厉害。

　　说她在家一年四季舍不得吃油。农村兴吃棉花籽榨的“棉油”又叫“卫生油”，她舍不得。到时候卖了棉花，棉站上给了“棉油”，她都又卖了钱。她自己在家吃饭搁“明油”。什么是“明油”？农家的菜是自家种的，比米面便宜。灾荒年就有“瓜菜半年粮”的说法。春花嫂子就是多吃菜少米面。清水煮菜，煮熟了，开锅往里面滴几个油星，这叫做“明油”。人们说，春花嫂子开春时，用芝麻换半瓶香油放锅台上，每天吃饭就搁“明油”。到年底一看，嘿，成整瓶的了。怎么回事？她每次开锅，拿一根筷子往油瓶里一醮，再往锅里一涮。这样，醮了水的筷子又放回油瓶儿了。也说不清是用油醮水，还是水醮油了。别人吃东西越吃越少，春花嫂子越吃越多。到年底你再看油瓶，原来半瓶，现在成一瓶了吧。

　　人们所说春花嫂子的故事，有的是真的，有的又编出来故意给她出洋相的。农村人哪个不“细”？在那时，一年到头不赶事，不吃回肉。买一次肉，用手托了走一趟街。非让人看看，“看啊，我家又吃肉啊！”。前几年，吃肉的时候，先要插好门的。不然，有那不懂事的邻家一头闯进来，你是让还是不让？人们都“细”，但“细”到春花嫂子那样“抠屁股眼索手指头”的“抠索”地步，还是少有的。人们说她抠索，也是在表白自己的大气，所有关于春花嫂子的故事也就越说越多。

　　人们说，春花嫂子又细又抠傻做活，是因为家境不好。

　　她丈夫在天津一家工厂里做工人。那几年，不要说指望他从外面捎钱回来，没时候还要托人给他捎钱捎物。有人说，那几年工厂还不如老家农村；有人说，春花嫂子的男人可是个能花钱，她就算是个搂钱的耙子，谁让她赶了个没底的匣子？家里儿子还小，整个家全靠她一人支撑。这日子过的能不累吗？

　　我上初中的时候，春花嫂子的儿子差不多到了结婚的时候。她正张罗着给儿子盖房。我几次早起去村外跑步，就看到她背了个柳条筐在那里拣砖头，那是盖房时填槽子用的。我打个招呼，不觉又想起以前的事情。她干活回来，看人家牛拉粪了。自己手里又没有盛粪的家什。就除下头上的手巾，扯些路边的干草垫上，把那些牛粪兜了回来。后来父亲说，她家里养不起牲口，没粪积肥，才会这样拿牛粪当宝贝。但不论怎么说，我一看到她头上又蒙了那个白手巾，就不觉的想笑，老觉得她从边上一过，一股子牛粪味儿。

　　我在外地上高中时，很少回家。又一次回家时，看前面一个人跟我打招呼，我几乎认不出来是她就是春花嫂子了。她又打了招呼，急匆匆的从我身边走过去。还有很快，但腿脚已经不那么利落，有些磕磕绊绊的样子。让我吃惊的是，她的腰怎么弯的这么厉害？她整个人从中间折九十度，上半截身子，和地面是平行的。和人说话时，头从一边扭过来，侧着脸说话。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牙齿也好像掉了不少，说话还是很快，只是含混不清。我问父亲，春花嫂子得了什么病？

　　什么“什么病”？累得呗。

　　旁边一人搭着话腔，你春花嫂子辈儿小，见谁都得鞠躬。呵呵呵。

　　到后来回家，还能零星的听到一些关于春花嫂子的事情：儿子结婚了，他丈夫也退休回来了，只退休金每月一千多，听说以后还得往上涨，足够两人好吃好喝好享受的。村里整个儿人们的生活也好的多了，该享福了。

　　可春花嫂子就是改不了的抠索脾气。煤气不用，煤炉子都舍不得点。做饭还是烧拣来的柴火，一边拣一边说，这么好的柴火就满大街扔，真是作孽啊。人们都有些吃腻肉了，她一年到头还是舍不得买上一两次。她自家养了鸡，有人说家养的小笨鸡蛋儿比养鸡厂的营养高，愿出高价来买。她就全部卖掉，自己舍不得吃一个。她丈夫就从外面买鸡蛋，她就卖鸡蛋。两人的关系也一直不好，经常吵架。大都因为互相不满意对方的生活方式。或者叫“没共同语言”。这个说那个“败家子儿”，那个说这个“穷命鬼儿”。大半辈子不见面，老了老了好容易混到一起了，却又还是说不到一块儿，两人本就从不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丈夫在炕桌上吃，有酒有菜，吃完后就势一躺，听收音机，看电视。她在灶台下吃，吃完后，正好刷锅喂鸡。听说一阵，两人闹到厉害，说话就死吵。后来，两人不在一屋里睡觉了。她自己搬到西屋里去睡。

　　如果说，农家人“细”“抠”是因为贫穷，现在的生活早已经不比从前；若说春花嫂子的“细抠”是一种习惯，不如说是她不由自主的一种脾性罢了。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再回来时，春花嫂子早已死去两个来月了。

　　听父亲说，她原是有些胃病，舍不得看病吃药，不知从什么时候转了癌了。儿子儿媳跪在床前，给她买了山一样的各种各样的好的吃食。她一样都吃不下了，吃一点卡住了，就吐。丈夫骂她，一辈子的穷命，能吃时不吃。现在好了，这么多好东西，你倒是吃啊！

　　丈夫一辈子没有给她做过一顿饭，没有替她端过一杯水。这次当着那么多的街坊邻居，丈夫做了挂面汤、荷包了鸡蛋，端着喂她吃。她哽着嗓子，哭的上气不接正气，却又一口吃不下。

　　春花嫂子，就在那天，夜间，死了。

　　翻拣我的记忆里，就一件事情，是春花嫂子是那样的光彩照人。

　　那是在我家翻盖老房的时候，街上的人家都来帮忙。中午饭要吃猪肉韭菜的大包子。那次，不知是谁调的馅子，盐放的早，油搁的多，调软了，就是出了好多的油汤。这下好了，汤汤水水的馅子，帮饭的这些婆娘们儿都包不成个了。后来，有人说，春花嫂子最能包这般的软馅子，我们去叫她。

　　春花嫂子来了，洗了三遍手，先用碱面，再用肥皂，再用清水冲。外面男人有的开玩笑说，春花嫂子包包子，我们可得多吃个，味全乎啊。呵呵呵。

　　她也笑着回骂，说我洗了三遍手呢。然后，我看到，所有厨房里的婆娘们，都擀好了包子皮，上面托只想往外淌汁的馅子，双手捧到春花嫂子面前。那时她的腰没有弯的那么厉害，看她嘴里说笑着，手指不住的翻飞，脚下又风一样不停的刮来刮去。一个个捏了花的包子就成形了。

　　这次街坊的男女老少出奇的口径一致，对春花嫂子几乎英雄般的礼遇。不知谁还唱了两句戏言，“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我一剑能~~~挡，百~~~~~百万的兵……”

　　但不多一会，人们又恢复了平日的态度，又看到她出洋相了。包子蒸熟了，母亲让她多拿几个回去，她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只拿了两个，嘴里又一串一串的说着什么，脚步匆匆的走了。人们就在她身后不住的哄笑。有人说，这两个包子，非放的长了毛不可。猪肉韭菜的，放了这么多油！她哪里舍得吃？非要等她家阿发回来不可。（当时，她儿子阿发在外地建筑工地打工），要不就得等她老头子回家了。呵呵呵。

　　现在她的老头子回来了，两人吵了三四年的架，她就一撒手走了。

　　这人啊，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

　　我们这里的家村人，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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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邱天 时间: 2006-8-27 09:10
这个春花嫂子很有特点。
文字不错。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6-8-27 11:35
描写了一个朴素节俭的女人，小说主题很好。

作者: 猪儿粑 时间: 2006-8-27 14:01
春花嫂子很“细”，文章也很细：）
问好朋友！

作者: 又又 时间: 2006-8-29 10:58
这人啊，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
这春花嫂子啊,一辈子都活得累.

作者: 武诚 时间: 2006-8-29 13:13
生活味浓厚。只是在叙述上不够流畅。

作者: 北雁 时间: 2006-8-29 13:20
同意武诚的意见！

作者: 武俊岭 时间: 2006-8-29 15:32
介绍叙述性的文字多，情节没有完全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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