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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飘零人家之一 [打印本页]

作者: 武诚 时间: 2006-9-10 12:57
标题: [原创] 飘零人家之一
小说
　
　　　　　　　　　　　
　　　　　　　　　　　　武诚

　　　　　　　　　　　马风箱

　　这马家户主名叫马成志，后来有人就叫他马风箱了。本来村上的人是背地里叫，让当时公社的武装部张部长当着众人的面给叫了时，就给叫转了。原因是马成志患有严重的气管炎病，走起路来快了就都呼哧哧地喘气，脸憋得像只下蛋的鸡一样。

　　那天大家正在背粪，马成志当然也背着背篼，勾头哈腰地背着，胸膛像一架破风箱，但他还得背，他上有姐姐撂娃，下有弟弟三娃，都需要他挣工分糊口。这时公社的张部长来了，因和马成志是老乡，就特地看了看，看见马成志如此的样子，就说你那胸膛就像架破风箱了，干脆叫你马风箱得了。中！马成志边答应着，又急急地喘气。

　　后来马成志就当了队长，尽管马成志瘦筋筋的，手如鸡爪一样，眼角边常挂着一堆眼屎，整个人松松垮垮，加上老是趿拉着鞋，整个人看去，如同一根晒了三天的黄瓜。

　　当了队长的马成志就爱背着手。上工时当然就不用干活了，反剪着双手在人们的眼前晃悠。马成志趿拉鞋已成了嗜好，不管是解放鞋还是布鞋，是新鞋旧鞋，春天冬天，秋天夏天，一律老样子趿拉着，露出半截又黑又脏像树皮样的脚后跟。转悠乏了，去找个背阴处一蹲，歇下来，从兜里摸出剪下的旧报纸，再摸出一撮旱烟面来，卷上一个喇叭筒，用大拇指朝牙齿上一刮，刮些牙垢粘上纸头，点燃后美美地吸，烟吸完后又趿拉着鞋去转悠了。当然有时马成志也吸商店里买的纸烟，先是三分钱的双兔牌，五分钱一盒的经济牌。后来马成志见槐树坝也有人抽了，就改成一毛二分一盒的月月红牌了，抽上这个牌子后，还专找人多的地方抽，先是干咳两声，然后用右手慢慢悠悠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交给左手，左手捏了烟盒，用右手再抽出一支，往出抽时脚下就用了力，随着脚下旋转身材也就转了一圈。这样，就有更多的人看见他在抽月月红牌子的烟，这就跟现在的一些人一样，手持大哥大，专找人多的地方打电话。其实马成志并不小气，偶尔也给大家发烟，但人太多，一包烟往往不够散。那些抽烟的人，看见散烟的就堆着笑脸拥来了，双手接过队长散的纸烟，总有些受宠若惊。即使和自己同牌子的，但经过队长的手一发，抽出来感觉就好。

　　按理来说马成志这样的人也当不了队长的，槐树坝一百多户七八百人呢，哪个没他强，有能文的，有能武的，然而公社的张部长和他是老乡，马成志就当上了。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马成志是外乡人，是逃荒时领着他姐撂娃、弟弟三娃来到槐树坝的。槐树坝虽不产其它物件，但粮食年年还是丰收的，不管旱或涝，虽然是大集体胡日鬼，但土地总是以它博大的胸怀宽容他们，总让他们混个肚儿圆。所以那时槐树坝收容了好些外地逃荒到槐树坝的人，现在留居槐树坝的安徽人、河南人、还有甘肃的武都人、西和人，多数是逃荒到槐树坝的。他们当初或是抚老携幼，后来又娶妻生子，真正成了槐树坝人了。有的是上门槐树坝了做了倒插门的女婿。马成志是逃荒到槐树坝的，因和张部长是老乡，因而沾了张部长的光，当了队长。

　　张部长是河南人，当兵出身，当时任公社的武装部长，腰间常常挂着一把手枪。因操的是河南口音，槐树坝人背地里叫他河南侉子，也有人叫他河南担，当然当面叫他张部长。那时的干部普遍都平易近人，不贪、不占、不嫖、不赌、不挥霍、不养二奶，张部长也属此列。人们叫河南胯子只是一种戏谑的称呼，对他是很尊敬的。那时候的群众对干部骨子里怀着一种尊敬，常常把干部看成大人，把自己看作孩子，惟恐做错了什么，对不起他们。

　　那是一年的春天，春天虽然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但也是青黄不接的日子，贮藏着的粮食已都见底了，地里长着的也才绿绿地长着，很诱人地吊着人的胃口。人们说这段时节最难熬，把这段日子叫做青黄不接。为了让自家的日子更殷实些，好些人家的婆娘女子都倾巢而出，提着菜篮子挖些野菜，采些槐树的花来掺和着吃，什么苦苣灰莱荠荠菜，反正认为能吃的采到篮子里就是莱，回家后洗干净，用开水煮后，或拌或炒、烙菜饼蒸窝头怎么吃也都可口。槐树坝上年纪的人常说：槐树坝是好地方，怎么着也不饿肚子。马成志就是那一年的春天来到槐树坝的，领着姐姐拖着弟弟，三姐弟的脸色就像槐树花花苞的颜色，黄亮黄亮的。谁见了，就都不由得掉泪了。说可怜啊，看都饿成麻秆了。

　　那天，张部长来槐树坝办什么公，办完后在后山转悠时碰到一只兔子，张部长不愧当过兵，连忙拔出腰间的枪瞄都没来得及瞄就砰的一声，正好打在了兔子的脑门上，兔子翻了个筋斗，一动不动了。张部长自然很高兴，捡起兔子哼着河南梆子大踏步地往回赶，很像凯旋而归的将军，这时就碰上马成志三姐弟。马成志姐弟三个一路逃荒而来，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这天一天没吃一口饭了，又渴又饿，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像三个醉汉东倒西歪地向槐树坝走去。张部长下山时刚好遇上了，便放慢脚步打量他们。马成志看出眼前的人是干部，唱得还是家乡戏，双膝不由一软，跪在了地上叫了一声我的乡党啊！就泪流满面了。张部长也是心软之人，应该说是善良之人，那时候的干部，时刻都关心他人，尤其是对穷人关心，比如像马成志这样的人。张部长眼角也挂了泪，就把马成志三人领着去找当时的队长郭四有了。张部长对郭四有说，去把兔子剥了煮了，和我们的乡党一块吃。郭四有本是吝啬之人，冷眼打量了马成志他们，但碍于张部长的面子，就叫婆娘烧水，自己提着死兔去收拾了。背地里骂道：刚来槐树坝就碰上兔子肉吃，这兔子你也活该倒霉。

　　马成志就这样落到槐树坝了，暂时住在村里的菜棚里。马成志的姐姐撂娃痴着，弟弟三娃年幼，一家就全靠他支撑着。马成志小时不知怎么落气管炎，感觉。马成志想当皇帝大不了也就这个感觉吧!

　　烟抽多了，使马成志本来已风烛残年的气管炎雪上加霜，更不堪负重了。不断地咳嗽，有时会咳得背过气去，好半天才吐出一口又黑又浓的痰来，可过不了一会又咳得背过气去。一天，张部长又来
槐树坝时，马成志跟了几步就不行了，脸都憋得通红，说我们歇缓一下，抽口烟。张部长说你都成了风箱了，能不能少抽些烟，或者不抽?马成志说我已离不开烟了，抽死了拉倒。张部长甩手给马成志一耳光，孬种!马成志咳了几声，说你打吧，连我自己都想抽自己几个耳刮子。说着真把自己抽了几下，比张部长抽得还响。张部长心软了，掏出自己的友谊牌香烟塞给马成志一支，马成志摸出火柴，去给张部长点烟，张部长挥了挥手，掏出打火机自己点了。马成志眼热热地看着张部长的打火机。那时打火机还属稀罕之物，虽然是柴油加火石的打火机，但一般人是看都看不到的。张部长看出了马成志的心思，就把打火机痛痛快快地给了他，并说过一向我你弄一瓶柴油来，该可以了吧?你抽，美美地抽，抽死了拉倒!你这架破风箱活着也是受罪，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连张部长也没想到，他给马成志的一瓶柴油，给马成志的弟弟马三娃带来了灭顶之灾，这是后话。这当然怪不了张部长，张部长是好心。

　　马成志成家了，婆娘是同样来逃荒的武都人，瘦筋筋的麻秆样，可马成志不嫌，说只要是个母的就行了，灯一吹，还不是一样的。其实马成志心想这辈子能讨个女人就不错了，命逃过来了，梦里想也没想到女人也娶来了，该满足了。马成志的妇人对马成志也满意，自己也是二手货了，人家马成志还是童子鸡，人家还当着队长，虽然人邋遢些，但也没什么大碍，惟一的不满就是做事时马成志的气更喘。婆娘一是心烦，二是于心不忍。就说要不算了吧，看把你难受的。马成志说算什么算，再喘也要干，这连抽烟样，有瘾。越抽越想抽，忍不住的。婆娘也没办法，就双手捂着耳朵，由马成志去了。

　　马成志对自己现状很满意，当了人上人，能吆五喝六了，全村一百来户七八百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连村子里大人教训小孩时张口就说：你再不听话，马风箱就来了，收拾你来哩!那些娃们一下噤若寒蝉，立时没了声音。这都是他祖宗手里没有过的事，该知足了，心里常常对自己说，我是光宗耀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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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叶柄 时间: 2006-9-11 08:30
人物写活了！
不错

作者: 蓝色的小木屋 时间: 2006-9-11 08:51
能把人物写活，主线不乱，这是写小说的基本功。读了这篇小说，感觉我们写小说，还是要像这样，从基础做起，扎扎实实地写东西。

作者: 王草 时间: 2006-9-11 09:07
人物很是有特点。

作者: 武诚 时间: 2006-9-11 10:32
谢谢木屋老师及叶炳和王草的点评。

作者: 又又 时间: 2006-9-11 12:51

最初由叶柄发表
人物写活了！
不错

嗯,同意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6-9-13 11:54
久不见武诚了。学习你的好文章。

作者: 武诚 时间: 2006-9-13 16:51

最初由陌笛发表
久不见武诚了。学习你的好文章。

感谢啊！
武诚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6-9-13 19:43

最初由蓝色的小木屋发表
能把人物写活，主线不乱，这是写小说的基本功。读了这篇小说，感觉我们写小说，还是要像这样，从基础做起，扎扎实实地写东西。

精华作品！

作者: 妖娆月色 时间: 2006-9-13 21:15
好作品．

作者: 武诚 时间: 2006-9-14 12:50

最初由一楠发表
精华作品！

谢谢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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