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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我家的那些女人们（一） [打印本页]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1 17:03
标题: [原创] 我家的那些女人们（一）
　　居住在会泽时，表姐住在我们家，一天她见到产于西双版纳的糖，十分欢喜，把糖纸弄得平平整整，放到文具盒里——她的家，在版纳。我想，也许有一天，当我离开会泽后，也会把产于会泽的糖或其它商品视若珍宝。十二岁那年，我随父母离开会泽移居到昆明，却没有兴趣收集会泽小熊猫香烟的包装纸。但我想念会泽的稀豆粉和荞丝，烧饵块，大白菜，还有玫瑰酱油，每有会泽的新闻都要关注一番。

　　渐渐地，我从心里面认同了昆明，把它当自己的家乡。其实又不是的，从小在昆明长大的人说起那些小街小巷的旧事，我往往听得有滋有味，恍如它乡的故事。昆明的掌故，特产，街道，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办法了解清楚。我只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表面。

　　再回会泽，小时候可以跳橡皮筋的街道已窄得只容三人并肩，房屋的墙已低矮得伸手就可摘到生长在瓦缝里的草，那一条街，十来分钟我就走了个来回。它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亲切却已陌生。而会泽的旧事和风俗，我也不甚了了，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溶入它。

　　因此，每当别人有滋有味地说自己家乡的风俗时，我总会发现，我好似从真空里蹦出来的一个人——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些东西。

　　但若有人问我是哪里人，我不会说会泽或昆明，我的答案是：景东。景东是我父亲的出生地，但我没有居住过，只是在填写籍贯时把这两个字写上。至于它究竟什么模样，位于哪里，又有什么样的历史，和我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它在我的感觉中苍白得只是两个字。

　　这有点尴尬，一个没有根的人。这种尴尬，有点类似于我的性别：女。

　　我出生前，母亲和父亲商量：如果生个女孩，就随她姓。父亲答应得好好的，却乘母亲坐月子时，去把户口落了，我还是随父姓。母亲没有为这事生气，却也会在空闲的时候把这旧事拣出来唠叨几句。

　　小时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被疼着宠着，快乐得不得了。

　　十三岁那年，二大妈从景东来昆明。她不愿搭理我，但我二哥每说一句话，她都凝神细听，神情间竟还有几分恭敬。后来问父亲，果然，在景东，若有父辈坐着，儿媳要从身后绕过去，家谱上也不记录女儿的名字。他们认为女儿终究要嫁出去，不算一家人。

　　原来，从根本上来说，我不算是杨家人，虽然我姓杨。

　　可我算是哪家的人呢？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从杨家泼到了李家。婆家在河南，可他们几十人的一大家子，每个人是什么脾气，有什么爱好和引以为傲的事是哪一桩我都不知，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乱不清，更别说生日了，怎么会是他们家的人呢？

　　但我还是愿意，去适应祖祖辈辈定下的规矩。那些年，我不愿随父亲回景东，却随着丈夫回河南——若在古代，嫁人后我的姓都改了。然而，在河南，我确确实实是个外人，他们有什么事要商量，都要让我回避。有时候，一群人在说一件事，如有个侄儿不知怎么被弄到局子里了，他们说时并不避我，而我一表示好奇，就立即说没什么没什么，并告诉我，是在说那个侄儿处对象的事，周围的人也立即噤声。

　　娘家，我是泼出去的水；婆家，我是硬生生挤进去的外人，与他们有着天和地的距离。因而，我仍然是个飘浮着的个体。

　　虽然我没有根，身体里还是能够孕育一个新的生命体。一切都很顺利，但躺在产床上，听到女儿的哭声时，我伤心得无法控制。孕期七个月时，我就知道自己怀的是个女儿，那时并没有想到许多。而经过一夜半天的疼痛，终于把孩子生下来，我却伤心，是因为怜惜着我的宝贝，她也是个女儿身，这些苦将来的她也要承受。

　　产房里总会听到许多产妇难产和重男轻女的事。我婆婆非常难得，身为北方农村不识字的妇女，她托人写信来，特别交待自己的儿子：无论生男生女，我们都喜欢，如果生了女孩，你要对孩子的母亲好。

　　但这些给我的安慰是非常微薄的。孩子在我的怀里，她是我的心肝我的肉，可是她不能随我的姓。怀孕时我读诗、放音乐给胎儿听，每天为自己做四个菜，身材巨变，因肚子的压迫整夜失眠……这时候，那个身为父亲的人仍然过着他正常的日子。坐月子时，伤口感染，足足一月不能起床，父母做好的饭菜在保姆送过来的过程中不翼而飞一些东西，：猪脚炖花生只有汤和花生米，就是白酒红糖煮鸡蛋，白酒也只是些水，致使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奶水不够，我撑着又饿又痛的身子每晚起来兑奶粉，那个做父亲的人仍然不因家里多了一口人而在生活上有任何的改变。但孩子，却天经地义地，要随他姓。这种感觉，好像自己的无价宝被人抢走似的疼，却又无可奈何。

　　那天，父亲抱着我的女儿，喜欢得如珠似宝，口口声声说：爷爷的小乖宝。待醒悟过来，在中国非常严格的称谓划分里，他只是乖宝的外公，父亲有些生气：我这么喜欢她这么疼她，怎么是“外”的？

　　我知道这是为了从根上从血脉上完全割断，可是仍然在中国的传统中，这割断了根的植株不可能毫发不损地移植到夫家。

　　很早以前，我的母亲就感觉到了这份不平。于是，她无论在工作上在家事上都不愿弱于父亲，每每在别人把她划归入杨家媳妇时，总要特别声明——我是陈家的人。好强了一生的母亲，其实并没有为自己飘浮的身心找到植根的土壤。在侄儿顽皮捣蛋时，母亲每天中午坐两路公共汽车去为他做好饭后，接已读初中的他放学，饭后又把他送去上学。与母亲聊天时，她会说：有什么办法，他是我们杨家惟一的孙子。到这时，她已完完全全把自己看成杨家的一员了，之前她的那些抗争——凡事要靠自己努力，不沾父亲一针一线的光，以便使自己从精神到人格完全独立的努力，全是白费。但她全然没有感觉到。有时，她也会茫然，如我女儿考了个好成绩时，母亲顺口就说：好好努力，为我们杨家争光。然后突然明白过来，我的女儿，不是杨家人。这时她就沉默，当然也会开朗地逗我女儿：你不是昆明人，你是河南人。她已没有再去想，曾经，她也不把自己当作杨家人的。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06-9-11 17:16
你家有多少女人呀?哈哈,玩笑一句.文字平实,笔触流畅,叙述清晰,不错.

作者: 言子 时间: 2006-9-11 17:50
昙花，看到这标题就想读,，绘声绘色。

作者: 田瞳 时间: 2006-9-11 17:55
好作品！盼着读下面的更精彩的篇章。

作者: 房子 时间: 2006-9-11 18:31
生活的家长里短，写得有滋有味．

作者: 茌山石 时间: 2006-9-11 19:02
如今独女户越来越多，这个话题也越来越沉重了。

作者: 黑龙江小龙女 时间: 2006-9-11 19:23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我姓韩，但是现在偏偏有人王嫂，王姨的叫，我得用段时间才能反映过来。

作者: 梁娇霞 时间: 2006-9-11 19:40
呵呵～女儿生在我家好～我家的习惯是重女轻男！！！！

楼主对故乡异乡的困惑我也时常有，从故乡到异乡一路漂泊，至如今我已分不清故乡是异乡抑或是异乡是故乡？

说到底，仍是一叶小舟无处定留！

作者: 清风盈袖 时间: 2006-9-11 19:53

最初由言子发表
昙花，看到这标题就想读,，绘声绘色。

就是!饶有兴趣读下去,感觉很是亲切亲近

作者: 川媚 时间: 2006-9-11 21:38

最初由房子发表
生活的家长里短，写得有滋有味．

欣赏!真不容易啊,坚强!

作者: 透透 时间: 2006-9-11 22:26
标题: 问好，花。
学习妹妹的好文字。

作者: 李有旺 时间: 2006-9-12 08:43
很有品头.问好昙花

作者: 拈花微笑 时间: 2006-9-12 09:21
生活竟然总是要这样过来，我知道，总有这样那样的忧伤和无奈，但过来了，就是坚强，就是胜者。真的。

我会和你一样坚强。

文字如逝水流年的沉稳，不惊不诧，真是难得。

作者: 何也 时间: 2006-9-12 09:27
感觉好亲切啊！问好雨夜斑斑！

作者: 又又 时间: 2006-9-12 09:30
学习

作者: 木祥 时间: 2006-9-12 12:11
标题: 回复: [原创] 我家的那些女人们（一）

最初由雨夜昙花发表
　　居住在会泽时，表姐住在我们家，一天她见到产于西双版纳的糖，十分欢喜，把糖纸弄得平平整整，放到文具盒里——她的家，在版纳。我想，也许有一天，当我离开会泽后，也会把产于会泽的糖或其它商品视若珍宝。十二...

会泽,名城文化丰厚啊.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06-9-12 12:35
文笔愈发厉害，家常理短也写的好滋味，羡慕！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3 08:53

最初由敬一兵发表
你家有多少女人呀?哈哈,玩笑一句.文字平实,笔触流畅,叙述清晰,不错.

嘿嘿，我们家的女人当然多了。：）
谢谢敬版。

作者: 韩开春 时间: 2006-9-13 09:48
昙花的文章总是让人赏心悦目．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3 17:01

最初由言子发表
昙花，看到这标题就想读,，绘声绘色。

谢谢言子：）

作者: 潇湘珍珠 时间: 2006-9-13 20:21
很认同妹妹的观点，我也常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娘家还是婆家。在娘家，侄儿侄女开玩笑时，会叫我郭家的大小姐。在婆家，丫头人模人样的说我进错了门。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0:10

最初由田瞳发表
好作品！盼着读下面的更精彩的篇章。

谢谢田瞳：）

作者: 马俊子 时间: 2006-9-14 10:19
昙花作为典雅的女性，丰富而细腻的情感叙述，意味深长。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0:48

最初由房子发表
生活的家长里短，写得有滋有味．

谢谢房版：）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0:49

最初由茌山石发表
如今独女户越来越多，这个话题也越来越沉重了。

是呀：）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0:53

最初由黑龙江小龙女发表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我姓韩，但是现在偏偏有人王嫂，王姨的叫，我得用段时间才能反映过来。

呵呵，是，真麻烦。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0:55

最初由梁娇霞发表
呵呵～女儿生在我家好～我家的习惯是重女轻男！！！！

楼主对故乡异乡的困惑我也时常有，从故乡到异乡一路漂泊，至如今我已分不清故乡是异乡抑或是异乡是故乡？

说到底，仍是一叶小舟无处定留！

呵，谢谢读帖：）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0:57

最初由清风盈袖发表
就是!饶有兴趣读下去,感觉很是亲切亲近

谢谢清风：）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1:00

最初由川媚发表
欣赏!真不容易啊,坚强!

谢谢川媚：）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1:03
标题: 回复: 问好，花。

最初由透透发表
学习妹妹的好文字。

透透姐这么说，真叫我汗颜：）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1:06

最初由李有旺发表
很有品头.问好昙花

谢谢有旺：）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1:07

最初由拈花微笑发表
生活竟然总是要这样过来，我知道，总有这样那样的忧伤和无奈，但过来了，就是坚强，就是胜者。真的。

我会和你一样坚强。

文字如逝水流年的沉稳，不惊不诧，真是难得。

拈花，无言。：）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1:19

最初由何也发表
感觉好亲切啊！问好雨夜斑斑！

谢谢何也：）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1:22

最初由又又发表
学习

又又客气：）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6-9-14 11:25
标题: 回复: 回复: [原创] 我家的那些女人们（一）

最初由木祥发表
会泽,名城文化丰厚啊.

呵呵，哪有丽江那么出名呀。

作者: 安永红 时间: 2006-9-16 09:09
欢快的文字，可见版主爽朗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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