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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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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潘竞贤
时间:
2007-2-23 10:17
标题:
[原创] 碎
碎
1
昨天夜里武易被冻醒好几次,床板上像垫了块冰。中午爬起来想晒一晒被子,推开窗户,脱了釉的阴天漏不下一丝阳光。
晚上,易站在屋顶,地板上斜卧着黯淡的影子。打工女走在灯光昏暗的巷子里,被拉长的身影显得很暧昧。
冬琴刚洗完头,正弯着腰很认真地梳头发。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显得有些暗,琴看上去像一具无脸鬼。易回到房间,倒到床上,冰冷的被子一下贴到背上。琴直起身,她那张还冒着热气的脸被昏暗的灯光映得有些阴森。
易说:怎么不开灯啊。
琴说:省电啊,电费又不是房东付。琴正用吹风机吹她的头发。房间里满是洗发水的气味。
她坐下来开始看易的画。易望着幽暗的房顶发呆。这是一间老朽的房间,朝阴,长年晒不到太阳。墙壁和地板散发出腐尸的气味。易在尸体里待久了,嗅觉麻木了。
琴把画稿饭得哗哗响。灯光照在纸上,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影子。
琴说:你怎么老画这些灰暗的东西。
易说:我没干净的油彩了。
琴懒得再理他了,把画稿往书橱里一丢,转过脸来对他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夜班了。
你晚上吃什么。琴弯下身来问易。
我待会看着办,你先走吧。易又闻到了洗发水的气味。
晚上不要再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了,给你钱,我放桌上啦。琴说完就匆匆出门了。楼梯响起一阵吱吱哑哑的呻吟,之后又是长久的寂静。易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窗外歪歪斜斜的屋顶蛰伏在夜色里,鬼魅一般。河对岸的小区里洒满了雪白的路灯光。
隔壁又传来两个人的喘息声。声音是从紧抿的嘴唇发出来的。虽然他们竭力克制,但还是穿过木版墙让易听见了。
易又冷又饿,从床上坐起来,直起身,看见桌上放着一张叠得平平整整的二十元钱。
易下楼买来一盒酸奶和一袋葡萄干,然后爬到房顶的阁楼上。透过阁楼的天窗正好看见对岸别墅的百叶窗。风吹过屋顶时发出呼呼的响声。易缩在阁楼里,一点也不冷,反而觉得异常空阔和自在。这是一个秘密的场所,没有人会发现它。
2
已经有很多天没出太阳了,今天早上天气却很好,莹白的天空没掺一丝云。中午时分,忽然飘起鹅绒大雪。空气里游走着让人瑟瑟的寒意,但因为这漫天纷飞的雪花,反而显出柔和的暖意来。行色匆忙的人都伫足凝望这满空飞舞的精灵。
易从小区出来,一路踩着薄薄的积雪,脚步不知不觉轻盈起来。教室前的一小段石子路旁,铺着一层杨柳叶,脉络间还隐隐泛出绿色,上面覆着莹白的积雪,很好看。要不是上课,易真想拿画笔把眼下的景色移到纸上。
这个世界添上一点点缀,原来可以这么漂亮。
进教室的时候,易看见智恩穿着黑风衣和黑裙子,脚上穿一双黑色高帮长靴,群摆下露出一小截白。
智是美院的模特。
下课后,智从台上站起来。因为冷和长时间的静止不动,肌肉有点僵,她一下子没站稳。显然,取暖机并不起多大作用。
易呆坐在教室后排,看着智在帷幔后一件一件穿上衣服。直到智走出帷幔,易才如梦初醒,起身要走。画室里空荡荡的,起伏着两个人的呼吸声。
武易。智像是用骨头在喊易的名字。
易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智扑到易身上,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抱得很紧很紧,好像要把易勒死。
3
琴夜班结束那天,易带琴去了一家旅馆。做爱时琴用手捂住嘴,努力不发出声音。易看着琴因快感冲击而微微扭曲的脸,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想起跟琴在租来的房间里做爱。两个为欲望淹没的生命,在那一刻忘记了身体之外的世界。
注意点啊。住在隔壁的人重重地敲了敲木墙。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要死要活的。
易翻身下床,随手抓起脸盆。
琴一把拉住易:求求你,不能再打架了。
她死死地抱住易,眼眶里一闪一闪地就涌出了泪水。易不忍心把她甩开。
从那以后,他们就没有在房间里做过爱了。
半夜易躺在旅馆的被子里,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龌龊。这张床上,有过多少对野合的男女,他们交媾时留下的痕迹还隐隐可见。
易把琴推醒,说要走。琴一脸的迷惑,问为什么。易已经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门。
外面夜色如墨。寒冷从身体里蔓延出来。
4
易爬上阁楼,透过天窗看见对面的小区里灯光通明。路面反射的光把一排排云杉树映成了碧绿的颜色。
百叶窗里有了灯光。智的身影在灯光里很动人,像裹着冷冷的月光。她弯腰脱下长靴,顺势倒在床上,双腿从床沿垂下来。智又脱下裙子,手在两腿间游移。她像浮在水波叠起的湖面上,身体在软和的被子里起伏荡漾,时隐时现。她在独自享受自己的身体。
易站在河对岸的阁楼,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透过百叶窗看见了智一头如瀑的长发,和长发遮掩下美到凄凉的脸庞。
5
晚上琴还没下班回来。
易走上阁楼,打开天窗,从屋顶跳到天桥上。桥下的河水在夜色里幽幽地泛着黑色。天桥中间横着一道铁门,门上绕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易脱下大衣,从门缝里塞到另一边,自己攀着桥两边的栏杆爬过去。灯光一下子照到身上,影子一半卧在地上,一半印在铁门上。易像被剥光了衣服陈列在炯炯的众目之下。他转过身,从门缝中看见对岸低矮的阁楼伏在夜色里,鬼魅一般。
他在一条回廊的长椅上坐下,别墅的影子覆盖在自己身上。透过头顶网织的藤蔓能清晰地看见百叶窗。窗户里黑黝黝的还没有灯光。
别墅的走廊上晾着两双皮靴。易好像看到智穿着它们翩然若蝶的样子。他跨过小院的木栅栏,来到走廊下。院子里交错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几棵精心修剪的柏树在灯光映照下显出碧绿的颜色。他把大衣脱下来,披到靴子上,想把它们带回去。他把它们拿在手里,像拿着一块烙铁。
干什么的。迎面走来两个保安。
手电筒的光在易的身上扫来扫去。
不干什么。易把大衣扔到地上。
保安走过去,用手电筒在大衣上照了照,又用脚把大衣踢开,露出下面的靴子。
照你妈啊。易脸露凶相。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对待他的衣服。
这时候智进来了。
你们干吗。智问。
这家伙不知道干什么的。
智顺着保安的手指看见了易。
他是来给我修鞋的。智拿起地上的靴子,打开门,灯光从她身后倾泻出来。智看着易说:你进来吧。
屋里明晃晃的,灯光有些耀眼。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来给你修鞋啊。
智转过身,伸手勾住易的脖子,仰起脸,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你想我了是不是。智的脸粉白,鼻翼一翕一张,脖颈里透着幽幽的香味。
易一把将她抱上沙发,撩开裙子……
你不怕辜负打工女吗。智躺在易怀里。
易没说话。
你为什么不把模特的工作辞了。易扭过头来,问智。
辞了工作你养我啊。
不是有男人养你吗。
你什么意思。有本事你来养我啊。
6
易从小区出来,回到房间。琴正坐在被窝里翻看他的画稿。
今天晒被子了,被窝里很暖和。
易没理她,径自进了洗手间,想洗个澡。
你的大衣呢。琴问。
丢在小区。
琴没再说什么。易从洗手间出来时,她侧身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易起来的时候,琴已经上班去了。桌上放着易的大衣和一张叠得平平整整的五十元钱。
易在屋顶画了一整天的画。夜幕降临的时候,琴还没回来。易爬上阁楼,坐在地砖上吸烟。烟头在黑暗里一亮一暗。对岸百叶窗里晃动着智的影子。
易想下去买瓶酒。巷子的路面上成年积水。脚踩上去,水就从砖缝里溅出来。开水房外热气缭绕。昏黄的路灯光悬在半空。
7
第二天易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起身开门的时候,头昏沉沉的,疼得厉害。
房东领着两个穿警服的人站在门口。
冬琴在医院,去看看吧。房东说。
她怎么了。
没有人说话。
她到底怎么啦。
昨晚她在建筑工地旁,被人强奸了。
易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琴。他还从没像今天这么仔细地看过琴的脸。
大衣我帮你拿回来了。泪水顺着琴的脸颊滚下来。
我看见了。
你为什么老是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我在百叶窗里都看见了。她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颤抖得厉害。早上我去拿大衣的时候,她说我是个打工女。你是不是也嫌我是打工女。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呢。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琴,像看着另一个离自己很遥远的陌生人。他在想:我们在生活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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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田瞳
时间:
2007-2-23 11:26
一个凄美而残酷的故事。作者下笔很有分寸,情节开展中看似不动声色,却在一步步积蓄着力量,致使最后一笔收到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文笔干净,流畅。看得出作者颇具文学天赋。问好!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7-2-23 11:36
干净利落,学习!
作者:
程相崧
时间:
2007-2-23 14:17
文章构思运笔都有独到之处,有张力.
作者:
潘竞贤
时间:
2007-2-23 16:29
谢谢楼上的朋友
作者:
脂砚
时间:
2007-2-24 21:35
记得段与段之间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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