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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无约[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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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舄兢
时间:
2003-6-25 10:48
标题:
无约[原创]
(一)
二十几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沈家的大儿子大毛正在场院里玩。场院在镇子的东面,场院的东面有座空空的房子。大毛从家里拿来一根长长的绳子,把绳子拴在空屋的房梁上,做成了一个秋千。然后他就坐在这个自制的秋千上,悠闲地荡来荡去。真的是非常舒服啊,尤其是当秋千荡得远一点时,坐在秋千上的他就一下子暴露在阳光里,可是当他向后荡去时,他又一下隐藏在阴凉中。后来,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阳光忽尔照在眼皮上,忽尔又消失的感觉。
恍惚间,他听到了妈妈的一声叫:“大毛。”
大毛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是妈妈又让他去干什么了。他是家里的老大,虽然才七岁,可是却常常被家中大人支来支去,使东使西,不过这些都好,他最不愿意去照看弟弟,一想到那个哇哇乱叫的弟弟,大毛就恨不能掐他一下子,就是因为他的到来,才使得爸爸和妈妈冷落了自己。
大毛睁开眼睛,看到的人不止妈妈一个,还有一个小女孩。妈妈和那个小女孩逆光站着,大毛对她们的脸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那确实是一个女孩,因为她梳着两个高高的向上翘起的羊角辫,还有长度到膝盖的布拉吉。“大毛,过来,认识一下。”“认识一个女孩子做什么?”大毛嘴里嘟囔着,不情愿地走了过去。“这是新搬来的王阿姨家的小丫,以后你就领她玩吧。妈妈再去帮她家安顿安顿。”妈妈说完就走了。大毛心里充满了不屑,哄这个丫头片子还不如哄弟弟呢,哄弟弟还能顺手捞点饼干吃。
小丫头向前走了几步,有点不好意思地用牙咬着嘴唇,却还是大胆地用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大毛,“大毛哥哥,你愿意领我玩吗?”
大毛在看清楚了小丫的脸以后,非常奇怪地感到自己心中的不屑竟然消失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张几乎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的脸。首先让大毛奇怪的是,小丫的皮肤怎么那么白,不像自己的那些弟兄,更不像那些黑不溜秋的小女孩。正因为她的皮肤白,所以更显得她的眼睛大而黑。下巴尖尖的,额头上覆盖着浓密的刘海儿。头上是两根几乎直立的辫子。大毛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温和,这也许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这样温和的声音说话了,“当然愿意,我带你打秋千。”他向前走去,拉住小丫的手说。
这就是大毛和小丫的第一次会面,后来被他自己称为“一见钟情”而又被小丫讽刺为好色之始的见面。
于是,他们就开始荡秋千。大毛很主动,他对小丫说,“你小,还是你多玩吧,我来晃你。”小丫就笑了,“谢谢你,大毛哥哥。”小丫一笑,左脸上出现了一个可爱的小酒窝。
两个孩子那天玩到很晚,直到妈妈来找才回家,小丫的妈妈欢喜地对大毛的妈妈说,“你家大毛好耐心啊。”大毛妈妈说,“我去找时,他们玩得太好了,一点也不像刚刚认识呢。”
以后,小丫就成了大毛的影子。大毛带她一起玩一些男孩儿的打游击游戏,或者是大毛陪小丫玩一玩过家家游戏。有一天,小丫问大毛,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大毛说,当然了。然后他们就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大毛先写下了“大毛”,说,“这是我的小名,”然后又写下了“沈帆”,说,“这是我的大名。”小丫也就写下了“小丫”,说,“这是我的小名,”然后又写下了“白鸥”,说,“这是我的大名。”他们两个低头看他们的名字,小丫说,“我们的名字都是两个字。”大毛说,“我们的名字都好听,你在天上飞,我在水上走。”小丫听了连连点头。
在小丫低头还在看名字时,大毛站了起来。突然,他有了一个发现,哈哈地笑起来。小丫莫明其妙地问:“大毛哥哥,你笑什么呀?”
大毛说,“小丫这名字就是你的,别人以后再也不许叫了。”
“为什么呀?”
“你看,你看!”大毛指着地上小丫的影子说,“你看你就像是一个‘丫’字!”
小丫低头一看,真是那样的。她头上的两个羊角辫,高高地在头上翘着,就像“丫”字上面的两个点。小丫也笑了,“我就是‘丫’字,‘丫’字就是我。”她晃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也在地上晃来晃去。他们都非常得意于这个发现。
可是,后来小丫长大后,每当大毛提到这个问题时,小丫就捶他。
大毛和小丫很快就成了最“铁”的朋友。大毛的所有东西,就是连他父母也不能看到的,小丫都能和他分享。大毛有一个小木箱,里面装满了他这几年收集的小东西,玻璃球、马掌钉、弹弓、木刀、各种连环画册,小丫不用征得他的同意就可以翻看。后来,他从妈妈那里得到了一把小锁,他还把钥匙给了小丫一把。小丫开始时总是不能学会开锁,大毛就一次一次地教她,在大毛的嘴里从来就听不到他常常教训别的女孩子的话,什么笨哪,等等。
此后,两个孩子结伴而玩的身影就是岁月的剪影:冬天的夜里,大毛带着小丫,举着用罐头玻璃瓶做的灯到处去巡逻,体验着灯影和黑暗所带来的神秘感;秋天时,他们用腿夹着刚刚收割下来的高粱秸,做骑马状,嘴里喊着“驾!”“驾!”从大街上疾驰而过;夏天里,他们则用脑袋顶着大大的南瓜叶子,躲在篱笆下面,全身被雨水淋个透湿。
那是小丫和大毛不可多得的关于小镇的回忆。
后来,小丫的家庭先回到了省城,五年后,大毛家也搬回了省城。
(二)
十年之后,大毛和小丫在分别五年之后又见面了。
有一天,已经上了初二的小丫放学回家时,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同于往日。妈妈对她说,今天晚饭家里请了客人,还让小丫猜是谁。小丫胡乱猜了一气,也没有猜到。后来妈妈告诉她说,是大毛一家。
“大毛?”小丫不由想到已经有五年没有见到他了。刚刚搬家时小丫常常想大毛,后来有好久她做梦的内容就是同大毛玩。可是五年过去,大毛是什么样子了呢?小丫有点坐立不安了。
他们终于来了。小丫从窗户向外望去,来了三个大人和两个孩子。“哪个孩子是大毛呢?”
寒暄过后,大人们让这些久违了的孩子见面,大家却都愣在那里,就如从来都没有见过一般。那个像第一次见到的大毛的竟然是大毛的最小的弟弟,而那个和搬家时一样大的却是大毛的二弟。那么那个和大人一样高的就是大毛了!小丫看了一眼大毛,脸忽然红了,大毛怎么是这个样子了呀。大毛的妈妈倒是没有大的变化,她拉着小丫的手说,“小丫成了大姑娘了!”
小丫的脸更红了。她的妈妈赶快帮她解围说,“现在都不叫小丫,叫小欧了。”
小丫,不,应该叫她小欧了,她飞快地看了大毛一眼,说,“大毛哥哥,你好。”
大毛的脸也红了。他的妈妈也笑了:“已经好几年没有人叫他大毛了,都叫他沈帆了。”
小欧在大人们的说笑声中注意到沈帆在偷偷地看她,当他发现她也看他时,他用手支在头上,做出两个小辫子状。这手势让小欧乐不可支,一下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沈帆已经是高一的学生了,这一次他们谈的都是学习,不过他们的心中都在回忆当初那个在一起玩得昏天暗地的小孩子。
沈帆的学校在另一个区,小欧和沈帆见得并不多,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玩了。不过,不同于小时候的是,这一次见面之后,在小欧和沈帆的心里都好像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可是到底是什么事情,他们也说不清。
他们都在盼望着再一次见到对方。
春节前,两家父母又一次聚会他们才又想见。他们不约而同地给了对方一个礼物,而且这礼物竟然也是一样的:在班级开联欢会给同学买贺年片时,他们也给对方留了一张。他们都为对方选了最为精美的一张。
于是,互相交换卡片。除了卡片,他们好像还交换了什么,这谁也没有看到,他们自己也没有看到。
后来,沈帆上了高三,学习更忙了。不过,他现在却有时间来看小欧。当然都是他们自己约好了,在书店或者是省图书馆见面。两个人见面之后还是互相问候学习,互相鼓励。沈帆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城市的生活,学习也是班级的尖子。他告诉小欧,他将来理想中的学校是什么,并鼓励小欧好好学习,因为小欧也是高一的学生了。
沈帆常常把他不再用的书给小欧,不过,除了书,书里还夹过几次纸条。都是别的女孩写给沈帆的求爱信,沈帆在把名字涂掉之后,把这些都给了小欧。小欧从来也没有对他的这种行为表示过惊奇或者是生气,后来,她也把上高中后收到的第一个纸条夹在书里送给了沈帆。
没有约定,两个人什么也没有。
沈帆如愿地考到了北京的一所大学,两个人开始通信了。两年后,小欧考到了上海的一所大学。
沈帆的同学都知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看过小欧照片的女同学们没有一个再想过要追求沈帆,虽然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男孩。小欧的同学也都知道她有一个帅气的在北方上大学的男朋友。她们爱用下面的诗羞小欧:“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沈帆毕业回到了省城。小欧放假时常到沈帆家中去,有时候也到他的办公室去。小欧去了之后就会东张西望,然后就是对着沈帆的东西一顿乱翻。沈帆说,“没有小箱子了呀。”小欧说,“不行,我还是要看看你有什么好东西。”沈帆就在小欧要来时,把给她买的礼物藏起来,最后都是让小欧翻了去,小欧把这种游戏称为“找宝”。不过,有一次小欧在沈帆那里翻到了一本书《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小欧不高兴地说,“这是什么书?”沈帆说,“小女生,这在男生里算什么呀?没看上面的评论吗?要不你看看?”
虽然沈帆一再解释,小欧还是不悦。不过这是小欧翻到的唯一让她不高兴的东西。
小欧毕业了,水到渠成,两个人结婚了。
(三)
幸福的日子总是平净如水,他们结婚生活也就如顺水行舟,眨眼之间驶过了十年。
都说爱情是女人最好的美容剂,小欧在同伴中总是显得很滋润。她们常常打趣小欧说,“看你天天笑眯眯的,是不是沈帆天天都喂你一块糖啊?”小欧就说,“是啊,是啊。”
这个周五,是小欧妈妈的生日。夫妻两个领着孩子去给老人祝寿,后来天晚了,孩子又恋着姥姥,于是小欧和沈帆就留下孩子回家了。回家要换一次车,等到他们从第一辆车上下来后,小欧提议不再坐车了,她说天气太好了,还是走着回家吧。夫妻两个就手挽着手,像恋爱中一般,边悠闲地踱着步,边欣赏着路边的夜色。这时车灯如流,华灯绽放,城市的夜色五彩缤纷。空气也是那么温暖,充溢着暗暗的花香。小欧走着,把头靠在了沈帆的肩上,说,“大毛哥哥,我们好久没有这样走过了。”沈帆听了小欧的话,不由得紧紧地握了握小欧的手,说,“我们找个地方喝咖啡怎么样?”“好啊!”小欧兴奋起来,“还找我们原来去的地方!”
沈帆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在车来时为小欧打开了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个人手拉手坐在车的后座上,小欧还是把头靠在沈帆的肩上,听着沈帆和司机瞎侃。
喝咖啡时,小欧问沈帆:“那个司机说咱们潇洒时,怎么有点怪怪的呀?”沈帆说,“他有点误会咱们的关系了。”“怎么会误会呢?”“你想一想,我们这个年龄的夫妻,有多少人会像我们这么有闲情逸致,能把孩子放在家里,两个人跑出去喝咖啡吗?他一定是想我们是另外一种关系了。”“噢,这样不好吗?”“好啊,可是如果孩子不放在妈妈那里,我们能出来吗?”“可是,出来的感觉真好,大毛哥哥,我还要以后你领我来喝咖啡。”“行,小丫妹妹。”“拉勾!”
“明天我们做什么去呀?”“你说吧。”“你不是说你们单位上网特别方便吗?我想去查点资料,咱们家的电脑太慢了。”“行啊,你有好久没到我们单位去了。”
第二天,小欧和沈帆来到了沈帆的单位。
“你们单位变化真大啊!”“就是嘛,是按国际化标准改建的啊!”
沈帆的办公室是里外套间,外间放着他的办公用品,有几个大大的文件柜,还有他的电脑和办公桌,里间是他休息用的床。
“这一幢楼都归你管吗?你自己就有这么大的办公室,太过分了吧,你看我的那个小角落!我真是可怜啊。”小欧舒服地坐在他的床上,羡慕地说。
“当然,我也是一个小小的负责人呢。”
“你的房间好乱,等我查完资料帮你收拾一下吧。”
“行啊。”
“打开电脑,我上网吧。”
“等我给你开别的电脑,这个我一会用。”沈帆抓起一把钥匙说。
“不,我就是要用你的电脑。”小欧敲打着沈帆电脑的键盘。
沈帆还是打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说,“你就用那台吧。”
小欧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是用别人的,还是让沈帆用自己的吧。小欧就到那个房间去了。可是小欧用那台电脑却是怎么也上不得网,回头看沈帆却已经在那边下起了围棋。小欧试了很多次都上不去,急得直叫。
沈帆过来给她看了看说,“我再看看楼下的电脑怎么样?”说着就下去了。
小欧又来到沈帆的办公室,坐在他的大大的椅子上,“好舒服啊,这个大毛,为什么不让我用他的电脑?小时候有好的都是先让我用的。”小欧看到沈帆的办公上有那么多的抽屉,“对了,看看这抽屉里有什么好东西!”
小欧拉开一个抽屉,是一些沈帆出差时拍的照片,小欧看了几张,“怎么不拿回家呀,一会拿回家去再看吧。”
她又拉开了一个抽屉,竟然发现了一千钱,“他怎么就把钱这样放了?也不锁上。”
小欧拉开了第三个抽屉,好乱啊。她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准备替他收拾一下。
这时,沈帆回来了,“你去楼下吧,那个电脑我调好了。”他看到小欧正在翻看他的东西,突然面色不悦,“你怎么翻我的东西?”
小欧愣了一下,她的嘴张了张,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抓过自己的包,低着头从沈帆的身边走过,就到楼下去了。
小欧心绪不宁地在网页上胡乱地点来点去,“我为什么要翻他的东西?我要翻什么?我什么也不想翻啊,再说他会有什么怕我翻的吗?”
小欧不查资料了,还是去听一会歌吧。她点开了周蕙的《约定》,她很喜欢这首轻轻巧巧的歌,从来听的时候心中都是很轻松的。可是今天她听着听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哭泣。你我约定,一争吵很快要喊停,也说好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我会好好的爱你,傻傻爱你,不会计较公平不公平……”小欧反复地听,不知听了多少遍“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
“约定,我们从来就没有约定啊。可是,真的就什么也没有吗?原来那两情相许的默契,是不是一种约定呢?”
小欧把那首歌反复地放,任那旋律丝丝缕缕地化为哀愁,渗透了她的整个身心。小欧有好久没有那样地哭了,她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多的泪。
后来,有一天,小欧在沈帆的衣服上发现了一根长发,是一根长长的卷曲的长发,不是她的。小欧就用两根手指头拿着那根头发,对着太阳照着,反复地看。她对自己说,“我是否也应该想一想,这根头发的主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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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于榕树下发表,但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
作者:
舄兢
时间:
2003-6-25 13:38
谢谢:)
太阳到处照啊。
欢迎指点:)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3-6-25 14:20
让我想起了张贤亮的《绿化树》,确实有很多细节描写很见功力!
作者:
舄兢
时间:
2003-6-25 14:26
呵呵
多谢!
欢迎多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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