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绝 版”（微型小说）

王晓明jh

“绝  版”
文/王晓明

??那是一个这样的年月：你说县城大街上又打死人了，人人都点头相信，因为那时 “文攻武卫，”全国到处都在上演“全武行”。而如果你告诉人家，说大街上有人正在演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人人都会朝你吐唾沫，骂你撒谎骗人，因为除了新编的八个“样板戏”，那会儿所有的曲目全都是“四旧”，打死也没人敢演。

??可不知打什么时侯起，县城西关公园里果真有个人天天在表演“梁祝”，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一身天才晓得怎么会幸存下来的戏装，一甩长长的水袖，优雅的唱词便从那张涂得猩红的双唇间泉水一般地流淌出来了：

??“英台若是个红妆女，

??梁兄愿不愿意配鸳鸯……”

??女人满怀深情地唱，旁若无人地演，也许在她心目里，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别人，只是象戏里演出得那样：她是“英台”，而身边正走着她风流倜傥的“梁兄”……

??一大群人肆无忌惮地围成圈子观看，一边看一边还理直气壮地鼓掌，肆无忌惮地喝采，丝毫也不惧怕红卫兵的皮带和棍棒。

??你千万别奇怪，因为如果说穿，那也就见怪不怪了，原来那女人压根儿就是个疯子，而疯子的一切都是不可理喻的，荒谬的岁月往往不能容忍正常人，但却可以容忍一个疯子。于是疯子便这样一天天周而复始地演唱，人们也照样一天天兴致勃勃地去喝彩，弄得公园里每天都象过年一般地热闹。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那人就是当时的权贵刘主任。刘主任那时掌控着县里一个空前绝后的机构，叫做“政治工作办公室”，能在这样的机构里负责，足见刘主任的政治意识特别强，别人不管的事，往往由他去管，别人管不了的事，刘主任政治挂帅，常常就迎刃而解了。

??那天刘主任亲自领人上山，想把正在唱戏的疯子抓走，谁知那女人不知好歹，误把他当成了戏里面的 “马员外”，伸出长长的指甲，竟然一把就将刘主任抓了个满脸花。

??刘主任遭受挫折不肯罢休，他关起门来冥思苦想好几天，终于想出个绝妙的好办法：他决定要教疯子唱语录歌，每天到公园里去唱，化废为宝，让疯子从此成为一个不知疲倦的政治宣传员。 于是刘主任和颜悦色，对那女疯子连哄带骗，总算一句句地让她学会了二首语录歌，那天早晨他满怀信心领着疯子上山，让大伙都来观看疯子作政治宣传。

??疯子果然没有辜负刘主任的苦心，第一遍唱得还挺顺溜，可是第二遍就唱得有些颠三倒四了，歌词里甚至还掺杂进几句“梁祝”里的唱词，气得刘主任再看不下去，半中间拂袖而去。

??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很快就有人向上面告发，说刘主任是别有用心，故意教唆疯子纂改语录歌，是个不折不扣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刘主任这回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被带进“牛棚”关起来交待问题，等到再放出来时便不是什么“主任” 了，只能到公园里去当一名被管制的清洁工人。

??疯子不管那些，她照样旁若无人地舞着水袖欢唱，人们也照样肆无忌惮地鼓掌喝彩，昔日的刘主任每天扫完地后，就在一边默默地瞪眼观看。

??看着看着，终于有一天刘主任突然把扫帚一扔，也引吭高歌地唱了起来，不过他唱的不是“梁祝，”而是首语录歌，高亢嘹亮的歌声在树梢上久久地回荡。

??小城从此以后变得很是热闹，公园里每天都有两个疯子在演出，一个演“梁祝，”一个唱语录歌。可是人们都爱围着那女人喝采，没人去听刘主任的。因为那时语录歌满大街都唱，高音喇叭里打雷般整日里惊天动地的震响，可“梁祝”除了疯子却没人敢演，在当年，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绝版”。

??……

??时间“唰唰”地过去了三十年，小城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变迁，可公园里的表演却每天仍在进行，只是那疯女人渐渐老了，嗓子嘶哑了，戏装也破了，虽然每天还在唱她的“十八相送，”可己经没人去围着看稀罕了。因为现在“梁祝”天天都有人演，剧场里演，电视上演，演出的还都是些名角，没人稀罕疯子的。

??可刘主任唱的语录歌如今却大受欢迎了，每天都受到围观和喝采，因为现在，轮到它们成 “绝版” 了。只是许多不懂事的小孩张着大嘴惊讶地看完之后，往往会不自觉地嘀咕几句：“天哪，怎么这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歌声呀？”

??                                                  
二00七年二月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哈哈蜜

拜读，学习了！

天行健

在那没有“正常人”敢演《梁祝》的年代，真有人敢观看鼓掌吗？

一丁

很精彩,学习!

川.页

如此厚重的佳作偶要修炼多久啊，向老师学习！！

脂砚

短短的篇幅，却把两段历史尽融其中。精华作品！

又又

有味道.

文史一家

构思巧妙，意蕴悠长，很能品出滋味。

邱天

不错。

程相崧

支持精华！

雪落梅花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世事沧桑，令人感慨。精妙的构思，剪裁布局恰到好处。精华！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感叹

田瞳

世事沧桑，令人感慨。精妙的构思，剪裁布局恰到好处。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