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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荞麦花儿开,荞麦花儿败(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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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0 22:1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老补丁

                                                       一
  
  荞麦刚跟浪蜂儿跑出去时,浪蜂儿把她当人看,挣来的钱交给
她保管。她想吃什么做什么,想穿什么买什么,由着她性子。后来,浪蜂儿唱戏出了名,挣得钱多了,人们抬举了,他便把头抬得高了。浪蜂儿对荞麦开始不冷不热起来,最后竟后悔引荞麦出来,给自己添了累赘。浪蜂儿慢慢嫌弃起荞麦来,他常常嫌荞麦年龄大,皱纹多,做事笨手笨脚,人前马后不会说话应酬。不久,浪蜂儿的心思用在了别处。每当他台上唱戏时,他时常用目光勾引台下的年轻俊俏的女子、媳妇。一些轻佻的女子、媳妇,经受不住浪蜂儿多情善睐的热辣辣目光,常被挑逗得心花怒放。一场戏唱毕后,总有三四个女子留恋在台前,一面看浪蜂儿拾掇唱戏的家当,一面和浪蜂儿打情骂俏。浪蜂儿惯于使用情绪,也惯于把握机会,也惯于把意料不到的事情变成理所当然并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和人交谈之时,尤其和女人交谈之时,和唱戏一样,一个人各种角色都能表现得出来。他要哭就哭,说笑就笑,要生就生,要丑就丑。和浪蜂儿接触的女人,常被搞得晕晕忽忽昏昏沉沉,像夹在撂鞭中的土块被浪蜂儿抡来甩去。她和浪蜂儿翻了脸大闹了两场,但都没能占上便宜。原因是荞麦对浪蜂儿一天一天生着感情,生着依赖心,准备和其相依相赖一辈子。她不敢毅然决然和浪蜂儿大闹特闹,她从逃出家园后老觉得没有踏实感,似乎一只风筝飞到了天上,空荡荡地无依无靠,唯有一根线和地面相连,使她觉得还活在世上。她不想让这根线断裂,使她失了根基,因此,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浪蜂儿给她钱花,给她饭吃,给他衣穿,就不再理论其它事情。她心里老怯,觉得自己管不住浪蜂儿的放荡不羁,硬管只能闹翻,闹翻后遭秧的只能是自己。浪蜂儿也在不断地试探着荞麦的态度,他见荞麦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理他的出格行为,便抓住了女人的头皮。

  后来名义上招收了个女弟子,其实是勾引了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浪蜂儿和那女子同出同进,言传身教地唱戏,俨然一对夫妻,将荞麦抛在了脑后。浪蜂儿挣来的钱不再交付荞麦,全用在了那位女弟子身上。有时,浪蜂儿唱完戏也不回转,携挽着女弟子逛街蹓跶,深夜才慵懒地回来。更让荞麦生气的是,浪蜂儿时常在她面前和女弟子嘻嘻哈哈,捏捏揣揣。荞麦忍无可忍,狠下心和浪蜂儿吵嚷,立逼浪蜂儿辞掉女弟子,和她一处过活。浪蜂儿初时装作没听见,荞麦一和他闹便瓦着脸走开。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浪蜂儿不再理睬荞麦的劝告闹腾,照旧我行我素地和女弟子热火在一块,并有变本加厉的味道。荞麦顾不了许多,变了脸责怨着叱训浪蜂儿: 
  
  “当初不是你勾引我,我怎么能到这一地步!如今碌碡拽到半山上了,你想撒手,没门!”

  “咋的话?是我勾引你?你不请我担麦,不蹶起尻子,我能上了你!”浪蜂儿头一歪,一副浪荡势,和荞麦磨起牙来。

  “你……你是驴!”

  荞麦失望至极,高声吼骂了一句,扑上前抓搔浪蜂儿的脸。浪蜂儿伸手一格,一脚踹出,正踹在荞麦小肚上。荞麦当即疼晕过去,待醒来看时,见自己倒在地上,屋里已不见了浪蜂儿。荞麦凄凉地放声嚎哭起来,哭得濞一把泪一把的。荞麦在空荡荡的屋里哭了一个上午,到中午时,欲哭却没了眼泪,欲骂却哑了声。她斜倚在墙上暗自垂泪,后悔当初自己昏了头,引狼入室。追悔当头,过去的一幕孽情浮现在眼前,使荞麦泪如泉涌。

                                                                      二

  荞麦和浪蜂儿的孽情是荞麦男人到新缰打工之后开始的。

  那年麦黄时节,荞麦忙得手忙脚乱,既要收拾麦子,又要照顾家里——她孩子小,里里外外她一个劳力——家务事苦得她一坐下就腰酸腿痛。那天,她加了把劲到晌午时分将剩下的麦子割完,汗流浃背地往回赶。顺路,她从自家玉米地里经过,看玉米长势如何。到地畔时,见三只羊将她家的玉米踩倒了一片,并且在逍遥自在地啃吃着。荞麦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叫骂道:“谁不把他先人管着在这祸害人哩?”一面骂着,荞麦一面挥起手中的麦镰,追过去打羊。羊见人来,扬起蹄折过头跑了。荞麦打羊的响声惊动了在一棵麻子树阴凉里悠闲地斜躺着吃野莓的一个人。这人便是浪蜂儿。
浪蜂儿怕下苦,麦子种到地里,再也不爱管了,任其自出自长,一年下来,麦地里的麦子东山一棵,西山一株,挂不住镰,且长得像牛毛一样,麦穗像毛笔头。浪蜂儿懒得经管,吆喝着三只瘦骨嶙峋的羊,乘中午没人,放荞麦男人家田禾。

  浪蜂儿听到响动,惊得扔掉手里的莓子,站起来看时,见荞麦气得脸歪在半边,握着麦镰追着打羊。浪蜂儿担心荞麦气头上砍死羊,忙喊道:

  “嫂子,事情归事情,羊砍死你可得赔!”

  荞麦这才看清地边一棵麻子树前站着个浪蜂儿。荞麦气得脸铁青,丢下羊,赶过来骂浪蜂儿道:“你长着眼睛是蘸蒜的嘛羊吃玉米着哩!我砍了你的羊?我怕连你这不知五谷的坏熊也一起砍呢!”荞麦气得浑身发抖,说着,挥起手中的麦镰真的朝浪蜂儿砍去。浪蜂儿忙躲过,赔着笑给荞麦道歉。荞麦不依不挠,黑着脸骂说:“你的道歉能值几个钱,露个笑脸就觉得过去了,你知道从铺地膜到锄苗培土我花了多少力气!”荞麦的责斥训骂使浪蜂儿感到体无完肤、无立锥之地。浪蜂儿见女人唠叨叱责个没完,拉下脸说:“给你赔还不行吗?老骂人做啥,我又不是故意的。”荞麦见此,再不愿和村里的无赖浪蜂儿纠缠,白了一脸浪蜂儿恨着声一路骂着赶回去给孩子做饭去了。

  午饭后,荞麦忙着央求人给自己担麦,早将羊吃田禾的事忘在了脑后。然而,请人帮自己担麦的事毫无着落。常言道:“麦黄六月各顾各,十冬腊月亲戚多。”谁有心思丢下自己的麦子去管别人的?荞麦烦躁不安,害怕阴天白雨的,麦子在地里浸雨发芽。不得已,下午麦田地里挑了一趟麦子,她的肩膀被担硌得红肿疼痛,再也架不上担了。夜饭后,她打发孩子睡下,一个人蹲在屋檐下生闷气。此时,虚掩的院门吱嘎一声开了。随着院门的开启,进来了一个人。此人肩上扛着半袋粮食。来人进了院门,张眼满院扫视一遍,见荞麦悄然坐在屋檐下,便咳嗽一声,走前来将半袋粮食立在台子上,活动着压麻的肩膀。荞麦甚是不解,盯着来人问:

  “你掮的啥?”

  “你不是要我赔羊吃的玉米吗?”来人说着,小心坐在荞麦旁边。

  荞麦扑嗤笑出了声,她没想到浪荡慵懒得千人怨万人嫌的浪蜂儿还这样乖觉认真,把这档子事当事,较起了真格。荞麦笑了一刻,道:“谁要你赔粮食了!”

  “你不是说的吗?”

  “我说让你赔了吗?”

  浪蜂儿不说话。荞麦夜色中看了眼浪蜂儿,停住笑,板住脸,认真说道:

  “你扛回去!”

  浪蜂儿不说话,也不动,低着头坐着。荞麦怕浪蜂儿心里说她耍笑他,忙解释道:

  “你知道我的刀子嘴把不住门,当时气头上,说了你几句,你就当事了?我是说话不管话的人,过后就忘了,你认真啥?”

  浪蜂儿只是不说话,在荞麦说话时,嘿嘿笑着,算是对荞麦的理解,也像是对其宽恕的一种报答。荞麦见浪蜂儿心情通豁了,更进一步劝浪蜂儿别往心里去,不要因小事伤了情面,闹得面红耳赤的。未了,荞麦催促浪蜂儿将粮食扛回去,并说:“快点回去歇着去吧,明天你怕也要担麦哩!”

  “我不担!”浪蜂儿听荞麦催他回去,才冒出了一句话。

  “咋不担!”

  “我的两亩薄麦没啥收头,没柴没粮的,后晌放把火烧了得了!”

  “你呀!”荞麦恨了浪蜂儿一眼,坐直身子,道:“光知道黑天昏地地整天转,一把活不干,种麦时要粪没粪,要化肥没化肥,老天爷本事再大,给你咋成?!”

  浪蜂儿羞惭地嘿嘿笑笑,他怕荞麦揭他的老底,戳他的伤疤,急忙改口道:“你的麦拾掇完了吗?”

  “我正因没人担麦坐在院里发愁着哩!”

  “男人不回来帮衬着收麦?”

  一提起男人,女人就想起一尻子难账,想起男人屁股一扭甩下里里外外的家务不管了,更想起男人一走之后既不来信又不寄钱的尾大不掉。女人眼眶有些潮湿,但她遏制住凄苦的心,平静地说:
  “不来!”

  “荞麦男人也真是的,人总比钱重要!——丢下一河滩家务,里里外外靠一个人,男人都吃不消,何况你一个女人!”

  女人心一酸,泪落了下来,瓷坐着不说话。

  “我这两天闲着哩,要不我给你帮着担吧!”

  “你还有你的事哩嘛?”女人很是感激,又觉得让人家丢下自己的事给自己担麦不妥,疑虑地问。

  “没事!”浪蜂儿答应得很是干脆利落。

  荞麦还在疑虑。浪蜂儿开始信誓旦旦地说起贴己的话,态度很是慷慨坦诚。女人被浪蜂儿说得再也无话可说了,愣坐着支起头颅仰望着星空。星河皎洁一片,清朗明静,蝴蝶般的蝙蝠在朦胧的月光中绕着庭树悠然飞着。飞着的蝙蝠像海水中自由自在的武昌鱼。

  荞麦认为浪蜂儿是迎面说了两句人情话,故此并没有在意浪蜂儿给自己担麦的事。第二天,天麻麻亮,荞麦刚倒完尿盆,开鸡栅喂鸡。忽然听见浪蜂儿院外叫她。她开门一看,见浪蜂儿扛着一条尖担,上面绾着绳子,立在门前。浪蜂儿看见荞麦开了门,迎上来询问荞麦上哪块地里去担麦子。荞麦又惊又喜,急忙请浪蜂儿进来,说等吃完早干粮再担。浪蜂儿不肯,说担麦得乘天凉,担两圈后再吃干粮不迟。荞麦拗不过浪蜂儿,说声:“你等着。”乐巅巅旋进屋子,将睡梦中的儿子扯起,一迭声地催道:“快穿上衣服领你黄家爸回回地担麦去,我做饭。”儿子尚没睡醒,哼哼吱吱拉着苦腔揉眼。荞麦责骂着儿子,将衣服套在儿子身上,拎着儿子的胳膊将儿子拉下炕。下炕后,儿子才慢慢醒了过来。儿子极不情愿地穿起衣服,跟着母亲出了院门。荞麦将儿子推到浪蜂儿前面,歉意地说道:“叫猪娃领你去,回回地他晓得。我给咱做干粮。你少担些,悠悠着担,不要挣着!”浪蜂儿偷快地应一声,笑着抹着荞麦男人儿子的头,和荞麦男人儿子说着话走了。荞麦乐呵呵看着浪蜂儿走远,轻轻地进了屋,奔厨房去了。

  吃干粮时,荞麦特意给浪蜂儿煎了三颗荷包蛋,烙了油馍馍,挖来甜葱让其就着吃。浪蜂儿担了两圈麦,肩子压烂了,但他毫无怨言,吃饭时脸露笑容。浪蜂儿干粮时,饥肠咕咕,大口大口地嚼着,嘴鼓得圆圆的,惹得荞麦一个劲地笑。浪蜂儿见荞麦笑他,故意鼓腮歪嘴地吃,招徕女人的笑容。吃干粮间,浪蜂儿吃着疏松可口的油馍馍对荞麦赞不绝口,夸女人心灵手巧,做饭手艺高,并说他一辈子也没吃上过一顿这样好的饭。荞麦听到浪蜂儿连连夸奖,心里很是熨贴,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殷勤地劝浪蜂儿吃跑吃好,下苦出力莫要饿肚子。浪蜂儿吃着饭乘机夸赞女人湿柔漂亮,村里其她女人谁也比不上她,不敌她的万分之一,荞麦男人能娶了她是荞麦男人的福气,可荞麦男人不知珍惜,把福气拿背脚踢。荞麦经不住浪蜂儿一张簧嘴的奉承巴结,听了浪蜂儿的话很是受用,当头高兴地谦恭着笑一会,随后敛住笑容,戚云满脸,哀哀地说她的命不好,父亲膝下再没有子女,只能招赘女婿养老,若不这样,自己真不愿在这里呆,这个村子她已经够天够地的了。浪蜂儿乘机怂恿女人到外面去,经些世事。女人听后感喟连天,说自己这辈子最远走了个河阳川,县城都没去过,当即抱怨说自己被家务拴在了家里,走不开,脱不了身。浪蜂儿很替女人惋惜,说如果是他,决不会让家缠住,反正一辈子人,咋样活不是活法?说来说去,吃好喝好,游好玩好,不要亏待了自己,到头来白到世上来了一场。再说,人常说我下辈子咋样咋样,其实下辈子还不知道变猪呢还是变狗呢!总归享上一天福就是一天福,管它明天喝凉水,有吃没喝的。女人屏息敛气地静静听着浪蜂儿的话,思想里乌七八糟的,一颗心随着浪蜂儿的话飞了起来。

  吃完早饭,浪蜂儿碗一放下,歇也不歇,起身扛起尖担下地担麦子了。荞麦忙拦住,说你扬一扬气吧!浪蜂儿坚决不同意,说麦子都干着风撒到地里了,不能缓。荞麦拦不住,只得任浪蜂儿担去,却是目光始终恋着浪蜂儿勤快的身影,直摇头,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荞麦沉吟一刻,忽然记起了什么,起身进了屋,给浪蜂儿沏了一杯酽酽的茶,抓了一把糖放在了茶中。

  浪蜂儿担麦不惜力气,一条尖担重重地肩上颤悠,他还哥呀姐呀地唱,像是有使不完的劲。一天下来,汗水浸得浑身的衣服拧得下水来。晚上,吃过饭,浪蜂儿全然没有劳累困乏需要休息的意思,坐在地上和荞麦天南海北地疯谝,直谝得热火朝天,夜深人静,然后才在荞麦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走出荞麦男人家门,回家休息去了。第二天,荞麦天麻麻亮起来,浪蜂儿已经一圈麦子担了来。浪蜂儿担一抹,麦子卸在了荞麦男人家麦场里,扭头又去担麦了。浪蜂儿的勤快感动得荞麦泪花在眼眶里转。荞麦这两天把心思用在了做饭上,整天她想方设法给浪蜂儿变着花样做着每一顿饭,以使浪蜂儿吃得舒心。她和浪蜂儿的话一天比天多了,以前顾忌的话也说得出口了,她将自己的欢乐和痛苦全倾倒给了浪蜂儿,并在浪蜂儿体贴的款言软语中得到心理的平衡和满足。她和浪蜂儿吃饭歇缓时坐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一些开玩笑的话、男女间酸兮兮的话也敢说敢谝。这天晚饭后,荞麦侍候孩子睡下,看到浪蜂儿浑身汗污,回头衣橱中取出荞麦男人的衣裤,交到浪蜂儿手中,说:

  “看你浑身脏成啥样子了!换下我给你洗洗。”

  浪蜂儿乐得满脸的笑,甜甜地应一声,立马在女人面前脱换衣服。女人脸发红,扭过身,嗔道:

  “也不躲避人?——拿屋里换去!”

  “你把啥没见过!”浪蜂儿涎皮赖脸地说着,继续换着衣服。

  “我见过啥?”女人娇嗔着,将洗衣盆中的水掬一把,扬在浪蜂儿脸上,骂道:“你再阴阳怪气的,看我不撕裂你的嘴!”

  “你把我的牛掐断都闲着哩还撕了我的嘴!”

  女人羞得满脸绯红,气咻咻骂一句:“你的那东西除了不能养娃娃再啥话说不出来!”骂完,女人扭头坐在地上,佯装生了气,不再理浪蜂儿。浪蜂儿换好衣服,拿着他的脏衣服,嘿嘿憨笑着凑到荞麦跟前,伸手给荞麦递。女人假装生气地把脸扭到一旁,浪蜂儿嬉皮笑脸地追过去,女人又把脸转过来,浪蜂儿又嬉皮笑脸地追过来。如此三番五次,女人躲不过浪蜂儿的纠缠,抓过衣服,扔到一旁,故作气愤地说:“我不洗。”浪蜂儿看一眼被女人扔到一处的衣服,忽而撒起娇来,喋声喋气地挨到女人身上,磨蹭着让女人洗。女人还是不洗。别过脸不理睬浪蜂儿。浪蜂儿将头塞在女人怀里,胳肢着女人的腋窝央求。女人将浪蜂儿的头推开,似乎很生气地盯着浪蜂儿的脸厉声质问浪蜂儿:“我咋着要给你洗衣服哩着?”浪蜂儿也盯住女人嗔怪的眼睛,鼓足勇气,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因为你是我老婆!”女人“哎”一声,扬地手掴浪蜂儿。浪蜂儿抓住女人的手腕,顺手一牵,女人身子一斜,跌进了浪蜂儿怀里。女人欲要挣脱,被浪蜂儿紧紧抱住,随之浪蜂儿把女人按倒在了地上。女人奋力一蹬,脚边的一盆水被蹬翻,泼了一地……

                                                         三

  荞麦痛苦地追忆着起初的一幕,后悔莫及。想一阵,哭一阵,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呼天天不应,抢地地不理。她哭了又哭,悔了又悔。末了,荞麦窘困中生出了一个念头。她虎地站起来,拿了平日积攒的两千元钱,将自己的所有东西塞在一只黄帆布提包中,撬开浪蜂儿的皮箱,翻检一遍,偷拿了浪蜂儿的三千来元私财,扭头跑了。

  她在荞麦粉红的花燃遍村前村后时回到了家里。

  乌拉坡的男女老少听到消息,齐跑来看。回村的荞麦在进门时,被荞麦男人截在了门前。荞麦男人一改过去见女人就骂就打的习气,彻底换了个人一样,表现得心平气静,不愠不火,只是淡淡地说你不是这家人,你回去吧!荞麦男人的两个孩子看见母亲来,也表现得很淡漠,只是远远的站着看,像不认识他(她)妈似的。荞麦给男人下话赔罪,并掏出所有的钱给男人递。荞麦男人沉着脸没看见一样,横在门槛上一味吸烟。荞麦无计可施,泪落如雨,说:“你要打要骂都成——让我进家去吧!”荞麦男人没看见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吭,就是不让女人进去。女人放声哭了,悲悲切切地跪在了荞麦男人面前。荞麦男人无动于衷,脸不转容。前来探听消息的几位邻家老妇女看不下去荞麦男人对女人的狠劲,齐前来帮衬荞麦给荞麦男人赔话,说:“你女人给你低头了,就别再使气了,回家和和睦睦过日子去!”不言不语的荞麦男人见众乡邻来说话,开了口,徐徐地说:“我没她这个女人,她也没有这个家,她要上天入地她上天入地去,我管不着。可这个家是我的,她休想走进半步。”言罢,荞麦男人黑着脸不再理论乡邻的劝言。

  众乡邻见荞麦男人黑红不再理睬,听不进去好话,一时都束手无策。最后,和气的柴担老婆子劝住哭得泪蜡般的荞麦,说:“荞麦男人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话,你暂时住在我家,待荞麦男人气消了,你再回家去。”荞麦无法,抽泣着点头应允了。荞麦跟着柴担老婆子,提着自己行李到柴担老婆子家暂时住了下来。

  村里上了年级、能带起土的人,荞麦全求遍了。他们虽然对荞麦先前的行径很是不齿,但事已至此,也便除了腹诽,别的话一时不再说了。村民,凡乐意的不乐意的,齐来到荞麦男人家以拉闲浪门的名义劝荞麦男人将前面女人的不逊忘掉,接纳下女人,融融洽洽过日子,说孩子都那么大了,就别再较劲了。可是,荞麦男人却铁了心,村民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横竖一个念头,嘴上也咬定一句话:“我没那号女人,她爱跟谁跟去。”来劝说的人齐齐在荞麦男人面前吃了闭门羹,被荞麦男人晾了冷摊子,便不再将不痛的指头往磨眼里戳了,来给荞麦将荞麦男人的态度一说,临走说句冠冕的话:“荞麦男人会回心转意的,你再央求别人劝去。”说完,便躲开了。荞麦将能求到的人全求了,但结果都毫无例外。无奈之下,她每天在自家门首哀告着求男人放她进去,男人不理睬她,她转而哀劝一对儿女。她的两个儿女已长大懂事,他们在母亲私跟浪蜂儿跑掉后常被人戳点评论,受了全村老小很多白眼,心里早有许多积怨,近一两天他们又经荞麦男人教唆调派,头脑中又增多了对淫邪放荡坏女人的理解、领悟和贬斥不屑,母亲再来唤他俩时他们不但会躲得远远的,而且会朝母亲吐唾沫,挤眉弄眼地骂。

  一次,荞麦看见女儿门首端着一碗饭吃,爱怜地趋上去亲切地劝女儿过来,并急急地掏出一百元钱给女儿递。女儿冷丁见母亲走到了身边,她如遇蛇蝎,惶遽朝家里跑,临进门,一碗汤泼在了外面,嘴里咕哝着骂一句,关上院门,不见了。经过的村人看见后,窃窃私语着朝荞麦指点,神情很是古怪异样。村人的指点弄得荞麦满脸臊红,她捂住脸哭着逃了。

  柴担老婆子原来出于好心,准备将荞麦男人一家的事慢慢圆当好,让其一家好好日子,谁知荞麦男人冰不染酱,拒不接纳女人,而且态度越来越变得坚决强硬。柴担老婆子的儿子和媳妇本来对荞麦的私奔就有看法,今见母亲将“破鞋”接到了自己家里,心里觉得很是晦气,母亲面上唠叨着埋怨了几句,要母亲快点赶“破鞋”走。谁知接连一个礼拜,荞麦还呆在自己家里,非但没有走,还要自己供吃供住。为此,柴担老婆子的儿媳很是恼火,她脸上有了愠色,长言短语中,总夹杂着些旁敲的指桑骂槐的话。荞麦寄人篱下,形同折断翅的鸟儿,无枝可依,她听了柴担老婆子儿媳映射暗指的话,全装作没听见,赔着小心指望荞麦男人回心转意后离开。柴担老婆子背后地里受了儿媳很多抱怨,她又见荞麦男人终是不变心,便觉得脊背上背着一块沉重的包袱。她开始对荞麦变得不冷不热起来,她打算给荞麦一些脸色,让荞麦看出来后,自动离开自己的家。

  荞麦无处挂落,她便把柴担老婆子一家的脸色视若不见,死乞白赖着依在柴担老婆子家里。柴担老婆子见荞麦不看眼色,终于憋不住,一日晚和荞麦睡在炕上,下了逐客令。她道:“荞麦男人家的,你得另想方子了。——我也是儿媳手里吃下眼饭的人,有些事现在由不得我。——你明天自己再到家去,亲自再求荞麦男人,看荞麦男人有转变没有。”

  “他像块石头,总是……。”荞麦忧愁地说。

  “石头,你也要用心暖呀!”魏老婆大声说。

  “老姨,我再坐几天到你家,等荞麦男人转弯了我就走。——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的!”荞麦央告着说。

  “哎!我给你刚说了。家里有些事由不得我!再说,若荞麦男人一直不开口,你就一直我家里坐下去吗!”柴担老婆子见荞麦装聋作傻,直说了。

  “可我哪儿去呢?”荞麦泪流了下来。

  “各人的路要各人走,你得想法子呀!”

  “我没法子可想!”荞麦呜呜哭着,作难地说,“叫我上哪里去呢?”

  “你寻家亲戚挂搭几天吧!”

  “我哪儿有实诚亲戚!”

                                                                                         四

  荞麦愁肠百结地且哭且想,思忖如此挨度日月还不如死了算了。柴担老婆子劝着不让荞麦哭,说:“你这样高声大嗓地到我家哭,像啥话!成何体统!媳妇明天肯定要训我了。”果然,天一麻麻亮,柴担老婆子的儿媳气呼呼走了进来,盯着穿衣起床的柴担老婆子和荞麦,黑着脸训斥道:“黑天半夜地家里哭啥来?家里又没死人么!——做事这样不方巧!”柴担老婆子低着头不吭声。荞麦知道柴担老婆子的儿媳骂自己,但她一言也不敢回,愣怔了一会,悄悄溜下炕,提起行李就走。柴担老婆子于心不忍,背后喊着说吃完早饭你走吧。话刚一喊出口,儿媳噤道:“把你老家稳稳坐着!”柴担老婆子遭到儿媳的一顿白眼、一句抢白后,不敢再留,埋下头系着纽扣。

  荞麦灰沓沓出了柴担老婆子院门,径直来到自家门前。荞麦男人父子尚未起床。院门里面上了闩。荞麦站在院门前等着。她站得腿发麻,还不见荞麦男人父子起床。她倚着门框蹲坐在地上,头埋在双膝间,卷缩得像只小猫。许久,她听见院里有响动,眯着眼门缝中一看,见儿子提着裤子跑进了厕所。她张着嘴等儿子厕所中出来,急唤儿子出来开门。儿子听见人叫,朝院门前看了一眼,吐了口唾沫,撒腿钻进了屋里。荞麦泪流了下来,悔丧地瘫坐在门前,伤心地哭了起来。又过了袋烟工夫,荞麦男人懒懒地出了屋,故意伸着懒腰,打着很响的哈欠。末了,荞麦男人似乎听到院外人哭,他慢慢腾腾走到院门前,抽下门闩,用力打开门,喝斥道:

  “我当是谁在院外哭呢?原来是你这臭婊子!一亮哭着痒了吗?滚——往远滚!”

  “放我进去吧!娃他爸。别再闹了,庄里人都看着哩,丢人现脸的。”女人耐下心,顺着脸,哀求荞麦男人。

  “你还怕丢人现脸,怕丢人现脸会跟上野嫖客走吗?你快滚,这不是你家,少来我门前哭丧。”

  “你饶了我这回,放我进去,你咋骂咋打,我都能挨,”女人上前拉荞麦男人的衣服,男人生气地甩开了。男人摄揄道:“我还敢骂你打你?那还不太岁头上动土,又到全家遭秧的时候了。再说,我是老几着打你,我头让马黄蜂螫了!”

  荞麦男人阴阳怪气地说着,他的高声大嗓招来了很多刚起床准备上屲的村民。荞麦男人见很多村民围着看,更显出英雄气慨,指手划脚地奚落着女人,却又表现得很宽容,很大度。

  女人被男人像猴一样耍,但她顾不得羞辱,忍耐着让男人将气出完,放自己进去。可是,荞麦男人说了一通尖酸刻薄的话后,将女人从院门边推到距院外十步之外的路上,豪气地说:“以前我妨碍你嫁汉,现在我想通了,你想嫁谁嫁谁去,你想嫁几个嫁几个去,我不敢干涉了。——你离我院门远点,别污秽了我家院门!”
荞麦被男人奚落羞辱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女人知道男人是不能容忍自己了。荞麦看着男人,脸由红变得煞白,继而死灰一般。她态度开始变得强硬,一把推开仍卖弄着奚落她的男人,朝家里走。刚走两步,她被男人拦住了。女人聛睨着男人,喝道:“让开!”男人不让路,歪着头朝浪蜂儿家那边一指说:“这不是你家,你家在那边,不要混眼了!”

  “让我看看我的两个娃娃!”女人压低声音,平静地说。

  “你还有娃娃——在那儿呢?”荞麦男人故意四处转着看。荞麦男人家的两个孩子此时正探头探脑的看着,忽听说母亲要看自己,齐齐折过头钻进家里,里面闩了门。女人见此,泪花噙满了眼眶,强忍住没有落下来。荞麦转头将一提包东西给荞麦男人递,荞麦男人不接,女人一松手,提包掉在了荞麦男人面前。女人朝惨然荞麦男人一笑,转脸放开步子,经过围观的人群,走出了村子。
荞麦离开了村子。

  两天后,她又走了来。

  她浑身穿戴一新,穿着全是时兴的高档衣料。她手里提着一包水果糖,缝人有说有笑,叫人吃糖。她各家各户转悠了一天,到晚上又消息了身影,不见了踪迹。有人说那天傍晚见她在她爸坟头烧纸,有人说天黑时看见她在拴狗妈的坟前长时间的站立着,但其后她去了哪里没有人能说得清了。

  那时是荞麦扬花时节,荞麦的奇怪形迹村民茶头饭后议论了两天后,很少有人提起了。时间过得飞快,荞麦粉红的花谢后,结出了红红的灯笼。荞麦红红的灯笼繁匝成一股一串,在枝枝叉叉的棵杆上风中摇摆了数天,转成了绛紫。荞麦的绛紫灯笼又迎风生长了数天,面气饱和,变成了黑色。荞麦一经有了面气后,田鼠便地头乱窜。村民着急,齐到荞麦地里放药毒鼠保护粮食。

  村民牛后头夏田收成不好,麦割后赶种了荞麦,进行补救。不料今年鼠多为患,他便一块地一块地赶着放灭鼠药。他先到村子附近放了药,最后来到离村子较远的仙风坡的一块地里放药。牛后头在地边一处一处安放鼠药面蛋的时候,一抬头,猛然看见地靠崖有一花花绿绿的东西躺着,身体下的蛆虫熙熙攘攘地,一个女人的身体已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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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7-5-23 16:43 | 只看该作者

像上面几位老师说的,

传神,叙述稳当.....
5#
 楼主| 发表于 2007-5-22 14:00 | 只看该作者

感谢老师对我的鼓励,

程相崧,田瞳,我爱贝克汉姆老师们,要向你们好好学习.......
4#
发表于 2007-5-21 15:38 | 只看该作者
细腻传神,对话让人如身临其境。
3#
发表于 2007-5-21 14:30 | 只看该作者
写一个女人堕落的道路,直至走向绝路,有警示作用。整体结构匀称,有生活气息,作者功底不错。从文中对话看,多有甘肃方言,作者是河西的吗?
2#
发表于 2007-5-21 14:00 | 只看该作者
小说生活气息浓郁,语言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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