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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罂粟赋 [打印本页]

作者: 杨先    时间: 2007-6-25 11:46
标题: [原创] 罂粟赋
  小镇的名气很响,叫土门。

  小镇傍沙依山,有八景惹人耳目。就拿“穿城柳”来说,怪不怪,好好的,一柳枝竟要曲曲折折地由城墙的一狭隙中穿墙而过,且越长越粗,让人觉得是柳硬把城墙撑开一道缝。再如“姊妹泉”,一股清泉从一颗百年老榆树的两侧,傍着根部汩汩外涌,水流各有碗口粗细,流出后并不汇聚于一处,初始平行缓流,相依相偎,百步之遥处,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各供泉旁居民洗漱。而就在此处,有好雅兴者,运来石料,砌了两座玲珑的小桥,小桥几乎连为一体,三两步就可迈过去,便又形成另一道风景:三步两道桥。其余如“笔架山雪霁”、“钟楼晓月”、“鼓楼昏鸦”什么的,这里恕不一一道出。
   
  然而小镇扬名外地,并不是因为这些景致,而在于这儿的罂粟。祁连山千年雪水的滋润,腾格里沙漠沃土的培植,使得这儿拥有种植罂粟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六月一到,小镇周围捏一把便能渗出油来的沃土上,到处都是盛开的罂粟花。罂粟花瓣柔软而轻盈,像是用质地上好的绸料天制而成,微风轻抚下,婆娑起舞,娇艳婀娜,风情独具。花期一过,花瓣遮掩下的罂粟桃就显露出来。罂粟桃有鸡蛋大小,泛着清白,顶着蓝天丽日,吮着雨露精华,渐渐成熟,此时,用小刀在罂粟桃上轻轻一划,桃内便有乳汁般的东西源源不断的渗出,收集起来一熬,便成了烟土。到这些日子里,外乡外县的人们口里念着“要想挣银子,走一趟土门子”的歌谣,成群结队地涌向小镇。他们中少部分是来经营饮食、杂耍等行业的,大部分是来收罂粟的,这些人没日没夜地累上十天半月,怀里就可掖上一些银的、铜的东西,就可笑眯眯地回去了。回去之后,脱下衣服,在清水里一洗,那些有意无意粘在衣襟袖头上的罂粟汁就溶到水里,将这水日晒火熬尽,半两烟土又到手了。掂掂,手里怪沉甸甸的。
   
  这样,小镇越来越被人看重起来,先是出现了好几家车马店大商号,后来又出现了一座尖顶圆拱的教堂。教堂是段神父修的。段神父年轻时流落在外地给商客赶驮骡拉骆驼,上包头下汉口,五十开外了才回来。后来时没了当年的粗布短袄宽腰大裆裤,却袭一身带帽的黑绸神父装,脖子上意外地多了个十字架……小镇的居民本来就有信耶稣的,并不多,只有十几户,且都是佃户,靠租种四爷家的田养家活口,每逢星期天便呆在家里做礼拜唱赞美诗。这当然是以前的事,自从段神父装修完教堂之后,他们便集中去教堂,即使小麦黄熟麦粒往地里淌时,也耽搁不了。
   
  四爷的父亲对此很是反感,他见不得洋的东西。四爷的父亲是威名很盛的“甘军”中的副统领,“甘军”血沃京师时,他身中数枪,侥幸不死。伤愈后因右臂伤残退役,回到小镇的老家,又广置田产,以享天年。当时段神父已鼓动小镇上的人们种植罂粟,并以小镇上的人们从未见过的价收购烟土。四爷知道父辈们血染沙场的事儿,只是见肥肉被人们叼来叼去,看着眼红,但碍于父亲的虎威,便死了种罂粟的心思。闲时,跟父亲故交的几位后人溜溜马练练枪棒、提上父亲带回来的火枪打打野兔,再就是看看书报。书报是父亲专托一些商贩从兰州、西安和汉口等地买来的,有《申报》、《关陇报》等等,带回来虽然很有点过时,但四爷还是看得很过瘾,往往有如饮甘醴之感。
   
  欲望往往就像越冬的麦苗,裸露在地面上的部分被冻僵了,枯干了,但地下的根却还活着,遇到适宜的气候,又会生长出新芽来,这新芽往往还往上一窜便是一大截。四爷便是如此,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他借一场透地的春雨,让长工、佃户将所有的地都种上了罂粟。
   
  在四爷下罂粟种的时候,段神父提了两盒洋点心去拜访他。四爷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按本地待客的隆重礼数,用镇子里的特产羊羔肉酬答,并在第二天进行了回访。这样,一来二去,二人熟悉起来。
   
  这年的雨水来得特别勤,隔三岔五,总有一场不大不小的透雨降下。仗着天时,借着地气,罂粟杆壮桃大,神气十足地站在每日必到田间巡一趟的四爷面前,让他心花怒放,让他时不时到段神父那儿去饮一盏茶。镇上的人们起初对四爷的见利忘孝的举动颇有异议,到这时不得不叹服四爷的头脑见识。其实,不知怎的,四爷的眼前老是晃动着这样一个镜头:京师的废墟残垣中,月光惨淡地照着,父亲血衣褴褛,步履跄踉……
   
  一天早晨,四爷从地里转悠回来去段神父处。不是礼拜日,教堂里很静。四爷看见对面墙壁上有一张巨幅画,上有一个高鼻梁,蓝眼珠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男娃儿,身前身后有一群长着翅膀的小娃儿飞着……四爷寻思:这洋人真能异想天开!四爷见教堂里没有段神父,就从侧门踱往段神父住的后院。后院内与平日不同。有四辆由几匹骡马拉的大车。车上满载着什么,被草席、毛毡盖得严严实实,且让皮绳给横七竖八地捆稳扎实。像是要走,几个车夫正忙着给骡马上套。
   
  四爷到段神父房前的时候,段神父正送三个高鼻深目卷发的洋人出来。为首的那洋人用眼神冷冷地扫过四爷的一身马褂装束,甩着长腿过去,用生硬的中国话吆喝着车夫驾车。四爷的眼前又出现了父亲身着血衣在京师与将士们抗击八国联军的影子,鼻子里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段神父送走那几个洋人,喜滋滋地回来,见四爷在门口沉吟,就将四爷往房里让,一面说刚才的事儿:
   
  “几个从敦煌来得洋人,顺道歇歇脚。”
   
  四爷接过打杂的送上来细瓷茶碗,用碗盖拨了拨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呷了口,听段神父继续说下去:
   
  “这些洋人,吃饱了撑的,为几箱破书烂画,从几千里上万里远的地方,不嫌费事!”
   
  四爷早就听说过洋人巧取豪夺中国文物的事。一些有志之士早在报刊上披露过,向朝廷呼吁过。他笑了笑,推下茶碗,离去了。   
   
  四爷对自己说:狼把羊咬下了,狗的鼻脸上也害臊哩!
   
  当天夜里,那洋人车队露宿在小镇东北边的沙漠中,不期遇了几个强盗。三个洋人借着微弱的星光,仗着洋枪连发,打伤了两个强盗。其余的强盗见势不可敌,相持到四更时分,悄然撤去。这事鲜为人知,日后遂成为传说。
   
  可有一件事却使小镇上的人们至今口承不绝。洋人走后的第二天一早,四爷命帐房先生叫了那些佃户,带上长工,套上牲口架了犁去罂粟地。佃户长工们望着田里铺天盖地结满白花花的银子对着他们笑的罂粟,下不了手。四爷见状,提上鞭子便朝他们劈头盖脸地抽。四爷的眼睛红红的,布满了疲惫和仇恨。
   
  这年,涌入小镇的外地短工更多,他们原指望会在这年挣更多的银钱,会在衣服上沾去更多的烟土,不料四爷这么一犁,影响了他们的许多生计。回去时,一面拍着不怎么鼓的腰包,一面骂着四爷吃错了药。
   
  骂归骂,小镇的名气倒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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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田瞳    时间: 2007-6-25 17:00
  一段久远的史话,以不动声色的叙述,讲述了一个颇为沉重的故事。行文朴实、含蓄,文笔甚是老道,看得出功力不浅。
  先要学一下排版,这篇帮你排好了。显示器左下角的“开始”上边,有个半圆的月牙标记,贴作品前在那儿点一下,就变成了圆形的太阳。这就是全角了。这时贴文,即可成功。
  精华作品!
作者: 北方的麻雀    时间: 2007-6-25 20:32
好文章,学习了
作者: 杨先    时间: 2007-6-25 20:48
谢谢田老师的关心与鼓励,只是我才上路,眼前一片黑,都是摸索。——我在散文版块里发出两篇短文,那是我前几年写的——我忘不了你啊!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7-6-26 08:22
问好!
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07-6-26 09:30
写得有意思,借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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