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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活埋 [打印本页]

作者: 小帅 时间: 2007-7-7 12:11
标题: [原创] 活埋
1
　　掰着手指过日子，夏天来得实在太快。

　　记得隔壁那老头上床睡觉的时候是冬天，醒来以后他发现已是夏天的正午。

　　“感觉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在老头最后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影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同时还伸着懒腰。

　　那影子拉开窗帘，像个人类一样要往楼下跳。

　　夏日锃亮的阳光切进充满了腐朽气息的房间，老头感觉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顷刻之间划破了他的咽喉。站在光里的影子不知去了哪里。在老人合上双眼的那一刹那，我们听见有人站在阳光里，说感觉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2
　　灵堂里贴满了挽联，棺木摆在厅堂的中央，四周的墙壁上面挂满了牛头马面像，个个凶神恶煞；几只廉价花圈分别靠着左右的两面墙壁随意摆放着。空气里充斥着纸钱与线香燃烧过的气味，以及鞭炮爆炸过之后所残留下的火药味。四只高音喇叭分别面朝东西南北，哀乐放了3天，道场也做了3天。

　　老头2记得他上床睡觉的时候也是冬天，他穿着厚厚的绵睡衣，但还是觉得冷，一觉醒来之后，发现居然已经是夏天的正午，毒辣的太阳几乎烤焦了所有的土地。老头2觉得惊奇，他这20年如一日，无论严寒酷暑从来都没有中断过晨练，为什么这一天突然就睡过了头呢？这是一个超出人类思考范围的复杂难题，老头2为了避免伤神所以他马上就从之前的迷惑当中解脱了出来。老头2取下挂在墙上的那柄剑，然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3
　　好多年没下过雪了，那种白花花一片的东西，煞是令人激动。曹寇站在金谷市场24栋的天台上面（他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城市的某栋楼房的天台上），本来他想跳下去，如果他仍然觉得自己是雪的话——当我们在灵堂门口发现曹寇的时候，他正蜷缩着身子不知道在做什么，可他他好像意识到了危险正在逼近似的——曹寇在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暗器扔向了我们，出于本能，大家纷纷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双眼，待我们回过神来，曹寇那小子已经跑远了。定睛一看，地上除了鞭炮屑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么刚才曹寇扔向我们的暗器又会是什么呢？大家不寒而栗，这个曹寇果然大有来头。

　　曹寇2是我们老大，外面的人都说他死了，其实没有。他们之所以要说曹寇2已经死了，是因为他们的潜意识当中仍然在畏惧我们老大。毋庸质疑，大多数的人都十分迫切地希望曹寇2不得好死，这些人包括了普通市民、流氓、乞丐、警察，等等。即使是全世界都痛恨我们老大，我们也不会忘记他。老大的突然失踪我们怀疑与一个人有关，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曹寇，几乎每个人都怀疑是曹寇出卖了老大，所以要找到老大，首先要抓住曹寇。

　　我们一行人正在楼下走着，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大家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如果我们慢走几步的话，可能就已经遭遇不幸了，因为一只粪瓢突然从天而降，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人们再一次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这就看见了正俯着身子的曹寇。

　　“追！”

4
　　最后一次见到曹寇2的人是我。那天，我记得他首先是在闹市飙车，然后向一帮小混混收了保护费，再然后他将一张100元的假币用他的那只假zippo点上了并扔在一个年轻乞丐装满了零钱的破瓷碗当中，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那么多的假币，因为那天曹寇2一共烧了绝对不下20个乞丐的饭碗。做完了这些，曹寇2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女式钱包，我以为他又换了女朋友而这只钱包乃曹寇2为他新女朋友所准备的，谁知道曹寇2能够像变戏法似的从钱包当中一张一张地掏出百元大钞来，在那叠粉红的人民币当中，还混杂着两张同样粉红的火车票……

　　曹寇2说：“走，我们去火车站。”

　　曹寇2没有把摩托车开进火车站广场，他将钥匙丢给了我，然后朝着售票厅的方向飞奔起来，临走之前他一句话都没有交代，我当然也不敢多问，他那暴戾的脾气谁都不想亲自领会。曹寇2也不喜欢别人知道有关他的更多的事情，没有人比曹寇2更加神秘了。曾有人甚至怀疑他是警察派来的卧底，至于他的任务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对付蹩足的市井流氓我觉得根本就用不着卧底，一支手枪就能够令这个城市尿流成河。

　　等了很久也不见曹寇2出来，猛烈的日光让我睁不开双眼。我将钥匙插进锁孔，不断地发动引擎又马上让其熄灭，并时不时按喇叭。汗流浃背的滋味很不好受。点上一支烟，可我才抽了两口，便将其扔在水泥地上用脚踩灭了。走进报刊亭，我在那买了一瓶冰镇可乐。

　　半瓶可乐下肚，我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苍白的阳光烧焦了地面上匍匐的影子。扔掉可乐瓶，那剩余的黑色液体撒出来然后就在水泥地上沸腾了，一位窜出来的老大娘把我吓了一跳，她顺利地避过了几辆小汽车，得以捡到那只被我扔在道路中央的塑料瓶。

　　我决定去售票厅找曹寇2，如果在售票厅找不到他，那我就去候车室。

5
　　我们远远就看见曹寇走了过来，这一次他显然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曹寇彳亍向前，左手里抓着一只绿豆冰棍，他正喜滋滋地享受着冰块给他带来的降温，此刻我们都不忍心让灾难突然降临到他的头上。眼见曹寇就要走远了——终于有人醒悟了过来——他带头追了上去，一把拍在曹寇的肩膀上，这次曹寇逃不了了，一帮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我们商量点事情。”

　　“什么事？”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下。”

　　“我们就到这里谈。”

　　“你别犯贱。”

　　手无寸铁的曹寇这时候成了瓮中之鳖，他手中的那只绿豆冰棍迅速融化了，汁水留得他满手都是。曹寇用右手将冰棍接了过去，甩了甩粘在左手上面的汁液以后，他发现他的右手上面也已经粘上了那些恶心的东西，所以他干脆将那只奇形怪状的冰棍扔在了地上。不久，冰棍就化成了一堆粘乎乎的黑色液体，那液体正在不断地扩散，并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堆恶心的液体上面，每个人都觉得那画面其实很美，目瞪口呆的我们都深深地陶醉在了这一组突如其来的带有后现代色彩的影象之中。

　　曹寇趁此机会撒开腿就跑了。

　　如你所知，当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曹寇早就连影都没了。

6
　　老头2躺在床上两腿一蹬，死了。

　　老头2死掉的第二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人发现了老大的行踪。我不可能走得开，因为老头2是我爷爷。如果老头2不死，那些前来奔丧的亲戚很快就会被我遗忘。大家聚集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只做一天的道场。

　　老头3是我们家的邻居，他每天都要来找我爷爷下象棋，无论严寒酷暑，从不间断——整个小区里没有一个人能够下得过他们俩——我爷爷去世不久，老头3就不来我家了，也不再下象棋，他开始热衷于各种蔬菜的种植——老头3在他所居住的那栋房子的天台上面种满了蔬菜。

　　夜晚的时候，老头3会坐在他的蔬菜旁边乘凉，手里抓着一把用于赶蚊虫的破蒲扇，边摇着扇子边唱一些很少有人能够听懂的歌，人们把那种歌叫做“夜歌”。

　　老头3好像决心献身于蔬菜似的，他的吃喝拉撒全部都开始在天台上进行了。

　　清晨，曹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上了天台，他朝着老头3挥手，老头3发现在对楼上的曹寇以后居然兴奋得手舞足蹈。老头3操起一条扁担练起了武功，曹寇见了就不停地拍手，这让老头3的兴致变得更加高昂了，他一运力，扁担砸向了水泥地面，“啪”地一折两断。可老头3觉得还不尽兴，于是他顺手又摸到了另外一件农具，是个粪瓢。可才挥舞了几下，老头3就觉得双手有些乏力，那个粪瓢突然飞出去了，直奔地面。

　　老头3疯了。

7
　　在我爷爷的追悼晚会上，我见到曹寇，他也看到了我，但他却好像没有一点畏惧我的样子。我戴着白色的拖头——那东西其他地方叫孝衣——跟着手里拿纸鄱的道士拜108拜，曹寇就站在旁边看。我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突然凑在我的耳朵边上说我的那些兄弟来了，“他们把刀子绑在小腿上，然后把裤脚卷起来——多俗啊。”我四处张望着，除了几个本家亲戚没看见有什么熟面孔。

　　曹寇告诉我他们来了，可曹寇自己却依然泰然处之，难道他不怕自己给逮着么？所以我怀疑曹寇是在骗我，老大的其他爪牙根本就没有来。过了一会儿，我又绕到了曹寇的旁边，我问他上次用来对付我们的暗器到底是什么东西？曹寇摸着脑袋，他说他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怎么可能使用暗器那么龌龊的东西呢。

　　“你再仔细想想，那天我们看见你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记得当时我正在捡地上没有爆炸的鞭炮，然后你们就来了。”

　　原来那天曹寇扔向我们的暗器就是他在地上捡的鞭炮，但我不能把这个事情告诉别人，否则这脸可就丢大了。

　　想到这里，我赶紧阻止曹寇，不让他继续回忆下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你们所说的暗器就是我捡到的鞭炮。”曹寇刚说完，他撒腿就跑，原来是那帮脚上绑着刀子、裤脚卷了起来的俗人来了。

8
　　老大出来的那天，大家凑了钱为他接风洗尘。才几个月的时间，可是我们中间居然没有一个人还能够想得起来我们老大的名字叫做曹寇2。老大看起来已经瘦了很多，皮肤也变黑了，这让他更加显得成熟和可怕。当初老大要是不去抢市长夫人的钱包，或者说，当初老大要是抢了市长夫人的钱包之后没有发现里边的两张火车票，再或者说，当初老大要是发现了那两张火车票而不去火车站退票的话，那么他根本就不会给关进铁笼子。不过幸亏曹寇2有个在省里做官的舅舅，所以只是被关了两个月，曹寇2为他有一个这样的舅舅而自豪。

　　饭后，我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我对他说：“老大，我不想混了。”

　　老大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说：“小子，不想混了，是吧？”

　　大伙“哈哈”大笑。

　　我说家里准备安排我去广州打工，过几天就走。

　　老大沉吟道：“不错，这是一条正道……”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在暑假的最后几天里，又有一位老人去世了，第二天人们就敲锣打鼓做起道场来——夏天里第一个去世的老头是我爷爷的好友，记得从前每一个早晨，他都会到我家楼下叫我爷爷的名字，然后结伴去公园晨练——那老头得心肌埂塞死了没多久，我爷爷便也跟着去世了……

　　在我临行前，曹寇背着他刚从学校领的新书来送我，不过他毕竟人还小，不可能会理解像我这样一个即将背井离乡的人的心情，我满脸的愁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只见曹寇神采飞扬地向整个世界宣称：“我上小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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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田瞳 时间: 2007-7-7 17:18
写法很新潮，文笔也相当流畅。

作者: 程相崧 时间: 2007-7-7 23:39
比较喜欢这种文风，不容易把握。

作者: 洪水河畔 时间: 2007-7-8 09:34

最初由田瞳发表
写法很新潮，文笔也相当流畅。

多日不见，出手不凡啊，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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