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 原创] 恨不起来 [打印本页]

作者: 黑土地 时间: 2003-7-3 09:12
标题: [ 原创] 恨不起来
　　一看就是农村女孩儿。一脸菜色，头发有些零乱。着旧旧的衣裤布鞋，手拎一个蓝地儿白花儿的三角布兜。

　　当时已经很晚了。工地上，高高的脚手架也只剩一点点儿落日的余辉。她，一米五几，十五六岁。瘦削羸弱的小身影软软的就从砖垛的后面转了出来。

　　大叔，我饿。声音很低，人也有气无力。说着话，身子便软软地向下滩去。

　　怎么了，怎么了？没听见说饿吗？怕是饿坏了吧。快点儿，快点儿，领她到小餐厅吃碗面条儿吧。这么晚了，哪儿有开门儿的呢？老王、老张、老刘、老李都围拢过来。看着女孩儿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我的心竟一下子慌乱起来。

　　快，那儿来了个卖鸡蛋饼的。喂，快点儿过来呀，这儿买饼。直到推小车卖鸡蛋饼的瘸脚老太一拐一拐地推车过来，我的心这才安稳稍许。

　　小妹妹，你是哪儿的人哪？怎么一个人来到大庆啦？是不是跟大人进城走丢了？怕不是坏人拐骗来的吧。

　　嗯、我是肇洲来的。嗯、我来大庆找我爸回家。嗯、我爸跟着别的女人跑了两年了。嗯、有的人说，他在大庆包工程。嗯、我都找了他半拉多月了。嗯、我妈有病快死啦。嗯、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嗯、两个妹妹现在也都有了病。

　　看上去是几顿没吃的样子。她一口咬下大半块卷了土豆丝的鸡蛋饼，不嚼似的。没等咽完就又要去咬。

　　那，你吃啥住哪儿呢？我问。晚上，找个楼道蹲一宿，饿了，有时去饭店拣折摞。没的吃，咬咬牙就这样硬挺着。

　　女孩儿说的很可怜。一个蛋饼吃完了，瘸脚老太赶紧又卷好一张递过去。孩子，吃吧，这张不要钱，奶奶送你的。

　　吃了两张鸡蛋饼，喝了半瓶矿泉水，女孩儿的气力恢复了些许，说话也显得有了些生气。

　　你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呀？我说。就是呢？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工地。再说，他在大庆，那也不过是人家传来的一句口信儿，她说。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再做打算。你妈有病，你妹也在病中。她们的身边也要人照应才好，我说。谁说不是呢？可--。她一下子顿住，随即，一颗头颅也低垂下去。手搓着上衣的下摆，一只脚尖儿掂起，一下一下地蹭地上刚刚夯实了的黏土。

　　看，痴呆了吗？回家，小姑娘饭都吃不上一口，没有回家的路费了。明摆着的事儿还问。看到她那窘迫的样子，我不觉责怪起自己的莽撞来。

　　这样吧小妹妹，让我们几个凑一凑，凑点儿钱给你回家当路费。去肇州，一天好几趟的长途车。家里人一定都在挂记着呢。说着话，我翻出腰包，不想，翻了半天，除了几张菜票饭票，只有一张一百元的躺在那儿。

　　我和老王、老张、老刘、老李都来自江南水乡的偏僻小镇。我们称自己为建筑工人，大庆人叫我们外包工。江苏外包工在大庆有十多万人。老字号的在这儿都干了二十年了。我虽然只有二十五岁，在大庆打工也有了七年多的经历了。

　　建筑工人很苦。从四季如春的江南水乡到天寒地冻的东北大庆，顶星星踩月亮的并不是只为一个钱字。二十年前，大庆这儿连一栋楼房都没有，据说住的是干打垒、平房、地窨子。可这会儿，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我们用汗水画过这现代化的石油城呢。我常常为自己自豪。外包工有外包工的伟大与荣耀.

　　我拿出了那张一百元的票子．老张、老王、老刘、老李也都凑了些。我们把一卷儿钱递过去。她把钱紧紧地攥在手上，眼角里涌起一汪晶莹的泪水。说谢谢的时候，她腰弯到一百度，头几乎都低到了她那弱小的膝盖骨上。

　　事情发生在十月二号。刚好在十月一号队长发的钱。每人一百，一整月的零花。洗澡、牙膏、抽烟、喝酒，补衣服钉口子什么的都在里面。从打工开始，我学会了喝酒，抽烟。秋天，大庆的蚊子硕大凶猛。晚上，压短了的筋骨又酸又乏。抽烟驱蚊，喝酒解乏，养成了习惯。

　　十月二号以后，我断了烟，没了酒。没烟没酒的晚上难以打发，于是，我开始数天上的星星。天真高，星真多。老人说，一个人头顶一颗星。哪个是我呢？还有那可怜的女孩儿。她说，她妈快死了。人死星落。可是，一周了，我没看见一颗星星落下来。我在心底里默默祈祷，愿那女孩儿的妈妈的星星永远亮着。

　　十月十号。一大早，老王、老张、老刘、老李就围聚在一快儿。他们先是相互嘀咕，再后是摇头摆手。看见我手拿着饭盒走过，便一下子向我蜂拥过来，一张晚报抵到了我的鼻子。报纸上登着一则消息。说有一个骗子，说她父亲和人跑了。她来大庆找她爸回家。她骗了很多地方很多人。在楼区、饭店前、工地、办公场所。
　　
　　没错。是她。那长相，那衣着，那故事。

　　然而，我的眼前却总是晃动着她那一脸的菜色。骗就骗了吧。但愿她能从此收手，但愿她回家后返回学堂.。

　　恨不起来，我依旧去数天上的星星。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逝者如斯 时间: 2003-7-3 14:59
土地
我也恨不起来
眼泪就快出来了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3-7-3 15:03
这样的人就是脸上没有菜色你大概也恨不起来！

作者: 黑土地 时间: 2003-7-3 15:10
是呀老左。可是，如何解决这些人的问题呢？
这段时间，我们这里来了很多十三四的女学生，长的都很好看，背着书包，当街贵着。我给了好几次钱了。近来报端纰漏，管他们叫‘牵线木偶。是有组织出来乞讨的河南孩子，根本就不是学生，父母等他们的工资盖大瓦房呢。你看？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3-7-3 15:20
这样的事情我也碰到不少，真是难过，没什么好办法。
这些问题应该由政府来解决，政府不说话，我们也只有叹气了！

作者: 小老鼠 时间: 2003-7-3 16:25
一家为了要儿子，不停的生育，生到儿子罢休了，可那么多女孩怎么办？～～地没有，嫁出去，还太早，那就想点办法，总比打工好吧～～

这是女孩的悲哀～～社会的悲哀～～一声叹息～～如此恶性循环，何时是尾啊？～～

作者: 黑土地 时间: 2003-7-3 16:31
老鼠呀，要是屯子里的孩子都上大学就好了。现在讲究丁克。两个大学生结婚不要孩子，一生过二人世界。屯子里干嘛非生男孩不可呢？

作者: 小老鼠 时间: 2003-7-3 16:36
不要孩子也不对啊～～人类如何繁衍啊～～真不要孩子，父辈一定要急的～～农村为什么非生男孩，也许还是古老的思想在作怪吧～～是啊，都上大学就好了，可现实能行吗？～～

作者: 黑土地 时间: 2003-7-4 11:20
往好里想吧。二十年前，几十块钱养活一大家子，现在，写一千子就是那会儿一个月的收入。等咱们的字值钱的时候，咱们合伙在戈壁滩上建一座城，专门收容街上讨要的孩子，天天给他们发馒头吃，然后让他们都上到大学。

作者: 静儿 时间: 2003-7-4 18:54
黑土地啊，你的文字总是透出一股浓浓的生活气息，真不错！

作者: 黑土地 时间: 2003-7-5 10:30
我的这个与你的那个语言风格上很接近，可你的比我的要细腻。女孩的感情，男孩是学不象的。

作者: 透透 时间: 2003-7-5 18:46

最初由黑土地发表
我的这个与你的那个语言风格上很接近，可你的比我的要细腻。女孩的感情，男孩是学不象的。

自成一格不是更好吗？喜欢你的小说！

作者: 黑土地 时间: 2003-7-6 13:26
有你这句话，死也瞑目了。

欢迎光临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