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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吉祥树 [打印本页]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8-1-9 20:48
标题: [原创] 吉祥树
　　天很冷，冷得心都是冰做的。

　　她站在那里已经四十分钟了，陪伴她的只有那棵脱了绿装的老树。一阵风紧吹过去，她下意识地转过身背过刺骨的风。风很惬意地从她的背后一直窜到她的脖颈，吹乱了她的头发。头发在皮肤的接口有一道深深的缝隙，一看便知道那不是真的头发。

　　她专门挑选了十字路口等候。这四十分钟有九辆车经过。她认为十字路口交通发达，通往东南西北，在这里选择死亡，好托生。

　　风又掀起一股风雪迷了她的眼睛，她用冻僵的手指擦了擦，手指上沾了眼泪，顷刻间在指头上形成一层薄冰。第一量车过去的时候也是迷了眼睛，她正站在通向西面的公路，一辆卡车狂吼一样的刹车声音简直把她吓死了。卡车司机一定庆幸躲过了一个人。她当时要不是迷了眼睛定会冲向卡车，通往西方的路就会开通的。卡车一阵龙卷风似地从她的身边过去，她诧异自己怎么会害怕，本就是来寻死的。

　　她站的姿势仿佛一尊塑像，她的表情那么肃然。这是一年最冷的日子，腊月里滴水成冰。是啊，滴水成冰，她想起小时候不知道冻在门锁上的冰是不能用舌头舔的。她舔了，她看见透明的冰块多像一块糖放在那呀，她的舌头刚一放在冰上唰地一下被沾在上面。她没有办法哭喊，一秒钟的时间吧，寒意嗖地钻进全身。她的眼泪流到脸上，脸被冻成了冰块。是爸爸把她包在了棉被子里，用舌头把她的舌头舔下来的。她感觉暖和一点了，爸爸把她裹在被子里，她听见爸爸的心跳很近，她被火辣辣的身体温暖着。

　　第二辆车过去的时候她正偏依在老树上。她认为这个十字路口很个别，这棵老树看上去就非常个别。老树很高、很直，圆墩墩地立在十字路口的中央，来往车辆老远就能看见这棵老树，老树所在的十字路口没有交通警察指挥，但这里没有出过交通事故。这里是吉祥之地啊！以前她就听别人这样称呼这段路口，今天她是找这个吉祥路口寻死的。她知道为什么，她经常看到这个路口有人烧纸，她称这里为邮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必经之路。她很感激第二辆车司机，那女人很好，看上去和自己一样大的年纪，可那女人看上去比自己精神多了，她心想现在这样的好人不多了，女人让她上车，说这样一个风雪的天。

　　她的样子让人感觉精神不正常。第三辆车通过时她似乎准备好了，带着冲的架势奔向汽车。她不敢看自己被撞后出现的残状，血肉横飞，脑浆崩裂。她索性闭上眼睛留住自己美丽的记忆，当千钧一发的时刻，感觉马上就可以实现死亡了，只听见车轱辘和马路交接时撕扯着狰狞的声音，将人的头皮拽开一样的生疼不忍。她一屁股坐倒在车旁边，司机下车就破口大骂，骂她神经，挑这样的天气来诈尸骗钱。“我不是啊！我没有啊！……”

　　她很委屈，像是委屈了多年，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淌。司机关门的声音感觉胳膊脱臼一样的使劲，砰地一下把她关到了冰冷的世界。她坐在地上很长时间，她委屈自己怎么这么不幸运，为什么得了不治之症呢？！

　　体检的时候医生用另样地口吻问来问去，问她乳房有没有什么异常。她没感觉有什么异常，前一年体检的时候说她是乳腺增生，她没有理会儿。十个女人估计有九个有乳腺疾病的，她是女人有什么好奇的。医生很不乐观地告诉她要进一步检查，她感觉不妙。体检的人很多，她遭到很多人异样的目光，年轻的女人，才三十多岁得了这样的疾病。她不能听医生这样简单地检查就判断自己的命运。她不相信那个常知的“癌”字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第四辆车和第五辆车是一起来的，她没有准备好是在第四辆车前还是两辆车的中间呢，两辆车带着嘲吻的口气大步流星地从她的身边擦身而过。她觉得很滑稽，就像她每次从医院回来对人生报有滑稽的态度一样，觉得人的一辈子除了滑稽就是滑稽。多么滑稽的现实，她在确诊到现在一年的时间耗尽了坚强的体魄，再也无法用现实来扶平虚伪的自认为。她得了乳腺癌，她在年华的金色年段遇到了让人恐怖的名词，她懂得灾难已经没脚面了，不是木偶剧里的人生，下了屏幕一切又可恢复正常。

　　头发一批一批地往下掉。她用批一点都不过分。一批头发掉下来她把一批头发包在红纸包里，放在和爱人去西藏旅游时买的首饰梳妆盒里。当时她俩还玩笑等死的时候俩人一起装在这个精致的盒子里，然后埋在大山里。爱人还逗笑说，咱俩的头发一定能长出人参来，然后变成人参娃娃再在一起过日子。她当时感动得直哭，她爱他，他爱她的更多让她感到幸福无比。现在他的话不是玩笑了，他走得那么突然，送信的人只带回来他的头发。是他说的，把头发带回家。她把他的头发包在红纸包里，每当自己放进去头发，她就会把他的头发拿起来捧在心口，仿佛他和她旅游的时候她靠在他的胸口一样。

　　她早就想死了，他离开她的一年里，她过着灰色的日子，她的装束变得没有色彩，她的言行变得恶极敏感，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她与外界无连。她认为她死了，跟随他地死去了。想到这里，她像个大英雄走到了路的中央，她看见第六辆车的光芒正在向她招手，似乎迎接胜利的凯歌。她认为她不该怕死，她的力量早就在孤寂的日子堆积成万丈的勇气了。

　　第六辆车很会玩笑，司机是个毛头小伙子，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身手矫健，好象会点功夫。小伙子是问路的，问她到X城市怎么走。她苦笑了下，用微弱的气息指向向东的方向。小伙子连说感谢，看样子他在谈恋爱，车里坐着的女孩多可爱。车在十字路口漂亮地转了个方向开往了东方。她开始羡慕车上那两个孩子了。她也曾经那样恋爱过。他在车上吻过她，她说他坏。她感觉腮颊被他吻得发烫，那一夜她没有睡着，她希望第二天他再那样吻着她。

　　整个白天在太阳隐去的时候落幕了，夜幕降临，空气中带着冰喳，她感觉四肢不怎么听使唤，眼前昏暗一片。她定了定神，原来死需要勇气，需要时时提醒面对的将来。正如一个理想、灿烂的明天，需要用百倍的精神去争取。死也是一样，她真好笑，如今要把一生仅剩的力气用在死上。

　　阴霾的夜是看不见星星的，北风加大了对冬夜的考验，它将冷点一再地往下降，降到狼哭、鬼嚎，降到出外的人们渴望那一缕炊烟，渴望母亲地呵护，爱人地缠绵。

　　第七辆车轰隆隆地来了，开天辟地、通彻夜空，惊醒昏迷的她，让她醒过来。她已经不能依靠在老树身上了，她蜷缩在树根下，用手支撑着树站了起来，她想，第七辆车一定会带着她走了，她等好久了，微弱着只有自己和树听见的声音喊着“车，我来了。”她刚要站起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她感觉是大树的脚伸出来，特意拦着她不让走。她气大树不该在这个时候拦着她，她使出浑身的力量想要站起来，她刚一站起来，头旋目转，像一堆乱棉套无力地倒在了大树身旁。

　　第八辆车来了，她听得见。

　　第九辆车来了，她听见爸爸带着女儿来了，她见爸爸带着一床鲜红的棉被，把她裹在被子里真暖活啊，就像她小时候淘气舔冰被爸爸裹在被子那么暖和。她和爸爸说“爸！女儿对不起您！”她哭湿了被头。被头又被爱人抱着，她看见爱人一面抱着她，一面抱着刚出生的女儿。鲜红鲜红的大花朵啊，喜兴的让人心跃。她开心地哭了。哭了。

　　“妈妈！您醒了！”
　　“我这是在哪？”
　　“妈妈！您在医院！”
　　“我怎么看见你爸爸呢？我分明和他在一起！”
　　“妈妈！一切都过去了。妈妈！我会很爱很爱您！”

　　一辆、两辆、三辆、八辆、九辆，是九辆，第九辆车停了下来，他从树下把她送到医院，他的胸膛很宽厚，像爱人的胸膛。他把她抱在怀里一奔一奔地跑着，轻盈盈地跳跃在火焰焰的冬天，她一点都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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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陌笛 时间: 2008-1-9 21:06
因为眼睛不好，很久没有沾染文字，心中盼望与朋友们以文再相会．问好朋友们!08多快乐....

作者: 脂砚 时间: 2008-1-10 09:45
眼睛怎么了？注意身体。先打个记号，下午细读。问好陌笛。

作者: 田瞳 时间: 2008-1-10 10:00
欢迎陌笛归来。一年多没看到你的作品，今日一见，发觉大变样了，行文极其简洁，结构相当严谨，结尾尤其美妙。精华小说！

作者: 郑远星 时间: 2008-1-10 11:34
标题: 欣赏小说的语言和构思！
有感染力的作品，不愧为精华！

作者: 脂砚 时间: 2008-1-10 17:07
浓郁缓慢的叙述调子，让小说有力度的同时，极富感染力。读来有种振憾的美。

精华小说！

祝眼病快好起来！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8-1-10 17:30
呵呵，又见陌笛，很想的。眼睛好了就好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8-1-10 20:21
早没见陌笛了！今又见力作，问好！：）

作者: 含乡 时间: 2008-1-10 22:52
死比生更需要勇气。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8-1-12 10:34
谢谢各位！恕不一一回复！

作者: 小帅 时间: 2008-1-13 12: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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