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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两棵古槐 [打印本页]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0 17:47
标题: [原创] 两棵古槐
　　一直在担心两棵古槐。一棵在坡头，属张岗；一棵在坡尾，属付庄。它们被一条长长的弧形大坡紧紧相连，又被永久分隔。

　　据庄里老人说，两棵古槐本是同根生的。元末明初，一对洪洞大槐树逃难来的夫妇被好心人收留，寄居扶风。一双儿女乖巧可爱。没多久，儿子被送到张岗，女儿被送到付庄。临走时，两个孩子各带一芽槐枝。第二天，人们在渭河边发现两具尸体。是那对夫妇。没有人知道他们自寻短见的原因。但，那两芽槐枝却在后稷教民稼穑的杨陵，在连畔种地的两个村庄，日渐丰茂，绿树成荫，鸟雀成群。几年后，两个孩子男婚女嫁，勤耕织作，子子孙孙，其乐融融。一日，不知谁多嘴，将他们父母的事抖露出来。原本幸福的姐弟俩自缢槐树，一命归天。死时，他们相向遥望，难以瞑目。村人便用篱笆围了两棵槐树，系以红绳，躲避邪灾。又一个世纪过去。槐树长得合抱粗，枝繁叶茂。不谙世事的小伙子贪财，抡起大斧，结果斧头没伤着大树毫毛，却砍断自己的胳膊。此后，再没人敢动槐树一根指头。

　　两棵树，就这样，年年月月，风风雨雨，一高一低，一胖一瘦，一个姿势，一种神情，耸立在岁月的长河中，见证村庄的历史变迁，见证男人女人的生老病死，离合悲欢。

　　这个冬季，古槐的确老了。几百年的沧桑全写在脸上。树皮凹凸无序，裂痕清晰，剥落处，有古木的气息，一阵阵沁入心脾。那个古老的故事便在古木的气息里渐渐复活，让我唏嘘不已，让我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元朝末年，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日益激化，战乱不断，中原呈现出“春燕回来无栖处，赤地千里少人烟”的凄惨景象。水、旱、蝗、疫等灾害连年发生，致使河南、山东、河北、皖北等中原地区“漂没民庐、死者众”，“禾不入地，人相食”。明朝初年，中原地区处处是“人力不至，久致荒芜”，“积骸成丘，居民鲜少”。就连朱元璋也慨叹：“丧乱之后，中原草莽，人民稀少，所谓田野辟，户口增，此正中原之急务”。而中原地区荒疫兵乱之时，山西却是另外一种景象，兵乱及各种灾疫很少波及，大部分地区也没有发生大的水旱虫灾，风调雨顺连年丰收，同邻省相比社会安定，经济繁荣，人丁兴盛，人口增至四百零三万零四百五十，等于河北、河南人口的总和。

　　为了发展生产提高国力，在洪武和永乐年间，统治者开始了规模宏大的有政府组织的山西移民活动，仅史书有确切记载的洪洞迁移活动达18次之多。洪洞大槐树移民遍布晋、冀、鲁、豫、陕、甘、皖、苏、鄂、蒙等地。移民在离开大槐树时恋恋不舍，到达新的定居地点后，他们大多栽种了槐树，借以寄托自己对家乡的怀念。

　　现在，每年的清明节，海内外成百上千的人都会来到山西洪洞大槐树，举行寻根祭祖活动。人们在大槐树下寻到自已的根，找到自已的祖，理清自已与先祖的衍生脉络，辨明同宗同姓者之间的亲疏长幼。在祭祖堂内，移民裔以中华民族传统的方式，向先祖致以崇高的礼节，以此来寄托自已的夙愿。

　　我不知那对死去的夫妇，还有那对自缢的姐弟，他们是否也是大槐树移民中的成员？他们的故事仅仅是个传说，他们的死因也许会成为千古之谜。但是，这古老的槐树啊，是否也承载着这么沉重的历史负债？风过时，频频晃动的枝叶给过往的行人絮叨着什么吧？是迁居过程中回望家乡渐渐模糊的泪水吧，是官兵叛乱骨肉离散的悲痛吧，是恩爱夫妻找不到前行之路的迷惘吧……

　　看，坡头的古槐，苍老，毅立。被四方的水泥台高高隆起。仰望，整树的枝桠光秃秃，褐色的皱缩的肌肤，没有一点生气，没有一点活力。粗壮不一参差不齐的枝条，在寒风中牵连交织，瑟瑟抖动。仿佛随时被掳掠的孩子，惊恐，战栗。主干分岔处，偌大的鸟窝密实，稳稳地架在那里。时时有雏儿鸣叫的声音，把我的心叫得极为柔软极为善感。我常常站在树下，望着高高的鸟窝，特想褪掉鞋子，哧溜一下攀爬上去，看看鸟蛋，看看雏鸟红红的喙，摸摸雏鸟柔柔的肤，甚或把脸儿贴上去，给它一点人文的关怀与温暖。

　　可是，我的身体早已丧失了孩童时的敏捷，没有了攀爬的能力。几十年用知识武装起来的所谓的文雅束缚了我，手脚头脑僵化麻木，只能望鸟兴叹，望树汗涔。

　　一场大雪覆盖了北方的原野，也覆盖了古槐的所有枝桠。雪冰冷冰冷，紧紧地裹住古槐粗糙的身体，凝成冰凌。我听得见古槐皮肤皲裂的声音在耳边噼噼啪啪。我攥紧拳头，恨不能给这些冰凌一顿饱拳，让它们碎裂，让它们远离，让它们在寒风中震落，让它们在暖阳中消得无影无踪。

　　古槐在这场罕见的冰雪中老泪纵横。它穿着厚厚的冰甲，望着坡尾付庄的古槐，眼泪成串成串地滑落。付庄的古槐，低矮，瘦削，却竭力伸展枝桠向北遥望。它们想知道些什么，想关注些什么，想在变迁的道路中回想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可是，我知道，它们站在这条路边，对望了六百余年。东风来了，西风去了；燕儿来了，雁儿去了；叶儿绿了，叶儿黄了……它们在自然的物候中看自己，看对方。看青春的容颜渐渐隐去，看枯燥的皮质渐渐到来。四季轮回中，看昔日的风光旖旎，看今日的老迈无力。

　　看着看着，村里的孩童长大啦；看着看着，村里的男婚女嫁啦；看着看着，村里的老人驾鹤啦。古槐的眸子里装着一部电影，那是逃难的父母残留的尸骸，那是孤苦的姐弟念母的哀嚎，那是他们的后代无根无祖的辛酸，那是尘土飞扬的羊肠小路水泥化的进程，那是两个村庄的草房演变成楼房的漫漫历程。多少代人犁耕的汗水滋养了古槐，古槐铭记在心。现在，机耕的轰鸣摧残着古槐健硕的身体，它们在混凝土的夹缝里生存，再也感受不到松软的泥土传递的彼此的温存。只能在夕阳暮影里，惯看秋月春风，花残柳败，时序更替，高楼迭起。

　　一阵热风吹过，有浓浓的汽油的味道。我捂住嘴巴，屏住呼吸。站在坡尾古槐身边，遥望坡头的古槐，莫大的忧虑自心头升起。

　　古老的槐树啊，你们侧着身子，隔坡相望，是渴望风雨相伴的深情么？是寻找一种生命的救赎么？是对人类文明进程的无声控诉么？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杜永生 时间: 2008-4-10 17:57
两棵古槐，居然有这么多神奇而动人的故事。不过对于一对洪洞大槐树，还是早有耳闻，这不通过你细腻详实的描述，我清楚了这里的历史渊源与深厚的故事背景。作者把写景和咏物揉合在一起来抒情言态。由于寓意深刻，感情炽热，形象生动，而显得大气纵横，所谓“大气纵横”，就是指贯穿在文中那种浓烈的人文关怀之情，沉郁而激昂。文风中显示出了思理细腻绵密，语言华丽高雅。“情”在其中，”意”蕴在外，密处见疏，实中有虚，令人读后有荡气回肠之感。好文，精华鼓励！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0 18:19

最初由杜永生发表
两棵古槐，居然有这么多神奇而动人的故事。不过对于一对洪洞大槐树，还是早有耳闻，这不通过你细腻详实的描述，我清楚了这里的历史渊源与深厚的故事背景。作者把写景和咏物揉合在一起来抒情言态。由于寓意深刻，感情...

感谢永生如此认真的点评。过年至此，散文成了被我遗忘的角度，找不到方向感。谢谢你的鼓励，你让我看清脚下的路。特别是你工笔画一般的文字给我启示。对自己说，加油！

作者: 南来之风 时间: 2008-4-10 18:25
两棵隔坡相望的古槐，见证着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问好如雨！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0 18:29

最初由南来之风发表
两棵隔坡相望的古槐，见证着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问好如雨！

感谢南来之风阅读，并给如雨鼓励。
请接受我发自内心的问候！

作者: 雨夜昙花 时间: 2008-4-10 19:43
由一段传说引出，写得大开大合，深入浅出的好文章！支持精华！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08-4-10 19:52
大气，寄寓深意，好文字，学习佩服！

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08-4-10 20:17
厚实质感的文笔，欣赏！

作者: 黑龙江小龙女 时间: 2008-4-10 20:48
好久不见你了呢。
写的厚实，体会并欣赏。

作者: 若荷 时间: 2008-4-11 07:59
欣赏你的槐树，问好！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08-4-11 08:39
看，坡头的古槐，苍老，毅立。被四方的水泥台高高隆起。仰望，整树的枝桠光秃秃，褐色的皱缩的肌肤，没有一点生气，没有一点活力。粗壮不一参差不齐的枝条，在寒风中牵连交织，瑟瑟抖动。仿佛随时被掳掠的孩子，惊恐，战栗。主干分岔处，偌大的鸟窝密实，稳稳地架在那里。时时有雏儿鸣叫的声音，把我的心叫得极为柔软极为善感。我常常站在树下，望着高高的鸟窝，特想褪掉鞋子，哧溜一下攀爬上去，看看鸟蛋，看看雏鸟红红的喙，摸摸雏鸟柔柔的肤，甚或把脸儿贴上去，给它一点人文的关怀与温暖。
纵横交错,文笔宏阔!久不见,问好!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1 18:32

最初由雨夜昙花发表
由一段传说引出，写得大开大合，深入浅出的好文章！支持精华！

感谢昙花的评阅，谢谢你的鼓励！问好！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1 18:33

最初由吕永红发表
大气，寄寓深意，好文字，学习佩服！

永红，谢谢你。我更应该学习你的执着与勤奋！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1 18:34

最初由敬一兵发表
厚实质感的文笔，欣赏！

感谢敬版鼓励，如雨问好！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1 18:36

最初由黑龙江小龙女发表
好久不见你了呢。
写的厚实，体会并欣赏。

我偷懒了呢，龙女。是找不到写作的方向啦！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1 18:36

最初由若荷发表
欣赏你的槐树，问好！

特别喜欢若荷的文字。清丽脱俗！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1 18:38

最初由高迎春发表
看，坡头的古槐，苍老，毅立。被四方的水泥台高高隆起。仰望，整树的枝桠光秃秃，褐色的皱缩的肌肤，没有一点生气，没有一点活力。粗壮不一参差不齐的枝条，在寒风中牵连交织，瑟瑟抖动。仿佛随时被掳掠的孩子，惊恐...

感谢高版鼓励。一直看你的散文呢。向你学习！

作者: 杨木华 时间: 2008-4-11 19:18
问好！
问好你的古槐树！
杨木华

作者: 双翅 时间: 2008-4-11 19:24
文笔老到,厚重,有底蕴,学习了!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1 23:33

最初由杨木华发表
问好！
问好你的古槐树！
杨木华

感谢杨老师，谢谢你的鼓励！

作者: 零落如雨 时间: 2008-4-11 23:34

最初由双翅发表
文笔老到,厚重,有底蕴,学习了!

感谢霜翅的鼓励，问好１

作者: 于文华 时间: 2008-4-13 09:40
古老的槐树啊，你们侧着身子，隔坡相望，是渴望风雨相伴的深情么？是寻找一种生命的救赎么？是对人类文明进程的无声控诉么？

我们的根系都来自大槐树！学习，欣赏，问好！

作者: 薛暮冬 时间: 2008-4-13 10:51
细腻，传神，大气，厚重，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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